浅析我国新闻漫画的叙事特征——以中国新闻奖获奖作品为例

○马倩 艾则孜·阿布都热依木

一、中国新闻漫画的发展历程

目前中国新闻史上可查的第一幅新闻漫画是1898 年刊登在香港《辅仁文社社刊》上谢缵泰的作品《时局全图》，反映的是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态势。清朝末年到辛亥革命时期，是中国新闻漫画逐渐兴起并走向普及的阶段，出现了第一份专门刊登新闻漫画的期刊《上海泼克》。五四运动前后，随着“民主”与“科学”观念的深入人心，国外的先进技术不断为我们引进和借鉴。因此这一时期的新闻漫画，无论是印刷质量还是印刷数量都得到了极大提升。大革命时期，毛泽东曾于《政治周报》发表《宣传报告》一文，文中专门提到了北伐战争中漫画宣传画发挥的宣传效果，“各军政治部于图画宣传做得很不少，尤其是在战时，于军行所至之处张贴图画很多，对于民众影响很大。”土地革命时期，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漫画家团体——漫画会。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优秀的新闻漫画，新闻漫画的地位日趋重要，也因其自身优势成为一种重要的新闻体裁。全面抗战时期，新闻漫画化身为刀枪，服务于抗日战争的大局。著名的漫画家华君武、廖冰兄、沈同衡等，也都在这一时期崭露头角，并奠定了他们在中国新闻漫画史上的地位。解放战争时期，无论是在解放区还是在国统区，中国新闻漫画都体现着其追求进步、民主的精神。新中国成立以后，新闻漫画获得了新的发展机遇，在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等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20 世纪90 年代开始，随着传媒变革的推进，媒体更加关注新闻漫画在新闻报道中的作用。漫画自身也从美化版面的附属物逐渐成为报刊中不可缺少的独立组成部分。1987年，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在北京成立。2001年，中国新闻漫画研究会（协办）与中国日报网站（主办）合作创办了中国第一家专业漫画网站——中国新闻漫画网。新时期的新闻漫画，受到社会发展与传媒变革的影响，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二、新闻漫画的定义与特点

关于新闻漫画的定义，漫画家沈同衡曾经认为，“举凡国际国内时事，无论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方面带有新闻性题材的漫画都可以包括而统称为‘新闻漫画’。”这是广义的定义，狭义的新闻漫画指“一种在报刊、电视等特定新闻报道载体上，运用夸张和幽默的造型语言，专门报道或评议国内外新近发生的时事、社会问题的绘画。

新闻漫画与其他漫画之间有四点不同。第一是本质特征上的区别。新闻漫画是新闻报道的方式之一，它是以新近发生的事实为创作对象。徐宝璜在《新闻学》中曾说过“凡凭空杜撰闭门捏造之消息均非新闻”。新闻漫画也必须是对客观事实的真实反映，即使需要艺术创作也不能脱离事实本身。其他漫画只需要达到艺术或生活的真实。第二是具象与抽象的区别。新闻漫画一般是围绕具体的新闻事实进行创作的，是具有针对性的，而其他漫画则不受限制，只要达到创作者的目的即可。第三是时效性的区别。“新”是新闻生命力的有效保证。新闻漫画也必须遵循这样的原则，及时反映客观事实的新变动。时效性是新闻漫画的生命，其他漫画则没有时效性的要求，所反映的对象不受时间的限制。第四是所处版面的区别。报纸，是以刊载新闻为主的连续出版物，一般把载有新闻及其评论的新闻版称为正刊，把延伸新闻或提供理论、知识、文化和各种实用资讯的各版称为专刊和副刊。新闻漫画主要出现在正刊，其他漫画则主要刊登在副刊。

漫画是图像的一种表现形式，在漫画叙事过程中，图画与文字分别是其叙事的主要表现方式。“图像叙事的本质是空间的时间化，即把空间化、去语境化的图像重新纳入到时间的进程之中，以恢复或重建其语境。”事件是按照时间顺序发展的，图像展示的是这个时间序列的一个节点。它是一种“去语境化的存在”，时间序列中链条的断裂使其失去了与上下文的联系，事件的含义也就更加不清楚,并易于形成歧义。新闻漫画叙事中，图像可以直观地再现时间节点上事件发生的瞬间，虽然作为“去语境化的存在”，图像在叙事表达上带有一定的模糊性，但通过文字的解释与限定，脱离语境的图像便能重新回到原有的时间序列，以此达到新闻漫画的叙事目的。新闻漫画的叙事，是在事实基础上使用艺术手段来再现新闻事件。新闻漫画多借助受众喜闻乐见的、经过艺术化处理的形象，来表达作者对于新闻事件的看法，或由此映射社会中普遍存在的问题。通过“单一场景叙述”、“纲要式叙述”以及“循环式叙述”的叙事模式来建立图像之间的关联。作者在新闻漫画中注入文学性的同时，又把握住了图像叙事的特点，让受众见到的不再是一个个扁平图像，而是一个个饱满的故事。

中国新闻奖作为中国最权威的新闻奖项，其获奖作品具有代表性和权威性。第二十六届（2016年）至三十一届（2021年）中国新闻奖新闻漫画获奖作品一共有三十三幅，本文对我国新闻漫画的叙事特征的分析便以此为样本，从新闻漫画的叙事文本、叙事模式以及叙事技巧这三个角度展开。

三、新闻漫画的叙事文本

（一）新闻漫画的题材

根据中国新闻漫画网的分类，将第二十六届至第三十一届中国新闻奖新闻漫画获奖作品分为社会生活、国际新闻、家庭与教育和其他。由于作品中财经、健康、人物类新闻漫画各一幅，因此将这三类归为其他类（见图1）。

图1：获奖作品类型分布图

1.社会生活：巩固阶段成果，反思遗留问题

大众传媒的社会地位赋予功能指出：大众传媒通过对某一问题、人物等元素广泛报道使之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从而获得较高的知名度和社会地位，他们认为大众媒介的这种社会地位赋予功能，会给大众传媒传播的事物带来一种正统化的效果。中国新闻奖作为一项权威奖项，其获奖作品无论是文字新闻还是新闻漫画都代表着新闻界的主流方向。社会生活类新闻漫画在三十三幅获奖作品中占比为58%（图1），可见对于人民生活和社会发展的关注程度之高。作品的题材也与人民息息相关，既能及时总结我国发展过程中的阶段性成果，也能用漫画的独特方式去反思社会发展过程中存在的问题。鼓励的同时也有反思。

作品《河北脱贫攻坚图景志》正是对于2020 年河北告别区域性整体贫困这一成果的完整总结，为汇聚脱贫攻坚新动力、巩固脱贫攻坚成果、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带来了巨大能量。作品以手绘长卷的形式展示了脱贫攻坚的历史性成就。同是与扶贫有关的作品《各忙各的》（扶贫，莫让实效愧对汗水）则犀利讽刺了某些地方扶贫工作中的形式主义作风，指出精准扶贫必须落细落实，注重实效，而不能仅仅停留在“计划”和“评估”上。

2.国际新闻：融合国际形势，表明中国立场

当前，中国对世界的影响长远而深刻，世界对中国的关注广泛而深切。向受众介绍当前的国际形势，明确中国的立场显得尤为重要。

以作品《香港国安法：自家装“防盗锁”，岂容他人指手画脚？》为例，漫画把香港国安法比喻成一把锁，以此防范以美国为首的别有用心的一些外部势力的渗透，展示出香港国安法对于维护香港安全与稳定的重要意义，也讽刺了美国在中国香港问题上妄图破坏中国稳定的政治目的。对于西方媒体针对香港国安法的出台制造负面舆论，该漫画通过生动的类比，用香港国安法这把“锁”锁好家门，将“贼”挡在门外，保护家的安全，直观且通俗易懂地表达出香港国安法的重要意义。

3.家庭与教育：直击热点问题，引起情感共鸣

家庭问题与教育问题是社会发展过程中不可忽视的两个方面。随着社会不断的进步，人民的生活水平日益改善，却似乎忽略了对于家庭亲密关系的重视。“小家”生活和谐才能建设美好“大家”。获奖作品《团聚过了》向受众揭示：随着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空巢老人越来越多。希望借此新闻漫画提高公众对空巢老人的关注，使他们老有所养、老有所依。

一系列教育问题也需要引起重视和反思。作品《孔夫子“失业”》通过描绘孔子的弟子纷纷离开杏坛前往各个培训机构、补习班，讽刺校外培训机构泛滥、教育重心偏离的乱象，希望能引起社会关注，解决这一顽疾。

4.其他：展现全民抗疫，讴歌医护人员

2020 年，新冠肺炎疫情袭击全球，打乱了世界原有的发展秩序。面对未知的病毒和巨大的灾难，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万众一心抗击疫情，为世界抗疫树立了成功的典范。中国也因此成为全世界最先控制疫情、最先复工复产的国家。灾难面前，作品《重拳出击》借助全民合力形成一个拳头去击打病毒这一动作，生动形象展示出全民抗疫这一主题，也能反映出中国民众不畏艰难险阻、同心抗击疫情的决心和斗志。

古有花木兰手持红缨枪上战场为国杀敌，今有可敬可爱的医护人员手握注射器逆行而上。获奖作品《飒爽英姿》以古今人物做对比，形象生动地诠释了疫情下医护人员的担当与勇往直前，给人以力量和勇气。

（二）新闻漫画中的文字表达

图像和文本，都是表情达意、传递讯息的主要媒介和符号，也是叙事中最重要的手段和符号。但图像有时候比文本更概括、更浓缩、更易被普遍理解。“话语在信息传输时表达得清晰、有目的指向；然而多样性在话语里更容易失去。”“话语有可能比图画真实或更真实，但是，同被现实性大大净化了的话语比较起来，图画中包含的观点具有更丰富的色彩、更丰富的内容，也更鲜艳夺目。”另一方面，图像是一种“去语境化的存在”，时间链条的断裂使其失去了与上下文的联系，意义也就变得不明确，容易产生歧义。

“语词是一种时间性媒介，图像则是一种空间性媒介，但由语词所组成的文字却总想冲破自身的时限束缚,想实现某种空间化的效果。而图像也总想在空间中去表现时间和运动，欲在画幅中达到叙事的目的。”只有图像与文字相互配合，叙事才能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在新闻漫画中，文字出现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作为漫画作品的题目出现，起到点题与介绍的作用；另一种是出现在漫画作品中，构成整体作品的一部分，起到解释与限定的作用。

1.画题：说明与点题

新闻漫画中的题目主要是用来辅助图像说明画意的。在一幅新闻漫画中，如果没有标注漫画题目，受众的“解码”与作者的“编码”就有可能相差甚远。作品《团聚过了》单独看图像只能看到一张全家福，并不能完全理解作品要表达的内容。配上文字“团聚过了”，说明儿女们在与老人短暂团聚之后又离开，儿女的陪伴对于空巢老人来说是一种奢侈，反映出空巢老人“空巢又空心”的社会现实。

2.附文：解释与限定

附文一般起到两个作用，首先是对新闻漫画内容的解释作用，对作品中不同的场景附上解释的文字，更能达到新闻漫画的传播目的；其次是对图像的限定作用，图像是一种空间的表现形式，是“去语境化的存在”，因此如不加以限定，其呈现出来的意义是不明确的。而附文正是起到限定图像语境、规范叙事方向的作用。图像与文字相辅相成，为受众展示出完整而清晰的事物发展过程。发表于2019 年的作品《身边的变画——游》共七幅漫画，选取了家庭出游的精彩、典型瞬间，每幅画旁边都附有说明。新中国成立70年来人民的衣食住行发生的变化，都跃然纸上。画面配上文字，让受众完整感受到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的发展与变化，不仅是文字与图像的叙事配合，更是艺术性与新闻性的结合。

四、新闻漫画的叙事模式

基于对龙迪勇的空间叙事学理论的理解，在图像叙述中，大致有两种将时间空间化的方法，一类是运用“错觉”或“期待视野”而诉诸观者的反应，让观者在意识中“看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另一个是使用其他图形来构建图画系统，以此重建事物的形象流动或事物流，使受众从图像序列中体验到某种内在逻辑、时间关联或因果联系，在意识中形成故事的秩序。他把图像的叙事分为单幅图像叙事和系列图像叙事，这两种类型又有其各自的叙事模式。单幅图像叙事，指的是在一幅图像中完成叙事。系列图像以电影为代表，其基础还是单幅图像，是单幅图像的组合。漫画的叙事只涉及到单幅图像叙事，单幅图像的叙事模式包括单一场景叙述、纲要式叙述和循环式叙述。

（一）单一场景叙述

单一场景叙述是作者通过描绘一个场景来表现单幅图像所代表的事件。由于画面限制，想要达到叙事目的就得通过“最富于孕育性的顷刻”来完成。作品《解锁》，想要表达的是美国退出“中导条约”所带来的后果。用恶龙比喻军备竞赛，导弹就是恶龙的牙齿，“中导条约”便是钳制住恶龙的锁，美国正在开锁，一旦开锁，后果便不堪设想。虽然画面是静止的，但观者可以想象到画面中的动作如果继续开展会发生什么。

（二）纲要式叙述

纲要式叙述又称综合性叙述，指从不同时间点的场景中或要素中挑取重点，将选出的重点“并置”在同一画幅上的叙述方法，有时间并置，也有场景并置。作者可以通过时间并置的方法，使观者通过不同时间的变化看到事物的纵向发展。场景并置则是展现一幅画中同一时间的不同人物的不同动作，是时间的横向发展。作品《今非昔比》展示的就是时间并置的叙事模式，从党的十八大之前与之后群众找领导办事画面的对比中，能明显看到干部作风的改变。《各忙各的》（扶贫，莫让实效愧对汗水）则是典型的场景并置，揭示了一些扶贫干部的精力、时间大都用来迎接各种检查，应对各种考核，撰写各种材料。

（三）循环式叙述

循环式叙述，是把多个情节融合在一起的一种叙述模式。这些情节又会采用单一场景叙述或纲要式叙述。作品《身边的变画——游》就表现出循环式叙述的特点。每个情节都是家庭出游的瞬间，七幅组图反映了新中国成立以来人民群众生活发生的巨大变化，呈现的画面细节丰富，感染力强，能引起受众共情。

五、新闻漫画叙事技巧

（一）隐喻叙事

在新闻漫画中，隐喻叙事表现为漫画元素的隐喻和漫画语境的隐喻。漫画元素隐喻是将作者想要叙述的话语用隐喻过的话语来表达。漫画元素隐喻包括本体与喻体，本体代表作者想要叙述的内容，喻体则代表作者为了更好地达到自己的叙事目的而借用的漫画元素。漫画语境隐喻是用隐喻叙事的第二步，是将隐喻过的或者未经隐喻的元素进行组合，构建一个叙事语境。

作品《孔夫子“失业”》中作者将未经隐喻的元素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漫画语境的隐喻。漫画中的孔夫子和杏坛，弟子们和各类培训机构都没经过元素的隐喻，但作者将这些元素组合在一起，很好地讽刺校外培训机构泛滥、教育重心偏离的现象。作品《香港国安法：自家装“防盗锁”，岂容他人指手画脚？》则是将经过隐喻的漫画元素组合在一起达到隐喻叙事目的。其中的“门”喻指保护香港安全的屏障，“锁”代表香港国安法，“撬锁的人”喻指以美国为首妄图破坏中国稳定的势力，用香港国安法这把“锁”将不怀好意的“贼”挡在门外。

（二）动作示意

动作示意在叙事上有一定的视觉思维导向作用，能够表现人物的身份或心理。用手势或肢体动作让观者的想法跟随着漫画中的人物推进，也推动整个叙事过程的进行。作品《强手棋》，展示的是特朗普这一人物形象左手拿刷子右手拿骰子，即将将骰子掷向下一个代表着国际问题的棋格。2017年初特朗普正式上任美国总统，全世界目光都聚焦于他，面对诸多国际问题，他手执骰子，掷到哪里，问题就来到哪里。

（三）视角指引

叙事视角可以控制叙事中的信息，通过不同视角描述，引导观者的思路。新闻漫画的新闻性要求作者完全掌握事实的全貌，作者大多是以全知的叙事视角来叙事。这种方法的优点在于完整的构图以及对于漫画中各种细节的处理，指引观者更加深入了解漫画所表达的深层含义，达到作者的叙事目的。作品《各忙各的》便运用了全知视角，作者没有在图中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指引读者在“读图”中产生自己的思考。

（四）场景象征

场景象征是漫画叙事中常用到的手法。象征是指某具体事物和其邻近的抽象概念之间进行的关系转换。象征手法结合叙事场景的切换，能给读者强烈的画面感和时空转换感，同时使叙事充满了反讽的意味。在《各忙各的》中，一边是辛勤劳作的场景，另一边则是扶贫干部被计划和总结等材料困住的场景。强烈的对比讽刺了一些地方扶贫工作中存在的形式主义问题。

六、总结与展望

新闻漫画作为一种特殊的新闻报道形式，与文字报道的直观叙事不同，它的叙事方式是“隐晦且虚构”的。但这一“虚构”不是与“真实”相反，反而是为“真实”服务的。运用不同的叙事模式、叙事技巧达到不同的叙事效果。权威的奖项设置对于中国新闻漫画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新闻漫画的叙事应该抓住图像叙事的本质，与文字进行配合，将“空间性”的图像融入到叙事的时间进程中。视觉文化盛行的时代，新闻漫画需要始终秉持正确的价值观，发挥在叙事方面的种种优势，激浊扬清，同时也要积极顺应时代的发展，不断创新，为新闻传播事业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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