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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花儿王”
——纪念“花儿王”朱仲禄先生诞辰100 周年

2022-08-03颜宗成

群文天地 2022年3期
关键词:青海花儿

颜宗成

被誉为“西部小百科”的“花儿”是西部民歌之魂。说到“花儿”,朱仲禄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唱起“花儿”,朱仲禄是讲不完的故事,他是“花儿”艺术发展史上空前绝后的一代宗师,是集研究、编创、传唱于一身的集大成者。100 年前他来到人世,开启了他的“花儿”人生,穷尽一生,15 年前他带着未竟的愿望驾鹤西行。“好‘花儿’唱翻了阎王殿,好少年唱红了阴间;阎王爷听见者肌骨散,把生死簿扯成片片。”(朱仲禄词)想必他已将“花儿”唱红冥界。15 年的时光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是瞬间,而和着时代脉搏跳动,深植在西北广袤大地,流淌在西北人民心里的“花儿”这朵艺术奇葩,已乘上岁月的列车唱响西北、走向全国、走向世界,2009 年“花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这是先生生前定然没有想到的。2021 年青海省文化和旅游厅站在事业发展的高度,以高度的责任和担当,面向河湟文化、黄河文明审视“花儿”,统筹全省“花儿”传承保护工作,牵头“花儿”传唱区的五省(区)文旅部门联袂举办“第十八届西北五省(区)‘花儿’演唱会暨河湟‘花儿’艺术周活动”,凝聚共识攒劲聚力打造“花儿”品牌,实现“花儿”传唱区全域联动,线上线下受众445 万,规模空前,将“花儿”传承保护工作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在“花儿”艺术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很遗憾,这个盛况先生没能看到。

1922 年2 月22 日,朱仲禄先生出生于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市保安镇永安村。同仁市位于青海省东南部,地处九曲黄河第一湾,山川毓秀,人杰地灵,是镶嵌在丝绸之路上的要塞重镇,通衢咽喉,历史上多民族繁衍生息,多元文化共荣共生。自汉代以来历代中原王朝戍边屯垦大军络绎不绝来到这里,农耕文化和游牧文化交融碰撞,在历史的演进中,不仅孕育了闻名遐迩的热贡艺术,也诞生了现代藏族史上一代宗师更敦群培大师以及影响了一个时代、集“花儿”艺术传唱、编创、研究为一身的集大成者“花儿王”朱仲禄先生。

三江之源的青海是“花儿”的故乡。500多年前,“花儿”传唱活动在青海已十分盛行。明代成化年间诗人高洪《古都行吟》中:“青丝垂柳夹野塘,农夫村女锄田忙。轻鞭一挥芳径去,漫闻花儿断续长。”的词句,说的是当时青海省民和县古鄯地区漫“花儿”的场景。朱仲禄先生天生一副好嗓子,聪颖博记,是天生唱“花儿”的胚子。多民族聚居,多元文化共融共生,“花儿”文化厚重的同仁县保安镇,为他提供了丰厚的养分。影响朱仲禄先生“花儿”人生的3 位重要人物中,首当是他的启蒙老师,也是当地有名的“花儿把式”他的父亲朱瑞。到了朱仲禄能说会唱的年龄,朱瑞把自己拿手的“花儿”《上去高山望平川》传授给了他,使他对“花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位是生性乐观,为人豪爽、闻名十里八乡能唱多种曲令的“百歌阿爷”,为他教唱了多首“花儿”;还有一位是能演唱多种民间小调、曲艺、“花儿”以及藏族民歌,持一把四弦琴长年累月走街串巷以演唱谋生,人称“瞎佛保”的盲艺人李佛保。儿时的朱仲禄对这位民间音乐全才极为崇拜。李佛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学到哪儿,了解、掌握了民间小调、曲艺、“花儿”的演唱风格。这3 位草根尊师,为幼年的朱仲禄注入了民族民间音乐的基础知识和有关“花儿”与人生人世的万般扯牵,是朱仲禄最终成为“花儿王”的引路人。

朱仲禄先生是为“花儿”而生的,8 岁那年,在那个“漫闻‘花儿’断续长”草长莺飞“花儿”疯长的季节,面对此起彼伏的声声“花儿”,山坡上拾柴的朱仲禄按捺不住冲动,用稚嫩的童声漫出一首“花儿”:“正是五月夏晴天,马莲花开在路边;青苗地里的白牡丹,耀坏了过路的少年。”田里拔草的妇女看到漫“花儿”的是朱家的尕成娃,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量,敢跟大人叫板,喜的是虽然是个半大拉大的娃娃却唱得如此甜美动听,便调笑唱道:“半大拉大的尕骡娃,不知道阿么个跑法;一肘子大的憨娃娃,胆敢和大人对话。”朱仲禄一听不服气了,随即回敬道:“白杨的咪咪吹唢呐,赛过皇上的喇叭;嫑把我当成憨娃娃,赛过降龙的哪吒。”从此,“花儿尕把式”的名声便在保安远近传开了。

12 岁那年,朱仲禄的父亲把他送到了村办私塾,当有了一定的文字基础后,心牵着“花儿”的朱仲禄耐不住驿动的心,在完成学业的同时,把所熟知的“花儿”唱词全部记录下来,写了整整3 大本,命名为《少年簿》。“花椒树上你嫑上,上去时刺刺儿扎里;庄子里去了你嫑唱,唱时老汉们骂里。”当时,唱“花儿”是有禁忌的,在学堂抄写“花儿”是“大逆不道”。先生对他的悖逆行为大为光火,将《少年簿》撕个粉碎付之一炬。虽然所花的心血付诸东流,但他心里升腾的“花儿”火焰却越烧越旺。在村办私塾几年的学习结束后,朱仲禄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同仁县办学堂学习,一年后又以优异成绩考入青海省当时的最高学府——昆仑中学。在昆仑中学他遇到了后来成为“西部歌王”的音乐老师王洛宾先生。朱仲禄在音乐上具有的天分得到王洛宾先生的青睐,朱仲禄先生也不失时机地从王洛宾先生那里汲取了丰厚的音乐养分。1949 年9月青海解放,昆仑中学解散。不久,朱仲禄考入中国人民革命大学三分部(校址在甘肃兰州市邓家花园)。开学典礼上, 朱仲禄先生现场编漫了一首“共产党好比红太阳,照亮了全国的地方;出土的花苗求成长,红太阳就把它看上。”的“花儿”表达了自己的喜悦之情,一曲走红。朱仲禄“花儿”漫得好的声名不胫而走。1949 年10 月刚刚成立的甘肃人民广播电台邀请他到电台直播“花儿”,这是“花儿”产生数百年来第一次通过电波将深藏在穷乡僻壤的“花儿”传向外面世界。1950 年8 月,“革大”这期学员毕业了。毕业晚会上,朱仲禄先生大展歌喉,他演唱的《上去高山望平川》等“花儿”和他独特的歌声引起参加晚会的音乐家关鹤岩先生的关注。关鹤岩先生慧眼识珠,对朱仲禄先生进行了全面摸底考察。在关鹤岩先生的帮助引导下,朱仲禄先生对“花儿”这一民间艺术有了全新的认识,并在他的举荐下来到古城西安走上工作岗位,成为西北歌舞团一员,迎来了他“花儿”人生的第一个春天。关鹤岩先生是发现成就朱仲禄先生的伯乐,也是成就他的推手。“没有关鹤岩就没有我朱仲禄。”朱仲禄先生常常对人们这样说。他虚怀若谷、感恩知恩的品格可见一斑。

1963 年,在西安工作了13 年的朱仲禄被邀请到甘肃省歌舞团,成为一名唱“花儿”的专职演员。“花儿”重要传唱区之一的甘肃为他的发展提供了更大的地理优势和发展空间,朱仲禄先生如鱼得水,踌躇满志。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奋发图进,踏歌前行时,因错误的历史原因被迫入狱而导致搜集的几千首“花儿”资料也下落不明。每当说起,朱仲禄对牢狱之灾淡然处之,但对资料的丢失多次落泪唏嘘不已。1970 年他被开除公职,遣返到家乡青海省同仁县保安镇接受劳动改造。虽贬谪为民, 潦倒回家,分文莫名,但家乡的父老乡亲们没有嫌弃他,他们只知道他是人们喜爱的“花儿王”。他被生产队安置到离村三里多的尕玛沟(现更名为“花儿”沟)放羊。尕玛沟人迹罕至,远离喧嚣。虽遭不测,但他没有沉沦,那颗痴爱“花儿”的心没有死,高山幽谷清静的环境,更加激发了他抚弄“花儿”的激情。面对新的环境、严酷的现实,他作词写到“莲花山上擎天的松,喜迎了新来的牧人,深山中放歌无人听,鹰巢壁给了个回声。小溪知音弹起琴,山老鹰同情者和鸣,青山含笑花含羞,擎天松高兴着点头。”表达了自己酷爱“花儿”不改的痴心和乐对人生的坦然。在冷寂孤苦中,他以山鹰、羊群为伴,以小溪、山林为邻,乐对人生,坚守“花儿”。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朱仲禄先生落难的8 年里,在尕玛沟的洗磨中,对人生和“花儿”有了更深的认识和感悟,对“花儿”艺术的发展有了深入的思考,编创了大量的“花儿”作品,为他后来的复出,传播、研究“花儿”奠定了雄厚的基础。

是金子总会发光。1975 年全国曲艺调演在即,青海省为组团参演,由原文化厅副厅长时任宣传部文艺处处长的张武明提议,时任青海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严永洁(青海省委原书记谭启龙的爱人)亲自出面将尚在管制中的朱仲禄抽调到省上参加进京调演。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这是一个大胆的举措,冒了很大的风险,是送给朱仲禄的高贵殊荣,也是他蒙难以来的首次重大演出,给他孤苦的心送上了一份高贵温馨的慰藉。每每说起,他对严永洁、张武明两位领导都充满敬意。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1978 年,是朱仲禄“花儿”人生中注定不平凡的一年。那年春天,沉寂的尕玛沟响起了“花儿”春天的雷声,背着行囊的藏族小伙子格日和回族小伙子沈福全来到先生的小土屋向他拜师求艺,两位年轻人的到来拨动了朱仲禄先生的心弦,燃旺了他那心中永不熄灭的“花儿”火焰。那年初夏,鹊唱枝头,考察全国各民族民间歌手的音乐家乔建中先生从北京专程来到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乔建中走访和全面考察了朱仲禄先生。乔建中的到来,使朱仲禄看到了“花儿”升腾的希望。时年7 月,“青海省首届民歌汇演大会”在西宁举行,朱仲禄先生作为特邀歌手参加演出。开幕式上,他情不自禁以歌代言,满怀深情地编唱了一首“花儿”,“鸟儿出笼马脱缰,金凤凰展开了翅膀;党中央给我银铃嗓,端唱个百花齐放。”表达了自己难以言表的心情。正如他后来说的那样:“当时的心情, 比第一次去西安和北京还要激动十倍,在我的人生中,个人生活经历了许多重大变故,但任何一次也无法与这次相比。”台上的他喜泪奔涌,台下的观众热泪盈眶。之后,他先后接到了甘肃省歌舞团为他平反补发工资请他重返工作岗位和青海省为他安排工作让他留在青海的公函。面对突如其来的连连喜讯,他心花怒放。经慎重考虑, 最终决定留在“花儿”乳汁哺育了他、蒙灾落难时呵护了他的故乡青海,组织上把他安排到了青海省群众艺术馆工作。自此,开启了他“花儿”人生的第二个春天,浴火重生的他激情澎湃,信心百倍。1979 年10 月,他代表青海参加了“第四届全国文代会”,期间演唱了由他复出后新编的“花儿”,“鸡叫三声天亮了,红太阳笑,祖国的山河俊了;党中央把蓝天擦亮了,头顶里亮,脚底下有劲儿了。”表达了对党的感恩和喜不自禁的心情。“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在朱仲禄先生“花儿”人生中,无论在西安音协、西北歌舞团工作,还是在甘肃省歌舞团、青海省群众艺术馆供职;无论处在鲜花掌声的巅峰,还是背运逆势身陷囹圄,他始终视“花儿”如生命。正如他在创作的“花儿”《花海行吟》中唱到的那样,“阅尽歌海千顷浪,踏遍花乡万重山;土墨采尽山乡曲,野腔唱红花海天。”在浩瀚无垠的花海耕耘不辍,穷尽毕生。

朱仲禄先生悉心研究、编创、传唱“花儿”70 余年,为“花儿”走出穷乡僻壤山沟野地, 走出青海走向全国最终走向世界,成为全人类共享的精神财富立下了不朽功勋。今天,当我们在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背景下审视“花儿”,可以毫无夸张地说他对“花儿”艺术的贡献不亚于梅兰芳对京剧艺术的贡献,不亚于常香玉对豫剧艺术的贡献,是当之无愧和“花儿”发展史上空前的“花儿王”、一代宗师。正如著名学者乔建中先生所说:“在‘花儿’两三百年的传承历史上,出现朱仲禄这样的歌王非常难得,老人几乎把全部生命心血都投入到这种艺术里面,他确实对‘花儿’这门艺术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所以他这个‘花儿王’我以为不是小王,而是大王……”;著名歌唱家胡松华先生说:“在‘花儿’这门民族民间艺术领域里,从挖掘整理到传承、发展、创作、研究,朱仲禄先生立下了汗马功劳……”;“花儿”学者张君仁说:“他并非是一般意义上的‘花儿’歌手,而是一个具有全面修养的‘花儿’人。”他是“花儿”艺术数百年发展史上的一代宗师,对“花儿”艺术的贡献是空前的。“花儿”是他的生命,是他一生的追求和精神寄托。

由他创作并广为传唱的“‘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是由不得个家;钢刀拿来头割下,不死时就这个唱法。”这首“花儿”是他“花儿”人生和广大“花儿”歌手的真实写照。朱仲禄先生以“花”为媒,遨游“花”海,和各路唱家名流切磋技艺,使“花儿”走出深闺,化茧成蝶。由他传唱、编创的《上去高山望平川》《下四川》《雪白的鸽子》《花儿与少年》是中国民族音乐宝库中的经典,享誉海内外。

《上去高山望平川》是他走上“花儿”人生的开山之唱,也是他告别人生的绝唱。1962 年,受邀在上海声乐研究所深造学习的朱仲禄先生和青年歌唱家胡松华相识,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朱仲禄向胡松华口传心授了《上去高山望平川》这首“花儿”。后经胡松华传唱不胫而走,风靡全国和世界20 多个国家和地区,深受人们喜爱,成为经典,收入我国高等音乐学府教材。1964 年,朱仲禄先生和胡松华受青海广播电视台邀请,出演了在长沙拍摄的大型艺术片 《上去高山望平川》。 2006 年在青海省文化馆举办的第三届“西北五省(区)花儿演唱会”上,已退休20 多年没登台演唱的朱仲禄为情所动,为痴爱“花儿”的现场观众用心献上了这首《上去高山望平川》。2007 年12 月18 日,青海省人民政府主管文化的副省长前去拜望朱仲禄先生,他拖着病体饱蘸生命的最后激情,在病榻上竭尽全力唱了《上去高山望平川》这首他痴爱的“花儿”。他拉着副省长的手嘱托他一定关注支持青海“花儿”事业的发展,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想的和牵挂的依然是“花儿”。4 天后,这位为“花儿”艺术奋斗了一生的一代宗师走完了他85 年的人生历程,驾鹤西去。从这个意义上讲, 我认为《上去高山望平川》不应是简单意义上的爱情“花儿”,它应该是千百万创作了它的人民群众对人生的感悟和态度,也应该是朱仲禄先生对“花儿”艺术追索不息的动力和最终的归宿。

《下四川》是1953 年朱仲禄先生在陕西工作时,在陇东采风时根据陇东民歌“羊吃路边的青草哩,我唱个山歌调调哩;掌柜手拿刀刀哩,要宰我的羊羔哩。”以河湟“花儿”“脚户令”音乐编创的“花儿”。经他编创为这首民歌赋予了全新的内容和生命,主人公由牧羊人变成脚户哥,内容由牧羊人倾诉难以割舍,悲愤无奈的哀切变成了脚户哥愁离别绪的甜蜜忧愁,增强了感染力,成为人们喜爱的“花儿”,广为流传,后经他和作曲家刘烽合作将此改编成混声合唱,参加了1956年在北京举办的“纪念聂耳音乐周”活动,用新的艺术形式展现了“花儿”独具一格的艺术魅力,受到人们的喜爱,成为经典。

1957 年,朱仲禄先生、作曲家吕冰先生、著名编导章民新先生为参加“全国专业舞蹈汇演”的西安人民歌舞剧团编创了一个以青海民间小调和河湟“花儿”旋律为素材的《花儿与少年》抒情歌舞剧。创作时,朱仲禄提供了青海传统民间小调《蓝玉莲》《五更鼓》和《四季歌》,并根据剧情需要,对《四季歌》的歌词作了部分改动,参与了舞蹈构思和服装道具设计。基于他深厚的“花儿”学养和审慎的思考,经他提议歌舞剧以“花儿与少年”命名。舞蹈动作取自青海传统社火《八大光棍》。展演获得巨大成功。之后,《花儿与少年》歌舞剧受邀赴朝鲜、新疆、北京、天津、郑州等国家和地区演出。同年,这部歌舞剧作为展览节目代表中国参加莫斯科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为祖国赢得荣誉。1990 年第11届亚运会闭幕式上,大型歌舞剧 《花儿与少年》闪亮登场,异彩纷呈,为国争了光。客观地说,《花儿与少年》是继20 世纪40 年代王洛宾先生在美丽的青海湖畔编创的《在那遥远的地方》之后的又一旷世经典,在西部民族民间音乐发展史上具有空前的划时代意义。

关于《花儿与少年》的创作问题,随着青海省打造“花儿”品牌的深入,成为热门话题,众说纷纭。尊重事实,实事求是应该是学人的基本良知。对此,我省已故学者罗耀南、董绍萱两位先生有过专述;走出青海的高原音乐人罗成、著名作家井石曾专访过朱仲禄先生;2017 年8 月,“花儿”学者滕晓天在《青海日报》上发表了《“花儿与少年”的真相浅说》,以翔实的史料做了充分的阐述。说到这个问题,还有一段小插曲。2005年,也就是我到任省文化馆的第3 年。有天下午,一位先生推门而入,说他看到的资料上关于《花儿与少年》的创作只有朱仲禄的名字,没有石殿峰的名字,要找他讨个说法。因为当时我对这些问题一概不知,无法应答,答应3 天后给他答复,带着这个疑问我走访了朱仲禄先生。先生明确地告诉我,《花儿与少年》是作曲家吕冰根据他提供的青海民间小调音乐 《蓝玉莲》 《五更鼓》 《四季歌》和河湟“花儿”旋律作的曲,舞蹈家章民新根据青海民间社火《八大光棍》编的舞,他改写了部分歌词,其中《四季歌》的词作者是上世纪40 年代昆仑中学的国文教师石殿峰,编曲是时任昆仑中学音乐教师的音乐家王云阶根据青海民歌《等上一等我》改编的。我将走访所获如实转告了那位“要说法”的先生,一场误会就这样平息了。

1962 年朱仲禄先生在上海中国音乐研究所深造学习,这期间得到著名音乐家林俊卿等人的悉心指导,学习了西洋音乐科学的发声方法,演唱技艺更趋成熟,演唱水平炉火纯青。他深情演唱的 《雪白的鸽子》 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富有动感, 达到他演唱水平的巅峰,一经传唱风靡大江南北,成为展示“花儿”艺术极具张力的精品。

朱仲禄先生作为“花儿”艺术忠实的守望者和开拓者,在他70 多年的“花儿”艺术生涯中,硕果累累,举要录之:

1949 年10 月第一次通过电波将“花儿”传向四面八方;1950年国庆,在北京举行的“各民族大团结联欢会”上,面向10 万北京观众演唱了由他编创的《毛主席好比亲爹娘》《反动派完蛋了》等新编“花儿”,第一次将“花儿”带到首都北京;1952 年秋,为电影《太阳照亮红石沟》配唱了3 首“花儿”,首开“花儿”走向银幕的先河;1953 年,“全国第一届民间音乐舞蹈汇演”期间,朱仲禄和王绍明作为西北地区歌手代表在中南海为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演唱“花儿”。并受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吕骥邀请,在中央音乐学院讲授“花儿”,这是“花儿”首次走进国家高等学府,登上大雅之堂。同年,中国唱片社发行了他演唱的《上去高山望平川》和汉族酒曲《尕老汉》。这是“花儿”发展史上的第一张唱片;1954 年,西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他编写的《花儿选》,共收入“花儿”唱词800 余首,“花儿”曲令60 余个以及8000余字的学术论文《花儿介绍》。这是他在“花儿”理论研究上的第一部专著;2002 年他的“花儿”专著《爱情花儿》出版发行,这是他的第二部“花儿”专著;2007 年由他编创传唱的45 首经典“花儿”《西北花儿王朱仲禄》音像制品由中国唱片总公司出版发行。

作为一名“花儿”唱家,朱仲禄先生自幼秉承了“花儿把式”朱瑞、百歌阿爷、民间音乐全才李佛保的衣钵,博采众长,独成一体,形成了音色明亮挺拔、自然圆润、气息饱满、低音浑厚有力、高音灵活轻巧、高低音转换自如、声情并茂、富有穿透力和感染力、韵味隽永的演唱风格。他提倡“花儿”演唱既要传承,又要创新;既要传得远,又要听得清;感情上要激昂、真挚;唱法上要真假声结合。由他传唱的“花儿”鲜活灵动,情满江河,气冲云霄,百听不厌,广为流传,有的成为歌手们展现风采的看家之本。

作为一名受过良好传统文化教育,有着深厚文化底蕴和音乐素养的“花儿”词曲作者、歌者,朱仲禄先生一生发表“花儿”学术论文近百篇、编创“花儿”唱词千余首,编创“花儿”曲令几十个,传唱“花儿”曲令150 多个,其中40 多首成为“花儿”经典由歌手们广为传唱。他改编和创作的“花儿”唱词,既保持了传统“花儿”的风格,守正创新,与时俱进,讲究词格,做到了既表现普通群众的生活情趣、鲜活生动,又彰显时代风貌富有美感。《花儿本是心上的话》这首由他编创于上世纪80 年代的“花儿”唱词,是他从上世纪60 年代在兰州落难身陷囹圄时编创的“花儿”唱词《刀子拿来头割下》改编而来。原词为“三股子麻绳背扎下,大堂的金柱上绑下;刀刀拿来头割下,不死时就这个唱法。”把先生面对牢狱之灾,视“花儿”如生命的心境展现得淋漓尽致。“花儿”的春天来临,他复出后应时对这首“花儿”唱词进行了再度创作,唱词改编为“花儿本是心上的话,不唱时由不得个家;钢刀拿来头割下,不死时就这个唱法。”对唱词赋予了新的生命,富有生活气息,说的是人间情,道的是真善美,充满活力,深受歌手喜爱,是“花儿”歌手表达心声必唱之词。这首传统“花儿”的原唱词为“三股子麻绳背扎下,老爷的大堂上跪下;刀刀拿来头割下,不死时就这个唱法。”说的是一对违背封建礼教追求自由私定终身的男女青年,面对封建礼教的追杀,追求自由,向往幸福的不屈呐喊和控诉。一首传统的“花儿”唱词经他应时两度创作,唱词表达的思想内容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先生对“花儿”研究之深之精可见一斑。由他编曲填词的《下四川》(脚户令)姐妹篇《脚户行》一改《下四川》 这首“花儿”欢畅明快,主人公由奔走他乡艰辛谋生的脚户哥变成走乡串户传播“花儿”的歌手,充满时代气息。《下四川》的唱词是:“一溜溜山来,两溜溜山,脚户哥下了个四川;今个牵来明个牵,天每日牵,夜夜晚夕里梦见;脚踩上大路心想你,心想着你,喝油也不长肉了。”而《脚户行》的唱词为:“翻过了一山又一山,走罢了一川又一川,走到的路上把‘花儿’漫,花种子撒到了天边;刚翻过高高的大李架山,又来到撒拉儿的家园,黄河边又听到尕妹的少年;春风吹绿了黄河岸,桃杏花开红艳阳天,田间的杨柳把头点,桃杏花羞红了脸蛋;青苗地里的白牡丹也把‘花儿’漫,歌声传到了白云端,传到了脚户哥哥的心尖尖,好‘花儿’唱给了几十年,年奔年,唱不完心中的少年,越唱时尕心儿里越喜欢, 再唱上千年万年。”活脱脱一幅播花乐民的闹春图。再如由他创编的,被“花儿”歌手广为传唱,深受人们喜爱的“花儿”:“才开的山丹花羞答答,香气儿大, 尕蜜蜂一闻着醉哈;尕摩托送妹回娘家,新媳妇,尕嘴儿一抿着笑下。小阿哥折给的马莲花,两鬓间插,尕脸蛋就像是桃花;尕妹她唱一声‘水红花’,把阿哥唱给着尕摩托停下。尕妹是花山的金唢呐,名气儿大,人伙里拔尖的唱家;唱家的金嗓子压天下,真法码,唱红了千家万家。”旋律欢快清新,唱词夸张优美,充满动感,激情四溢。这样的“花儿”唱词在他创作的作品中信手拈来,比比皆是。

朱仲禄先生作为热爱生活、有责任感的“花儿”人,他不仅是著名的“花儿”演唱家,也是锲而不舍的词作者和研究者,他以宽广的眼界审视“花儿”,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博采众长,以敏锐的观察力审视“花儿”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他一生出版“花儿”专著2 本。1954 年出版的《花儿选》,开创了新中国成立后,“花儿”搜集、研究的新开端,是一部普及、传播研究“花儿”的综合性专著,奠定了“花儿”研究体系的基础。2002 年出版的《爱情花儿》是他退休后集毕生丰富的生活经历、深厚的演唱实践,在审慎保留“花儿”的古朴风格、乡土韵味、语言特色的基础上守正创新的精品力作。它不是一部普通的“花儿”歌集,而是他“花儿”人生的生命之歌。歌集从“爱的新花”“河湟花儿”“洮岷花儿”“陇中花儿”“河湟传统花儿”五个方面对“花儿”语言风格、词格、流派作了科学的阐释。论文《花儿介绍》《花儿的创新与破格》《花儿演唱风格探索》《花儿演唱技巧探索》等30 余篇学术论文,填补了“花儿”研究领域诸多空白,触角延伸到了“花儿”研究的方方面面,为“花儿”艺术的发展和“花儿学”的建设体系作出了巨大贡献。

朱仲禄先生视“花儿”如生命,以传播“花儿”为己任,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他自称花丁,在他几十年的“花儿”人生中,上世纪80 年代由他发起的西宁市凤凰山“花儿会”最终发展成今天已拥有几十万观众的“西北五省(区)花儿演唱会”,成为五省(区)歌手交流学习,提升演唱水平的有效平台,也成为五省(区)“花儿”歌手心目中的“星光大道”。活动得到在“花儿”艺术上独树一帜的“花儿皇后”苏平老师的热情捧喝和积极参与;成就捧红了甘肃“花儿”歌唱家何清祥、宁夏“花儿”名家唐祥、新疆“花儿”名家马成、寇红、陕北十大歌王李光明、名家高美美等,他们既是演唱会热情的歌手,也是积极的倡导者;推出青海的索南孙斌、张存秀、杨全旭、李国全、向国安、童守蓉、彭措卓玛、才仁卓玛、李君兰、李君莲、胡生存、咎万亿、伊万柏、马占龙、张国统、李迎梅、吴玉兰、严美颖、刘明录、田国年等一大批歌手走向全国,在全国的各类赛事活动中斩金夺银,为青海赢得荣誉。他们常年奔波在青海、甘肃、宁夏、新疆各地,传唱“花儿”,为推动“花儿”艺术倾心注力;栽培了哈萨克族加尔肯·别克、维吾尔族努尔·吾甫、热比古丽、卡地热彦、穆尼娜、苗族杨丽颖等一批新的民族歌手,扩大了传唱“花儿”的民族阵容,为“花儿”艺术的传承注入了新的活力。活动成为传统“花儿”会走向城镇的典范,充分发挥省会城市的辐射带动作用,与大通老爷山“花儿会”、丹麻土族“花儿会”、乐都瞿昙寺“花儿会”、民和七里寺传统“花儿会”交相辉映,两种“花儿”传唱活动并驾齐驱,成为展示大美青海绚丽多姿的民族民间文化的重要窗口和文化惠民的重要载体。活动2013 年荣膺“中国第十届艺术节”“群星奖”(金奖)。经10 多年的推促,目前在青海域内除玉树、果洛外的各州(市)都有“花儿”的声音,“花儿”在70%的人群中传唱。

在青海,有“花儿会”的地方就有朱仲禄,有朱仲禄的地方就有“花儿会”;他也是甘肃莲花山、宁夏六盘山“花儿会”的常客;他既是歌手心目中的“歌神”,也是大小“花儿会”上激情四射的歌手,百折不挠的探宝者和授业者。进入暮年退出演出舞台的他把主要精力放到了整理、研究“花儿”和培养“花儿”歌手上,他家60 多平米的陋室既是他的工作室,也是他“传道授业”的讲堂。每每发现一个具有潜质的歌手,他都会喜不自禁,主动收徒,悉心栽培,关爱有加。像马俊(东乡族)、马俊(撒拉族)、张朵儿、马文娥、张海魁、苏发林、李毛才仁、张存秀、索南孙斌、李君兰、李君莲等一批在全国享有声誉的“花儿”艺术演唱家和著名歌手都与他的悉心栽培和点拨分不开。他对找他拜师求艺的歌手,不论高低贵贱,不问民族,一视同仁,热情接待,从不怠慢,分文不取,有时还管茶饭。对此,经济并不富裕的他说:“我是一个民间歌手,能有今天就很不错了,住的是公家的房,吃喝都由国家管着。‘花儿’来自民间,百姓喜爱,能听我唱‘花儿’就是给我的最大报酬。”朴实无华的语言,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他是为“花儿”而生的,也是为“花儿”而活的,为“花儿”艺术事业的发展呕心沥血,无私奉献,无欲无求,达到了无我的境地。“蜜蜂采蜜捐身躯,花丁育花白了头,心泉捧出千首歌,唱尽人间乐和愁。”这是他自题的《花丁吟》,是他“花儿”人生的真实写照。朱仲禄生前曾任中国民间艺术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音协青海分会副主席,中国少数民族声乐协会理事,青海“花儿”研究会会长等职。2008 年荣获“中国民歌杰出传承人”称号。可以说,没有朱仲禄,青海的“花儿”不会开得这样绚丽,没有他执着的追索和不懈的努力,“花儿”在申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并最终成为全人类共享的精神财富的进程中缺乏有力的支撑。“花儿王”的王冠是历史的必然,是千百万孕育“花儿”、痴爱“花儿”的人民对他的尊崇和拥戴,是万千“花儿”爱好者从心底发出的同声共慨,“花儿王”尊贵的桂冠永远属于朱仲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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