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下人口贩卖犯罪趋势及国际刑警组织的应对策略

文/戴希律

人口贩卖是一种跨国有组织犯罪，被视为21 世纪的“现代奴役”。由于犯罪成本和风险低、非法收益和需求量高，联合国将其列为继毒品走私、武器走私后世界危害排名前三的跨国犯罪。2019 年至今，随着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暴发，在逆全球化浪潮推动下，人口贩卖的形式发生了很大变化，给打击人口贩卖工作带来不利影响。国际刑警组织作为全球安全治理的重要主体，通过搭建国际警务合作平台等一系列举措，使各国执法机构摒弃政治、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差异，寻求共同利益诉求。

人口贩卖的犯罪类型界定

根据2000 年《联合国打击跨国有组织犯罪公约关于预防、禁止和惩治人口贩卖特别是妇女和儿童的补充议定书》的定义：人口贩卖指以剥削为目的而进行的招募、运送、转移、窝藏或接收他人，其方式为暴力威胁、其他形式的胁迫、绑架、诈骗等。2017 年底，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事处发布的第一份全球人口贩卖报告中指出：人口贩卖的来源地主要是东南亚国家、一些东欧国家，以及非洲中部国家，目的地主要是发达国家。人口贩卖有多种形式，其共同点是滥用受害者本身固有的脆弱性，无视人的生命和尊严。根据国际刑警组织的界定，可以根据犯罪目的不同将人口贩卖的类型划分为以下四种。

强迫被贩卖人口劳动

这种贩卖形式比较广泛，受害者主要来自发展中国家的贫困地区，许多人偷渡后受到欺骗或胁迫，被招募和贩卖，始终处于奴役劳动状态。受害者劳作领域包括农业、采矿、渔业或建筑工作，以及家庭奴役和其他劳动密集型工作。

强迫被贩卖人口实施犯罪

犯罪成员强迫受害者进行一系列非法活动并从中获利，包括盗窃、毒品种植、销售假冒商品或强迫乞讨等。受害者通常有强制盈利配额，如果未达到人贩子要求会受到人身伤害。这种形式的贩卖使犯罪网络能几乎毫无风险地从各种非法活动中获利。

对被贩卖妇女儿童进行性剥削

来自发展中国家弱势群体的妇女和儿童容易成为人口贩卖的牺牲品。受害者通常使用虚假的旅行证件，被有组织的犯罪网络运送到目的地国家，他们面临的是惨无人道的性剥削。由于被限制在极不人道的环境中无法逃脱，受害者会陷入持续的恐惧，身心受到极大危害。近年来儿童性侵案件呈高发态势，在亚洲、非洲以及拉丁美洲尤为明显。

以器官移植为目的的人口贩卖

为了非法使用器官而贩卖人口涉及一个复杂的跨国犯罪空间。在许多国家，人口老龄化和糖尿病发病率的上升增加了器官移植的需求，尤其是移植肾脏的等待时间很长，犯罪分子趁机从中牟利。因为这类器官移植手术通常在秘密环境下进行，缺乏科学的医疗设备使被移植者受感染和患并发症的风险增大。

新冠肺炎疫情对打击人口贩卖活动的影响

新型冠状病毒席卷全球加大了弱势群体被侵害的风险，人口贩卖的形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有色族群的妇女儿童、老人和中低收入贫困人口等弱势群体被进一步逼到黑暗边缘，各种不确定因素叠加增大了他们被拐卖的概率。国际刑警组织专家调查显示，灾难暴发的规模及损害程度与犯罪率存在正相关关系，尤其是自然灾害与人口贩卖之间的关联性直接受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影响。

防疫措施使得被非法拘禁和拐骗的受害人更难被发现

由于经济不景气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大多数人不得不居家隔离，这使得被贩卖者与施虐者、剥削者长时间在一起，尤其是被强迫劳工和被性侵受害者的生存处境变得更差，会遭受持续残酷的欺压。许多人被迫居住在狭小的空间，没有适当的排气管道、电力或燃气。疫情的不断蔓延使受害人可分配的生存资源愈加紧缺，人权受到更严重的侵害。受害者多数是处于社会底层的非法移民，普遍文化水平低下、背负债务，许多人并没有认清事情的本质与自己的处境。

网络犯罪对未成年人影响激增

有组织犯罪成员利用科技手段，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上吸引潜在受害人。由于疫情原因，大多数青少年不得不居家通过网络学习，未成年人过早、过多地暴露在网络环境下，更容易被不法分子拐骗和操纵，受到性剥削和人身伤害，而且往往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犯罪活动的受害者。国际刑警组织发布的《2020 年度报告》中指出，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在暗网（Darknet）上有关儿童性剥削和性侵害的论坛异常活跃，成千上万的注册者浏览并发布被性侵的儿童色情内容。据《2021 年美国关于人口贩卖的年度工作报告》显示，2020 年政府收到疑似儿童受到性剥削的报告创纪录地超过2170 万份。以往不太可能成为人口贩卖参与者或受害者的人群，由于疫情和日益增加的绝望情绪，变得更脆弱，容易被卷入这一犯罪活动中。

人口贩卖案件的犯罪调查和诉讼程序受阻

随着学校和企业的关闭，不但警方的案件调查中止，法院审理程序也被推迟。同时，由于许多地区的警力被用于防疫和救灾上，导致负责遣送和引渡的人力紧缺，犯罪分子得不到及时制裁，人口贩卖的受害者更难寻求正义和获得帮扶。

满载着难民的船只通过海路进行艰难的行程

人口贩卖受害者得不到政府及时救助

为了抗击新冠肺炎病毒的蔓延，多数政府将工作重心放在抗疫和维护社会稳定上，对人口贩卖活动的打击力度同比有所下降。政府的抗疫救援物资也无法惠及多数人口贩卖受害者，因为许多受害者没有身份证明和固定的地址，在提交纳税申报单时面临障碍，无法登记领取救灾物资。此外，犯罪分子也会千方百计地阻止受害者获得政府支持。

难民与偷渡者更容易成为人口贩卖的受害者

由于风险地区战乱或政治、经济影响，难民潮持续不断。难民在抵达目的国后，要获得合法居留许可必须向当局申请难民身份。通常难民身份核查周期比较长，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有的甚至达数年之久。在此期间虽然可以获得当地政府帮助，如现金补贴、医疗援助以及就业指导等，但刚抵达目的国的难民对这些服务的了解有限，容易被贩卖。更有甚者对自己被拐卖的事实毫不知情，还把人贩子当成庇护者，特别是当人贩子为他们提供膳食和住宿的情形下更是如此。

偷渡与人口贩卖活动密切相关。一般来说，一旦蛇头在组织偷渡成功后得到非法营利，他们与偷渡者之间的关系就结束了。但是有许多非法移民在偷越国边境过程中或入境后被强迫劳动或卖淫，甚至移植器官以支付他们非法穿越国边境的费用，从偷渡者沦为人口贩卖受害者，出于对可能被驱逐出境的恐惧，受害者会拒绝披露犯罪分子的剥削行为。与偷渡行为不同，人口贩卖的受害者往往被迫参与到偷越国边境过程中。

国际刑警组织应对跨国人口贩卖的措施

作为跨国有组织犯罪资金链的重要一环，人口贩卖通常与恐怖活动、网络犯罪、偷渡移民、腐败、洗钱、毒品走私、环境破坏等其他形式的犯罪有关。执法者必须在全球警务合作框架下达成共识，全方位地对跨国有组织犯罪进行打击，从源头上瓦解人口贩卖的利益链。国际刑警组织2018 年正式公布《全球警务目标》，分别是应对恐怖主义的威胁、在全球范围内促进边境完整、保护易受侵害的社区人群、为民众和企业提供安全的网络空间、促进全球诚信、遏制非法市场、支持环境安全和可持续发展等七项目标。其中，第三大目标“保护易受侵害的社区人群”就是针对跨国人口贩卖活动而设立的，其功能导向与联合国《2030 年可持续发展目标》第16 项，即“创建和平、包容的社会以促进可持续发展，让所有人都能诉诸司法，在各级建立有效、负责和包容的机构”的愿景相一致。

建立国际机构与民间组织合作关系

国际刑警组织和参与保护人权的其他国际机构密切合作，包括欧洲司法组织、欧洲刑警组织、国际移民组织、国际劳工组织，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欧洲、东南欧合作倡议和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联合国毒品与犯罪问题办事处等。此外，国际刑警组织还意识到，与成员国的社会服务机构如儿童保护组织、社会服务机构和非政府非营利组织等建立伙伴关系十分关键，所以定期组织其参与预防人口贩卖的宣传和受害人安置工作，以确保青少年儿童和弱势群体在整个行动中得到适当关照。其中，私营企业合作伙伴在预防、识别和举报疑似人口贩卖案件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例如，在2018 年，首家私营企业——优步（Uber）作为合作伙伴加入国际刑警组织人口贩卖专家组，西联汇款（western union）紧随其后。国际刑警组织还与金融机构、交通、住宿和网络服务供应商加强了工作关系。

遵循以受害者为中心的原则加强宣传

国际刑警组织在中南美和加勒比地区开展跨国打击人口贩卖行动的宣传图

根据联合国关于安全、有序和合法移民的全球协议，国际刑警组织始终遵循受害者中心原则。秘书长于尔根·施托克认为，打击人口贩卖需要加强以受害者为中心的思想防范意识与能力，帮助人们提高自救能力。为此国际刑警组织在全球范围内开展广泛宣传，与各合作机构联手呼吁民众特别是少数族裔社群增加对人口贩卖的认知，提高犯罪识别能力，加强对青少年的网络教育。引导国际社会充分认识此类犯罪的严重危害，从源头上防范人口贩卖行为。

专家事前指导并参与现场危机处置

1.专项培训提升警方办案能力。国际刑警组织与各成员国执法机构建立跨部门工作关系，通过加强一线警察业务培训，增强警方识别和调查人口贩卖案件的能力。培训内容包括如何识别和保护受害者、专业审讯及询问技巧，以及警用设备的正确使用技能等。FIRST 项目（面部、成像、识别、搜索和跟踪）就是其中之一，指纹和面部识别等生物识别数据能帮助成员国加强边境安全。2019年至今,国际刑警组织的全球打击人口贩卖特别小组得到“七国集团”安全部长的支持，为许多成员国执法行动提供培训、调查增援和犯罪分析。

2.派遣专家组为成员国实地解决人口贩卖危机。国际刑警组织为各国警察打击贩卖人口活动的战略部署提供帮助，专门用于增援的事件响应团队（IRT）可根据成员国的要求作出迅速反应。就在今年年初，俄罗斯和乌克兰爆发战争后，大量乌克兰难民涌入与之接壤的国家摩尔多瓦。3 月份，国际刑警组织特派团向摩尔多瓦的执法和人道主义机构提供实地援助，与摩尔多瓦警察总局、边防警察总局、联合国国际儿童应急基金会、国际移民组织等机构以及联合国难民事务高级专员联手，在打击人口贩卖等犯罪领域进行协商与合作，共同应对乌克兰难民危机。该行动部署是在与欧盟机构EUBAM（欧盟摩尔多瓦和乌克兰边境援助团）、欧洲刑警组织和欧盟边境机构（Frontex）合作的框架内进行的。特派团驻扎在摩尔多瓦首府基希讷乌的难民营，收容近期逃离乌克兰的难民。据国际刑警组织收到的情报称，已有人贩子在摩尔多瓦各个边境检查站物色乌克兰难民，大量儿童和举目无亲的未成年人非常容易受到犯罪分子的诱骗和剥削。特派团具体措施包括：（1）帮助摩尔多瓦执法和人道主义组织评估当地难民局势，确定援助需求。（2）为负责难民安置的人道主义组织培训初步识别潜在人口贩卖受害者的方法。（3）为乌克兰难民提供翻译和相关法律宣传，以确保刚刚入境的难民了解自己的权利，避免成为人口贩卖的受害者。

为成员国提供犯罪数据交流平台

国际刑警组织特派团在摩尔多瓦与其内政部执法官员会晤

国际刑警组织拥有全球数据量最大、覆盖范围最广的犯罪情报数据库。17 个常用数据库中与人口贩卖有关的包括国际刑警组织犯罪数据库（ICIS）、被盗／遗失旅行证件数据库（SLTD）、被盗机动车数据库（SMV）、指纹自动比对数据库（AFIS）、国际儿童性剥削数据库（ICSE）。2020 年9 月，申根边境检查人员通过使用AFIS 数据库，识别并逮捕了一名偷渡者，其指纹与多年前在阿富汗发生的人口拐卖嫌疑人的生物信息相匹配。ICSE 数据库储备了270 余万张儿童性剥削图像信息，迄今为止识别了全球26000 多名受害者和12000 多名罪犯。通过及时比对涉案当事人的人像照片、指纹和背景、涉案车辆和证件信息等数据，国际刑警组织为成员国警方追踪犯罪嫌疑人、寻找失踪人员或收集早期案件信息提供大数据支撑。此外，国际刑警组织的I-24/7 全球警察通信系统还能向各成员国通报逃犯、失踪人口或危险武器等信息。

定期举办案件研讨和国际会议共享情报

跨部门交流经验的方法能够汇集各国警方优势，取得最大收益。国际刑警组织为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搭建了交流平台，共同就人口贩卖案件进行研讨，内容涵盖了一般涉案信息、国际立法、执法指南和专项行动手册等。国际刑警组织的调查人员最佳做法指导手册（2017 年）是国际公认的人权执法人员贩卖人口案件指南。国际刑警组织还成立了人口贩卖问题专家工作组，协调各国警方分享打击犯罪的最佳做法和情报信息。此外，定期召开的人口贩卖和偷渡问题全球会议汇集了来自各成员国执法部门、公共服务和私营企业、非政府组织和国际组织的专家。在2021年阿根廷召开的第七届全球人口贩卖和偷渡问题会议上，反恐与人口贩卖的犯罪情报信息交流是国际刑警组织的首要任务。近年来，国际刑警组织越来越重视与联合国合作打击有组织跨国犯罪，特别是涉及恐怖主义的情报共享。

在全球组织开展跨国打击人口贩卖行动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以来,国际刑警组织先后开展了三次联合打击人口贩卖的“绿松石行动”。尽管受到疫情影响，行动成果还是非常显著。这三次行动都由国际刑警组织负责组织领导，联合国毒品和犯罪问题办公室、空中警察组织、欧洲刑警组织、国际移民组织和世界海关组织等国际机构参与协助。

第一次“绿松石行动”于2019 年10 月28 日至31 日开展，专门打击美洲人口贩卖活动，共有20 个国家参与。此次行动中国际刑警组织成立了打击人口贩卖专项行动小组（ISON），由来自126 个来源国、过境国和目的地国的165 名执法专家组成，在海陆空边境对国际刑警组织犯罪数据库进行了近100 万次比对。活动中有53 名犯罪嫌疑人被捕，并拯救了来自30 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775 名受害者。

第二次“绿松石行动”于2020 年11 月27 日至12 月3 日开展，在国际刑警组织打击人口贩卖专项方案的支持下，跨越多个大陆的32 个国家的执法者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数据库，对海陆空边界以及热点地区的可疑人物进行了5 万多次比对。国际刑警组织在行动期间共发出18 份红色通缉令、367 份有关犯罪嫌疑人的蓝色通缉令、188 份失踪人员黄色通缉令和4 份有关新犯罪手法的紫色通告。在美洲、非洲、欧洲和亚洲逮捕了200 多名犯罪嫌疑人，发现了约3500 名偷渡者，以及100 多名人口贩卖的潜在受害者，一些地方政客也因涉嫌参与犯罪过程而接受调查。

第三次“绿松石行动”于2021 年11 月29 日至12 月3 日开展，同样针对美洲各地屡禁不止的偷渡和人口贩卖的犯罪行为。共有34 个成员国参与此次执法行动，逮捕了216 名犯罪嫌疑人，并确认了来自61 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1 万多名非法移民。在这次行动中，共解救了127 名被迫劳动和遭受性剥削的人口贩卖受害者。国际刑警组织在各边境口岸以及跨越四大洲的98 个检查站比对犯罪数据库信息约65000 次。其间墨西哥当局查获的19370 本空白护照信息被添加到国际刑警组织的SLTD 数据库中。

2018 年4 月，国际刑警组织工作人员在特克斯和凯科斯群岛海关比对犯罪数据库

近年来，除了“绿松石行动”以外，国际刑警组织还经常为成员国评估打击人口贩卖活动的执法形势，在当地组织跨国营救行动，瓦解人口贩卖网络。例如2019 年9月，国际刑警组织调查了北非和西非的器官移植人口贩卖犯罪活动，证实该地区的器官贩卖网络涉及非洲、亚洲和中东的非法医疗部门。在国际刑警组织领导的非洲共同打击偷渡与人口贩卖Enact 项目（2017-2021 年）中，该专项评估帮助成员国及时采取积极主动战略，打击有组织犯罪威胁，在促进信息交流和提高调查技能方面发挥了重大情报桥梁作用。

目前正在进行的跨国打击人口贩卖行动是索特里亚项目（2021 年5 月-2025 年5 月），针对的是混杂在国际人道主义救援部门中的不法分子。国际刑警组织牵头各国政府执法机构、社会援助部门、私营企业、联合国法律专家及人口贩卖幸存者共同组成人口贩卖咨询委员会。据该委员会提供的情报信息称：由于联合国部署人道主义救援工作的紧迫性，国际援助和发展部门无法对征聘雇用的工作人员进行彻底筛选，导致一些不法分子滥用职位便利，对他们本应保护和帮助的受害者实施性剥削、性虐待和性骚扰。如果没有国际刑警组织专业的分析、良好的检测机制和畅通的沟通渠道，犯罪分子可能会继续在人道主义救援部门作案，使青少年儿童和弱势群体进一步面临被拐卖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