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雄联盟选手Faker看体育领域的榜样

2022-08-08曹珺萌

电子竞技 2022年5期

文曹珺萌

2022年4月2日，韩国国际展览中心被一个巨大的金色罗马数字Ⅹ所点亮。刚刚在对战房里依次拥抱了每一位队友的Faker李相赫，和T1战队的其他人一起走到舞台中央，举起了自己的又一座联赛冠军奖杯。即便是被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也能从眯起的眼睛中捕捉到职业选手得偿所愿之后的幸福。

这是Faker职业生涯的第十个联赛冠军，而几天之后，他也将正式开启自己职业生涯的第十年。

当我们提起一项运动，总会第一时间想到这项运动中的一些选手。他们或具有顶尖的技术水平，并凭借自己的技术不断尝试问鼎世界之巅，比如迈克尔·乔丹，迭戈·马拉多纳；他们或具有突出的个性，通过不同的方式让人们对其难以忘怀，比如阿伦·艾弗森，李娜；或者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影响了更多人，推广运动或激励他人，比如姚明，利昂内尔·梅西……诸如此类。

即便选手们与他们所从事的运动项目紧紧相连，但我们却说，并非所有人都可以被观众们称作是“榜样”。

在2022年MSI季中赛后，因为T1战队最终在决赛中输给RNG战队的结果和Faker的一些发言，不论是中国、韩国还是在更多领域的社交媒体上都出现了一些针对Faker的声讨或谩骂，但在英雄联盟领域更长久的时间里，Faker通常被认为是一位合格的榜样。

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从理解榜样这件事和解析Faker及更多运动员的一些行为谈起。

体育领域的榜样

榜样（Role Model，角色模型），维基百科的定义是指这个人的行为、范例或者成功是可以被其他人所效仿的，尤其是对于年轻人来说。更简单来讲，榜样即是指值得被模仿的人。榜样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年轻人的生活，并产生影响。我们文中所提到的榜样是指产生正向引导作用的榜样。

榜样通常为人们提供了积极的、同时必须是可以实现的目标。而如果一个人能清晰地感知到与榜样身上的共性，并努力去达到或接近榜样的高度，那么这种仰慕便是有实际意义的，此时被仰慕的对象才可以被称作是榜样。

心理学家玛丽莲·普莱斯-米切尔的研究表明，能成为榜样的并不局限于那些拥有华丽头衔或个人财富的人。除了举止得体的名人之外，也可以是父母、受人尊敬的老师等。类似的观点也在多篇与“role model”相关的论文当中出现。榜样的选定根据每个人的特质不同而有所不同，但相对来说，在更多方面越优秀的人，越容易成为更多人的榜样。

英国教师与讲师协会（Association of Teachers and Lecturers）在2008年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彼时年轻人最常选择体育明星作为榜样。历史学家Pamela Laird认为，一个人选择的榜样可能会对这个人的职业发展机会和选择产生相当大的影响。对于想要在体育领域有所建树或选择职业的，以及更多从体育竞技中获得过鼓舞的年轻人来说，在领域内关注到某位明星的事件经历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榜样的“力量”如何作用在仰慕者身上是一个复杂的心理学过程。倾慕者对从榜样身上的感知到的诸多方面产生欣赏，可能会改变自觉障碍或对自我的刻板印象，也可能会进行替代学习。（见图1）

图1 截自Thekla Morgenrot, Michelle K. Ryan和 Kim Peters于2015年发布的论文

拥有一个职业榜样最明显的作用或许是让倾慕者把自己的目标具象化，这在职业道路上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让我们能够有的放矢。可能一个人的目标是成为“一名出色的足球运动员”，但“出色的”其实是一个很抽象的形容词，但是当我们具象化到一个人身上——比如梅西——事情就变得非常具体。对标梅西的种种，可能是趋近于全面的各项技术能力，可能是充满善意地对待朋友和球迷，可能是不遗余力地推广足球运动等。有了目标，梅西成为榜样“梅西”的路径或许就是可以复制或模仿的，我们可以知道成为梅西那样的人需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而不能做什么。而我们也会坚信，像梅西那样优秀的人是存在的，且是有迹可循的。

回到电竞领域。与其他体育领域相比，电子竞技运动发展时间较短，职业化程度也是近几年才有所提升，整体仍然算不上成熟。但即便如此，Faker在其职业生涯里仍然展现出了很多令人称赞叹服的特质，并通过或是身边人的讲述或者是更广泛的媒体报道为人所知。这些特质，不论是对于志在职业的青年选手作为职业模板也好，或是对于更广泛的电竞的青年观众作为崇拜对象也好，都称得上是好的榜样。

我们从其本身运动员的职业模板和更广泛意义的榜样特质分开来说。

明确的职业路径

据记载，2011年底，韩国高中生李相赫接触到了电子游戏《英雄联盟》。以 “GoJeonPa”的ID，S2赛季期间，李相赫以超过2500分登上韩国服务器的单排榜首。SKT战队很快注意到了这位路人王，并向其抛出了橄榄枝。

这位少年也有进入电竞职业的意愿。他决定加入SKT俱乐部，开启自己的职业生涯。自此，ID“Faker”横空出世。SKT俱乐部围绕Faker引入了四位颇具实力的队员组队。

2013年4月6日，Faker首次代表SK Telecom T1 #2战队在职业赛场上亮相，并在比赛中使用豹女单杀了Ambition的螳螂，以2:0取胜，在韩国一战成名。那场比赛之前，Ambition被认为是韩国最强的中单，他的招牌英雄便是螳螂。这是Faker初入职业赛场的画面，也是一段传奇的起点。

具有非凡的天赋并在业余领域展现出来，这是进入电子竞技职业的先决条件，它为职业选手与普通人划出了一条线。运动技能是决定性的，而在与生俱来的天赋之外，持续有效的职业训练和严苛自律的自我管理是更偏向后天锤炼的东西，也是Faker作为榜样可以令更多向往职业竞技的人所学习的部分。

据Faker本人所述，2013年也就是刚刚在职业领域崭露头角之际，他每天要进行15个小时左右的训练，而一年他只有30天左右的休息时间。在这样的训练量之下，Faker依然保持规律的作息和充足的8小时睡眠。

尽管首个联赛SKT T1止步第三名，但是在2013年的夏季赛决赛，SKT T1对阵KT.Bullets的比赛中，双方战至决胜局，终局盲选直接催生了著名的“双劫之战”——那局比赛中，Faker与Ryu同选了英雄劫。在比赛第32分钟，Faker被打至五分之一血量后直接反杀了满血的Ryu。SKT最终拿下自己英雄联盟领域的首个冠军，Faker也从受到关注变成受到追捧。此后，事情逐渐变成如果有选手能够单杀Faker便会被媒体写入新闻。“不死的魔王”成为了这个少年新的代号。

新人受到关注是一把双刃剑，有时候这种关注会化成有效的激励手段，而被这种关注捧杀，或收获一定名利之后难以抵御诱惑的例子在职业体坛也并不少见。但Faker充足的训练安排则一直保持了下去，同时，从一些行为来看，Faker对于职业路上的各种诱惑也保持着足够的清醒。

比如，相比于一些职业选手寻常的减压方式例如饮酒抽烟，Faker更习惯的减压方式是阅读，同时也没有被发现染上其他不良嗜好。比起偶尔曝出负面新闻的一些电竞职业选手，人们总是带着赞叹的语气说Faker“没有绯闻”。而相比于更多中性的习惯或爱好，Faker认为阅读在一些方面为他提供了一定帮助，这些帮助是对于他的职业生涯有利的。人们在公众领域看到Faker，他总是穿着队服或者白色T恤。Faker称自己“对穿什么衣服并不太关心”。某种程度上，这代表了Faker选择把注意力更聚焦在哪里——显然不包括穿着在内。

接下来的世界赛四年三冠，让Faker从天才新人一跃成为英雄联盟第一人。这期间也伴随着SKT队伍人员的不断更迭。英雄联盟是五个人的游戏，作为队伍的核心，Faker在保持自己状态之余，也希望能将对职业的积极态度带给队友。

Easyhoon、Bengi、Blank、Huni、Peanut、Clid……相当多不同时代与Faker组过队的人都曾提到过Faker对他们的积极影响。直接指出问题、恰当的鼓励、积极态度的影响，他们提到的种种包含Faker对队伍其他个体的提升和对于团队的捏合。不仅如此，Faker作为队伍的元老级人物，也在承担起“背锅”的“责任”。2019年春季赛，Faker再次带队拿到春季赛冠军，赛后采访的时候他说：“去年我本来可以带领我的队友走到这里，可我没有做到，所以对不起他们。”Bang后来表示，当时听到觉得很震惊也很感动，“相赫在这么大的场面直接把去年成绩不好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

把观察视角拉高，我们会发现，2016年之后，Faker的世界赛成绩如字母“W”的笔画走势一样波动。一次次上扬的走势或许意味着他和队伍没有停止对更好成绩的追寻。2015年，Faker带队创下联赛14连胜的记录，这个记录直至上赛季，被他自己带着一群完全不同的队友打破。现在联赛常规赛的连胜纪录是18场，而赛季全胜夺冠的记录意味着，如果不延长赛期，或许后来者最多也只能与当下的T1比肩。在T1拿到全胜的赛季，Faker即将年满26岁，他在采访中表示，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近期的训练量是每天10-12小时。同时，他也保持着经常去健身房运动的习惯。

长此以往的积累与严苛的自律，让人们并不会意外Faker当下所获得的运动成就。在Faker拿下今年LCK春季赛冠军后接受采访时，他说：“冠军只是‘努力的结果’，而目标是努力打好比赛，给粉丝展现更好的实力。”另外的采访里，他表示，他把这种追寻当作是一种职业选手的责任感，“我想做得更好。”他说，“虽然我一直说我的目标是冠军，但其实这也是我提升自己的方式和途径。”

作为职业选手，必要的直播和商业活动同样是职业的一部分。Faker曾被记载在一个周末飞三个不同的地点参加粉丝见面会和表演赛。选手Ambition曾透露2017年全明星赛期间与Faker闲聊的细节：Faker表示自己当时一个月只能休息一天，休赛期也在各地参加商业活动，再加之训练和比赛，几乎很难有休息的时间。Faker在尽力在赛训与职业的其他部分之间进行平衡。

在Faker持续保持自己的榜样特性之下，他开始越来越多地成为电竞赛事的符号和精神图腾。英雄联盟选手想要成为“第二个Faker”，像目前Faker的队友Gumayusi；也有非常多其他电竞项目的职业选手立志想要成为自己项目里的“Faker”。在确定这样的想法后，守望先锋选手Molanran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计划，每晚结束训练之后会外出进行夜跑。持续的严格训练虽然没有为他在OWL联赛2021赛季中赢得一场胜利，但关注他的观众会在赛场中对他的进步有所察觉。这些进步与愈发的自律当然不是Faker为Molanran带来的，但却是一个重要的起点和方向。

赛训之外的影响力

另有一些在纯粹追求竞技胜利之外的Faker所展现的特质，包括推广英雄联盟电竞运动、投身慈善和公益等行为。尽管某种意义上，这些对于职业选手来讲并不是必须的，但Faker仍然积极配合。这些是Faker作为榜样来说更普世的部分，即不光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对于更多的公众，都具有可以被模仿的意义和价值。

社交媒体上有很多人提到Faker展现的善意与体贴，包括面向电竞相关的工作人员和粉丝的。这就不得不提到韩国Naver Sports的一位记者在2019年发布的一个故事。前往LCK赛场当日他需要报道两场比赛。赛间，这位记者因为写第一场比赛的报道花了比较长的时间，而错过了拍摄准备比赛的SK Telecom T1与Afreeca战队的选手。等这位记者从媒体室跑到比赛现场，绝大多数选手已经结束了设备检查，现场只剩下一位选手。为了拍到他，记者赶忙拿起相机，而拿下耳麦准备离开的这位选手也看到了记者。

在这位记者的记叙里，他称这位选手为A选手。视线交汇后，他写道：“正想回等待室的A选手，像是因迟到的镜头感到一些惊慌……A选手又像平时一样行了默礼，然后重新摆好姿势坐下继续热身。可是（我）发现他的瞳孔没有焦点……看到A选手的显示器我有点吓着了。因为画面不是练习模式，而是待机画面。当留到最后的另外一位记者将摄像机向着他时，A选手在凝视空空的画面，滑动了鼠标。他是为了防止迟到的记者白跑一趟，特意这么做的。”故事末尾，记者揭晓这位A选手的昵称叫做Faker。

这是Faker被记录的面向个体的善意，他同样也在把自己的善意释放给更多更需要的人。很多媒体透露Faker的日常生活十分节俭，请队友喝一罐可乐的故事被讲了又讲。在采访中Faker表示过自己每月的零花钱大约在20-30万韩币之间（合人民币1000-1500元左右），但在公益和慈善领域，Faker与队友却从不吝啬。

2018年6月，SKT T1战队与韩国联合国儿童基金会达成协议，支持“ENDviolence Campaign（停止暴力运动）”。同年10月，无缘世界赛的SKT队员在比赛期间开启五天直播，期间所得的所有礼物钱款都捐给该运动。直播时，Faker身着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纪念上衣，向观众们展示基金会赠送的手链，并在直播中表示，自己会将10月全月的直播收入悉数捐给基金会。

2020年3月，更名T1的战队以同样的方式面向预防和治疗新冠进行捐款。一周的时间，战队成员共募集到3400万韩元（约合19万元人民币）的善款，全数捐赠于中国及其他地区的慈善基金机构。据韩国媒体Fomos报道，Faker本人向首尔社会福利基金会“爱的果实”捐款3000万韩元，后续，Faker还为此追加捐款。同年12月，为了协助抗击疫情，Faker再度向“爱的果实”捐款3000万韩元，用于协助弱势族群、医护人员采购包括口罩、消毒药水、多功能设施在内的防疫物资。在晒出的图片上，Faker写道：“咳嗽时用衣袖挡住，洗手时涂抹肥皂，清洗30秒。为所有正在抗击新冠病毒疫情的人们应援。”2022年1月初，Faker再度捐款5000万韩元。

2021年4月底，有粉丝发现Faker的账号突然在韩服中打了一局匹配，游戏结束后Faker还同游戏中的另一位玩家打了一局solo。在社交媒体中，那位玩家的ID令一众网友浮想联翩。直到几天后的Faker生日，大家才从慈善机构Make A Wish处看到了事情的全貌。与Faker一起匹配的玩家是一位患有“髓母细胞瘤”的粉丝，他同Faker开着视频和语音进行了那场对局。真相或许不难猜测——与Faker一起打一局英雄联盟，是Make A Wish帮助那位患病的粉丝完成的愿望。而早在2020年，Faker就与Make A Wish合作，请一位正在化疗的粉丝吃汉堡。

还有巴哈马飓风的受灾民众、LGBT群体等等都是Faker关注并希望帮助的对象。不管是拳头举办的2v2慈善赛，还是Rick Fox的慈善直播，Faker也都有参与其中。在直播间里，通常Faker并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慈善行为，直到粉丝通过弹幕问起。更多的时候，他会劝粉丝：“你们的钱留着给自己，像我这样的有钱人才应该多捐点。”

对于英雄联盟这项与Faker相互成就的运动，Faker也一直希望以自己的方式为其正名。2016年，在接受韩国KBS采访时，Faker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想向人们展示，电子竞技是一项健康的运动，并且具有国际竞争力。”2018年亚运会后，尽管韩国队在决赛中输给中国队只拿到亚军，但Faker认为电竞进入体育赛事这件事代表了一种成功。面对当年WHO公布的游戏成瘾的疾病界定和一直以来对电竞的质疑，Faker表示，希望能为塑造外界对电子竞技的积极看法做出贡献。

某种程度上，Faker严格要求自己、与人为善的举动正是他为电子竞技运动所做出的贡献。

以榜样要求自己

当人们蛰伏于兰斯·阿姆斯特朗俯身于他的那辆崔克-奈良美智上的冲刺姿势，和他在战胜癌症之后1999-2005年连续拿下七个环法大赛冠军的成绩时，阳性的尿检结果最终令这些耀眼的成绩和人们的崇拜一同作古。类似的故事也发生在泰格·伍兹身上，超过650周占据世界排名第一之位创下高尔夫球运动的记录，但其口碑却跌落于屡次的婚外情。

这些体育领域时不时冒出的知名运动员的丑闻，令社会各界曾针对体育运动员能否被视为榜样展开广泛的讨论。有声音认为，体育明星能够为人所熟知很多时候往往是单纯基于运动能力的评价而来的，而任何其他的道德水准并没有纳入评价体系。前篮球运动员查尔斯·巴克利曾表示，他认为运动员不是孩子们应该模仿的对象。在一则广告中，巴克利说：“我不是一个榜样……我能扣篮不代表我要去引导你的小孩成长。”

与巴克利不同，Faker并不这样认为。面对媒体时，Faker不止一次地表述过，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做出表率。“很多粉丝因为Faker的形象而喜欢我。”他说，“许多年轻人把我当作榜样，所以我必须要更加温和和有教养，如果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会给我的粉丝们带来不好的引导，我对自己有一些要求：要谦虚、诚实、善良，拒绝脏话。”

2016年4月，Faker在LCK比赛中佩戴了一枚纪念2014年韩国岁月号沉船遇难者的胸针。事后，有媒体对Faker这一行为带来的影响如此描述：“这不仅仅是对一个国家悲剧的纪念，同时也向观众传达了这样的信息：职业电竞选手并不是对社会漠不关心的年轻人。就像运动员在全国转播的比赛中表明自己的立场，或者名人为某个社会问题带来了曙光一样，Faker的无声纪念活动在韩国社会中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