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主义神话学视域下的摩梭神话《创世古歌》①
2022-08-03陈经中
陈经中 向 盈
(1.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2.云南民族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一、引言
创世神话和人祖神话是世界上大部分民族所共有的基本神话类型,既反映了这些民族最初认识世界的方式,对世界产生和自身来源的思考,又不断塑造者民族的文化心理和社会规范。泸沽湖畔的摩梭人就有着极具本民族特色的起源神话。笔者发现,从外部来看,摩梭人神话中的各类母体蕴含在世界神话的大框架之内,但从内部来看,其叙事的结构、涉及的角色、故事的矛盾焦点,都处于一种二元对立的关系之中。
本文试以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理论为基础探讨摩梭人创世神话,并试着解释故事背后的社会心理和地域因素。在过往的研究中,该理论在国内常常用作研究汉族的神话,但广大少数民族的神话却很少涉及。本文就以《创世古歌》为纲,兼引摩梭人的其他故事歌谣,尝试对少数民族的神话进行分析。
二、斯特劳斯结构主义神话学基本理论
列维-斯特劳斯认为世界上各民族的神话虽然纷繁复杂,但其构成方式并非完全随机。为了从众多神话中寻找普遍规律,从历时和共时的角度剖析不同时期不同民族的神话传说,列维-斯特劳斯借助了结构语言学的概念和方法,提出了“神话素”的核心概念:从一个神话中用精简的语句提取一个个情节,将这每一个小故事视为一个“神话素”(mytheme),众多神话素前后连贯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神话。在《结构人类学》中,他将俄狄浦斯的神话切分为若干段,其中,一个小情节“宙斯虏走欧罗巴”就被看作一个“神话素”。有人总结说神话素“是人类无意识的产物,它孤立起来无意义,结合起来则构成神话意义。”[1]1-5
从横向看,神话素是从线性排列的情节之中提炼出来的。纵向来看,不同的情节进行对比,可以归纳出相同的神话素,比如《俄狄浦斯》的故事中,“吕尼克斯收葬亡兄”和“俄狄浦斯娶母”两个完全不同的情节,虽然分别自成一体,但都可以归纳为“血缘关系的亲密”。每一个完整的神话内部,不同神话素往往会处于二元对立的关系之中,比如“血缘关系的亲密”与“血缘关系”的疏远相对立,后者体现在“俄狄浦斯杀父”这一类情节之中。
西格尔还认为这种对立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化解,比如在“一系列的对立物的组合”中,对立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得以化解,本文主要涉及的调和方式是他所说的“组合一和组合二之间的关系类似于组合三与组合四之间的关系。”[2]290
三、《创世古歌》中角色的层级性
摩梭人的创世神话主要集中在史诗《创世古歌》之中,这个神话讲述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民族诞生史。从整体架构上看,这个故事分为这样几种关系:自然灾害和人类的关系、人与神的关系、男人与女人的关系。每一组关系的对立都是由不同对立项的对立来表现的。
《创世古歌》中的角色既有人类曹治鲁衣若,又有摩梭人信仰里的各种神灵。这个人类经历了大的灾难,娶妻生子,成为了第二代人祖。这些神灵,既有对抽象事物的神格化,比如天神和地神,也有对现实动物的神格化,比如蛇神;有善神,比如平定旱灾的鹰神,预示灾难的蛙神,有恶神,比如兴风作浪的龙王,还有更加宏观无所谓善恶的神,比如天神地神;人们既将神格赋予了身边普通动物,比如蛙神,有将神格赋予了比较危险而不太亲人的动物,比如守护湖水的神鹰嘎尔,甚至还有似乎不存在的动物,比如龙王。另外,有的动物虽然没有被赋予神格,但是依旧在摩梭人的神话中占有一席之地,体现了摩梭人对世界的认知和对事物的价值取向,比如猫和狗、猴子。
笔者认为《创世古歌》中的各种神灵、飞禽走兽具有层级性,这种层级性体现在不同角色的功能有具体有抽象,地位有高有低,构成了不同的情节,也蕴含了不同神话素。而每个层级内部的角色及其行为都处于相互对立统一的状态,共同促进矛盾的形成和解决。下面笔者就不同层级的角色以及它们在故事中的功能进行具体说明,进而说明所包含的神话素。本文划分层级的依据是在对立结构中,对立双方职能是抽象还是具体,复杂还是具体、地位高还是低,具体情况见图1:
图1
不同的层级的对立项可以反映相同的关系,不同的关系也可以由同一组的对立项来表现。
四、二元结构视野下的《创世古歌》
上述这种层级性不是《创世古歌》所独有的,而是贯穿在摩梭人的各种神话故事歌谣之中。每一层级的对立项存在于同一个情节,统一于同一个神话素之中,笔者对不的对立项进行解读,以此分析神话素之间的对立与调和。
(一)天神和地神
在摩梭神话中“天”有两种含义,一种是作为方所的天空,是天神的住所,另一种是虚拟的“天”,是神祇灵魂的归宿。此处所讨论的“天”是第一种,摩梭人给不同的天神赋予了不同的职责和性格。
关于神的起源,在《创世古歌》中说:
“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了,地上只出一个月亮了,大地上开始有人类。先是母鲁阿巴都来到地上。天女母鲁古各咪也同时降生,他们婚配养育后代,从此天上有了神族,地上有了神的儿女。”
“天神”这个概念,在古歌的不同章节,会出现不同的说法,有时候是泛指天上的神,有时候指具体某一个天神,有时候出现“天女”之类说法,也应该属于天神。这些说法存在于一个个神话素中,我们可以对这些神话素进行归类比较,从而得知不同神地位和职能。
古歌中泛指的天神只出现在《洪荒》章中,提到大洪水的起因是天神和地神争夺地盘。天神要“惩治”地神,于是要放一场大洪水,淹没大地,灭绝人类。特指的天神包括:《旱魔》中,曹治鲁衣若有针对性地向天神母鲁阿巴都祈祷,恳求得到一个伴侣,但并未得到天神的回应。
“天女”的说法主要集中在《寻偶》《上天求亲》《在人间》《猴与天女》,主要指和主人公有感情和婚姻关系的女神们。
同样的,地神这个概念,在不同的章节,有不同的叫法,也有泛指和特指之分。我们从民间故事《鹰神汁池噶尔》中得知,“地神”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类:水神、火神、山神,在《创世古歌》中提到的有山神、风神、火神、水神。每一次提及地神也都是一个神话素。泛指的地神有两次。《洪荒》中青蛙告诉主人公洪水的到来源于天神地神的争斗。《上天求亲》中地神送了主人公一对翅膀。特指的地神有:《旱魔》中曹治鲁衣若向母鲁阿巴都祈求一个伴侣无果,被神洞里的山神听到了,警告曹治鲁衣若旱灾即将来临。在《寻偶》中,主人公请求山神赐予自己一个伴侣,山神弟礼衣回应了他。同样在《寻偶》一章,众多山神交给主人公一些任务。《上天求亲》中,为了完成天母提出的诸多考验,主人公在天女的提示下向山神、风神、火神、水神寻求帮助。
可见在摩梭人的眼里天神的地位高于地神,但是地神更加具有人的性情,给予人类了更多的帮助,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摩梭人对天的疏离感,对大地的依赖,毕竟洪水和旱灾虽然出现在大地上,实际上反映的是天对大地和人类的“压迫”。更进一步,通过地神对主人公求亲的一再回应而帮助,表现了恶劣的自然环境(天)不利于人类繁衍,而资源丰富的大自然(地)却有利于人类发展,因此天和地成了大自然的两种表现形式。因此一个大的事件,往往是天神地神相互作用的结果,比如《洪荒》中天神和地神并举。
根据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得到下公式:
天神:地神=压迫:反抗=困境:扶助=恶劣的自然环境:丰富的自然资源
这个公式所包含的对立是摩梭创世神话中最基本的对立。
(二)母鲁阿巴都和母鲁古格咪
从流传至今的说法之中,我们了解到摩梭人的主神是母鲁阿巴都,母鲁古格咪是母神,两人结合,产生了神族和人类。从《创世古歌》中关于神诞生的内容中,我们了解了母鲁阿巴都和母鲁古格咪两个神明在摩梭人神话中的重要地位。
虽然摩梭族群有相当久远的母系社会的历史,延续至今,“摩梭妇女们没有神权、族权、夫权、父权的威胁和钳制,不仅如此,这里盛行的女神信仰崇拜观念还是母系社会得以保持的思想根源之一。”[3]11但是通过对摩梭神话和歌谣进行分析,笔者认为母鲁阿巴都和母鲁古格咪清晰的职能分工说明,即使是在这种源远流长的母系社会传统之下,“男性”的形象依然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这里并非完全的母系社会,女性权利和男性权利有很好的平衡。
首先从人的生殖繁衍的角度来看,虽然母鲁古格咪主生殖,孕育了天神和神的子女,摩梭人也同样承认在生殖繁衍过程中男性的重要性,因此在创世神话中,母鲁阿巴都也同样具有保佑婚姻结合的职能。《创世古歌》中《旱魔》一章中,曹治鲁衣若在洪水中幸免于难,独自行走在陆地上,曾向天神母鲁阿巴都祈祷希望得到一个伴侣,但是当时并没有得到母鲁阿巴都的回应。
其次从社会教化和文明传承的角度来看,母鲁阿巴都则有着无可取代的作用。如摩梭人的打巴祭祀歌中有一则《母鲁阿巴都造福人类》,其中说到:
“自从母鲁阿巴都从天上取了经,我们才学会了占卜,达巴才学会了念经。从此人间才变了样,地上种庄稼,早种能早收……分清了白昼和黑夜……辨清了好和坏……”
正如其他人祖一样,母鲁阿巴都教导人类如何生火如何稼穑,教导人类如何驯化牲口,编制历法帮助人们确定时序,约定规则倡导社会的良善有序。可见在摩梭神话里作为男性形象的母鲁阿巴都具有着教化人类,推动社会发展的责任。因此这个社会架构之中,并不是完全的母权至上的社会,男女的地位有一种独特的对立和统一——两大主神各司其职,但在同为人祖方面,共同肩负着庇佑人类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职责。
在早古的原初的社会中,文明和技术传承的重要工具之一就是宗教,《母鲁阿巴都造福人类》中唱道:
“在那人类蒙昧的时代,人们种庄稼,把种撒下地……禾苗不见长,杂草像树一样高……又想堆着树木烧野兽肉,可是烧火烧不燃,生肉不能吃……藏族吃了生大疮……汉族吃了害痢疾……摩梭人又闹骨头痛。”
摩梭人认为,打来的野兽没有进行祭祀的除秽工序,有邪崇作怪,吃了有害,会“生大疮”“害痢疾”“骨头痛”。这里体现了母鲁阿巴都的宗教职能,创制了宗教礼仪,在摩梭人眼中,母鲁阿巴都还是打巴经的创始人。
另外,《母鲁阿巴都造福人类》记载,母鲁阿巴都并不是知识的创造者,而是他只是求取知识,去天上取经,还请来了“天地五方的神明”,然后向人们传播生产生活所需的各种知识。
通过以上情况,我们可以对摩梭神话中这两大神明在不同神话素、不同职能下的二元对立关系进行探讨:
从表1我们似乎可以看出母鲁古格咪和母鲁阿巴都虽然都是天神,但两大神明的关系实际上是地和天关系的一种变体,象征着人对天空的仰视和敬畏,对大地的依赖。这一点完全可以和摩梭人的民族习惯相印证,摩梭人“舅掌仪母掌财”,这象征着男神母鲁阿巴都的显性宗教功能,也象征着代表女性的大地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
表1
另外母鲁阿巴都的职能似乎暗示着人类生殖与启蒙教化具有潜在的联系,是从个人性向社会性转换。由此可以看出,母鲁古格咪象征着个人性和物质性,母鲁阿巴都象征着社会性和精神性。
(三)鹰神和蛇王/龙王
《创世古歌》的《旱魔》章中说道,“蛇王是妖魔的使者”,是引发大旱灾的元凶巨恶。山神告诫曹治鲁衣若洪灾之后还有旱灾,除非请来鹰神汁池噶尔才能降服蛇王,拯救生灵。
在摩梭人的神话、故事和歌谣中,鹰和蛇(龙)经常是一起出现而又互为克星的对立面。摩梭人认为,鹰是有灵性的,强健勇武的,是能够为民除害的象征,相反,蛇(龙是贪婪狠毒又奸诈的,不仅会危害各种生灵还会欺压神明,虽然在有的故事中,龙(蛇)本身就是神的一份子。
鹰和蛇本来就是自然界的一对宿敌,除了摩梭人,还很多民族的神话故事所喜闻乐见的角色。在国内,这种文学和艺术的母题被称作“鸟鱼搏斗”,刘敦愿先生认为该母体在战国时期已经大量存在。[4]73-81早在《山海经》中, 已有 凤 (鹰) 蛇 ( 龙) 同时出现。[5]91战国时期,庄子在《逍遥游》中就写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溟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讲述的是数千里长的鲲鱼化身称为巨大的鹏鸟,在极高的天空展翅翱翔的恢宏故事。印度教神话中鹰神迦楼罗与龙族赌斗,佛教神话中也说迦楼罗每天吞食五百条龙,龙的毒气在体内郁积,最终毒气发作死。几者的区别在于前者《庄子》中的大鹏和水中的鲲的关系是一种转化关系,包含着孕育新生的含义,强调的是两者相互依存的统一性,而印度各种之中迦楼罗和水中的龙是一种完全敌对、相互排斥的关系,强调的是两者的斗争性。其实这种斗争形态和国内出土的战国时期各类文物具有极高的相似性:图形上凤鸟奋发搏击,而龙处于劣势,“两相搏斗,而不是互相协调与互助对称的。”[4]74有人也称这种蛇神话为“英雄型蛇(龙)神话”[6]28。
在摩梭人的另一个故事《鹰神汁池噶尔》里,鹰和龙(蛇)的关系变得更加传奇。这个故事里的龙王是陆地上的水神、火神、山神的总管,性格凶狠贪婪,是大洪水和旱灾的始作俑者。天神派遣鹰神前去降服龙王。鹰神首先解决旱灾,然后严令龙王下雨,最后派鹰形的蜻蜓守护在每个湖畔和泉水边。故事的结尾,龙王怀恨在心偷吃汁池嘎尔生在树上的蛋,汁池嘎尔只能在月亮里繁衍生息。
摩梭人也有专门讲述龙的故事《人母和龙母》,龙母压迫人母,“坐得比天还高汁池嘎尔乌神”下蛋送给人母却被龙母偷吃,鹰教训了龙母产生了四季,龙母不悔改,再后来鹰神纠结鹰群在龙王节惩治了龙母。
这两个分别站在鹰和蛇两个角度述说的故事,有以下几个共同的神话素:龙(蛇)偷吃了鹰的蛋、鹰群(或是鹰形蜻蜓)守护在湖边以防龙(蛇)的侵害、龙(蛇)能够制造冻灾,四季就是在这一事件后产生的。
摩梭人的故事里鹰的来源总是和高山、海堡等陆地相联系,而《庄子》的故事鹏从出生开始,到使命的终结,都和大海密不可分。《庄子》中的故事引自《齐谐》,这些特征可能和古代齐国更临近大海,受水文和气流影响,而且中国的海岸线呈现的南北走向的态势,塑造了这个故事特殊的人文心态。同样的,摩梭人的神话版本也和母湖泸沽湖密不可分,在摩梭人的语言中,“泸沽”就是“山沟”的意思,因此湖边的格姆女神山在摩梭人的文化思维中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基于以上论述我们可以得到对立公式如下:
鹰:蛇/龙=对抗自然的力量:自然灾害=人和大地对天的抗争:天对大地和人的压迫=地:天=雪山:泸沽湖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摩梭人的生活地域里,格姆女神雪山和泸沽湖,实际上是地和天的缩影,是抽象的天和地在生活中的具象化,因此,摩梭人的神话中,鹰常常是居住在山上,却佑护着湖泊,而龙则栖身于泸沽湖。
另一个角度,摩梭人有句谚语“天上飞的鹰为大,地上走的舅为大”,可见在摩梭人的家庭关系是以舅方计算世系的母系社会,“鹰”的象征和“舅”有密切的关系。彝族人神话中也认为“人”是鹰的儿子和种子,这里的“鹰”是男根崇拜的表现。[7]105-108除了“鹰”以外,在一些民族中,“蛇”在男根崇拜中的地位与鹰并列。因此鹰对蛇的攻击,不仅象征着天与地的关系,很有可能还象征着一个氏族中男性地位的更替,一个家庭中男性主人的改变。而神话中,蛇偷吃鹰的蛋,影响了鹰的繁殖,也间接地说明了这一点。
通过这组对立,我们的视角逐渐从摩梭社会层面的关系过渡到家庭层面的关系。
(四)人和猴子
在摩梭神话中,人和猴子的关系其实是男人和女人对立关系的一种异化。摩梭神话涉及了复杂的情感关系:主人公的前情人嫉恨主人公和他的妻子,引开了主人公,又化身公猴诱惑了主人公的妻子生下了半人半猴的孩子,这里面有两对情人关系——主人公和前情人的关系,妻子与公猴的关系。情况如图2:
图2
如图,四个人的关系实际上进入一个循环(实线所示),妻子扶助丈夫,丈夫依旧接受了前情人的邀请和款待,情人化成猴子,猴子欺骗诱惑妻子,妻子依旧思念丈夫。从这里来看,这个故事只是男性和女性的家庭关系,但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却包含着猴子取代丈夫、妻子取代情人的另一个循环(图中虚线),从婚姻关系来说,妻子还是妻子,丈夫却不是原来的丈夫了,主人公和妻子的关系是契约所定下的,在现实中找的到对应,而情人和猴子的关系是契约被破坏的表面原因,只是对现实的比喻。这个故事除了通过情人化猴这种极其荒诞的情节来说明婚姻的不确定性以外,似乎也能反映摩梭人的婚姻观和走婚制度。
“猴子”这个崇拜在许多神话中都有涉及,有人认为猴子象征着男性的生殖器。笔者认为这个说法也可以解释此处的关系,一个未知的“阿夏”取代丈夫,和妻子孕育了后代。
这一层面的对立存在性别的对立,丈夫和妻子,猴子和情人。但是更进一步的对立关系为婚姻关系的对立:
丈夫:猴子=情人:妻子。在这里,丈夫和情人都是不稳定的关系项,妻子是稳定项,猴子通过后代得以延续而稳定。
(五)猫狗和鸡
在《创世古歌》中的《洪荒》一章,出现了三种动物:猫、狗、鸡。蛙神告诉曹治鲁衣若三兄弟,洪水来临之际,除了躲进皮囊以外,还要在皮囊中装进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鸡,一把火镰。摩梭人的洪水神话很现实,三种动物和火镰唯一的作用,就是试探水是否退去,摩梭人需要靠着自己的智慧在灾难中谋求生存。
三种动物职能的区别在于,因为作为试探的工具的猫和狗,一出皮囊就淹死了,而鸡却幸运地在洪水退去以后才被放出皮囊。如果说猫和狗象征着人对神的祭祀和牺牲,鸡就象征着神对人的回应;如果猫和狗象征着旧世界的死亡——鸡就象征着人类的新生——这只鸡,和《圣经》中大洪水后第一个鸣于长空的鸽子一样,它们都是浴火涅槃的凤凰。
另外摩梭文明中,狗作为牺牲的另一个佐证,是在《找神水》的故事中人本来只有十三年寿命,而狗有六十一岁寿命,母鲁阿巴都将狗的寿命和人的寿命进行调换,这也可以视作,为了人类更好的发展,将狗作为了祭品。
于是我们可以得到对立公式如下:
鸡的存活:猫/狗的死亡=主人公的幸存:主人公兄弟的死亡=获得神启:献祭牺牲=获许订立新的契约:申请订立新的契约=新的秩序建立:旧的秩序消亡
五、结语
本文运用列维-斯特劳斯所提出的结构主义方法,对摩梭人的创世神话《创世古歌》进行了分析。《创世古歌》中的二元对立包括自然和人类的对立、不同社会要素、社会职能间的对立、家庭层面的对立。这些对立表现在不同要素,不同情节所形成的神话素中,其中“天神”和“地神”的对立,贯穿于整个神话,表现为多种异化形式,比如母鲁阿巴都和母鲁古格咪的关系、蛇和鹰的关系,另一个层面是家庭生活层面的对立,主要表现为男性女性的对立,异化形式有鹰和蛇、猴子和人等等,这些和摩梭人传统的走婚习俗、宗教祭祀、秩序的建立、契约关系等一系列行为准则和活动方式都有着潜在的联系。
本文是一次将结构主义神话学运用于少数民族创世神话的尝试,这次尝试展现了少数民族神话中和汉民族不太一样的要素,比如鹰和蛇有明确的正邪对立。但同时也有和世界其他神话相通的情节和神话素,比如人和神之间契约关系的订立、破坏和重建,人类对大自然的依赖,以及自然灾害带给人类的恐惧。这些神话素体现了摩梭人的创世神话的特殊性,以及在整个世界神话体系中的普遍性,和其他民族和地域的神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注释:
①《创世古歌》的梗概为:混沌初开,天上的九个太阳九个月亮,给世间带来了旱灾冻灾。后来灾难平息日月各只剩下一个,有序地运行起来。世间的两大主神自此才产生,他们结合生出了天上的神族和地上子女,其中就有在人间耕作的兄弟三人。在努力克服突如其来的洪灾和旱灾后,小弟曹治鲁衣若成了孤家寡人,于是他想方设法向神祈求一个伴侣。在山神屡次帮助下,他才结识到三天女中的大姐并上天相会。在大姐的不断帮助下,曹治鲁衣若又通过了天母出的五道难题,得到天母的首肯,可以从仙女中选一人为妻。但是由于没分辨出天女们的化身,曹治鲁衣若误选了三妹,只能将三妹带回家成亲。大姐看一场辛苦付诸东流,心中嫉妒,恨意萌生,对妹妹妹夫的生活频加刁难。后来大姐化作野猪将曹治鲁衣若诱到离家很远的地方用酒灌醉,长年不醒,又化作一只公猴,面对长途跋涉前来寻夫的妹妹,骗她说妹夫不知所踪,诱骗妹妹委身于自己,生下半人半猴的子女后,不辞而别。大姐叫醒了已经老去须发苍白的曹治鲁衣若,他回家以后,面对长大的孩子不忍伤害,用开水烫掉了浑身猴毛,只剩下头上和腋下的毛。后来这对半人半猴的兄妹结合,繁衍出了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