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双重转译的伦理嵌入：Fairphone 负责任创新模式探究

刘战雄，李 凯

（1.南京农业大学 农业伦理研究中心，江苏 南京 210095；2.南京农业大学 科技与社会发展研究所，江苏 南京 210095；3.南京工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1816）

引言

智能手机已成为绝大多数人须臾难离的技术物，深度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使我们的生存成为一种“移动化生存”［1］。有学者指出，我们已因此成为“手机人”［2］。但在享受智能手机带来的技术红利和经济红利时，鲜有人意识到其中的冲突矿产在原料产地造成的流血和奴役，或手机产业造成的电子垃圾对人类可持续发展的威胁，更少有人主动关怀手机原料生产工人或者手机制造商员工的福祉。荷兰的Fairphone 正致力于通过负责任创新实现手机的伦理嵌入进而改变这种状况。

一、Fairphone 的创立背景与发展历程

Fairphone 的创立有多重背景。首先，反对冲突矿产的社会潮流为其提供了创立契机。智能手机等电子产品所必需的锡、钽、钨、金等主要来自刚果民主共和国及邻近的一些战乱国家，由于这些矿产可带来巨额财富，当地非法武装力量经常因此制造流血冲突，采矿过程中存在的强制劳动、虐待妇女、雇佣童工等人道主义灾难更是屡禁不止，同时也对矿区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因此被称为冲突矿产（conflict minerals）。冲突矿产的生产开发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关切和担忧，2010 年以此为主题的纪录片《血腥手机》（Blood in the Mobile）、美国同年制定的《多德-弗兰克华尔街改革和消费者保护法案》（Dodd-Frank Wall Street Reform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以及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2012 年根据此法案颁布的关于冲突矿产的最终规则（Conflict Minerals，Final rule，Rin 3235-AK84）都在呼吁消费者和公众抵制含有冲突矿产的产品，这些为Fairphone 的创立提供了机缘。

其次，持续多年的公平贸易运动孕育了社会土壤。公平贸易（fair trade）是一种倡导确保南半球等产业链低端劳工和弱势生产者的权益，追求国际贸易的公平性和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社会运动。其历史可追溯到20 世纪40 年代，最早的公平贸易产品多是来自不发达国家和地区的手工艺品，后来扩展至棉花、咖啡、可可、新鲜水果及蔬菜、植物油、坚果、香料、糖等农产品。荷兰一直是公平贸易的先锋，全球第一家专门出售公平贸易产品的“世界商店”就是1969 年在荷兰开张的。公平贸易行动在荷兰的推广，是Fairphone生根发芽的社会土壤。

再次，深入人心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奠定了社会基础。欧洲国家一直是可持续发展的积极倡导者和践行者。由于人口众多、面积狭小，又有近三分之一国土位于海平面以下，因此，荷兰人尤其注重这点。随着信息社会的崛起，智能手机等电子产品在带来巨大社会进步的同时，制造的巨量电子垃圾也严重损害了可持续发展。数据显示，自2007 年起的10 年间，智能手机的生产共消耗了超过15.7 万吨铝、10.7 万吨铜、6.7 万吨塑料、3.8 万吨钴以及其他矿物材料，持续过度开采必然会耗尽这些材料。而且用来制造智能手机的大多数材料在产品寿命终结时并未得到有效回收，据统计，2014 年全球仅智能手机等小型IT 设备就产生了300 万吨的电子垃圾，其中只有不到16%通过正规渠道得到回收，剩下的大多进入垃圾填埋场、焚烧炉，或出口到非正规的拆解处理厂，严重威胁环境和当地居民的身体健康。此外，智能手机的复杂设计也为实现安全高效的回收带来了困难，回收处理过程通常是切碎后再送去熔炉，但是熔炉无法有效回收大部分材料。不可拆卸的电池使消费者的换机频率更高，更加剧了这一态势。［3］

最后，社会企业和社会创新的兴起为Fairphone 的组织模式提供了模板。创始人Bas van Abel 等之所以决定将Fairphone 由一场社会宣传运动（awareness campaign）转型为一家社会企业，原因之一就是公益组织的形式未能很好地满足其需求，而商业企业的形式又缺乏实现其初衷的动力，所以结合两者优点的社会企业（social enterprise）就成为最优选项。与一般公益事业相比，社会企业的运营资金主要来自其自身的经济活动；且与一般企业不同的是，社会企业强调对社会挑战的应对，并不以利润最大化为目标。

在几大要素合力推动下，Fairphone 于2010 年3 月创立。一开始是荷兰Waag Society 协会、政府组织Action Aid Netherlands 和通信企业Schrijf-Schrijf 共同发起的一个社会宣传项目，旨在提升公众对电子消费品中使用冲突矿产情况的认识。2013 年，Fairphone 正式以社会企业的形式成立，以符合公平贸易规则的智能手机为载体，在设计研发、原料采购、装配制造、产品销售和回收利用等各个阶段都将公正、关怀等伦理价值嵌入其中，以求扩大Fairphone 的社会影响，进而从电子产品产业链内部改变整个行业的冲突矿产使用情况。成立至今，Fairphone 已陆续发布四款智能手机，仅2017 年至2020 年就累计销售近20万部。［4］目前已获得共益企业（B-Corp）认证和EcoVadis 企业社会责任审计金牌徽章，其所发布Fairphone 3则获得了国际公平贸易认证金牌标章及IFIXIT①的满分评价，Fairphone 4 更是目前唯一一款获得德国“蓝色天使”（Blue Angel）环保认证的智能手机。

符合公平贸易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产品很多，Fairphone 之所以选择智能手机，是因为手机是我们这个互联网世界的完美象征，也指向消费者与产品源头脱钩的悖论：用户并不了解自己使用的产品是如何制造的，也不知道制造和使用所消耗的社会成本。它由数千个不同的部件组成，每个部件都有自己的功能和目的，以及伴随的生产流程和价值链。Fairphone 展开的叙事可以揭示这些过程，通过引入不同的价值观来重新设计我们的经济活动。［5］

二、Fairphone 负责任创新的“三步法”与双重转译

负责任创新（亦译为“责任式创新”）是一种内蕴“伦理责任的技术创新集体方法和综合途径”，主要特点有：“远景规划与预期治理；多元主体责任共享；规范化制度响应。”［6］作为一种科技伦理与创新治理理念，负责任创新的本质体现在其所标识的全责任。所谓全责任是指，“面对责任客体，所有利益相关者组成的责任共同体应该在其可达范围内积极共同地履行或承担全部责任”。［7］或者说，全责任就是为了促进公共伦理责任的实现，对责任主体、责任客体、责任类型和责任时空等责任系统各要素的扩充、整合与系统化。欧盟的“三步法”是负责任创新实现的典型进路：（1）尽可能地搜集关于行为后果与影响及可能的应对选项的知识；（2）依据社会需求和道德价值对这些后果及应对选项进行有效评估；（3）将上述考量作为功能性要求嵌入科研、产品或服务之中。［8］Fairphone 在“三步法”的基础上引入了更多的利益相关者，其具体的“智能手机技术社会性生成机制”［9］充分彰显了负责任创新的本质内涵。

（一）影响认知

为实现其社会目标，负责任创新首先需要一个超越以往的宏阔视角，以客观全面地了解责任对象。在这方面，Fairphone 一改业界和公众之前对智能手机相关维度的忽视，揭示了智能手机在经济成本之外的社会成本（负面影响），并展现了智能手机在科技价值与经济价值之外的社会价值和伦理价值（正面影响），所有这些事实性知识是Fairphone 的伦理理念得以生成和传播的基础。为此，Fairphone 对其产品专门进行了生命周期评价。

在Fairphone 看来，与智能手机直接相关的社会成本主要包括作为原料的冲突矿产带来的强迫劳动、使用童工甚至流血冲突等人道主义危机，制造工人超长工时、超低工资、权益受损等恶劣的工作环境，以及相关环节造成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常规的手机生产模式之所以不够公平，就是因为这些社会成本主要由产业链中的弱势群体，如生产地的民众以及其他相关人员和后代人承受，而非由获得经济收益的厂商和享受技术收益的用户来承担。

Fairphone 将其手机定位为传播公平贸易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讲述者（storytelling device），以使用户和公众看到智能手机带来的科技进步、GDP 增长、社会发展等“显性影响”（hard impacts）的同时，亦注意到其会改变我们的价值观、规范、愿望、意义及与世界的关系等“隐性影响”（soft impacts）［10］，或者说注意到智能手机作为技术人工物的15 种基本功能中精神、象征、社会和伦理维度的软功能（见表1）。Fairphone 对智能手机的功能定位也与“道德物化”（moralizing technology）理论不谋而合。这种理论强调将抽象的伦理观念嵌入具体的技术人工物之中，从而使其对人的观念和行为进行伦理的引导与规约。

表1 技术人工物的功能维度

（二）价值评估

根据上述智能手机产生的多维影响，运用公平贸易、可持续发展等共性价值理念，以及负责、开放、透明等伦理性责任原则，Fairphone 得出如下结论：由于含有冲突矿产且制造了大量的电子垃圾，智能手机现有的生产方式损害了共同体内部弱势群体和后代人的正当权益，伤害了伦理的正当性，因此人类必须做出改变。

作为一家社会企业，Fairphone 的目标并不在营利，而在通过这样一款特殊的智能手机，增进公众对冲突矿产和电子垃圾的认识，唤醒其对产业链工人等弱势群体和可持续发展的关注，进而从内部改变整个电子技术产业链，使相关组织成为负责任组织，以扩大受惠对象，减少社会成本，最终实现社会公正。

创立之初，Fairphone 就试图通过社会媒体和其他线上平台发动民众联合设计师、创意人员和技术专家等基于公平贸易原则共同制造一款不含冲突矿产的手机，以减少智能手机带来的不断增长的社会成本与环境成本。后来其目标进一步明确为“关怀人与地球”（We care for people and planet）。这一目标具有很强的伦理价值导向性，其网站“传播关于伦理型电子科技的信息”（Spread the message of ethical electronics）的宣言就很好地表达了这一点。其由第三方做出的影响力报告中的KPI 也不包含利润率等经济指标。因此，与其说Fairphone 提供的是一款智能手机，不如说是一种理念或象征。理念是行动的先导：“什么观念成为主导比什么人成为领导更重要，因为观念是行为、生活和制度的最终支配者。”［11］Fairphone 以社会价值为先的理念充分体现了对企业责任类型的扩充，也必然带来对责任主体和责任客体的拓展，以及对责任时空的延伸。

在关怀手机用户、矿物原料生产工人和后代人的同时，Fairphone 还关怀万里之外代工厂商员工的福祉，并通过各种方式对其福利予以保障和提升：其一，在选择代工厂商时会对其员工待遇进行评估，与Fairphone 的理念相一致且符合要求的厂商才会被选为合作伙伴；其二，Fairphone 专门成立了员工福利基金（Worker Welfare Fund），不只关注代工厂商员工的福利，也关注其供应商员工的福利；其三，尤为难能可贵的是，在直接的奖金发放和改善工作条件之外，Fairphone 还注重对员工技能和观念的培训，并邀请员工参与企业的经营管理，不只授人以鱼，更授人以渔；其四，Fairphone 还会委托第三方对代工厂商的社会绩效进行评估，并提出相应改进建议，由此形成闭环。

（三）伦理嵌入

为了将公正、关怀、可持续等伦理价值嵌入产品及其生产方式之中，Fairphone 主要通过将这些价值转译为具体的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予以实现。

首先，调整功能性参数的产品创新（见表2、表3）。Fairphone 的产品创新是一种典型的“价值设计”（design for values），即以伦理价值为追求，并将其作为参数融入设计之中，［12］进而扩充责任类型。同时这种设计理念也与应用伦理学当中的“设计转向”（design turn）相契合，所谓“设计转向”即伦理学家开始更多地关注技术、工程或制度的设计，旨在通过设计来实现相应的伦理理念和价值规范。［13］为满足公平贸易的要求，Fairphone 主动增加了手机中非冲突矿产和回收型塑料的比例。同时为符合可持续发展的标准，从Fairphone 2 开始就实行了模块化的设计，并专门提供螺丝刀，以便用户对手机部件进行更换或维修。此外，为延长手机使用寿命，还持续为用户提供系统更新。通过提供相机模块的更新，Fairphone 2 成为世界上第一款用户可对其核心部件进行更换的智能手机。且上市5 年后仍然为Fairphone 2 提供了Android 9的版本更新，遥遥领先于其他品牌手机。而为减少电子垃圾，早在2013 年第一代智能手机发布时，Fairphone 就不再专门提供充电器和USB 数据线，此举比苹果公司早了7 年。

表2 Fairphone 所产机型部分参数②

表3 Fairphone 社会影响部分表现

其次，完善制度架构的运营方式创新。由于技术创新不只是为了满足社会需求而由社会建构或塑造“新技术”的过程，也是为开发利用“新技术”而建构“新社会”的过程，［14］所以必须有制度层面的创新来保障产品创新的顺利开展。为使用户和公众更加了解智能手机的生产，Fairphone 以透明性为目标，公布了其手机中非冲突矿产的路线图，任何人都可以查看。

后来，其又提供了手机的供应链地图和Fairphone2、Fairphone3、Fairphone3+和Fairphone4 的供应商名单，并公布了Fairphone1 和Fairphone2 的详细成本明细。此外，Fairphone 还提倡以实际行动支持手机的回收再利用，并在循环经济“减量化”“再利用”“再循环”的“3R”原则之外，提倡对手机的“翻新化”（refurbish）。

（四）Fairphone 的利益相关者参与机制

Fairphone 对伦理价值的嵌入还特别体现在参与机制的建构方面。相关责任者的实质性参与是负责任创新最具标识性的维度［15］，Fairphone 的运营模式充分体现了这点，对责任主体进行了比较大的扩充。无论是理念的确定，还是产品与运营模式的创新，都不可能由其独立完成，也不只是产业链的直接参与者就能实现的，而是需要更多利益相关者的加入。所以，Fairphone 呼吁相关各方一起行动来改变当前的电子技术产业链的情况。政府、用户、学界、媒体和公众等也对智能手机产业链中弱势群体的劳苦负有责任。这也是这些利益相关者能够被Fairphone 发动起来的重要原因。

首先是用户参与。由于担心被资本绑架，早在成立之初，Fairphone 就决定通过众筹吸引志同道合的潜在用户加入，以募集其生产运营所需资金。一周就达到了100 万欧元的众筹目标，为期一月的众筹结束时，共有1 827 位支持者购买（虚拟的）Fairphone 手机，总额高达250 万欧元，远超预期。由于众筹可在早期就让公众参与进来，并可提高其对Fairphone 等相应物品的认识，增加透明度，因此是实现负责任创新的一种可行方式。［16］

目前网页有专门的“社区”版块，包括参与、活动、论坛三个栏目，以最大限度地激发用户的参与热情。还特别实施了Fairphone 大使和Fairphone 天使两项计划，前者通过分享那些与Fairphone 理念相一致并以自身方式做出实际贡献的用户的故事，来进一步加强公平和可持续理念的传播；而后者则指那些拥有手机维修、更新等相关技能并愿意帮助当地其他用户的热心Fairphone 用户。

其次是媒体参与。在信息时代，产品的推广有赖于理念的传播，而传播理念的重要途径就是通过媒体。鉴于其企业使命和运营模式，Fairphone 尤其注重与媒体的沟通，其成立初期之所以能吸引公众的广泛关注并为之提供众筹，很大程度就得益于媒体对Fairphone 的报道。Fairphone 也有意识地通过媒体向公众传达公平贸易、可持续发展等理念，官网上专门有年度报道汇总④，更新后的网站更是有专门的媒体版块（详见：https://www.fairphone.com/en/about/press/?ref=footer）。

再次是学界参与。Fairphone 经常邀请学界相关专家参与研究如何将可持续与伦理等非功能性要求嵌入到关于智能手机的资源、产品、设计和循环的决策之中。同时，Fairphone 还积极鼓励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等高校的学生以Fairphone 为对象进行研究（见表4）。

表4 荷兰代尔夫特理工大学Fairphone 相关硕士学位论文示例

此外，还有政府、企业、其他社会组织以及公众的参与。来自荷兰“国家国际合作和可持续发展委员会”和荷兰ASN 银行的资助是Fairphone 得以成立并持续运营的重要基础，来自荷兰和刚果（金）政府的其他支持对Fairphone 的成功同样必不可少。由于能力有限，与蜻蜓计划、Sustainalize、道思等其他社会组织优势互补的合作，可助力Fairphone 更好实现其目标。而公众更多则是以间接的方式参与其中，比如公众对其做法与产品的赞赏、转发、支持等，都有利于Fairphone 的发展壮大。这些利益相关者与Fairphone 一道，相互支持和激发，共同促成了Fairphone 以智能手机传播公平和可持续理念的伦理事业。

三、Fairphone 负责任创新面临的挑战

无论是企业使命的确定，还是产品与运营方式的创新，Fairphone 都充分体现了负责任创新的全责任思想。尤为可贵的是，Fairphone 清醒地意识到了自身的责任有限，即在具体的创新实践中，只有有限的个人或组织可作为责任主体，其所需负责的对象、所面对的责任主管、所遵循的责任标准及所能负责的范围都是有限的。［17］明确指出制造一款真正“公平的”产品绝非朝夕可成，其本身也没有关于这些问题的所有答案。［18］可见，Fairphone 的负责任创新也面临一些挑战。

首先，如何实现不同利益相关者、不同责任类型的可持续共赢是Fairphone 面临的最大挑战。为提升负责任水平，Fairphone 的成本多高于普通手机，所以其目标客户主要是对社会责任、生态责任或伦理责任等高度认同且收入较高的人群，这也是其第三代手机只在欧洲经济区和瑞士销售的重要原因。从经济视角来说，其性价比较低，也缺乏有效的盈利模式，员工、用户和其他利益相关者更多是在用情怀支持，发展前景不容乐观。Fairphone 的未来发展必须找到更为可行的负责任创新模式，进而拥有一种视野更宏阔、态度更为务实的“大模样伦理学”观念，也即认识到，“伦理问题不是人类行为的全部问题。每一种事情的‘重心’都是倾斜的，如果是政治的事情，当然就向政治的要求倾斜；如果是经济，无疑着重考虑的是经济发展的机会和技术操作……在思考伦理学问题的同时，要考虑到政治家会怎么想，企业家和商人会怎么想，艺术家和科学家会怎么想，各个阶层和阶级的人会怎么想，等等，而不能主观地想像所有事情、所有人都应该怎样。”［19］比如，在进行伦理型手机设计与销售的同时，充分考量资本逻辑的重要影响，挖掘冲突矿产、电子垃圾和血汗工厂等存在的深层原因，并通过讲座推广、课程开设和软件创新等联合更多利益相关者，进而建构更具现实性和可持续的负责任创新方式。

其次，Fairphone 的个别举措存在责任过度倾向。其提高弱势群体福利水平的初衷很好，但具体实施过程不自觉地带有责任过度的倾向，即责任主体的行为较大幅度“超出了责任对象的需要或责任标准的要求，导致有损责任对象发展、责任结果与责任动机背道而驰的现象”。［20］比如，尽管在Fairphone 看来，任何人都不应工作过长时间，但调研却发现，其手机装配商赫比苏州电子72%的员工希望工作尽可能长的时间，且100%的员工都是自愿加班。［21］原因之一在于，就现阶段而言，加班不仅意味着员工个人及其家庭的更高收入，也是当地制造业竞争力的来源之一。而且，过高的社会标准或者说劳工标准并不是负责任创新，因为一些垄断型大企业为了保持竞争优势会以其作为壁垒，阻止本国中小企业和发展中国家的企业进入相应市场，这是有损负责任创新的。［22］究其原因，在于Fairphone 忽略了负责任创新的语境性。对此，可借鉴赵汀阳先生在《天下的当代性》中的观点，由“为员工思考”转向“从员工思考”，努力实现一种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并时刻警惕滑向“泛道德批判”和道德绝对主义。前者是指有意模糊道德世界的边界和范围，将更多的事件和人纳入道德审判的范畴，主要表现有网络民粹主义，具有“平民性、自发性、非理性和方法论的片面性”等特征。［23］后者则认为，道德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只是出在技术身上。但这两种逻辑是经不起追问的，因为“道德本身也有值得怀疑的地方，道德本身也有一个发展和修正的问题。”［24］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帮助到责任系统中的弱势群体，实现不同责任类型之间的动态平衡，并使负责任创新获得更多的现实性。

结语

Fairphone 的负责任创新模式对实现科技伦理的落地具有重要启示意义。通过对其精析可以看到，技术的影响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深远，且技术对人类福祉意义重大，因此对其价值定位、设计创新、生产制造、使用处置等均应符合伦理。同时，技术发展不能只考虑科技价值和经济价值，也应将社会价值、生态价值、文化价值等嵌入其中，以实现真正的负责任创新。即使在市场经济时代，通过伦理型价值向功能性参数和制度性架构的双重转译，技术创新及其过程也能够以一种更为负责任的方式进行。此外，相关负责任创新应借鉴大模样伦理学和生态合理性的理念，避免异化为伦理中心主义。

注：本文相关资料来自Fairphone 官网（www.Fairphone.com/en/）和Ona Akemu 教授“Fairphone:Organising for Sustained Social Impact（Teaching Case）”的研究报告，并得到Fairphone 媒体负责人Ioiana Luncheon 女士的帮助，谨深表谢忱！

注释：

①美国著名拆解网站IFIXIT 提供的可维修指数。

②另有一款2014 年推出的Fairphone 1 U，因资料不足暂未纳入表格；Fairphone 3+与Fairphone 3 大同小异，亦未收入。

③法国可维修指数（French Repairability Index，FRI）是法国2021 年1 月1 日起实行的一项针对电子产品的标准。

④如Fairphone in the news:Best of 2020（https://www.fairphone.com/en/2020/12/21/best-of-2020/）和Fairphone in the news:Best of 2019（https://www.fairphone.com/en/2019/12/30/fairphone-in-the-news-best-of-2019/）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