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红楼梦》的同人新创与当代书写*
2022-08-03张春梅
张春梅 王 宁
内容提要:网文中大量出现的传统文化表述,裹挟着文学传统和对传统意义上文学的利用、改造与重组,从而建立起时代性鲜明的历史叙述并进行文化再生产。一定意义上,这些趣味感十足的书写促发了“传统”的复归,关乎“传统的当下性”就成为一个必须直面的问题。关于《红楼梦》的同人创作是这所谓“传统热”中最有吸引力的部分,作为经典的《红楼梦》被以何种方式表述进而获得其当代“活法”,被不断“书写”的经典携带着怎样的“理想文本”特质,对这些问题的探讨有望打开传统与当代之间互为反哺和冲突复杂关联的诸种面相。
网文中大量出现的传统文化表述,裹挟着文学传统和对传统意义上文学的利用、改造和重组,从而建立起时代性鲜明的历史叙述并进行文化再生产。一定意义上,这些趣味感十足的书写促发了“传统”的复归,关乎“传统的当下性”就成为一个必须直面的问题。一则,所叙述的传统以怎样的形式存在于叙述之中并发挥何种功能,其代表症候是什么?二则,这些关于传统的叙述是在何种想象和实践空间中进行,在多媒介的融合中如何选取并使其合法化。关于《红楼梦》的同人创作是这所谓“传统热”中最有吸引力的部分,作为经典的《红楼梦》被以何种方式表述进而获得其当代“活法”,能够打开传统与当代之间互为反哺和冲突复杂关联的诸种面相。
学界对红楼同人文的关注时间较早,大概2007年左右就有学者对其概念进行梳理和分类,其后零星的几篇文章将重点放在红楼传统在当代书写中的延伸,指认其功利性写作者多。直到2017年《红楼梦学刊》发表许苗苗《从同人小说看〈红楼梦〉的网络接受》一文,正视红楼同人圈层文化,使研究直面今天的大众接受,从媒介和受众角度开启红楼同人研究之新局。随后2020年同样发表于《红楼梦学刊》的《〈红楼梦〉网络同人小说述论——以晋江文学城为中心》,则将其重点落脚于红楼同人自身存在的理由,通过表格罗列与文本分析,提出红楼同人小说之实质和“续书”类似,是读者与经典文本、作者之间互动交流的有形介质。这些重要的红楼同人研究成果看到了网络写作的媒介规定性以及今天大众接受已远非20年前可比的文化现实。在这一脉络的研究中,留下了重要的问题线,媒介确为促发文化转型的关键,但连接不同媒介的《红楼梦》却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文学经典,那么今时之改写者或借题发挥者是出于怎样的叙事考虑、以何种方式继续《红楼梦》经典的影响力?是抹黑,颠覆,还是有一种当下审美理想潜含其中?这是本文在已有成果基础上欲继续推进的地方。
客观说来,红楼同人文粗看有点“四不像”,既不隶属《红楼梦》一脉的正统文学,又与具有媒介规定性的网文存在差异,但这些写作天然带有贯通经典之传统脉络的功能,连接着此时和彼时两种文化情境,其间则夹杂着不同历史节点的各色声音,写者也身份各异,有性别之分、文人写作和坊间戏仿、不同民族的转写……这些共同汇成《红楼梦》经典之路上的光点。如今的网络同人写作,则是这光点中极为耀眼的一群。“在网的生活”养成数字惊人的“数字原住民”,他们以趣缘共同体的部落形式,以某一文本或文化现象为底本和轴心,乐此不疲地开展多方位地探秘、改写和重构,建构起网络时代坚实的圈内铁杆粉丝群体。亨利·詹金斯曾对此定义,“粉丝写作的同人故事建立在粉丝的元文本假设基础之上,回应粉丝团体内部的常见需求,但是早已超出简单的批评和解读;他们是令人满意的文本,是被粉丝阅读群体热情接受的版本,契合这个群体心目中早已设定的理想文本。”从近二十年网文集束式发展趋势和多版权产业链条的联动局面看,传统文学尤其当代文学(多称之为纯文学写作或体制内写作)的生存空间遭到挤压,二者之间连绵不断的口诛笔伐和官司加剧了这种焦灼的现实窘境,为何群体会选择如是“理想文本”也就成为重要的文化现实问题。
一、经典《红楼梦》的“同人”之旅
自《红楼梦》面世以来,续作始终不绝,尤其学界关于后四十回是高鄂续写的说法生发无数补写可能性。有同人小说研究者如是说,“从同人小说创作角度来看,这‘后四十回’属于典型的同人创作,甚至可以称为《金瓶梅》之外最成功的同人小说,只不过二者走的是相反的路数,《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向着原作无限接近”,这种说法是将“后四十回”作为红楼同人写作的发端,其特点在于力求做到与原作在故事脉络、语体风格、主旨把握等方面契合无间。
此后明确为“续写”的本子层出不穷。既有对一百二十回结局的续写,如《后红楼梦》(又名《石头记后编》,逍遥子作,1796)、《绮楼重梦》(又名《蜃楼青梦》《新红楼梦》《红楼续梦录》,王兰沚,初刊本1796)、《红楼复梦》(陈少海,初刊本1796)、《续红楼梦》(俗称“鬼红楼”,秦子忱,1799)、《红楼圆梦》(梦梦先生,1814)、《红楼梦影》(云槎外史,1877)等。亦有截取文章中部某一回目进行续作,如《红楼梦补》(归锄子,1819)、《红楼幻梦》(又名《幻梦奇缘》,97回续,花月痴人,1843)等。这两种同人创作对故事原有结局“翻案”,即便截中间而续,也往往是接续第97回“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林黛玉或投胎或未死,采用宝黛前情再续,以贾府由衰复荣大团圆结尾,表现个人对《红楼梦》的理解和感悟,在复古与反古的纠缠中,对《红楼梦》结局的改写是以文本再建表达求新变意识。其中的“还魂故事在民间流传广泛,基本是用来肯定那些克服社会异己力量实现美好梦想的”,显然同人文作者是借由一个美好的故事表达自身的生活理想和审美旨趣,宝黛情缘恰为实践这一理想的美的符号。这种理解与关于《红楼梦》的经典传播基本吻合,也暗接不同时代更替中思想文化和文人心态的变化。
到了清末,“从中国文化的发展的历史来看,它是自明中叶至清初思想文化领域活跃、有生气、有创造性的局面的逆转”,同时又面临着尖锐的古今之变、守旧与创新之辩,西学东渐,内忧外患,自然而生变法图强的新时代气象。对《红楼梦》的续写有《新石头记》(吴沃尧,1905)、《新石头记》(南武野蛮,1909)、《林黛玉日记》(喻血轮,1918)《真假宝玉》(张恨水,1919)、《想入非非》(朱湘,1934)。《新石头记》(吴沃尧,1905)中贾宝玉在1901年复活,在各地游历,见识到大量新事物,故对未来充满信心,认为中国有朝一日也将拥有西方科技的能力,提倡只有立宪才能救中国。这一写法带有鲜明改良者气派,不同于对纷乱现实感到悲切、转而沉溺声色的绝大部分《红楼梦》同人续作,对中国的未来抱有积极的心态,是当时众多续作中饱含启蒙意识的独特写作。1912年辛亥革命胜利,清王朝走向终结,向来习惯于以科举入世的文人们失去了征伐的领地,报刊业的盛行和坊间通俗文学的传播,给他们提供了另一方挥墨宝地。鸳鸯蝴蝶派的盛行,是上世纪初世俗文坛的主要风景。其内容不外乎才子佳人情爱故事,言辞在暧昧与人生无常的悲情之中流转。但要说其只一味谈情也不准确,人生所以无常,离不开彼时代关于人与人关系的认知,尤其何为平等的爱情一问成为讨论的重点。张恨水的《真假宝玉》(1919)是其中的典范之作。该作讲述贾宝玉陷身于精心构造的搞笑环境,梦中见由当时提倡救国的著名戏剧人扮演的充满喜剧色彩的假宝玉和假黛玉上演幽默的滑稽剧,作者游戏文字,借助“欧风美雨销专制”“妙舞清歌祝共和”“平权世界”的牌匾戏谑当时的社会情状,提供消遣的乐趣,却也在风云变幻的历史进程中透露出对现实的不满,既娱乐大众,亦寄寓政治理想。
新时期以来的中国当代文学走向变革、探索和反思的繁荣阶段,作为重要的中华文化代表,红学成为一门显学,研究成果堪称丰硕。有意思的是,因21世纪网络文学介入而被划分到“传统文学”行列的当代书写者,也并未停止续写《红楼梦》的心思,《红楼梦新补》(张之)、《红楼梦新续》(周玉清,1984)、《红楼梦遗事》(都钟秀,1990)、《梦续红楼》(胡楠,1994)也是对《红楼梦》前八十回后的续写,在主题上表现对《红楼梦》主题的遵从。这种类型的续作一直延续至今天,由对《红楼梦》相关考证索隐研究而诞生的红学,仍旧给予《红楼梦》无限的创造与可能,《刘心武续红楼梦》(刘心武,2011)、《黛玉传》(西岭雪)、《红楼梦续》(温皓然,2011)都是在对《红楼梦》的钻研中,作者凭靠自身的调查与理解,进行八十回后的续作,延展自清末“后四十回”创写的风潮。刘心武不仅续写红楼,还演说红楼,在原作的折叠之处挖掘出各种不曾引人注意的隐秘来。而像王蒙这样的著名作家,也倾情于红楼,写出带有王氏特色的《双飞翼》。在当代女作家中,计文君对《红楼梦》的青睐尤为突出,她不仅研究《红楼梦》与中国古代小说的关系,而且将其放在不同文化形态的冲突、选择与守成之间进行自己的文学创作。可以说,经典《红楼梦》是刻入中国文人骨髓中的文化烙印,这已不是一部简单的文学作品可以概括。经由这样一条漫长的续写之路,借由网络媒介在不同网站群聚的红楼同人部落的出现,就有了精神的来处,或许也有不同程度的影响焦虑在。
早在1993年,网络文学在国内还没有什么生成土壤的时候,中国文化界已经有了正统与媚俗的讨论,其中殷国明等人“关于正统文学的消解”讨论可谓跨越世纪与网文展开对话,指出“以其情节性兼时髦性做成的可读性、高效率的实现阅读消遣的满足,既省心又过瘾、从颂圣转而颂物,这是我们时代转型的一个既表面又实在的特征”。同一时期的“美女写作”(林白、陈染等)、“私人化写作”(卫慧、棉棉、九丹等)等文学口号掀起了小小的关注热,但与网文书写相比,这些作家的写作还有章可循。网文确乎迎来崭新的网络时代,“在线的生活”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建构起当代人的生活日常。写作这一行为,则从写者、读者到传播途径整体实现了大反转,身份的限制被取消,在这样全新的文化语境下,经典《红楼梦》一定意义上充当了网络游戏者“信马由缰”的中介,这意味着,前此数百年的“续写”不再是“热爱红楼”的一枝独秀,真正意义上的“红楼同人文”写作就此开始。
大量《红楼梦》同人文几乎是与网文同步而生,就像网络改变了人们对“虚拟生活”的认知,同人文写作几乎等同于网络的狂欢。看来自由而无所禁忌的网络给人们带来放飞自我的绝佳机会。“经典+无限可能”的组合铸就了红楼同人的恣肆想象。作为古典名著的《红楼梦》不再在情节结构上限制改写的格局,带有典型游戏性质的穿越、重生、灵异、异形、玄幻呼啸而来,原著人物的身份也开始了巨变,各种各样的改写给了红楼众生粉墨登场的机会。这些具有表演性质的“书写”在不同网站开花,如潇湘书院有《红楼梦外梦》(依稀如梦,2018)、《有凤难仪潇湘妃》(依稀如梦,2018)、《重生之林妹妹的幸福生活》(我是一只猫猫,2019)等;17k小说网有《折腾红楼》(长短三点,2008)、《青黛》(醉琵琶,2010)、《红楼贵女》(红迷,2016)等;云起书院有《奋斗在红楼》(九悟,2016)、《红楼之庶子风流》(屋外风吹凉,2017)、《红楼之尴尬夫妻》(林月初,2018)等;起点中文网有《红楼攻略》(听风扫雪,2012)、《穿入红楼》(施家传人,2013)、《红楼沉浮》(我是小轩呀,2020)等;飞卢小说网有《红楼之庶子闹红楼》(钉耙猪,2020)、《红楼王爷不好当》(耶律基德,2020)、《红楼:命运篡改者》(基本是骨头,2021)等;晋江文学城有《红楼之林家皇后》(睡醒就饿,2015)、《[红楼]板儿的科举之路》(庭外红梅,2017)、《[红楼]公子林砚》(时槐序,2017)、《[红楼]权臣之妻》(故筝,2017)、《[红楼]大圣娶亲》(一窈风,2019)《[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太极鱼,2019)、《[综名著]带着大平层我穿越了》(灵默笙,2020)等。从数量、题目到写者的网名,可谓千奇百怪,无所不有。那么是否这些写作与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已经南辕北辙,我们又怎样从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写作中去追踪经典的影响之途,这是接下来要试图回答的问题。
二、“古为今用”的叙事策略
如果说互联网时代是什么都有可能的时代,是生活充满极大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时代,那么互联网经济就是促生这些“可能”的新型生产环境。满足受众所想、引导受众需求成为互联网孜孜之所求。具有当代意义的趣味性是这一生产机制的美学品格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为主要的美学特征,这决定了网文的可变性和不断翻新的类型制造。经典《红楼梦》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进入到屏幕两端的写手与大众眼中?
我曾在论述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关系时谈到,写手在互联网拟就的公共空间中借助受众参与等方式进行相关文学创作,以《红楼梦》为基础命题产生传统与现实文化场域的连接,对文学经典的改编、改写或者解构是传统文学直接进入网文的明显表征。梳理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古典衍生下属的完结红楼同人作品,1000有余,时间跨度从2003年有相关记录起始,至2021年4月12日截止,依照表1数据统计,《红楼梦》同人创作量在2017年至创作顶峰,与同类网络作品比较,数量规模占比较大。
表1 《红楼梦》同人小说多维比较
从这些数量庞大的网文和第一部分列出的诸样题目,我们几乎富有质感地触摸到写手和粉丝双方构建起的“古为今用”的趣味叙述大厦,然其看似无厘头的同人背后,却无一不在提醒着经典《红楼梦》的在场,从而不断书写着继承与翻新的双重叙事任务。
(一)叙事结构的承继与创新
蒋和森曾论说,“《红楼梦》在艺术上是采取的多线结构。它以贾宝玉作为全书的主人公,并以主人公的爱情婚姻悲剧作为贯穿全书的主要情节故事。当然,整个小说并不是仅仅沿着这条线索发展,还描写了以贾府为代表的封建四大家族的衰亡过程,其中又集中描写荣国府。不妨说,这也是贯穿全书的一条‘线索’。它与前一条线索互相穿插地交织在《红楼梦》里。”主线贯通,多条支线并举的榕树状脉络,在红楼同人作品中随处可见。如《[红楼]公子林砚》以林砚步步策划的一生为主要线索,而苏瑾和皇子的纠葛、林家与甄家的敌对等则作为旁支存留。与此同时,同人作品创作者也对红楼中已有叙事结构进行重构,植根原作基础衍生独特文本结构。常见的是文中留存原著中主角,安排其穿越异世重生至红楼人物身上(此所谓魂穿),如《[综名著]带着大平层我穿越了》,“看到紫鹃离开,小小的船舱里就剩她自己一个人,林黛玉,或者说是乔乔松了一口气。不再端着千金大小姐的范儿,整个人倒在软榻上。自己穿成了大名鼎鼎的林妹妹,红楼的女主角之一林黛玉林姑娘。”林黛玉在成为孤女前期被乔乔占据躯体,因得知未来发展向,遂决定改头换面,这是典型的借原著之形获取联通现实之新时空的生存可能,也是赋予林黛玉生存技能以实现新生存机遇的粉丝想象。
或将原作中支线配角改换灵魂,如《红楼第一狗仔》将叙事重点放在贾赦这个原著中并不讨喜的角色身上,“贾赦从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张古床上,还想着是他跟拍的明星好心,看他睡在车里可怜,给他挪到影视城内的房间里休息,忽然间头剧痛起来,许多陌生画面在他脑海里奔涌,原来还是穿书,《红楼梦》里和自己同名姓的贾赦”。这种情形在网文中预示着现实版的贾赦已被一本书“夺舍”,经典《红楼梦》成为引力场般的存在。或主角为作者直接安插的虚构人物,凭借个人运筹帷幄之力改写《红楼梦》“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结局。如《红楼之林家皇后》中林婉玉是原著中并不存在的人物,文中林婉玉是贾敏和林如海的大女儿,《红楼梦》中林黛玉并无姊姊,由此可知林婉玉乃新设人物。作为虚拟主角,她拥有原作中人物身世记忆,“婉玉一直有点小期盼和回避的事实终于摆到了眼前,表弟表妹都有了,这还泪之说早晚得提上日程,还有等着她们的丧弟丧母丧父,背负着巨大的财产被送进贾家,之后孤苦无依,死于风刀霜剑严相逼之下。”这基本就定下了改写的格调,“假如书本历史可以重来”,虚设的林婉玉将不再容忍“风刀霜剑”境遇中泣血而亡的悲惨,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女性人物一反原著女子行事逻辑,步步惊心,却计划周详,终登顶国母的显赫位置,林黛玉等红楼众人之命运就此颠覆。
叙事结构是文章的骨骼,红楼同人作品通过对结构的选择性接受与拓展,形成独具特色的叙事结构体,既区别原作,也做出迎合时代的改造。《红楼梦》的叙述是超叙述的“木石前盟”说在前,后有警幻仙子演说“红楼”,然后经由层层叙述者引出人物故事。红楼同人文则并不拘于原著的天人对应格局,这些网文不满足于虚构人物,还营建出迥乎现实的异次元世界。打着《红楼梦》旗号的网文把不同于《红楼梦》的他者世界与其联动,架构起独具特色的新文本世界,既有趣又令人大开眼界。其中经典文本叠加是搭建起传统与当代桥梁的形态之一。这一架构常常将不同文本世界观彼此串联,形成人物共通,情节融合的模式。如《[红楼]大圣娶亲》把《西游记》与《红楼梦》链接一处,孙悟空在西天取经后为绛珠仙草而下凡,夺神瑛仙子的凡胎,赠与贾元春月老红线,助其一臂之力,获取凡间皇帝青睐,从而护林黛玉平安,保贾家一世荣华。此外,也有与现实的多空间重叠。《[红楼]权臣之妻》把清代官员和珅所在现实与红楼相连,“纵使凌空再不通历史,也该知道乾隆年间,和琳乃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巨贪和珅的亲弟弟。也就是说——他穿成了和珅”。显然,此和珅已非彼和珅,住在其间的“另一人”扮演和珅角色,拥有了权力、财力,欲拯救林黛玉于悲惨命途的意图也就有了可能。如文中述:“‘贾宝玉虽说本性不坏,但以他的性子,若是和黛玉在一处,黛玉便会吃尽亏,受尽苦,说不得又要走上原著的那条死路。那怎么成!这一往下想,就有些收不住了’。即刻派遣刘管家认亲雪雁,为知晓林黛玉入贾府后生活境况安置眼线。”这样搭建起的文本间、文本与现实共存世界图谱,原著叙事结构虽被改造,但显然,正是对原著的“不尽意”才有了新安排的尝试。此亦为“趣文”的一大特点。
(二)叙事内容的承继与创新
红楼同人创作虽在关于爱情态度上有不同,但书写上依然承袭中国古代小说爱情基本模式,大略为“相遇为起、考验为承、误会为转、团圆为合这四个乐章的变奏”,与传统爱情传奇有异曲同工之处。如《[红楼]公子林砚》中林砚与沈沅的爱情之发生依旧是传统套路:先有两府意图联姻而相遇,接着三皇子假意设计玷污沈沅名节,从而完成对二人情感的考验;后有沈沅误会林砚喜爱苏瑾产生误会,最终解除误解终成幸福美满的婚姻。这种叙事套路在这些同人文中为数不少,显出传统价值观在当下依然有不可估量的影响力。
除延续《红楼梦》的情爱模式,也存在有别于原著以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的三角恋情串联故事全局的创作线索。最大的不同当属对原著人物性别的改变,进而依托同性恋情改变其情爱观。经统计,晋江文学城古典衍生类型已完结红楼同人文中,这类作品占比26%,其背后的女性粉丝显然数量不少,直截的情爱表达方式彰显出当下对爱情已不满足“小女儿情态”的暧昧表达,而第三者的冲突环节并不讨喜。如《红楼第一狗仔》中贾赦与宋奚,《黛玉是个小哥哥[红楼]》中黛玉和宝钗的性别反转,《红楼之贾赦教渣渣》中对贾赦人设的重新架构。这种同人作品多将视线放在原著中的反面人物,比如贾赦,原本是“色”的代言人,却转写为有话题效应的搞怪党,这从前列几个作品标题便可见出。漫长的红楼同人之路上发生的观念之变由此可见一斑。
叙事内容的重构还表现在现代元素的运用。这主要体现在有穿越梗的作品中。如《〈红楼〉公子林砚》就是个古代身体现代灵魂,有点像人机合一的赛博格,总是有超越时空限定的装备的。林砚自带随身空间、有系统任务不断添加,能制作伽利略结构的军用三脚立式望远镜,现代生活经验如“会员制”的经营策略也帮助他在异世大放异彩。再如《[综名著]带着大平层我穿越了》中有言,“‘唯一安慰的是我的大平层跟着来了’,乔乔看着晃荡的天花板喃喃低语”,“大平层”一词携带着鲜活的现实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再如《[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琏二爷的科举之路》,走的是系统修仙文一脉,这种带有鲜明互联网印记的写作是近几年较受欢迎的新类型。这类文是把“系统”作为一个游戏系统带入文本世界,或者说系统就是文本世界规则的制定者和考察者,“原来跟了朱绣两辈子的‘本领’竟然异化了:‘检测到灵气,系统异化升级’‘升级完成,获得翠华囊’‘开启强化功能’‘开启鉴别功能’……朱绣这才确定自己真的有个系统,只是原来的系统只有‘收集熟练度’的功能。”这类文反映出大众日常生活深受网络影响的坚实现实,游戏思维也深嵌其中。
(三)叙事视角的承继与创新
前面提到,《红楼梦》的叙事视角层层落地,这种写作方法给后来的小说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红楼同人文借鉴了这种多视角综合运用的书写方式,如《[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立于朱绣视野,由于她为外来者,故获得洞悉她人生命历程的洞察力,文内有言,“要不然朱绣做什么巴结王熙凤呢,还不是怕王熙凤也像书里那样,收了人家好处,像把彩霞配给容貌丑陋、酗酒赌博的旺儿之子那样,胡乱把青锦也配了人。”有意思的是,这个天外来客的丫鬟又将有怎样的命运呢?这就将其视角从超叙事变成了限制性视角,增添了文本的可读性和吸引力。
类似的综合运用全知视角和限制性视角写作的文本还有很多,但由于红楼同人文在人设、时空、人物关系上采取多重叠加的方式,这就使得以往必须几人才能完成的叙事任务,往往一个穿越者就能胜任,从而增加了文本的趣味性。如《彼岸繁花[综红楼]》中林夕穿越至《红楼梦》内王熙凤,作为现实世界有丰厚阅读经验的现代人,对书本人物王熙凤的生命历程很清楚,也有自己的评价,“《红楼梦》这书,就找不出比王熙凤还能干的傻女人了。她拼着自己身子不要,也要争强去当那个管家婆,累死累活地也没讨到个好。最终是机关算尽,害人也终害了己,填上了自己的性命。”但在拯救“自身”同时,作为穿越者的价值观会参与到此世社会关系的判定,“林夕皱眉,她估计着,应该是王熙凤弄权,拆人姻缘逼死人的那件事了。她心下想着,自己来这的时机倒是巧啊,那王熙凤还没来得及、弄出伤了人命的事儿呢。要是从今往后,得顶着王熙凤活着的话,怎么也得扭转了这事儿,起码不沾边才好。”此时,作为旁观者的林夕变作戏剧化的角色视角,自此进入叙事序列的文本《红楼梦》便展开一出以外来者林夕(实际是读者,但同时也是文本的创作者)为轴心的新世界图景。而经典《红楼梦》与正在进行的红楼众人的“新历史”和诸般“可能”就此上演,作为经典《红楼梦》的读者自然参与到了这一“新创”工程,在经典/同人、写者/参与者、读者/创作者等范畴之间展开趣味盎然的对话。这个意义上,我认为,作为经典的《红楼梦》跨越千山万水、在历史长河之中与今天的读者大众建立起了历史的当代性,这理应是红楼同人文在不断演说《红楼梦》的游戏中对优秀传统文化厚度的再次加码。
红楼同人文还存在视角固定化的写作,这一方式破除原作长于在相应语境下从不同人物视角表达情感体验的特点,将视角限于一人,从往往是主角的眼光审视事态发展与人物关联,如《红楼之林家皇后》中的林婉玉、《黛玉有了读心术》里的林黛玉、《权臣之妻》中的和珅等,都在写作过程内站在主角位置洞悉故事情节的变迁,而较少从作品所涉其余角色的角度面对情节流转。这样做的好处是故事情节有统一的观念和逻辑,往往其判断行为的根据是主角拥有洞穿人物关系和社会奥秘的“前见”,故事也就有了“窥视”和参与的可能性,对于动辄几十上百万字的网文来说,零散的阅读是需要一个一以贯之的眼光的。假如这一眼光是从林黛玉、贾宝玉的角度展开,会更加有吸引力。毕竟,在经典《红楼梦》中的宝黛看似不断出场实则浮沉于既定的社会关系结构,是缺少主动性的一方。红楼同人文的力量往往在于“假如我是”的颠覆性重写。当林黛玉有了读心术能够看透身边之人的内心隐秘,足以凭借此项技能拯救自我于水火,一改原著敏感而不失激烈的个性,变成温和的局势掌控者,终为自己挣得不同于原书的人生结局(《黛玉有了读心术》)。类似红楼同人还有《黛玉是个小哥哥[红楼]》《黛玉有锦鲤体质[红楼]》《宝玉奋斗记》《红楼之仙路》《黛玉有了透剧系统[红楼]》等。亦有立足原作配角角度进行书写,如《红楼第一狗仔》中贾赦原为《红楼梦》中旁支人物,但在此文章中通过其眼目重看大观园众人像,与之相同视角选取方式的有《彼岸繁花(综红楼)》《[红楼]锦鲤贾瑚》《惜春是个佛修[红楼]》《红楼之好想哭》《[红楼]他的嘴巴开过光》等,还有从虚构人物视角来嵌入文本描述中,如《红楼之林家皇后》《[红楼]无人知是荔枝来》《[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红楼之黛玉后妈不好当》《[红楼]养女送子》。
这些文本看似大开脑洞,游戏味足,但透过重重“假如”,却能让人清晰捕捉到今时之读者对经典《红楼梦》的酷爱以至种种情感上的“不足”“不甘”,倘没有文学给养、现代知识的熏染和作为现代人的自觉,很难在细枝末节上生发出如此多的“余地”。
三、重绘“理想文本”
新与旧、传统与当代的问题似乎一直缠绕在文学演进史中,就像冯骥才所说,“在不同的时代,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将自己对时代的审美感融进旧形式去。”网络写作的“集体性”打破“作者个人化语言”的创作秩序,使对红楼同人的创作成了“一批人”对生活经验的共同写作,在写手与受众(粉丝)的共同参与下,以经典为底本的同人小说以典型的媒介文化和消费文化形态进入到21世纪关于《红楼梦》的创写之途。在这一过程中,“古为今用”带有更突出的“新变”特征和新影响力。
(一)情节陌生化的追寻
陌生化基本默认为文学之为文学或说文学性的表征,由于“不按常理出牌”或“让石头更像石头”,在艺术表达和习以为常的事物之间拉开距离,让人产生一种感受和理解上的陌生感和震动效应。经典《红楼梦》在文本出场的彼时彼刻,古代的白话日常,大观园中一众才学品貌上佳的女子,一个抱持男女清浊之分的通灵宝玉般的男子,就已经是充满审美观照可能性的陌生化所在,也就自然带着那个时代的审美理想,或者“假想”。
打着《红楼梦》旗号的同人创作基本上是真爱粉,多数作品并没有扔掉原文另起炉灶,但又常另辟新招。网文的类型化决定其必须不断“老梗翻新”,阅览推送首页签约成功的网络作品,无不是在既有纲本上推陈出新,凭借新奇和新鲜因素网罗受众。但作为经典文本的同人写作,若完全任之天马行空,则很可能背离接受者的心理预期。在对红楼的同人创作中,写手往往保留部分原著经典片段,对其改写,如贾宝玉初见林黛玉,就同时存在《黛玉的打脸“系统”》(落鹄九啭作)、《黛玉有了读心术[红楼]》(元日作)、《[红楼]大圣娶亲》(一窈风作)、《[红楼]娇女迎春》(无法忘记的遗憾作)、《[红楼]权臣之妻》(故筝作)、《红楼之林家长女》(莫冉尘作)、《红楼之黛玉不欠谁》(紫生作)等文内。这些题目本身另据新意,有点标题党的意味,但又流淌着熟悉的几分味道,对熟知红楼的阅读人来说,是“熟悉的陌生人”,心中有旧,旧中见新,为其披上“意想不到的外衣”,打破原著确定化的结构体系和社会关系,情节的更变,为受众带来不一样的审美体验。当然,这种“新”也是写者读者粉丝双方默认的当下心思和“自我”的另类表达。经典《红楼梦》在这个意义上便肩负“圈粉”和建构理想乌托邦的双重功能。
(二)语言网络化倾向
《红楼梦》文白相杂的表述方式直接影响到后来通俗文学的语言走向,鸳鸯蝴蝶派的小说是这一脉的流风余韵,此后经现代文学洗礼,白话文逐渐替代古白话的画风,成为主要的语言格调。时隔半个多世纪,在21世纪初的网文书写,我们却看到这种古白话的叙说风格竟成钟爱之举。“红楼体”孵化了众多古风文本,民国风的书写也大都含蕴其中。且不说红楼同人文,《昭奚旧草》(书海沧生)、《金玉王朝》(风弄)、《九重紫》(吱吱)、《甄嬛传》(流潋紫)等偏好“古风”写作的文本,之所以引来粉丝无数,与这种古代白话的表达断断是分不开的。
红楼同人文写作以古代文言为主体,但与日常语言并不完全割裂,也可同时兼容于单独的长短句,如《[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类似“三更半夜的叽咕甚”,其中“甚”为文言,“叽咕”是白话,二者并存,不影响交流还能制造出轻幽默效果。这只是与日常语言的拼搭,更多的是网络语言和表情包堂而皇之进入文学表达,从而打上了鲜明的互联网时代印记。网络语言包含两种类型:一是网络相关专业术语或特定行业用语,二是网民在社交媒体上的常用词语、语句和符号。红楼同人文以狭义上的网络语言为主,其中既有随意拼贴,《帅爆全红楼的族长》里的“狗胆包天”,将“狗”与“胆大包天”相接,保持原成语义,并混搭蔑视之情,加重语气同时丰富蕴含的情绪。还有概念隐喻,如《黛玉是个小哥哥[红楼]》中“厉害、社会、了不起”,这里的“社会”不仅指生物和环境形成的关系总和,在这篇文章的情境内则表示经历过社会,对其有深入了解的人,包含调侃语气。与之类似的还有《帅爆全红楼的族长》中的“一碗鸡汤”等。刘锋杰曾在论述20世纪初胡适小说中的“美意识”时指出,文字的变革不能仅是文字形式的置换,它更指被置换的文字应能充分体现新的审美意识,利于文学创作水平的提高。如今网络用语已不再是新世纪初那般令人侧目,微信已经深入到人们的日常行为,评价网络用语已走向不同人群、性别、领别的差异,而不是“用或不用”的问题。变成“日常”的网络语,出现在红楼同人文中,很自然地成为彰显时代和媒介差异的文化符码,不同说者携带的文化基因实际是显而易见的,于此也更凸显出写者的言说位置和世界想象。
(三)生存空间逼仄下对轻松氛围的需求
王国维论说《红楼梦》以生活为炉,以苦痛为炭,而铸其解脱之鼎。曹雪芹笔下的世界是把生命的诗意尽数毁灭,大观园盛极而衰则为一代皇朝逐步倾颓的缩影。元春省亲,“园内帐舞蟠龙,帘飞绣凤;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静悄悄无一人咳嗽”,然屋中贾妃垂泪,一手挽王夫人,一手挽贾母,只是呜咽对泣而已。本应庆贺,却场面哀戚,尽显《红楼梦》悲喜交重的人生况味。红楼同人文中也有部分作品沿袭在宏阔的喜庆中流淌悲哀气息的审美氛围,如《[红楼]板儿的科举之路》结局板儿从家徒四壁摇身为富贵大家,然荣、宁二府从此衰败,家破人亡,一派热烈欢喜中蕴藏哀情,悲喜的二重对立跃然而生。
然红楼同人创作在无网不欢的WiFi时代,离不了观者的闲情和对紧张现实的缓冲需求。数据显示,晋江文学城古典衍生类红楼同人文中,风格轻松514篇,爆笑11篇,占比43.6%,业已形成以《红楼第一狗仔》《黛玉的打脸“系统”》为典型,快、爽、轻松或爆笑为特质的审美特征。《红楼第一狗仔》中贾赦顶撞贾母,搬离马棚,将贾宝玉吃穿用度与己对照,借此羞辱二房,对人物形象进行颠覆创造的同时,将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大爷”硬生生写出几分英雄气概。而带着“大平层”穿越的“大观园闯入者”,更将当代人的生存空间紧迫感写得十分传神。这样的写法看似插科打诨,笑料不断,但轻松背后也让读者产生如临其间的代入感,充分展现出今时今日大众“屌丝逆袭”和身份破圈的强烈意识。若将这类书写打包集中起来看,则今时大众的文化心态、生存感受、社会伦理是可以清晰捕捉到的。对经典《红楼梦》的“轻松”重述,实有对《红楼梦》中生活的向往和对自身生活境况的回视。
(四)现代观念加持下的“理想生活”
一定程度上红楼同人文自觉将围绕经典《红楼梦》的读写作为自己的生活志趣。原作中的人物、生活情境、社会关系成为同人写作百写不厌的对象,而关于“未来大观园”的想象则几乎贯穿这些同人文的心脏。换句话说,对“理想生活”的构想是红楼同人文的助推器。经典《红楼梦》成为红楼迷妹迷弟抒发情怀和雕琢生活的理想文本。
其中,家世背景/爱情的二元关系裹挟着男/女社会身份成为重构“大观园”屡试不爽的所在。借用马克思的话说,“对于封建剥削阶级来说,结婚是一种政治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机会。起决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不是个人的意愿”。“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之间的矛盾,在理想的浪漫爱情和世俗社会秩序之间留下了太多令人唏嘘和“不尽意”的空白。如果说,宝黛的时代人们还只能身处樊笼而不得脱,今天的大众却已经受了太多现代观念洗礼,诸如“主体”“自我”“自由”“平等”,包括“逆袭”,这样一些词汇背后带来的是深刻的个体意识觉醒,文学史上的“革命”一脉加强了认识和行为的合法性。随着时代变迁,尤其信息时代的到来,“新”的审美走向不断替代“旧”的成为言说主题。
在红楼同人文中,论说婚姻爱情往往将包办婚姻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婚姻伦理逻辑作为攻击的靶子,这些被选中的人物或穿越者带着现代光环似利剑般捅破堡垒似的家族阴霾,以当下人的眼光指出经典《红楼梦》的诸般可能。如《黛玉是个小哥哥[红楼]》中林探花和妻子达成共识,“要是我们五十岁还没有孩子那我们就要么过继要么收养。”显然,女性主义的各种理论包括普世性的男女平等观念已经以各种方式浸入大众日常生活,再卑微的女子也有可能迎来自己把握的人生,如《红楼之邢氏威武》,在原作内禀性愚犟,只知奉承贾赦的邢夫人通过接回迎春并扶助为妃、挽救贾琏、借助放利钱威吓笼络王熙凤、促使分宗振兴长房等方式,塑造了一个足智多谋的女性形象。这类写法在网文中并不少见,穿越者、重生者,大多有重整河山的气魄,不管“穿”的行为被迫与否,想要“好好活一次”的想法是共通的。与之稍有不同,红楼同人文是带着对经典名著的喜爱和熟悉开始主观色彩强的行动,也就是说,穿越者和所穿之世界早已建立起观审关系,在看者/被看者的关系结构中凝聚着强烈的审美判断和主体意识。这一结构带动起对整个社会的重新解读,权力、身份、主体,一个个带有鲜明现代意味的话语借由《红楼梦》串联起今天的文化心理和社会生态。这无疑是经典《红楼梦》在今日中国读者中的深刻影响力,是大众心目中承载着万般可能的理想文本。
① 相关研究成果大致如下:秦宇慧《当代“〈红楼梦〉同人小说”初探》,《沈阳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李荣《网络“红楼同人”小说创作与当代青年女性心理状况——以“晋江原创网”与“潇湘书院”为中心》,《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2年第4期;张慧禾《互联网时代言情小说出版热潮分析——以红楼同人小说为例》,《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5期;王倩《〈红楼梦〉对网络小说的影响》,上海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6年;陈阳雪《〈红楼梦〉在当代网络文学中的映射》,《广西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17第1期。
② 许苗苗《从同人小说看〈红楼梦〉的网络接受》,《红楼梦学刊》2017年第3辑。
③ 陈荣阳《〈红楼梦〉网络同人小说述论——以晋江文学城为中心》,《红楼梦学刊》2020年第3辑。
④ [美]亨利·詹金斯编,郑熙青译《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北京大学出版2016年版,第148页。
⑤ 王喜明《同人小说的前世今生》,《书屋》2017年第10期。
⑥ 张云《作为首部续书的〈红楼梦〉》,《红楼梦学刊》2012年第4辑。
⑦ 龚书铎《乾隆年间文化断想》,《北京社会科学》1986年第4期。
⑧ 殷国明、陈志红、陈实、朱子庆、何龙、费勇、文能《话说正统文学的消解》,《上海文学》1993年第11期。
⑨ 张春梅《冲突与反哺: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中国文艺评论》2017年第11辑。
⑩ 刘梦溪《红楼梦新论》,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80页。
[11][17] 灵默笙《[综名著]带着大平层我穿越了》第1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5225996&chapterid=1。
[12] 鱼七彩《红楼第一狗仔》第1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2876769&chapterid=1。
[13] 睡醒就饿《红楼之林家皇后》第17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2319426&chapterid=17。
[14] 故筝《[红楼]权臣之妻》第1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3349438&chapterid=1。
[15] 故筝《[红楼]权臣之妻》第4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3349438&chapterid=4。
[16] 陈惠琴《论〈红楼梦〉叙事结构的三重奏》,《福建论坛版》1998年第2期。
[18] 太极鱼《[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第9章,晋江文学城http://my.jjwxc.net/onebook _ vip.php?novelid =2648132&chapterid=9。
[19] 太极鱼《[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第22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2648132&chapterid=22。
[20][21] 李一平《彼岸繁花[综红楼]》第1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3263375&chapterid=1。
[22] 冯骥才《中国文学需要“现代派”!——冯骥才给李陀的信》,《上海文学》1982年第8期。
[23] 张春梅、郭丹薇《网络拟古世情小说的历史脉络与文化空间》,《中国文艺评论》2021年第2期。
[24] 太极鱼《[红楼]大丫鬟奋斗日常》第4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2648132&chapterid=4。
[25] 王秋艳《网络语言成因的传播学及心理学探析》,《传媒》2019年第1期。
[26] 刘锋杰《胡适小说研究中的“美意识”》,《江淮论坛》1997年第3期。
[27] 王国维《红楼梦评论》,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0页。
[28] 曹雪芹原著,高鹗整理《红楼梦》,中华书局出版社2005年版,第111、112页。
[29]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委员会《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80页。
[30] 霜雪明《黛玉是个小哥哥[红楼]》第1章,晋江文学城http://www. jjwxc. net/onebook. php?novelid =2932100&chapterid=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