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有宋范韩二公祠堂记》考释*
——兼论宋明西北边事
2022-08-15张舜玺
张舜玺
(1.湖州师范学院 浙江湖州 313000)
甘肃省庆城县博物馆收藏一通碑刻《重修有宋范韩二公祠堂记》,镌刻于明宪宗成化十一年(1475年),原立于庆城县南街的范韩祠堂内,1985年移藏于庆城博物馆。宋代名臣范仲淹长期在防守西夏前线延庆一带任职,改革军制,操练军士,营田兴屯,修筑堡寨等,政绩卓著,深受当地百姓拥护。宋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范仲淹在赴颍州扶疾上任途中病逝,庆州百姓感念范仲淹功绩,于宋仁宗嘉祐五年(1060年)在庆城修建忠烈祠堂以纪念范氏。明成化十一年重修忠烈祠,将与范氏并列的北宋名臣韩琦增祀,故又称范韩祠(图十一)。
这通碑记为青石材质,高240厘米,宽97厘米,厚21厘米。碑文字迹比较清晰,本文依照碑文原貌分行进行录校,其中碑阳篆刻碑文24行,每行11至52字不等,多为50字;碑阴刻文分为四部分(图十二),其中前三部分为文字,第一部分刻文35行,第二和第三部分刻文均为38行,每行2至22字不等,第四部分为庆阳地形图,推测应为当时军事防御图(图九)。对于碑文解读,重点关注相关人物史实,并辅以正史、墓志相关记载,对涉及宋明的西北史实进行考释,同时考察增祀韩琦背后的政治象征。
1 碑文内容①引自田永强,黄丽宁:《走进庆城博物馆》,西安:三秦出版社,2014年,第29-30页。录文错误较多,故此重新修改引用。
《重修有宋范韩二公祠堂记》
赐进士通议大夫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钧阳马文升撰文
赐进士嘉议大夫工部左侍郎古豳刘昭篆额
赐进士嘉议大夫都察院右都御史桂阳朱英书丹
生而为名将相,殁而载在信史,使人仰慕于无穷,或血食于千百年之后而不已者,必其有大功德于生民社稷,夫岂偶然哉!古之/人有能之者,其惟宋之范文正、韩忠献二公乎?康定初,夏贼赵元昊拒命,有侵犯中原意,而延庆被害尤甚。时范雍在延州,贼围之/孔急,环庆副将刘平、石元孙赴援陷没。事闻,中外震惊。文正公请自行,遂命公知延州。公至,即选练兵士,修葺塞堡,尤主和以招徕/之。贼有无以延州为事之言,而奸谋为少沮焉。既而公与忠献公俱为招讨使,节制鄜延、环庆诸路兵,或主战,或主守,战守皆得其/宜。与夫险要之处,悉筑城堡,举诸名士以守之,势相连属,综理周密,夏贼知不可敌,遂敛兵不敢近边,终不得以逞其奸谋,关中获/安,而宋室无西顾之忧者,皆公与忠献公之力也。后二公俱为宰辅,其精忠大节,丰功伟绩,载在史册,昭然可考。惜乎文正公未罄/先忧后乐之志而卒。当时民仰公之德,故于鄜延、环庆皆建祠以祀之。宣和中,经略使宇文虚中,奏公有大功,今庆州有公祠,合古/者有功于民以死勤事之法,乞赐祠额,诏赐为“忠烈”。历金元至今,其祠不知毁于何时。成化庚寅,胡虏犯边,予奉/命统兵守环庆,寻二公之故迹,而修复之,贼颇知惧,不复入其境,而民赖以安,况在当时者乎?壬辰春,天官亚卿、姑苏叶公,奉/命巡边,以文正公乃乡先达,所至必访公之祠而遇之,以庆之祠毁为意。予以公之祠得赐额,始于庆阳,今祠毁而不修,乃予之责也,遂/令藩司参政胡钦、孙仁,知府王贵,同知薛禄,卜地于府学之南,鸠工聚材,民乐为之,中建三楹,为正堂,东西两厅及前门各三楹,后/五楹为退堂,左右厢房如前。正堂中塑文公并增忠献公像,余以义起之也。经始于成化癸巳秋九月,落成于甲午春三月,规模/宏敞,轮奂一新,二公之英灵必妥于此矣。佥谓不可无文以纪其岁月,请予为记。予闻孔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披)发左衽矣。盖言仲有攘夷之功,使无仲,则当时之民尽为夷狄之俗。昔二公之在关中,当元昊士马/精强,虎视中原之日,乃能同心勠以御之,使民无蹂躏之苦,而免左衽之俗,其有功于社稷生民也,大矣。其功岂不高于仲哉?又/岂小有功于一方者之可比哉?宜乎延庆之民,建祠以祀,而后人景仰于无穷也。或谓文正公与忠献公,共事关中,功业相等,今民/建范之祠,而不及韩者,岂韩不及范耶?予曰:是大不然。范与韩俱驻节泾州,韩兼秦凤,范兼环庆,在庆之日久,而民之爱之者深,又/殁于韩公之先。非以范之功德有大过于韩也,不然天下后世称宋相关中功业之盛者,必曰韩范,今合而祀之,夫岂不宜!逢掖之/士,登斯堂拜二公之像者,忠君爱国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耶?予素慕古人者,于二公慕之为尤切,故不辞而为之记。
成化十一年岁次乙未秋八月吉旦立石。
2 碑文考释
2.1 碑文撰书者与姑苏叶公考
马文升(1426-1510年),碑文撰者,字负图,别号约斋,又号三峰居士、友松道人,钧州(今河南省禹州市)人,明中期政治家、军事家、诗人,著有《马端肃公文集》《马端肃公三记》《马端肃公奏议》等。历经英宗、代宗、宪宗、孝宗和武宗五朝,历仕近六十年,两度出任兵部尚书,政绩卓著,与王恕、刘大夏合称弘治三君子;军事建树颇大,尤其重视环庆地区的军事防御体系建设(图五)。明宪宗成化四年(1468年)的满四之乱影响颇大,《明史》卷178《项忠传》中对平定满四之乱过程记载详细[2]4728-4731,而《明史》卷182《马文升传》中记载了马文升以右副都御史衔巡抚陕西参与其中,一笔带过其参与过程,后因功升任左副都御史[2]4838-4839。 而在《马文升墓志》[1]记载中,平定满四是马文升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大事,并在碑文中提到“俘与都御史项忠、总兵官刘玉会兵讨之,生擒满四,俘获男妇二干六百名口,斩首七千六百余级”①文中所引内容,若无特别说明,皆为《重修有宋范韩二公祠堂记》碑文内容,以下不再一一标注。,特别是提及流民起义中一支名为“渔关火蝎儿”的义军,这些内容均为《明史》所失载。随即又翦灭陕西流民起义,上书御边三策,节制三边军事,汤羊岭大败鞑靼部,生擒铁烈孙,剿平岷州叛番;成化十四年(1478年),因巡抚都御史陈钺擅杀贡使,激化了明与女真矛盾,朝廷派马文升处理招抚事宜,得以顺利解决建州女真问题。先后任左副都御史巡抚辽东,后任右副都御史兼理漕运并巡抚凤阳等地。升任兵部尚书后,派人沟通与安南国的关系,积极防御瓦剌部火筛犯边,帮助哈密忠顺王族孙陕巴兴复哈密等;除军事建树外,马文升对朝政之弊也有颇有见地,在《明史》卷182《马文升传》中记载较详,其条陈时政十五事涉及人才、肃贪、刑狱、考课、国储、四夷、兵备等方面,得到朝廷的采纳实施[2]4841-4842。 致仕后去世,谥号端肃。
朱英(1417-1485年),碑文书丹者,字时杰,号澹庵,又号诚庵、任真子,郴州桂阳县(今湖南省郴州市汝城县)人,明中期政治家、诗人。著有《认真子集》《澹庵纪年》《诚庵奏稿》等。早年闽浙、两广流寇盗贼猖獗,朱英采取了招抚与镇压并行措施,很快解决了长期困扰当地社会治安的这一问题。《明史》卷178《朱英传》载:“(成化)十年以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明年冬两广总督吴琛卒,廷议以英前在广东有威信,遂以代琛。”[2]4741即立碑是年升任两广总督,在安抚南蛮土著,编户籍免赋税等方面贡献颇大,推动了蛮部的经济文化交流,同时也减少国家军费开支。因此,《明史》卷178《朱英传》载:“其(朱英)威望不及雍(韩雍),而惠泽过之。在甘肃积军储三十万两,广四十余万,皆不以闻。”[2]4742朝廷念其功绩,正德中期被追赠谥号恭简。
姑苏叶公,即叶盛,字与中,号蜕庵,别号泾东道人、淀东老渔,昆山(今江苏省昆山市)人,著名藏书家(图八)。著有《水东日记》《叶盛奏章》《菉竹堂书目》《秋台诗话》等。天顺年间,任两广巡抚,成化初曾任宣府巡抚,任上多有政绩。《明史》卷177《叶盛传》载:“请量减中盐米价,以劝商裕边。复举官牛官田之法,垦田四千余顷。以其余积市战马千八百匹,修堡七百余所,边塞益宁。”[2]4723这些举措对提升边地防御能力是非常有必要的。明宪宗成化三年(1467年)后,任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在救济真定、保定饥荒过程中,他看到了豪强兼并土地带来的严重社会问题,建议清理豪强田地以饲养民马,并在涿州、天津设置粮仓以备荒年,同时迁移百姓到河套东胜屯耕防戍以备满都鲁各部,可节省物资转运之弊;明宪宗派其巡视三边与总督王越、巡抚马文升、余子俊、徐廷璋等商议具体方案,叶氏通过巡视三边,发现明朝的边将、军备、转运等方面十分薄弱,无法支撑预先攻河套收东胜的战略部署,只能防守固边再图进取,并与边将商议筑边墙设台堡之策[2]4723-4724。但因兵部尚书白圭坚持用兵,导致了赵辅出兵河套的惨败。明朝失败也证明了叶盛对边地客观实际的预判。享年55岁,谥号文庄。
2.2 碑文所涉宋夏史实考
公元1038年,西夏元昊称帝,并于宋仁宗景祐六年(1039年)正月,遣使宋朝,欲使宋承认其皇帝称号,却遭到宋朝拒绝,且被褫夺原有赐姓官爵,边地互市亦被关闭,宋夏关系骤然紧张(图四)。西夏军紧逼宋边地,《宋史》卷485《夏国传》载:“康定元年,环庆路钤辖高继隆、知庆州张崇俊攻后桥,而柔远呰主武英入北门,拔之。未几,夏人攻金明砦,执都监李士彬福字。破安远、塞门、永平诸砦,围延州,设伏三川口,执刘平、石元孙、傅偃、刘发、石逊等。又攻镇戎军,败刘继宗、李纬兵五千。”[3]13996西夏建国初,宋廷上下均弥漫着轻敌之风,“元昊,小丑也,旋即诛灭矣”[4]331,鄜延主帅范雍深受影响,并未积极防御。主将石元孙同样“特志常轻敌,而自处以必胜”[5]7,而西夏在战前准备充分,非常清楚延州军事部署,加之前期元昊以“改过归命朝廷”的欺诈手段骗得范雍信任,最终导致了刘、石惨败。
宋军惨败,朝野震动。公元1040年范仲淹临危受命,任延州知州。延州是宋夏对峙前线,范氏到任后,迅速采取措施巩固边地,《宋史》卷314《范仲淹传》载:“大阅州兵,得万八千人,分为六,各将三千人,分部教之,量贼众寡,使更出御贼。时塞门、承平诸砦既废,用种世衡策,城青涧以据贼街,大兴营田,且听民得互市,以通有无。又以民远输劳苦,请建鄜城为军,以河中、同、华中下户税租就输之。春夏徙兵就食,可省籴十之三,他所减不与。”[3]10270由于措施得当,延州一线防务很快得以稳固。但因其擅自复书元昊,被降知耀州,后调知庆州,并兼管句环庆路都部署司事(图三)。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十一月,范仲淹任环庆路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同秦凤路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韩琦共理西北边事。碑文载,“与夫险要之处,悉筑城堡,举诸名士以守之,……终不得以逞其奸谋”,指范韩在边地积极修建防御措施,特别是在地势险要处修筑堡寨,戍守要塞,这些堡寨逐渐形成为宋夏边界线,并对稳定边地蕃部起到了积极作用,在宋夏争夺羌戎部族中取得了主动,削弱了附夏势力(图二)。《宋史》卷314《范仲淹传》载,范仲淹积极处理与边地蕃羌部的关系,“若雠已和断,辄私报之及伤人者,罚羊百、马二,已杀者斩。负债争讼,听告官为理,辄质缚平人者,罚羊五十、马一。贼马入界,追集不赴随本族,每户罚羊二,质其首领。贼大入,老幼入保本砦,官为给食;即不入砦,本家罚羊二;全族不至,质其首领。”[3]10271同时,又调整防御战略,招募乡兵充实堡寨兵力,“观今之边寨,皆可使弓手、士兵以守之,因置营田,据亩定课,兵获羡余,中粜于官,人乐其勤,公收其利,则转输之患,久可息矣。”[6]3203但因需对大量堡寨部署防御,导致宋朝兵力分散,《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49载:“陕西四路之兵,几三十万,非不多也。然分守城寨,故每路战兵,大率不过二万余人”[7]3600,事实上兵力分散,守兵较弱的堡寨成为夏军率先进攻目标。基于兵力分散导致的不利后果,范仲淹等守将及时调整部署,招募地方乡兵——弓箭手并给予相应土地屯田,这也是范仲淹所提积极防御西夏的措施,也得到知镇戎军将领曹玮认同,据《宋史》卷190《兵志四》载:“边民应募为弓箭手者,请给以闲田,蠲其徭赋,有警,可参正兵为前锋,而官无资粮戎械之费”,朝廷下诏“人给田二顷,出甲士一人,及三顷者出战马一匹。设堡戍,列部伍,补指挥使以下,据兵有功劳者,亦补军都指挥使,置巡检以统之。”[3]4712(图六)
因范仲淹积极防御,元昊被迫向宋请和,碑文载“后二公大节,丰功伟绩,载在史册,昭然可考”,因御夏有功,范氏被任枢密副使。庆历新政失败后,作为新党核心成员的范仲淹被贬任邓州知州,任上写下名篇《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正是范氏一生忧国忧民的真实写照。公元1052年6月范仲淹在赴颍州途中病逝,至此,宋朝仍未解决西夏边患问题。《宋史》卷134《范仲淹传》载:“为政尚忠厚,所至有恩,邠、庆二州之民与属羌,皆画像立生祠事之。及其卒也,羌酋数百人,哭之如父,斋三日而去。”[3]10276所谓祠堂,按清人赵翼考订,“官吏有遗爱,既没而民为之立祠者,盖自文翁、朱邑始。……其立有生祠者,《庄子》庚桑子所居,人皆尸祝之,盖已开其端。”[8]碑文载:“当时民仰公之德,故于鄜延、环庆皆建祠以祀之”,因范仲淹治理西北贡献卓著,深受当地民众爱戴,其去世后延庆民众纷纷修建祠堂以纪念其功德(图一)。时至今日,除庆城县范公祠外,在甘肃华池、陕西彬县均保留有范公祠堂遗址。
碑文载“宣和中,经略使宇文虚中,奏公有大功,今庆州有公祠,合古有功于民以死勤事之法,乞赐祠额,诏赐为‘忠烈’”,“宣和”乃宋徽宗年号(公元1119-1125年),此时恰好也是金紧逼宋边地时期,与范氏经略延庆时宋夏对峙态势基本一致。早在公元1120年,宋金订立“海上之盟”以夹击辽朝,但随着金对辽的节节胜利与宋节节败退形成了鲜明对照,金朝对宋朝外强中干的一面有了更加清晰认识,金军先后攻占辽上京、中京、西京、南京,并于1125年二月俘辽天祚帝,灭辽。对辽的不断胜利,进一步充实了金朝军事和经济实力,激发了金灭宋的野心,金宋逐渐由盟友变为敌对关系。
宇文虚中,字叔通,成都华阳人,宋徽宗大观三年(1110年)进士及第,任起居舍人、国史编修官、同知贡举、中书舍人。著有《春秋纪咏》三十卷。北宋宣和年间,蔡攸、童贯贪功而向宋徽宗建议联金击辽,据《宋史》卷371《宇文虚中传》载,宇文虚中曾上书皇帝:“用兵之策,必先计强弱,策虚实,知彼知己,当图万全。今边圉无应敌之具,府库无数月之储,安危存亡,系兹一举,岂可轻议?且中国与契丹讲和,今逾百年,自遭女真侵削以来,向慕本朝,一切恭顺。今舍恭顺之契丹,不羁縻封殖,为我蕃篱,而远逾海外,引强悍之女真以为邻域。女真藉百胜之势,虚喝骄矜,不可以礼义服,不可以言说诱,持卞庄两斗之计,引兵逾境。以百年怠惰之兵,当新锐难抗之敌;以寡谋安逸之将,角逐于血肉之林。臣恐中国之祸未有宁息之期也。”[3]11526-11527宇文虚中从宋辽金的实情出发,指出宋国库空虚,且宋辽和平相处日久,军队长期废弛,面对女真侵蚀,依唇亡齿寒之理本应相互依存,而非联金攻辽。宇文虚中的分析与当时实际相符,但因宰相王黼好大喜功,未采纳宇文虚中的建议。金将斡离不、粘罕分道攻辽,进逼宋朝边地,朝野震动。宋徽宗接受宇文虚中谏言下罪己诏,任命其为资政殿大学士、军前宣谕使,诏谕熙河路姚古、秦凤路种师道率兵援护京师。碑文所载宇文虚中任经略使即此段史实,《宋史》记载更详。正是范氏采取种种有效防御措施,扭转了北宋御夏颓势,西北边防才得以进一步稳固(图七)。对于“乞赐祠额”之举,无疑为了彰显范氏御夏之功,并上升到国家层面,进而鼓舞北宋军民御金士气。但因西路兵姚平仲袭击金军失利大败,导致金军复围汴京,宋朝被迫派宇文虚中前往金营议和,后因议和遭弹劾。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年),宇文虚中再次被起用,任资政殿大学士,作为祈请使前往金地议和,被扣,入仕金朝后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太常卿,封河南郡国公、金紫光禄大夫、礼部尚书等;宇文虚中虽任职金朝,但心系宋朝,宋高宗绍兴十六年(1146年)因密谋举事复宋被杀;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年),朝廷赠其开府仪同三司,谥号肃愍,赐庙号仁勇,宋宁宗开禧九年(1205年),宋廷加赠少保,赐其子师瑗宝谟阁待制,并赐姓赵氏[3]11528-11529。
2.3 碑文所涉明代史实考
碑文中“成化庚寅,胡虏犯边”,“成化”即明宪宗年号(1165-1487年),“庚寅”为明宪宗成化六年(1470年)。明中后期武备废弛,蒙古诸部乘机入河套、青海和松山地区,形成西北“三大寇(套寇、海寇、松寇)”问题,鞑靼首领毛里孩与孛来屡犯边地,并于成化二年入据河套,因诸部内讧使得孛来杀马古可儿吉思,毛里孩又杀孛来立脱思为可汗,后杀脱思汗;毛里孩控制东部蒙古部族时期,频繁侵扰明朝边地,明宪宗成化六年正月,毛里孩犯边,被大同总兵官杨信于胡柴沟击败毛里孩部,而阿罗出部对延绥边地不断侵扰,王越、硃永、房能等多次击败阿罗出部[2]8473-8474。碑文中所言“予奉命统兵守环庆”,正是成化四年(1468年)固原人满四揭竿而起,占据石城,大败固原、静宁等地明军之际。前大理寺少卿马文升正是在此情形下被重新启用,授右副都御史并巡抚陕西,“满四之乱”基本于是年底被平,碑文中马文升官衔“左副都御史”,这与《马文升墓志》所载马文升生擒满四而升任左副都御史的史实相符(图十)。后又镇压汉中、临潼、满城等地流民起义,并向皇帝上书时政十五事和御边三策,得到嘉许,令其节制三边事务,“统兵守环庆”即在此时[2]4841-4842。 碑文载“姑苏叶公,奉命巡边,以文正公乃乡先达,所至必访公之祠而遇之,以庆之祠毁为意。”因叶盛与范仲淹同为苏州府人,引以为荣,故“以文正公乃乡先达”借巡边之便利而寻访拜谒范公祠,对于庆州范公祠的破败损毁而惋惜,着人择地重建修缮范公祠,历时7个月,碑文载“正堂中塑文公并增忠献公像”,将韩琦一同增列(封面图)。
碑文所载“管仲相桓公……使无仲,则当时之民尽为夷狄之俗。”春秋战国时期,管仲辅佐齐桓公进行改革,齐国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并提出“尊王攘夷”的外交口号,联合北方抵御戎人南侵,《论语·宪问》中孔子言:“微管仲,吾其被发左祍矣”,[9]160管仲之功在于“尊王攘夷”有效阻止了齐鲁“夷化”的可能性。范韩二人在环延庆一线防御西夏,避免关中被西夏占领,碑文载“使民无蹂躏之苦,而免左衽之俗,其有功于社稷民生也大矣”,二人功绩可与管仲“尊王攘夷”相媲美。当然,从时人角度而言,西夏一旦占领关中,必然推行以“夷狄之俗”为特征的西夏文化,因而忽略了民族间交流融合的一面。政治立场不同,加之长期以来“夷夏之别”思想影响,后人修建祠堂纪念其御夏之功绩,并将范韩二人的功绩提升到与管仲相提并论的位置,就此而言自在情理之中。关于增祀韩琦问题,马文升认为范韩二人同时经营关中宋夏对峙前沿,功绩相当,同时碑文中“范与韩俱驻节泾州”,只因范仲淹治理环庆时间长久,深得民心,加上早于韩琦去世,因此当地民众建祠纪念仅有范氏。后人常以韩范合称,是基于对二者功绩的认同,此次重修范祠将韩琦增祀纪念可谓合乎民意,亦激发了拜谒者的爱国之情,正如碑文所言“登斯堂拜二公之像者,忠君爱国之心,其有不油然而兴耶”。
3 结语
碑文的书写无疑是对重要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的记录与再现,《重修有宋范韩二公祠堂记》将宋夏和明蒙史实结合起来,反映出了历史真实的一面,这种历史“重现”能激发能吏良将的政治使命感,并引起朝廷对西北问题的重视。秦汉以降,西北成为中原王朝经略的重点。随着党项势力膨胀以及西夏建立后的不断紧逼,环庆一线成为宋夏对峙的前沿阵地,同时也是民族碰撞交流的重要区域,这些活动客观上推动了西北民族间的交流融合。这此背景下,如何诠释“微管仲,吾其被发左祍矣”,成为有识之士经略西北上所需思考的重要问题。碑文重点将宋人范仲淹的功绩作为阐释的具体出发点,恐怕仅仅是作为明人马文升抒发政治抱负的媒介依托。范仲淹人生的重要阶段与宋夏对峙并行,特别是碑文中重点体现了范氏对环庆地区的经营,大大提升了宋朝防御西夏的实力,扭转了宋夏对峙的颓势,稳定了西北局势,密切了蕃汉交流。尽管韩琦并未像范仲淹那样在身后赢得环庆百姓的尊崇,但事实上,范韩二氏俨然已成为一种忠君爱国的象征符号,而明朝中期所面临的西北政治形势与宋夏对峙时期如出一辙,马文升等通过借助修整范氏祠堂、增祀韩琦等举措,亟待提升这种象征符号在民众乃至朝廷中的影响力,以期实现政策的延续和现实的政治诉求,从而将防御蒙古诸部纳入中央朝廷西北战略的整体部署之中。由此可见,该碑文在补史、证史方面具有非常重要的研究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