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之美
2022-08-15四川
姜 明(四川)
基本上每过半个月,便有一个美好的名字等着你,你会猝不及防、惊呼连连:“哇,都谷雨了,难怪今天下雨了!”也可能你会欣逢其会、正中下怀:“我说嘛,天气这么热,可不今天就是立夏了嘛!”
立春、清明、谷雨、立夏、小满、秋分、白露……这些美好的汉字,构成了一册活色生香的群芳谱,这是古代先人们给日月星辰、山川风物取的名字,也是他们给田垄麦地、果蔬花草写下的契约,还是他们对气候和人体氤氲交错、和衷共济达成的共识。那么美,像不同风姿的女子,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山头,与你平分秋色、共享春光,你不知道,美的究竟是景色,还是女子。
中国的节气,第一大美就是她们的名字,你穷尽想象力,没办法取出更好的名字。我经常看到这些名字就想入非非,就想:多么美好!春分,我与爱人共坐春风;芒种,忙着耕种,不可荒废光阴啊;小满,不可完满,小满是福,千万要知足常乐啊……二十四节气,沉湎勾连于那种文字的美,是人的第一大本能,稍加生发,对其内涵、意蕴的想往,会让人在琐碎的日常中,涌动出对自然和诗意的热爱。足可见,好的文字,就是山水画,水流有声,山青见骨,雅淡空灵,旨归心怀。我无法说明对她们的喜爱,但我很清楚的是,爱她们的名字,进而爱彼时的天气物候、爱当下的生活、爱身边的人——节气,仿佛就是一种幸福提醒:此时多么美,爱她!珍惜她!
节气是群芳谱,是山水画,但是很显然,诗意绝对不是节气的主旋律,节气首先是对劳动的礼颂,是对生产的致敬。每一个节气对应的都是农时,对应的是彼时的劳作和辛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节气就是耕作图,是古人对农时、农作进行网格化精准管理的一种备忘录——
“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小满过三车,忙得不知他。”
“芒种栽薯重十斤,夏至栽薯光根根。”……
在书本和我们的想象中,乡村的劳作也许充满田园牧歌式的美好,但在现实生活中,更多的则是日晒雨淋的艰辛和人与天斗、天公负人的无奈,勤劳豁达的中国人,却并没有被微薄的收成所击垮,而是顺应自然、躬耕不辍、天人合一、取宜守则,于苦中作乐,于忙中养心。芒种,忙种,既要收割麦子,又要开种水稻,既充满收获的喜悦,又播种新一轮的希望,日子在苦累但美好的情愫中度过,谁能说中国的历代农民就只有一个苦字能形容呢?苦当然不是财富,当然不值得夸耀,但是把苦修炼成为一句句的谚语、一个个的节气,农民怎么就不是生活的艺术家?不是伟大的现实主义大师?
更多的时候,节气充盈着生生不息、叠翠垒彩般的生命智慧。节气节气,一个节字,加一个气字,蕴藏了古代中国人对宏大宇宙的极致概括和对个体生命的精微把握。我曾长时间认真冥思,有没有可能从浩如烟海的辞海中找出两个字来替换节气?后来我断定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节气——节,是节律、节奏、节令、节制、节操,是人对自然、生命和社会关系的颖悟、让渡、呼应和珍重;气乃天地正气,是“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之所谓力与美,是“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之阴阳平衡、美美与共,是万物相搏竞荣的蓬勃活力和有序就位。“昼夜均而寒暑平”,春分是对天地自然的求衡与调和,也是对人戒贪止奢、互利共享的庄重提醒;“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夏至至长,长则渐短,盈亏相继,提醒人宜常怀远忧,慎始如初;鸿雁来,玄鸟归,群鸟养羞,白露以唯美的物象和隐喻映射山高水长和花草枯荣,提醒人珍惜华年,不惧晚霜;草木黄落,蛰虫咸俯,霜降以晚秋悲声和树树霜华肃迎寒冬,提醒人磊落高洁、端庄凛冽……
是的,节气之美,最美还是智慧的古人们对后人们的这一声声叮嘱,这一句句托付。节气,借物候的变迁,提醒我们珍惜时光,趁势而为,“少年,你在三四月间做你该做的事,到八九月份,自会有收获”。在被古人诗化、同时世俗化了的时空里做该做的、而且被反复证明是正确的事情,现代人是何其有福,而在二十四番花样提醒、七十二候神性启示下,纵万丈红尘、渊薮无限,终究行有规矩,归有依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