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非遗文化海外传播的他者镜像
2022-11-27梁庆福
梁庆福
(佛山科学技术学院 人文与教育学院,广东 佛山 528000)
中国非遗文化(下文简称“非遗”)随着华人的漂洋过海,在海外落地生根并与各国当地文化相伴相生,演变出迥异不同的非遗文化传播态势,成为研究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生动范例。目前,关于非遗海外传播研究大多聚焦于探讨“自我表述”的传播模式,或宏观地探讨非遗对外传播策略或新路径,或微观地分析某一非遗项目的海外传播实践。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传播模式向世界展现了中国非遗所蕴含的文化特质和精神价值,对于提升非遗海外传播影响力具有重要意义,因而引起了学界的格外关注。然而,自华人移居海外以来就已发生的、由“他者建构”的非遗海外传播研究尚未引起足够重视。这些在海外异地主动自发的非遗传播,虽零散却可以成为一种“他者镜像”,与“自我表述”的海外传播相互映照,不仅映射出海外传播主体眼中的中国非遗文化映像,还能借以反观“以我为主”的非遗跨文化传播实践,为非遗海外传播创新提供启示。
一、中国非遗文化海外传播的他者注视
“他者”(The Other)相对于“自我”而形成,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与事物。从柏拉图《对话录》中的同者与他者关系,到笛卡尔“我思故我在”论题中形成的主客体二元对立关系,再到现象学创始人胡塞尔强调“自我与他者”的“主体间性”或“交互主体性”,可以看出“他者”意义的嬗变及其与“自我”的关系。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指出,在主体建构自我的过程中,他者的“凝视”(gaze)是一个重要因素[1]。即是说,他者“凝视”促进个人的自我形象塑造。如果把“他者”与“自我”这一层关系放置于中国非遗文化海外传播实践中,那么,海外传播主体如华人移民、华人社团、华教机构以及海外英文大众媒体、海外学者等,均可被视为赋予了主体意义的、与“自我”传播主体相对应的“他者”。正是这些传播主体对非遗的注视,扩大了异域文化受众所能接触的中国非遗文化范围,促进了非遗在海外语境中的形象塑造。
(一)遍布世界各地的华人移民
中西方交往历史大致可追溯到13 世纪。到了17、18 世纪,中国近代史上的政局动荡和经济衰败致使华人大规模到海外寻找生路、谋发展,中国非遗文化随之开始海外远游。早期华人移民因政治、经济、宗教和文化等原因,在旅居国多受歧视和排挤,甚至遭受攻击、驱逐和谋杀,生存处境十分艰难。然而,他们作为中国非遗文化在海外的守望者,却自发地坚守和传播中国文化。“早期加州华人是一种孤立文化的产物。他们对自己的文化以及随其而来的一切——社会制度、宗教形式、工艺、学术、哲学和节日,均引以为豪。”虽然历经几代人,“但大多数人仍虔诚地坚持庆祝移民祖先移植过来的传统本土节日。这些广受欢迎的社交性、半宗教性的盛宴曾经是也仍然是来自古老文明的中国文化和民俗遗产的一部分。”[2]由此可见,华人移民对中国非遗在海外的传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二)分布各国的华人社团及华教机构
随着移居海外人数的激增,华人移民仿效中国的行会和宗族制度,在主要聚居地组建以血缘、地缘、业缘为纽带的各种华侨社团和帮会。这些社团组织原初的结社形态以帮会、会馆为主,依托原乡、行业及方言群持续分化、扩张,不仅为侨胞解决问题,也为保留中华文化和民间信仰作出贡献[3]。帮会和会馆既是宗亲的寻根地和聚集地,也是文化活动的练习场所。他们重视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组织重大节日的联谊和祭祀活动,在推广中华文化与加强社区凝聚力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这些会馆具有与南方省市的村委会和庙宇一样的功能”,“保证了信仰、庆祝活动和节日仪式在新土地上的存续。”[4]此外,海外华文教育机构也成为海外展示和传播中国非遗文化的重要平台。自1690 年海外第一所有文字记载的华文学校印度尼西亚雅加达明诚书院创办至今,目前分布于世界各国的20 000 多所华文学校与教育机构,是在海外植根最深、覆盖最广、相对正规、最为有效的中华语言文化教育形式。
(三)传播广泛的海外大众媒体
进入近代社会以来,传播速度快、传播范围广的大众传媒应运而生,为文化传播带来了巨变。除了传播范围狭小的华文媒体外,海外英文传统媒体如报纸、电视、广播等以信息容量大、时效性强、报道深入、声画结合的优势,成为早期向异域文化受众传播中国非遗文化的主要媒介形式。以舞狮文化传播为例,1852 年10 月17 日《纽约先驱报》(The Herald)刊登了广东剧团首次表演中国歌剧的公告,把舞狮引进了美国。20 世纪初,新闻报道了帮派和大型宗亲社团在庆祝节日或特殊场合的舞狮表演[5]。而中国农历新年庆典一直以来是许多海外主流媒体报道的题材之一,例如,“帮派对手惯例休战庆新年”(New York Times,1928/01/24)、“农历新年:遇见学会像狮子一样思考的人”(CNN,2017/01/28)等。随着新媒体技术的发展,经由大众媒介传播的中国非遗文化跨越时空限制,快速地转发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扩大了受众规模,扩展了非遗的分布空间。海外大众媒体因此成为传播中国非遗文化、塑造中国文化形象的一种重要渠道。
(四)致力于文化研究及译介的海外学者
非遗作为一种中国民俗文化、宗教文化和民间文化的媒介,吸引了众多海外学者如汉学家、译者和中国文化爱好者的兴趣。他们对非遗的深入研究与推广,使异域文化受众有了更多了解中华民间艺术瑰宝的机会,推动了非遗在海外的传播与接受。例如,苏联汉学家阿理克一生致力于中国木版年画的收藏、研究与推广,并于1910 年在俄国地理学会成功举办了世界上第一次中国民间年画大展,先后在俄国、英国、德国举办中国年画讲座十多次,为中国传统年画的海外推广做出了巨大贡献[6]。威廉·霍伊的“加州华人的本土节日”(1948)[2]一文详述了早期加州华人7 个本土传统节日,系统传播了中国节庆文化。美国学者施丽姬(Fredrikke S.Scollard)在香港大学的博士论文《石湾陶器研究》(1981)是论述佛山石湾陶艺最系统的英文著作。她钟爱石湾陶艺收藏和研究,无偿捐赠了四百多件石湾陶艺藏品,还促成中美陶艺家的讲学交流,扩大了石湾陶艺的国际影响。此外,中国舞狮文化也催生了丰硕的学术研究成果,例如论文“街上的狮子:纽约唐人街广东醒狮的表演民族志”(Slovenz-Low,1994)、“狮舞与正在消失的历史:民族文化辩论及马来华人文化”(Carstens,1999)和“人人都是功夫手:19、20 世纪中舞狮和中国人的民族身份”(Feltham,2009)等。美籍华人William C.Hu 的英文专著《醒狮》(Chinese Lion Dance Explained)[5]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详述了舞狮起源和发展、仪式和种类以及舞狮在海外的发展,是关于中国舞狮尤其是南狮文化的经典文献。简言之,海外学者的研究和译介为非遗海外传播提供了宝贵资源。
概言之,无论是华人移民还是海外学者,无论是华人社团、华教机构还是海外大众媒体,这些注目于中国非遗文化的“他者”不只是亲身感受和了解中国非遗文化,还把中国非遗文化在海外异地的实践薪火传递给世界。这种吸收和传递绵延流长,永不停息。
二、中国非遗文化海外传播的他者映像
“他者构建”的非遗海外传播多为没有依附于国家体制的、主动自发的行为,各传播主体之间没有共同的系统传播计划和传播总体设计,他们对传播内容设置、传播渠道和方式等具有自主权和决定权。受到自身文化背景、市场经济和政治利弊权衡等因素影响,他者传播往往呈现出与“自我”传播不同的态势,折射出不一样的中国非遗文化传播映像。
(一)非遗浅表性宣传
非遗项目是中国传统文化的载体,是联结海外华人的文化纽带。海外很多华人社区和社团时常组织各种非遗文化展示活动,吸引受众去参与或感受中国文化。随着坚守文化传统的老一代移民老去,华人后代对于非遗往往缺乏父辈所表现出来的兴趣和执着,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主要接触当地文化”,“对于祖先文化的情感归属并不强烈,因此,仅将之作为众多文化资源中的一个选择”[7]。他们虽然也参与非遗文化展示活动,但对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缺少深刻而明晰的理解,因而很难对受众进行深层次的非遗宣传。此外,非遗展示虽然丰富了当地社区生活,体现了文化多元化,但“在海外的中华文化推广活动中,经常看到的就是舞龙舞狮、剪纸、中国结,还有简单的武术、京剧脸谱等等。这些浅层次的文化常常成为中国文化区分于其他文化的标志,很多外国人对中国的了解也多是局限于这几项”[8]。这样惯常性的非遗传播活动看似热闹,实则遮蔽了非遗文化的深厚内涵和丰富性,使众多非遗宣传往往停留在表面化、感性化的表层上。
中国非遗文化展示通常是海外大众媒体宣传的题材之一。信息化时代的海外大众媒体对中国文化海外传播具有重要的扩散与引导作用。调查显示,海外大众媒体对非遗宣传多倾向于对活动进行时的较为零星的报道,报道篇幅较少。这些宣传大多呈现非遗浅表性符号的意义,如非遗展示活动的基本信息或非遗基本涵义阐释等。很少媒体关注非遗的来源、意义及文化蕴涵的宣传。以舞狮为例,一些象征含义如“驱邪纳瑞”(to bring good luck and fortune and ward off bad luck;to expel/drive out/scare away evil spirits)、“吉祥好运、财运亨通”(to bring good luck,wealth and prosperity)等常被提及,广为人知。但是,关于舞狮民俗的“地方性”信息及其所隐含的“尚武精神”“迎难而上的斗志”和“和谐互惠”等深厚文化涵义则很少解释。浅表性宣传使舞狮本身所具备的民俗意义在媒体选择过程中没有得到有效彰显,舞狮在媒体话语中仅仅呈现为单一的表演艺术。这种轻内涵、无深度的叙事缺乏关于非遗所凝聚的深层民族记忆和族群表征的阐释,让很少有机会了解非遗的海外受众通过大众传播媒介所获得的信息往往仅停留在表面,无法感受非遗表征掩盖下的文化意蕴。类似的浅表性非遗宣传在海外大众媒体的传播过程中较为普遍,且一再发生,甚至成为海外主流媒体对中国文化报道语汇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国非遗在受众心中的形象构建产生影响。例如,在一些媒体话语中,非遗被呈现为超越日常经验的神秘传统习俗,抢眼标题如“At restaurant,lion dance ‘tells the evil spirits to get out of here’(舞狮让邪灵滚出餐馆)”(Las Vegas Sun,2014/02/03)、“Lion dance antidote to evil spirits(舞狮是恶灵的解药)”(New Zealand Herald,2016/01/29)等,被用来激起受众的猎奇心理。这种神秘感在西方人眼中意味着守旧、愚昧落后:中国传统节日曾被美国华裔后代看作是“中世纪迷信”(medieval superstitions),坚守古老传统习俗的华人“极端保守(ultraconservative)”,“保守思想是中国普通民众的一个明显社会特征,历经四千多年不间断历史而形成”[2],等等。这样的描述容易使受众对中国非遗产生认知偏差。
毋庸置疑,非遗浅表性宣传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非遗在海外的传播和发展,但其传播效果还有待验证。在互联网盛行的今天,以华人社区、社团等为传播主体的人际传播仍然是非遗海外传播的重要渠道,它通过深入民间的传播路径,让更多海外受众了解中国非遗故事。然而,要有效地传播和传承非遗文化,传播者需要具备丰富的非遗“地方性”信息。有学者指出,“要恰当地表演舞狮,需要具有和武术技巧相结合的深奥知识,这是问题的核心。但在中国城,有人告诉我,能看懂这些表演的人数正在减少。如果不继续重视拥有与中国武术相关的传统知识,作为驱邪仪式的舞狮就是一种濒危物种”[9]。这种忧虑值得深思。而作为非遗传播重要渠道之一的海外大众媒体,通过话语运作的文本再现或隐或显地建构着中国非遗的形象。浅表性宣传会使非遗在媒介场域中有可能以一种刻板形象呈现,甚至在媒介框架中会产生一种“他者化倾向”(即把不同于自己的他人或群体建构为明显区别于主流群体的他者的过程)。鉴于媒介在受众解读过程中的“优势诠释”[10],受众就有可能相信媒体关于非遗所承载的不真实意义建构,接受媒体关于非遗及其传播者的定型化形象塑造。
(二)非遗杂糅化展现
在跨文化传播中,因受环境熏陶、政治影响和话语权控制等因素的影响,处于一种文化背景中的人会将其他文化中的元素进行符号特征的有意借用或挪用。这种文化挪用的表现形式多以文化杂糅(cultural hybridity)出现[11]。文化杂糅通过符号交流与文化身份界定使具有异质性的文化相互混杂在一起,经过文化协商和调适,往往会导致文化创新和文化“异国化”两种趋势。一方面,跨文化传播者为适应不同社会文化语境生存的特殊需要,对自身文化进行重塑。在本土化过程中,文化传统经过代代相传并吸收本土元素,在原有文化基础上推陈出新、弘扬光大。例如,马来西亚华人引入舞狮后,创造了高桩舞狮和二十四节令鼓。另一方面,文化杂糅多表现为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借鉴、采用或修改,而被改造一方的文化往往被动地呈现“异域性”特征。例如,舞狮通过狮子不怕艰险、机智勇敢、永不退缩的精神,展现了中华民族的勤劳勇敢和智慧,体现了中国文化身份的认同。但在冷战时期,舞狮调动情绪、营造喜庆氛围的助兴功能以及迎难而上的斗争精神被挪用于政治争斗中,成为“美国华人表明反共立场和效忠美国”的工具[9]。
文化杂糅现象绝非仅限于某一非遗项目的海外传播中。春节作为一项国家级非遗项目,一直以来吸引了众多的海外关注。中国农历新年庆典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所历经的嬗变,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美国社会的动态,也精准地诠释了文化杂糅的涵义。例如,1953 年中国农历新年游行由美国国旗和军乐队领航,因融合了古老的亚洲传统和现代的美国习俗而成为民族爱国主义的突出表现。参与者与观众“均认可这一混杂事件而没有质疑它的历史本真性”[12]。然而,这一事件引发了关于新传统意识形态和文化的持久论战。主张展示民族自豪感和“黄色力量”的人士认为这是一种文化入侵,而当地政商部门和商户对政治论争并不感兴趣,他们更看重新年庆祝活动作为促进旅游和吸引广告的黄金机会,赞助商寻求的是商业成功而非文化保护。由此看出,非遗文化杂糅化传播模式最终目的并非在于挖掘和展现非遗的文化精神和文化价值、传播传统的中国非遗文化,而是借用权势结构与媒介场域来寻找市场中的商机。它会导致文化多样性的衰落甚至某一些文化的濒临消亡,也会使弱势文化因文化自卑而陷入自身定位的困境,难以获得他国民众的认可。有学者认为,“在过去五十年中,美国制造的中国节日重塑了美籍华裔和其他美国人的关系。华裔渴望展示其为同化所做出的种种努力(assimilation efforts),但普通民众希望看到更多的异国情调展示(exotic exhibits)。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节日只是强化了‘华裔的异域性(Chinese American foreignness)’形象(Yeh,p.206)。”[12]值得注意的是,文化杂糅现象不仅限于美国,“在许多欧洲国家和澳大利亚、加拿大,大多数年长者和教育程度高的人群则具有不同的文化期待,更加偏爱传统文化,认为中国当代文化过于西化,缺乏民族性,认为中国推广传统文化更有利于维持世界文化的多样性。”[8]
中国非遗海外传播在“本土化”进程中,融会贯通中外文化元素,体现了文化创新的活力,有助于非遗文化焕发出新的生命力。然而,非遗海外传播不应该过分受制于文化上西方中心论的影响,应当警惕“并没有消失,只是在新的语境下变得更加隐蔽”的“西方对中国的种种文化霸权和意识形态偏见”[13],坚决抵制对中国非遗文化的误用与侵占,在传播中保持“中国性”,聚焦“中国元素”的表述,彰显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价值和思维方式,为世界文明中的多元文化增添一抹亮色。
(三)非遗深描式叙事
近代以来,以海外汉学家为主体的学者从人类学、宗教学、民俗学等不同学科研究视角,以严谨的学术精神和宏大的学术视野,采用符合读者需求的个性化解读与阐释策略,对具有中国意蕴的表现形式和文化指向的非遗文化进行了详细而全面的深描,通过选择性的翻译、出版与推介,较为真实、客观地将中国非遗文化呈现在异域文化受众面前。这些研究或探讨非遗文化内容和意义的阐释及其演变,或从跨学科角度分析非遗的艺术形式,或从民俗学视角梳理非遗在民间生活中的使用,或探索非遗的艺术和社会根源等,通过对非遗的细节记录、文化观察和评点,从不同角度为受众再现了非遗的本来面貌。由于海外学者置身于不同语境,他们对非遗的研究往往能跳出文化传承隐忧的羁绊,更为关注非遗中诸如民间信仰、宗族文化等扎根于民间的生活礼俗部分,因而取得了令人鼓舞的成就。以舞狮研究为例,除了相关专著外,不少论文成果从不同侧面探讨了舞狮文化在海外的传播,如民俗学者Loo Fung Ying&Loo Fung Chiat[14]和Feltham[4]分别以马来西亚和纽约唐人街的舞狮文化为对象撰写了系列论文,以传统的文史分析法为出发点,同时辅以人类学的田野调查方法,通过深描式民族志的成果探讨舞狮文化现象和华人文化身份认同关系,勾勒出舞狮文化现象和发展背后的意义,为舞狮文化研究带来了另一种不同的视野。
非遗深描式叙事的传播取得了不逊色于非遗“自我”传播的研究成果。虽然这种传播模式对中国非遗文化内涵特质以及“中国性”的挖掘视点见仁见智、轻重不同,学术传播也因其特有的圈子化和精英化特征而不易实现非遗文化的传播与普及,但其较为理性的深描式文化探讨还原了非遗文化的本真,为非遗的海外传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总之,非遗文化在海外所历经的行旅并非是非黑即白的文化排斥和对立,更有文化的融合和对话。海外异地的他者传播对中国非遗文化的译介、传播和接受虽然零散,但依然是中国非遗文化走出去的重要途径。它为非遗跨文化传播提供了一面“左顾右盼”的他者之镜,与自我传播形成呼应与补充,为推动中国非遗在海外的发展带来了重要启示。
三、中国非遗文化海外传播的他者观照
任何“自我”都不是自我形成、自我圆满的,自我是一种结构,一种话语,必须借助于一个外围的“他者”来完成其自身的叙述和建构[15]。借助他者,我们可以反观“自我表述”的非遗跨文化传播实践,通过重新定位自身,从多方面优化和创新非遗传播路径,提升海外传播效果。
(一)凸显共赢发展理念,实现多元文化融合
不同国家有着迥异的历史传统、文化习俗、社会制度和思维观念,但人类在求吉向善、追求美好和幸福的愿景上是共通的。这从海外受众普遍认同舞狮“驱邪避害、带来好运”的文化意蕴就可以得到明证。共通感是人类的真实本性和文化创造的真正源泉,亦是人类可以相通、交流之处。它有助于摒弃偏见,打破长期形成的刻板印象,消除文化隔阂和误解,使“‘我’与他者之间形成主体间性的理想状态,站在他者的角度上思考,在不同文化间生成融合的我们”[16]。因此,非遗跨文化传播要把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这一多元文化的新兴价值表述融入非遗传播的观念创新之中,注重人性的共同点,凸显“和谐互惠共赢”发展的价值观,聚焦于中外双方基于生活、环境和利益的共同需要,从非遗传播的存在问题诊断、传播路径改善、价值态度引导、传播效度提升等方面挖掘中外民众共同的价值理念,寻找共通的诉求,在充分考虑他者话语体系和接受习惯的基础上呈现更多人类共通和普世的内容,从而实现非遗文化意义的共享和多元文化的融合。
(二)聚焦中国文化元素叙事,提高非遗传播效果
非遗海外传播应寻求多种创新方式,突出中国文化元素的创意叙事,实现中国非遗的全球传播。
首先,以聚焦中国文化元素的创意叙事来提升非遗的知名度。创意叙事通过将非遗文化中的精神标识,尤其是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中华文化精髓提炼出来,将其融入企业标识、周边产品、绘本、纪念币、影视作品、动画和游戏等创意形式中,从非遗传播渠道、文本内容、价值评判、国际效度等方面凸显和强化中国非遗的“中国性”和民族性特征,提高海外受众对非遗文化的认知和认可。例如,2015 年澳大利亚发行了5 000 枚以中国灯笼、鞭炮和中文“福”字样为装饰的中国舞狮纪念银币,从国家层面为舞狮文化的海外传播谱写了新传奇。2018 年3 月在东南亚爆红的《京剧猫》结合了京剧元素和动画这一国际化程度极高的文化语言,创收视率新高。
其次,以突出个人经验至上的跨文化叙事提高非遗内容生产的国际化程度。强调个人经验、突出中国文化元素的非遗传播有助于海外受众认知中国非遗文化、聆听中国非遗故事。鼓励个体传播者如华人华侨、海外留学生、学者等以微叙事、短呈现的新媒体平台如微纪录片、短视频和社交媒体等形式记录和呈现中国非遗文化,将非遗文化内化为自我的经验与意义阐释,以个性化体验为出发点进行多样化传播,可实现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和碰撞,从而提升中国非遗的全球传播力。
(三)注重他者视角表述,提升非遗传播的国际表达
“自我表述”的非遗海外传播方式对受众而言,“总带有某种‘侵入性’,容易遭遇情绪上的抵制和拒绝”[17]。相比之下,他者视角传播因“自己人效应”而具有说服的导向作用。“以‘西方视角’‘信息平衡’的手法呈现中国,首先消除西方受众对中国话题的壁垒乃至反感,由此保证中国话题与中国影像切实抵达并呈现在西方受众眼前(无论他们是否有正向接受)。”[18]在非遗海外传播中,适当的他者视角表述能够使人跳出思维定势来理解中国非遗文化,其传播效果远比“理念”和“符号”的阐述更令人信服。而且,“异域文化身份可以使非遗海外传播者从他者维度审视非遗,在文化混杂的间隙空间观照非遗的民族性”[19],这对于弘扬中国非遗的文化价值观具有重要意义。他者传播主体通过受众共同认可、易于接受、便于交流的非遗文化内容和活动形式,配以通俗易懂的话语方式和叙事策略,可有效调动异域文化受众参与共同叙事的积极性,并在互动中形成中国非遗文化的意义交集,实现文化间的交流与对话。
(四)重视跨文化虚拟共同体构建,扩大非遗传播范围
在传播媒介日新月异的时代,社交媒体、微动漫、VR 全景、数字博物馆、网络直播等新媒体应用技术相继出现,为由个体所组成的在线社区提供了一个跨越地域、时空和语言的群体互动流动空间。利用新技术构筑跨文化传播的虚拟平台,搭建跨文化虚拟共同体,可以使“行动者通过新媒体的连接性行动迅速卷入虚拟共同体中,共同体在国家间、种族间、利益诉求间等不同文化社群中裂变,人们通过话语的表达、信息的互动强化个人化传播行为,以更为灵活的方式建构自身(我),最终形成意义的交换和价值观的凝聚。”[20]实际上,这样的跨文化虚拟共同体已然存在。以ViKi 为代表的全球性字幕翻译社区集聚着大量对影视剧感兴趣的义务译者,他们自发形成各种语言“字幕组”,无形中成为各国文化产品的义务宣传员。因此,运用新媒体技术于非遗海外传播之中,构建超越国界、打破语言界限的非遗跨文化虚拟共同体,有望改变他者传播主体各自为政的状态,并且实现不同群体间的文化互动和经验共享,从而有效地提高非遗影响力。
结语
本文从中国非遗海外他者传播主体的梳理出发,分析了非遗海外传播呈现出的浅表性宣传、杂糅化展现和深描式叙事三种传播映像,探讨了他者传播为中国非遗跨文化传播带来的启示。他者传播为异域文化受众打开了观察和了解中国非遗文化的一扇窗户,对于拓宽非遗传播空间、塑造中国非遗文化形象具有重要意义。值得关注的是,他者对中国非遗文化的注视并非静态化的审视,而是具有发展性与补充性的动态观察。在全球化新语境下,如何改变当前中国非遗海外传播中以“自我表述”为主的话语体系以使其传播增效,如何消除非遗海外传播中不恰当的“他者建构”传播机制以使他者传播具有更多积极的意义,如何在非遗跨文化交流中搭起更多的“桥”而非筑起更多的“墙”,从而促进中西文化真正意义上的互融共生,是当前非遗跨文化传播急需解决的重要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