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公共图书馆“场所”价值研究新范式*
2022-08-15金武刚
金武刚
(1.华东师范大学经管学部信息管理系 上海 200062)
图书馆“场所”价值研究,本质上就是反思图书馆现代功能定位与实体空间拓展的新方向,回应技术时代“图书馆向何处去”生存与发展的元命题。图书馆作为“场所”存在的实体空间,起源于图书贮存、组织与利用等需要。随着技术发展改变了图书出版传统形态,特别是互联网技术支持线上信息查询与获取后,图书馆资源建设重心由纸质图书向数字资源倾斜,实体馆藏向虚拟馆藏推进,原有的实体空间的功能与作用,受到越来越多的质疑与挑战。
公共图书馆作为开展社会教育的公共文化设施,依法履行全民阅读服务职能,需要实体空间来承载图书资源、组织文化活动、营造书香氛围。在互联网盛行的技术时代,公共图书馆继续拥有甚至拓展实体空间,就需要不断挖掘“场所”新价值,强化互联网不可替代的“面对面”交流的必要性,成为相关政策法规确立的基本理念;就需要取得政府和公众支持,成为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重要目标,是满足人民美好生活新需要的基础设施。
1 历久弥新的争议话题
技术始终伴随图书馆发展,既有正面促进,也有负面掣肘。一方面,技术进步提高了信息查询与获取效率,巩固了图书馆在现代社会分工中的核心地位。20世纪50年代,计算机开始进入图书馆,将传统手工操作提升至自动化处理、信息化集成阶段,开辟了图书馆资源数字化、服务自动化、网络信息组织与检索、多媒体资源、人工智能服务等诸多新领域,技术成为现代图书馆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另一方面,技术应用改变了信息与知识交流的图书载体与媒介,也改变了人们信息行为与使用习惯,远程登录、虚拟服务、线上获取成为常态,亲自到图书馆实体空间查找与利用信息的人越来越少。
由技术发展而引发的图书馆“场所”价值讨论,一直是图书馆界经久不衰的话题。基于技术影响,相关话题可以追溯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兰开斯特的“图书馆消亡论”——“在下一个二十年(1980-2000年),现在的图书馆可能完全消失”[1]。随后,80年代末“数字图书馆”概念提出,以及90年代数字图书馆建设实践,使得数字化后的纸质图书可以依托网络而不是实体空间加以收集、整理、传播,更是对图书馆消亡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2004年12月,Google公司宣布与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哈佛大学图书馆、斯坦福大学图书馆、密歇根大学图书馆以及牛津大学图书馆合作,将图书馆馆藏的纸质图书扫描制作成电子版,公众可以经由Google访问、检索、使用[2]。Google数字化图书计划推动了图书馆由纸质图书的实体馆藏向数字资源的虚拟馆藏的发展进程,进一步加剧了公众对网络搜索的强烈依赖,同时也减少了对图书馆实体空间的相应需求,对图书馆的传统地位形成了极大冲击。2011年4月,以售卖纸质图书起家的全球最大网络书店Amazon公司,电子书销量首次超过纸质图书,达到105:100[3],燃爆了一直不温不火的电子书市场[4]。电子书开始进入图书出版发行的主流形态,也成为图书馆资源采购重要对象和重要服务方式[5]。电子书利用需要依托一定的阅读器媒介,如Amazon的Kindle,但对具体的实体空间没有太多要求。因此,仅就图书的获取与阅读而言,图书馆的实体空间作用受到了极大挑战。电子书又具有互联网产品特质,可以便捷地越过中间商直抵消费者(B2C模式),图书馆的居间作用被弱化,更加坐实了“图书馆消亡论”的说法。
与此同时,图书馆界有识人士也直面挑战,更加务实地挖掘图书馆实体空间的多元包容、文化传承、社会交往等新内涵、新功能,围绕图书馆核心价值观,提出作为“场所”存在的图书馆(Library as Place)概念[6-7],深入探讨图书馆与社会的关系,寻找图书馆生存与发展的社会基础。特别是作为保障社会信息公平制度的公共图书馆,在实践领域建设成就斐然,实体空间作用彰显。21世纪以来,国内外新一代公共图书馆,如美国西雅图中央图书馆、芬兰赫尔辛基中央图书馆,国内天津滨海新区图书馆、苏州第二图书馆等建成使用,公共图书馆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图书贮存与借阅空间,更像“城市会客厅”,在为忙忙碌碌的公众提供信息与知识的同时,又成为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合适场所,是一个可以自由学习、沉浸体验、掌握技能以及工作休闲的惬意空间,昭示了新一代图书馆发展方向。基于图书馆“场所”价值的“空间再造与创新”,日益成为图书馆服务创新与理论研究热点,与“图书馆消亡论”更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2 另辟蹊径的换位思考
图书馆界关于图书馆“场所”价值的讨论,大致可分为两大流派:一是技术派,即技术视角下的实体空间“消亡论”,图书馆更多地依附于数字资源、互联网络,履行信息查询与获取职能,传统的实体空间作用不再那么举足轻重;二是人文派,即人文视角下的实体空间“再造论”,挖掘图书馆“场所”新价值、创新实体空间新内涵,强调技术无法替代的社会功能。
两大流派的观念“撕裂”,还体现在图书馆界人士对同一问题的认识上持有完全相反的观点。如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爆发,使得很多图书馆被迫暂停线下服务,转战线上服务,大幅减少了社会公众对图书馆实体空间的直接利用频次。随着疫情缓解,图书馆线下服务逐步回归。在经历疫情冲击之后,图书馆“场所”价值是弱化还是强化了呢?一份来自全球新兴图书馆领导人的最新调查表明:一些业内人士认为疫情期间线上服务、数字工具提供了更加个性化的服务,内容丰富、响应及时,“人们更倾向于远程接受图书馆服务,实体空间和线下服务的价值受到质疑”;另一些业内人士则认为,人们经历了疫情之后,越来越意识到数字工具的局限性,也重新发现了实体空间的价值。随着社会逐步开放,人们生活重心“从全球化但孤立的线上生活回归到本地化的线下集体生活”,届时“图书馆既能被当作一个重要的聚会空间,也会被视为推动福祉和社区精神的中心”[8]。
图书馆界新近兴起的“图书馆与元宇宙”热点话题[9],将再次燃起技术派与人文派之间的争议。元宇宙触发的图书馆线上线下服务交融发展,到底是强化还是消减了图书馆实体空间作用与功能[10]?如果开展元宇宙视域下的图书馆“场所”价值讨论,势必又将陷入观点对立的“漩涡”。
图书馆界关于图书馆“场所”价值的讨论,旷日持久、争论不休,那么能否换个角度来讨论这一问题呢?国家文化和旅游部推出的《“十四五”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规划》[11],提出“建设以人为中心的图书馆”[12],要求优化公共图书馆环境和功能,“营造融入人民群众日常生活的高品质文化空间,建设有温度的文化社交中心”。这为“场所”价值讨论开拓了思路,完全可以跳出图书馆界的固有圈子,从公共图书馆的服务对象,即公众视角来审视图书馆实体空间的功能与作用。通过换位思考、转换视角,从需求侧探讨公众对图书馆“场所”价值的认知,从而推动图书馆供给侧改革,实现供需有效对接。
3 行之有效的研究路径
获取公众的图书馆“场所”价值认知,常用研究方法就是开展大规模的问卷调查。美国皮尤研究中心曾经开展的《数字时代的图书馆服务》《美国人如何评价他们的社区图书馆》《十字路口的图书馆》三项连续性的图书馆服务调查,剖析了美国公众对公共图书馆的认知、使用和期望,引起了美国社会公众、决策者特别是图书馆界的高度重视,提供了经典案例[13-15]。但是,问卷调查研究知易行难。一是公众认知调查规模偏大,成本较高。皮尤的三项调查均通过固定电话和手机进行,用英语和西班牙语两种语言对全美范围内16岁及以上公众进行抽样访谈,第1项调查采访了2252人,第2项调查采访了6224人,第3项调查采访2004人;二是图书馆服务调查需要具备专业的调查技能和图书馆行业的背景知识,要求较高。无论是调查前期的问卷设计、科学抽样、访问员招募,还是调查过程中的访谈技巧、时间控制、合理应变,甚至是后期的数据录入、统计分析、偏差校验等,都涉及到各类专业知识和职业操守,细节决定成败。国内也有一些关于公共图书馆受众特征的调查分析[16],以及部分城市图书馆服务与公众需求调查,但往往缺乏科学的抽样、规范的实施、可信的规模、持续的跟进、有力的宣传,调查结果产生的社会影响不大。
技术时代,全球互联网用户数量已经激增到50亿,三分之二的人口能够联通网络[17]。我国互联网普及率还高于全球平均水平,覆盖人口达到73%[18]。在互联网盛行时代,社会公众也是网民主体。社会公众意见的表达渠道日益多样化,网络评论也成为社会公众发表观点、表达态度的重要渠道和方式。在互联网公共平台(如国外的Facebook、Twitter、Google等,国内的微博、微信、携程、大众点评网、小红书、抖音、B站等)上,分布着大量的图书馆评论信息。通过对这些网络评论进行深入分析,可以梳理出网民对图书馆的真实评价,反映出社会公众对图书馆“场所”价值的基本认知。
图书馆界基于网络文本挖掘的研究早已兴起,如国外针对公共图书馆在Facebook[19]、Google Maps[20]上的评论内容分析,国内针对公共图书馆在天涯社区[21]、百度贴吧[22]、大众点评网[23]、携程网[24]上的评论内容分析,虽然规模有限,但研究成果令人耳目一新。微博、微信、抖音上的图书馆评论研究成果,更是数量可观。
就目前而言,大量的图书馆网络评论尚不存在商业利益驱动下的评论异化行为,也暂未发现图书馆在自身利益驱动下的过度干预行为,应该能够比较真实反映公众对图书馆“场所”价值的评价认知。为了消除或减弱可能存在的行政压力导致的部分网络评论异化所带来的事实偏差,在研究实践中,可以采用选择信息来源平台、拓宽信息收集渠道、扩大数据采集规模、延展内容时间节点等手段和方法来加以克服。
Python等技术工具开发与应用日益成熟,让大规模的网络信息收集、整理、分析变得更加切实可行。将网络文本挖掘方法应用到图书馆“场所”价值研究,用新思路、新材料分析公众视角下的图书馆实体空间认知评价,以新的研究范式探索图书馆与社会关系,极有应用前景。一项以大众点评网上的三所公共图书馆评论文本为基础的新范式研究发现,文旅融合发展已经成为公共图书馆“场所”新价值,成为实体空间建设的努力方向[25]。
4 不可忽视的技术盲点
运用各类技术工具开展网络文本挖掘分析优势明显,覆盖面广、数据量足,还可以省去与公众直接打交道所带来的各类成本,并克服人与人之间的各类沟通障碍。随着技术工具迭代、建模方法改进,数据处理更加精准,网络文本挖掘分析更加科学、研究结论更加合理。
与此同时,必须清晰地认识到任何方法都存在一些弱点和问题,在无以伦比的技术工具背后,也潜藏着一些致命的短板和漏洞,是技术本身所难以解决的,需要保持高度警惕。如果因为工具认识不到位、方法应用不恰当,再严谨的逻辑、再精致的分析,得出的研究结论也会与事实存在偏差,甚至南辕北辙,或可称之为技术“盲点”。
一是互联网用户覆盖范围的缺失。虽然当前网民数量规模宏大,但全球依然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处于离线状态,许多用户仅享有基本的连通,还没有获得安全、满意、丰富、高效和负担得起的在线体验[17]。我国农村地区还存在相当比例的人口,上不了网、不会上网。部分老年人、低幼未成年人等群体的意见表达很难见诸于互联网公共平台。
二是互联网自由表达环境的约束。互联网上的网民,也是现实生活中的公众,网民的评论行为往往受制于现实生活中的真实身份影响及职业规范要求,不少群体难以在网络上自由表达主张。另外,互联网也不是“法外之地”,一些个性化异常强烈的评价,或者带有极端化性质的词汇,不被公共网络平台规则所包容,难以存活在网络上,或存活期极短、难以被及时收集。
三是互联网个人表达意愿的局限。互联网上的公共平台,形同现实生活中的公共场合,网民的信息交流行为,受专业、权威人士的影响较大,几乎是现实世界的信息交流行为在网络世界中的投影[26]。有“话痨”者、也有“潜水”者,有话题领袖、也有盲目跟风者、还有沉默不语者。不同个性的社会公众,在网络表达时可能存在不充分、不完整现象。
运用技术工具开展网络文本挖掘,只能对显性的、存续的网络评论进行分析处理。因此,在开展图书馆“场所”价值公众认知研究时,需要关注到离线的社会公众群体的意见收集,需要关注到“沉默的大多数”可能存在的隐性表达。
5 结语
技术时代,公共图书馆的大量信息和知识服务,可以通过互联网在线上完成,这比实体空间的线下服务更有效率。但是,仍然有不少资源与服务,需要借助图书馆实体空间得以有效展开,无法被技术完全替代。
充分利用技术工具,借助互联网收集社会主流群体意见,有助于从社会公众的视角去梳理、挖掘甚至不断创公共图书馆的实体空间需求,探索出公共图书馆“场所”价值研究新范式。系统推进社会公众对图书馆实体空间的认知评价研究,发现需求、解决问题,有助于从需求侧变化推动供给侧改革,充分发挥图书馆“场域”作用,从而为图书馆事业健康发展提供决策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