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母亲》编剧手记

□ 王训怀

2021 年元月，卫国团长来电约我创作一个剧本，为建党100 周年华诞献礼，关于题材，潜山市领导选了官庄镇后冲乡革命烈士陈桂珍，剧名暂定《新四军母亲》。我听了脑子里马上跳出四个字：“命题作文”！心里有些犹豫，但又想到我已多年没有为家乡剧团创作了，而且潜山市黄梅戏剧团演员阵容不错，特别是陈晓玲、汪卫国唱腔纯正，韵味浓郁、出类拔萃，深得业内专家与戏迷喜爱。为好演员写戏是非常开心的事，只是疫情原因，不能回去采风。卫国团长马上发来陈桂珍烈士的材料，让我先看看再说。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马上投入创作准备。

陈桂珍烈士材料记载：1942 年，国民党桂系顽军对我皖西游击队进行全面“围剿”，封锁关卡，清查户口，移民并居，妄图扼杀我新四军。地下党组织受到破坏，新四军游击队被迫转移，不能转移的伤病员只能留在当地，陈桂珍毅然负起收养伤病员的艰巨任务。她九年如一日，无偿地为伤病员提供吃、喝、住、用，为游击队传递情报信件，站岗放哨，收藏军械，新四军战士们都将她当成妈妈，称她家是“地下联络站”“后方医院”。

1945 年冬，国民党四十八军向潜山、岳西、桐城、舒城等县进行“围剿”，并组织“清乡队”放火烧山，搞“五户连坐”，清查户口，阻断了她与上级的联系和所有供应。她将家里三间瓦房全部腾出来让伤病员们住，家中棉被也全拿给伤病员们盖，自己一家人，挤在一间破房里，互相用身体取暖。眼看斗争形势严峻，陈桂珍夫妇就在屋后百丈崖挖了一个大地窖，形势一紧，就把伤病员们转移到地窖里，一家人轮换放哨，监视敌情。

她精心为伤员们包扎、敷药、喂食。没有消炎药，她一边到山里采，一边叫丈夫华心芳到舒城县城去买。没有粮食、没有衣服鞋袜，她和丈夫想尽一切办法，让伤病员吃饱穿暖，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为了抢救重伤员，她和丈夫不惜卖掉家里仅有的一头耕牛，翻山越岭去舒城买来消炎药、盐、粮食和营养品……

由于叛徒告密，清乡队突然来到百丈崖。她听到报警信号，立即将伤病员转移进地窖。清乡队队长余学伍威逼她交出“共匪”，否则“连坐”的五户人家都要被抓捕问罪。她毫无惧色，大义凛然，怒斥反动派坏事做绝。敌人丧心病狂，逼她交出伤病员，将她打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这位平凡的农妇，特殊的母亲，用生命和鲜血书写了她平凡而伟大的美丽人生！1949 年，潜山县人民政府追授她“新四军母亲”的光荣称号……

反复研读资料，陈桂珍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渐渐清晰：她祖居深山，家世清贫，是一位普通的山里农妇，虽不识字但明辨是非；她勤劳朴实，饱受旧社会兵荒马乱的苦难和反动政府、反动军队的压迫，如资料中陈桂珍怒斥敌人所说：“什么是‘匪’？抢劫财物、打人抓人、杀人放火的是匪，这些都是你们干的，你们才是匪!”而共产党带领群众斗恶霸分田地，为穷苦百姓当家作主，新四军保家卫国爱护老百姓。所以她坚决拥护共产党、爱护新四军。资料中记载陈桂珍说：“共产党都是好人，是能救穷人的人。再苦，我也要把同志们调养好，有了他们，穷人才有个盼头！”而她的丈夫华心芳，一个敦厚勤劳的山里老农，虽不善言语，但同样心怀大义、明辨是非。他们夫妻俩都不是党员，对革命的理念应该是模糊的，他们收养伤病员，是凭直观感觉，是一种质朴的报恩行为，一种传统的“饮水莫忘打井人”的执念。

剧中陈桂珍的女儿华小兰，人物原型虽患有智障，却知晓好歹，分得清敌我，将新四军伤病员当成哥哥，关键时刻还能帮助母亲掩藏武器，与地主恶霸反动武装周旋。

新四军皖西大队，常驻桐、舒、潜、岳一带，依靠老百姓，保护老百姓，浴血奋战抗日寇，胜利后却遭国民党反动派围追堵截毁灭式的打击。大“清剿”下，桐潜边境共产党地下组织遭到破坏，皖西大队被迫转移，一些不能转移的伤病员，由陈桂珍家收养。没有报酬，没有医药，缺衣少食，夫妻俩倾其所有、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伤病员……最后，为了抢救伤病员，毅然卖掉了农家赖以生存的、如同命根子一样的耕牛……伤员们深受感动，敬若母亲！正如材料中病愈归队的战士写信给陈桂珍说 ：“您待我们比亲生的母亲还要亲！”

清代剧作家、戏曲理论家李渔曾对剧本结构提出了一些具体主张：第一要“立主脑”，即突出主要人物和中心事件，并以此体现剧本的立意主题思想。第二要“脱窠臼”，题材内容要摆脱俗套，有新的创意。第三要“密针线”，即情节结构紧密，前后关照，浑然一体。第四要“减头绪”，即删减多余的枝蔓，使剧中主线清晰明白。而“重机趣”则要求戏剧语言要机巧自然、生动灵活、诙谐风趣、贴近生活。

厘清了人物关系，找到了人物内在精神和外在行动的合情性，围绕如何收养救护伤病员这个中心事件，确立了“军爱民，民爱军，不是亲人胜亲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而没有人民就没有共产党，共产党与人民是鱼水相依的关系，正是这种关系，共产党才能最终取得胜利。”的立意和中心思想。我打开电脑，写下了主题山歌。接下来就是“脱窠臼”“密针线”“减头绪”“重机趣”，确定创作风格与结构模式。约稿时卫国团长曾告诉我，由于疫情影响，剧团投排经费非常紧张。为了帮剧团省钱，创作手法我借用了三一律，即一个时间、一个故事、一个场景。时间浓缩在1945 年冬；故事是救护新四军伤病员；所有的戏都集中在陈桂珍简陋的住所。

一直以来，书写母亲的剧本非常多，有沪剧《挑山女人》、评剧《母亲》、甬剧《典妻》（改编自柔石《为奴隶的母亲》）、京剧《母亲》（以蔡和森母亲葛健豪为原型）等，这些母亲有的敢做敢为，革命贡献大；有的命运多舛，经历奇异；有的故事悲壮，可歌可泣。形象各具特色，感人肺腑，是为经典。而陈桂珍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她是一个平凡的农妇，一位被称为“新四军母亲”的烈士，她是一位特殊的母亲。但如何使该剧“脱窠臼”，并非易事。

上戏导师曾对我说“艺术是以美来感动受众，而只有真的才是美的，越是朴实的越能感染人。”我决定还原一个真实的陈桂珍，写她的真实性和特殊性，写她身上那种特殊的母爱，善良而果敢，温柔而刚烈，平凡而伟大。而真实性首先要体现在风土民情上，她说话做事都必须是质朴的，不能堆砌文字卖弄文采。好在我是本地人，以前在剧团工作经常要上山下乡为群众演出，那年月条件差，吃住都安排在当地群众家。山区农村更落后闭塞，生活非常困难，但乡亲们非常热情慷慨，家家都会腾出房间，铺好干净的床，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生怕委屈了我们。所以，他们的憨厚纯朴、勤劳善良早已种在我的心里。当时农村没有任何机械电动工具，春播秋收等重要农事都是依靠耕牛帮助完成。目睹了耕牛的辛苦劳作和农民对耕牛的珍爱，所以我在卖牛一场，设置了一大段男女对唱，表达夫妻俩卖牛的痛苦纠结，和舍弃一切也要救护伤病员的多重情感。

民俗文化这方面，要感谢我的父亲，生前将他搜集的潜山民歌传给我并唱给我听，其中“小姑喂，鹰又来着”，非常适合作为小兰放哨报警的暗号，还有打草鞋时唱的民歌，淳朴的乡土气息，让人顿生亲切感。所以小兰戏份虽然不多，却给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小兰的死，让陈桂珍心碎肠断悲痛欲绝，但她没有后悔收养伤病员，没有颓废，而是更加痛恨反动派，更加无所畏惧铁了心地保护伤病员。全剧紧紧围绕一只小母鸡、一件花棉袄、一条耕牛，设置了很多抒发内心情感的大段唱词，母女情、夫妻情、耕牛情、军民情、不是母子胜母子的特殊母子情。以情感的浪潮，将剧情由表及里、跌宕起伏、层层推进，将一个凄苦不屈、质朴善良、平凡又不平凡的“母亲”，一个真实的、不愧为“新四军母亲”称号的母亲，展现给观众，留在观众心中。

交稿后，剧团和潜山市各级领导都很重视，立即邀请省厅专家领导、潜山市党史办、该剧主创人员召开剧本研讨会，帮我把关推敲，找岔子，出点子，助我更上一层楼。各位主创老师雷厉风行，马上进入创作状态。特别是著名作曲家徐代泉老师，从接到剧本初稿就与我多次电话交流，商量音乐创作，探讨该剧艺术风格。徐老师认为黄梅戏传统音乐其实非常美，特别适合抒发情感，而这个戏是以写情为主，以唱为主，唱词情感丰富，特别适合戏曲表演。所以他的音乐创作，有意回归并加强黄梅戏传统风格。尤其是几个重点大段唱腔，在吃透人物内在情感的基础上，努力运用板腔结构的变化来创新。描写音乐主题，运用红军歌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贯穿全剧。运用天柱山地区的山歌小调来点明地方特色。

汪静导演也是一个特别认真的人，深入分析剧本后，多次与我电话沟通梳理剧本，从剧本立意与风格、人物性格、道具、场景等等，每一个情景意境、每一段唱词、每一个细节，不达成共识不罢休。还有其他主创，音乐配器、化妆造型、舞美、灯光、服装道具，知道剧团经费紧张，大家都是删繁就简，尽心尽力，各尽所能。因为全剧我只设置了一个场景，舞美郑老师就大胆创新，设计了一台简单却又变化多端能配合剧情需要的活动场景。化妆造型雷茨美老师更是巧手妙思，用最小的开支让人物形象生动富有美感。

感谢各位主创齐心协力精诚合作，感谢各级领导专家一路扶持，感谢全体演职员流汗流泪精彩演绎，《新四军母亲》顺利立上舞台和观众见面，并得到了观众的认可与喜爱。后来听大家说，每次演出《新四军母亲》，结束后观众都意犹未尽，不肯离开，回家后依然念念不忘，感慨再三，一些观众还写了观后感发给剧团，谈自己的感悟。忽又想起导师的话：“要为观众写戏，观众是真正的专家。”作品如果能被观众认可与喜爱，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