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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的魔力:从线索情节,到人物主旨

2022-08-08袁海锋

中学语文(学生版) 2022年7期
关键词:山神庙教学组织场景

袁海锋

摘 要 场景是一种局部性的小说整合力量。借着“茶酒店”“山神庙”场景的勾连、收放、离合与描写,施耐庵灌注于《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线索之妙、情节之绝、人物之美、主旨之深,都可被层层揭示出来。场景的魔力之下,不尽于“柳暗花明”的阅读转机与教学突进,更有语文课“传道受业解惑”的立德树人教育功用的落地。

关键词 场景 “茶酒店” “山神庙” 教学组织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水浒传》的经典回目,更被收录入多版语文教材。经典作品,也常隐匿艺术的复杂性,并形成阅读和教学的难度。借由环境、人物、情节等小说要素,施耐庵构建了《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经典性。可依这些小说要素回溯,却不易寻获其经典魅力,反而有肢解经典、困顿教学的风险。

作为小说作品的功能单元,场景是固定的地点在一定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是一种局部性的小说整合力量。[1]小说诸要素,甚至主旨,纷陈于“茶酒店”“山神庙”场景。以此二场景为抓手,不仅可以将叙事线索、故事情节、人物塑造整合为一,亦可藉此看清施耐庵艺术匠心之下的道德机心。场景的魔力之下,《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更有“柳暗花明”的阅读转机与教学突进。

“场景具有从地理空间延伸到其内部他物的趋向”[2],但最先触及的是小说外围宏观的叙事线索。叙事线索是對故事情节的逻辑串联,是小说要素啮合为文本的重要力量。对于叙事线索复杂的多线小说,不同叙事线的整合,便需借助场景予以勾连。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是典型的明暗双线小说:明线是林冲被发配沧州,遇故人李小二,知仇人追杀,到草料场看管,山神庙杀人;暗线则是陆虞侯等沧州暗地追杀,茶酒店密谋,管营假意抬举,山神庙事败被杀。但两条叙事线各行其是,作者的叙述选择不便,读者的清晰阅读困难。面对困境,施耐庵天才地借由“茶酒店”“山神庙”场景,将明暗叙事线索错位勾连。施氏的错位勾连,表现为两种样态:一是时间错位勾连,一是空间错位勾连。

“茶酒店”场景落实了叙事线索的时间错位勾连。林冲因在沧州街头偶遇曾搭救的东京故人李小二,顺势来到茶酒店。陆虞侯等则带着高太尉指令,一日忽然闪将入茶酒店里,密谋后事。两线人马聚于茶酒店,全在“在营前开了”的便宜:因在近在营前,大街偶遇刺配的恩人林冲成了可能;因近在营前,陆虞侯私会管营、差拨有了便利。但林冲、陆虞侯的进入场景,是时间错位的。虽然小说外部的读者洞悉了叙事设计,但小说内部各线人物依然各行其是。叙事线索的款曲互通,由“茶酒店”内置的线索人物李小二破解。茶酒店是明暗双线故事的集散地,店主李小二则是两线故事的共同参与者:因店主身份,李小二夫妻有了接近陆虞侯一线人物,并在阁后听取三言两语密谋之事的可能。因林冲是救命恩人,李小二对暗线故事渗透的“高太尉”“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性命”等讯息极为敏感,并及时告知。“茶酒店”错位的叙事线索勾连,由此达成。

“山神庙”场景则落实了叙事线索的空间错位勾连。经历情节酝酿,故事终于推进至“山神庙”。因为两间草厅被雪压倒,火种浸灭,一条絮被傍身,林冲只得山神庙栖身;因为风大雪寒,庙里冷清,他又只得以门口大石头抵住虚掩的庙门。因为草料场放火事成,又非得“再看一看,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陆虞侯一行三人才来山神庙等候。明暗双线人物终于同时聚集一处场景,但一道庙门横亘,形成山神庙内外两个错位空间。如同“茶酒店”场景,借助线索人物李小二之力的叙事线索间接勾连,“山神庙”场景则依托一道薄而厚的庙门错位勾连:原本深处封闭阁子的暗线陆虞侯们,被推到庙门之外、大雪之中的开放空间;原本在“茶酒店”外围,不得要领的明线林冲,巧妙地入局封闭的山神庙内。至此,连叙事线索在场景中的具体处位也错位了。

以茶酒店阁子、山神庙庙里为中心点位的小说场景,越身处中心位者,故事讯息保有量越丰富,越具有主动权。至此,由单个场景的内部勾连力,又派生出多场景间的外部勾连。原本处于劣势的林冲明线叙事,与处于优势的陆虞侯暗线叙事错位。线索的勾连错位,小说叙事随之起势。

情节并不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的事件衔接,而是“按照因果逻辑组织起来的一系列事件”[3]。场景是一个局部的整体叙事单元,其集合环境、人物、情节,为场景外情节的发展提供瞬时因果逻辑。以具体场景为因或果,就给予了小说情节或放或收的发展可能。《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茶酒店”“山神庙”,就分别演绎了场景对小说后续情节的外延与前置情节的内收。

“茶酒店”场景对后续情节的外延,在明暗叙事线上同时发力。由于茶酒店阁子的封闭性,即便有线索人物李小二在明暗双线之间的勾连,但暗线故事讯息的展示却极为克制——只有“高太尉”的东京来处与“要结果了他”的密谋目的,以及陆虞侯“五短身材,白净面皮,没有髭须,约有三十余岁”的体态。这些已足以激起处处退让的林冲的心中怒气,亦足以识别仇人的面目。“茶酒店”为林冲的明线情节提供了行动逻辑:言语上的宣誓——“那泼贱贼敢来这里害我!休要撞着我,只教他骨肉为泥”;行动上的落实——“先去街上买把解腕尖刀,带着身上,前街后巷一地里去寻”。由于“茶酒店”场景提供给明线叙事的逻辑力量有限,林冲的行动也只能盲目“街上寻了三五日,不见销号”,最后“也自心下慢了”。

“茶酒店”对暗线情节的逻辑阻力却在潜滋暗长。阁子密谋经线索人物李小二透露的,只有暗害者的来处、身份与结果。暗害的方法路径,则作为一种逻辑力量,落实在暗线叙事上,即到第六日管营抬举林冲到大军草料场看管。管营“你来这里多时,柴大官人面皮……”一句巧妙,一是模糊了管营的对立者身份,隐藏了其暗害的真实意图,有力化解了林冲与其叙事线上的冲突。也正因此,林冲也才有了“却不害我,倒与我好差事,正不知何意”的内心松懈。再加上李小二“休要疑心。只要没事便好了”的劝慰与林冲忍让本性相合,“茶酒店”引出的林冲寻凶一节叙事,渐次让势于暗线谋害故事。接下来的草料场老军交接、市井买酒等情节,都由“茶酒店”推出外延,并在陆虞侯们有意、林冲无知的情况下明暗双线合流。

所谓“一山放出一山拦”,由“茶酒店”外延出的情节,必须有所收敛,才能促成小说叙事高潮的到来。内收情节的叙事使命,正由“山神庙”完成。一是地理位置的适宜。按老军嘱咐,林冲草场投东买酒,正“行不上半里多路”,便看见了山神庙。在草厅被雪压倒后,山神庙成了林冲栖身与看护草料场的唯一选择;陆虞侯们设计放火草料场的方式暗害林冲,因为要观察暗害的实施与火情的发展,相距半里多路的山神庙都是陆虞侯们最好的选择。二是对情节人物的安排。为满足林冲大雪寒天栖身避寒的需要,“山神庙”收束林冲的明线叙事时,并将其置于庙里的场景内环;因为要“立地看火”,陆虞侯们并不强行进入庙内,而把自己安顿在叙事场景外围。三是情节的高潮错位。陆虞侯们一直把失火的草料场误认为是暗线故事的高潮处,所以才在山神庙外看火时,以三人对话的形式将阴谋的前前后后明明白白地和盘托出。林冲则在庙内,真真切切地听着自己遭受的条条件件,并彻底看清,不再妥协地抽出尖刀、挺起花枪地杀将出去,并将小说高潮在山神庙外达成。

在黑格尔看来,性格才是理想艺术表现的真正中心。[4]作为叙事作品中事件、情节发生动因的人物,无疑是小说构成最为核心的要素。情节、环境都对人物的塑造有积极作用。场景是一个包含人物、情节、环境的小集合体,对人物的塑造无疑有其建设性作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茶酒店”“山神庙”的场景自然概莫能外。

虽然林冲与陆虞侯们是对立的叙事方,但直到小说进行到第十二段,及最后一段处,双方才正式在山神庙外第一次见面。之所以如此,这与施耐庵以“茶酒店”“山神庙”场景的离合之法,进行人物阻隔对照的塑造。

陆虞侯一行自东京而沧州,虽然此来使命与林冲相关,但见不得人的秘密暗算,使他們本能地选择了营前茶酒店的阁子秘密行事。此时的“茶酒店”场景完全倾向于陆虞侯一方,并将林冲阻隔在场景之外。自委李小二营中请客,到阁中密谋,陆虞侯们以群像方式,在完成着自我塑造:虽口头对李小二以“烦你”、对管营差拨以“请”等敬语,但“两个来说话”“商议些事务”等无不透露着京城来人的趾高气扬;李小二老婆模糊听到的“都在我身上,好歹要结果他性命”,又透露恶人相遇的一拍即合、对草菅人命的轻巧漠然。作为场景的一部分,李小二某种程度上又是林冲的替身,代替林冲接受场景讯息,并将林冲努力拉近茶酒店场景,与陆虞侯们形成人物的对照塑造。相对于陆虞侯们缜密的阴谋诡计,林冲的反应直接而乏力,一把解腕尖刀,透露出林冲骨子里的果敢狠辣;前街后巷所寻不过陆虞侯、富安,面对点视厅上帮凶管营还是忍气吞声;面对管营不怀好意抬举,又见其逆来顺受,但求平安。一方是陆虞侯们强势的恶,一方是林冲软弱的善。场景离合之下的人物塑造阻隔与对照,由此达成。

至山神庙,场景努力将两方人物合于一处,林冲因雪大厅倒,被迫来到山神庙里栖身;陆虞侯们放完火,来到山神庙观察火势,昭彰阴谋。但这样的对照塑造中,施耐庵还是一道薄薄的庙门阻隔开来,唯有如此,看着眼前扬扬大火,才有陆虞侯们“亏管营、差拨两位用心”,交代出始作俑者;才有“都保你二位做大官”的人心沦丧、官场黑暗;“四下草堆上点了十来个火把”的险恶无良;“便逃得性命时,烧了大军草料场也得个死罪”的阴损恶毒;“拾得他一两块骨头回京……也道我们会干事”的冷血谄媚。恶人群像的恶,隔着庙门映照出的是林冲的落魄,是他相信未来的天真,是他一味委屈求全的幼稚。当然,在恶人恶的刺激下,林冲形象也有了最后的升华:从委屈求全,到拽开庙门击杀三人的奋起复仇。

林冲的英雄复活,是本回,亦是《水浒传》整本书最为精彩的人物塑造。论其因由,当有场景的离合寸功。

场景包含众多小说要素,如果说人物、情节是场景的活性因素,环境则是场景存在的基础因素。场景“固定的地点”“一定时间之内”的题中之义,需要借助具体环境描写框定与落实。描写,除了具有现实层面的框定价值,还有其隐喻化的抒情言志之用。所谓隐喻,是在彼类事物暗示下,谈论此类事物的语言行为。彼此事物或情状一旦被置于特定的言语或文化情境,以此物、此状使人联想到彼物、彼状,并在两者之间建立起某种想象性或现实性联系。言语主体之于彼物、彼状的情绪、思想,凝注在言语呈现的此物、此状之上,隐喻由此而生。[5]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两处场景,“茶酒店”更多是现实存在,甚至落实了环境性描写笔墨;“山神庙”则有庙内细腻景致的描写,而且别富隐喻意味,因而潜伏在小说的主旨之用。山神庙有两处具体描写:一写庙门口的大石头,“旁边止有一块大石头,拨将过来靠了门”;一写庙内情境,“殿上塑着一尊金甲山神,两边一个判官,一个小鬼,侧边堆着一堆纸。团团看来,又没邻舍,又无庙主。”庙里三尊塑像,金甲山神、判官,有着神或官的身份,也有着审判处决小鬼的职责。侧边堆着的纸则是俗世信众香火供奉所留,代表着现实世界人们的一种期待愿望。无论信仰或迷信,本质上保有两个世界,并通过供奉介质达成沟通,隐喻顺势而生。但小说场景的此时此地,神庙之侧既无邻舍,庙中又无庙主,而空留虚掩的庙门、冷透的堆纸。山神庙的处境凄凉,映射着神界职任的无力虚浮,人神关系的疏离。如果山神庙凝结的神界意味,与现实的朝廷仕途对应,则和林冲身处的世界无比适配——高高在上、锦衣金甲的“高太尉”,或更高的宋君,决人生死的陆虞侯或管营差拨,匍匐在地上一再选择信任、一再委屈求全的林冲。买酒路上遇见的顶礼、“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的愿景,草厅倒塌后在山神庙里庇护栖身,无不以隐喻方式折射着林冲对权利中心的暧昧态度。再从隐喻角度审视,“拨将过来靠了门”的大石头妄图抵住门外淫风苦雪的举动,也隐隐约约有了林冲对这种虚伪自欺堂皇关系的维护。“历代中国文人哪怕是最优秀的,都与权力构架密切相连,即便是逃遁和叛逆,也是一种密切的反向联结。”[6]余秋雨的话虽然在说中国文人,但用在林冲身上,又是何其妥帖!

但作恶的陆虞侯一行来到山神庙外,心无点愧地讲述对自己的暗害后,林冲附着于“山神庙”最后的一丝幻想被斩断。既然泥塑的“金甲山神”“判官”们不能主持人间正义,不能怜见忠贤,不如不再幻想;尽然“山神庙”不能提供最后一点慰安,不如相信自己的七尺筋骨、一把尖刀、一挺花枪,不如冲出去,在大千世界挣出一条路、一条命。林冲终于掇开石头、拽开庙门,与“山神庙”决裂,同“高太尉”背离。净白雪地上热腾腾的人血,是林冲觉醒后书写的宣言书。“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不再顶礼,不再是渴求庇佑,更不是变相的纸钱。这其实是林冲的弑神,是隐喻地向“山神庙”宣战。“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舍弃眼前世界的眷恋,林冲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梁山”,走吧!

借着隐喻场景的勾连、收放、离合与描写,施耐庵灌注于此篇的线索之妙、情节之绝、人物之美、主旨之深,都被层层揭示了出来。语文需要关注这些,课堂需要留心这些,学生应该懂得这些。如此,语文课“传道受业解惑”的立德树人教育功用方能落地,未来新人的养成才有希望。

[1]刘俐俐,小说艺术十二章[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4:173.

[2]赫尔曼等著,谭君强等,叙事理论:核心概念与批评性辨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84.

[3]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第二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245.

[4]黑格尔,朱光潜译,美学(第1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300.

[5]季广茂,隐喻理论与文化传统[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15.

[6]余秋雨,文化苦旅(新版)[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207.

[作者通联:广东中山市中山纪念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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