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者的觉醒与创举
——李大钊生命中的最后十年
2022-08-02冯雷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20世纪中国革命的燎原之火就此点燃,但革命的思想火种则是普罗米修斯们从北京“盗取”的。
1917年,《新青年》同人在北京掀起了“文学革命”,五四运动之后,以北京大学学生为核心,少年中国学会、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先后在北京成立。1920年10月,北京共产主义小组成立,不久改组为中国共产党北京支部,同时还建立了社会主义青年团,党在北京的早期组织真正建立了起来。在这个历史过程中,李大钊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从1916年北上办报到1927年慷慨就义,除去出访和避难,李大钊生命中最后的十年,也是最为浓墨重彩的十年,是在北京度过的。
早在清帝退位不久的1912年至1913年间,李大钊便曾为寻求报国之路而几次进京。那时党派林立,李大钊还曾一度加入过中国社会党。然而仅仅过了半年多,身边的好友惨遭杀害,投身的政党也被查禁解散,李大钊也不禁感到彷徨、失落。1913年,李大钊开始筹划东渡日本求学。启程前,他忧心忡忡地写道:“班生此去意何云?破碎神州日已曛。去国徒深屈子恨,靖氛空说岳家军。风尘河北音书断,戎马江南羽檄纷。无限伤心劫后话,连天烽火独思君。”其忧国忧民之情,与风华正茂的鲁迅、郁达夫如出一辙。旅居日本期间,李大钊积极探索救国真理,坚持从事反袁斗争,因此耽误了学业,被早稻田大学以“长期欠席”为由除名。
1916年7月,刚刚从日本归国、时年28 岁的李大钊应邀进京办报,他将新生的报纸命名为《晨钟报》,热切地期待着“振此‘晨钟’”,“发新中华青春中应发之曙光”,“索我理想之中华,青春之中华”。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李大钊写了许多以“青春”“青年”为关键词的文章,这与陈独秀创办的《新青年》是声气相通的。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之后,李大钊先在皮裤胡同安顿下来。今天知道皮裤胡同的人恐怕不会太多,而曾经路过皮裤胡同的人想必不在少数。其实,皮裤胡同就夹在现在西单的君太百货和大悦城之间,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知道李大钊曾暂住皮裤胡同的恐怕是寥若晨星了吧。的确,因为大规模的城市改造,现在人们更无法确定李大钊是住在皮裤胡同的哪个宅门里。
今天北京地铁四号线菜市口站东南出口背后有一座非常残破的二层小楼,有资料说这里是曾经的老便宜坊所在地。搬进皮裤胡同的当天,李大钊约了几位朋友相聚在老便宜坊,一来庆祝乔迁之喜,二来讨论下一步的生计。因为人事方面的原因,李大钊在《晨钟报》的工作并没有持续多久,后来他相继又参与过《宪法公言》和《甲寅》的编辑工作,直到1918年元月接替章士钊担任北大图书馆主任,生计才逐渐稳定下来。9月7日李大钊住进皮裤胡同后,10月30日又到现在的光明胡同一带看房,看来皮裤胡同并不相宜。转过年来,李大钊在朝阳门的竹竿巷度过了春节。因为张勋复辟,1917年7月李大钊避居上海,直到11月才返回北京,这时竹竿巷的房子里已经搬来了新房客——胡适。待到在北大任职之后,李大钊把妻儿也接到北京,一家人团圆在回回营2号。现如今,竹竿巷、回回营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经过两年的时间,李大钊在北大声誉日隆。1920年7月,李大钊被聘为教授,10月进入北大的领导核心——校评议会。李大钊自幼便受到儒家学说的熏染,在日本留学期间又受到大正时期民本主义思潮的影响,回国后动荡的时局使他对平民大众苦难的生活有着更加真切的体会与同情。1918年11月,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中国以战胜国的身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欢腾之中,李大钊等在中央公园发表了公开演讲。中央公园就位于天安门西侧,1925年为了纪念孙中山改名为“中山公园”。当时,中央公园是群众聚会、文人雅集常去的地方。
李大钊在演讲中冷静地反思:“我们庆祝,究竟是为哪个庆祝?”他指出,大战的胜利是专制与强权的失败,是资本主义的失败,是民主主义、劳工主义的胜利,是全世界“庶民的胜利”,他号召人们要积极创造劳工世界,主导世界的新潮流。也许是觉得演讲时的表达不够细致周全,李大钊很快又发表了《Bolshevism 的胜利》(Bolshevism,今译作“布尔什维主义”),将欧战的胜利归结为人道主义、平和思想、公理、自由、民主主义、社会主义、Bolshevism、赤旗、世界劳工阶级的胜利。李大钊预言道:“由今而后,到处所见的,都是Bolshevism 战胜的旗。到处所闻的,都是Bolshevism 的凯歌的声。人道的警钟响了!自由的曙光现了!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1920年3月,蒋 梦麟(左一)、蔡元培(左二)、胡适(左三)与李大钊(左四)在北京西山卧佛寺合影
1918年10月,北大红楼落成,图书馆也随之迁往新址,整个一层几乎全被图书馆占去,21 个书库、6 个阅览室,足可见其规模之大。一层东南角连通的两个房间是图书馆主任室,外间是会议室,里间则是李大钊日常办公的所在。也就在这个月,经杨昌济介绍,毛泽东到北大图书馆任助理员,和李大钊一起工作了四个多月。1919年,李大钊在《新青年》第六卷第五、六号上连载发表了《我的马克思主义观》,这是中国第一篇较为系统地介绍马克思主义的文章,标志着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进入新的历史阶段,而且也成为李大钊从民主主义者蜕变、成长为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证明。1920年年初,经李大钊介绍,毛泽东加入了少年中国学会。同年3月,李大钊在北京大学秘密组织起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在李大钊的组织带动下,北大成为探索马克思主义的桥头堡。
在北大校外,石驸马大街后闸35 号则成为进步青年们时时向往的地方。1919年,李大钊的第三个孩子炎华出生,一家五口挤在回回营的房子里非常不便,于是在1920年9月搬到了石驸马大街,并一直住到1924年。石驸马指的是明朝顺德公主的丈夫石璟,他的官邸当年就在这一带。驸马府南门东西向的大街当时叫石驸马大街,许广平、刘和珍等就读的京师女子师范学堂就在大街东头;北门的街道叫作石驸马后闸,宣统年间改叫“后宅”。20世纪60年代中期,北京整顿地名,为了纪念新文化运动,石驸马大街改为新文化街,石驸马后宅改称文华胡同。现在的文华胡同24号院是北京城里唯一保留下来并且以李大钊故居命名的院落。
李大钊还在促成国共合作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陈炯明叛变之后,孙中山与苏俄、中共合作的愿望进一步加强,但由于政治理念的巨大差异,国共之间关于合作的具体方式还有不小的分歧。1922年8月,李大钊赴杭州参加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全体会议,在他的坚持下,会议通过了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的提议,确定了国共合作的方针。紧接着,李大钊到上海同孙中山会面,“讨论振兴国民党以振兴中国之问题”,并由孙中山亲自主盟,介绍李大钊加入了国民党,日后委以一系列高级职务。在李大钊的带动下,陈独秀、蔡和森、张太雷、张国焘也相继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1924年,在国民党“一大”会议上,李大钊表示,共产党人以个人身份加入国民党为的是国民革命事业,而非出于私心,且有孙中山的支持。最终,反对跨党的提案被大会否决,北京翠花胡同8 号设立了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和北京市党部,李大钊任执行部的负责人,一直到1926年3月国民党“二大”之后决议取消执行部。所以,翠花胡同也是北京城里李大钊频频出入的地方。
早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后,李大钊就深入到铁路工人中做了大量工作。1923年,军阀吴佩孚武力阻挠京汉铁路总工会成立大会,最终酿成震惊中外的二七惨案,北京政府发布了对李大钊等同志的通缉令。尽管当时李大钊正在武汉、上海讲学,但他在石驸马大街的住宅遭到特务暗探的监视、骚扰。1924年2月,一家人不堪其扰,被迫告别了石驸马大街宽敞的院落,搬到了南边不远的铜幌子胡同甲3 号。5月21日,张国焘违背李大钊“迅速躲避”的指示以致被捕,旋即鹰犬爪牙们便扑到铜幌子胡同抓人,好在李大钊一家已提前撤回河北,6月,李大钊启程去苏联出席共产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9月开学之际,为了不耽误子女的学业,夫人赵纫兰带着孩子们搬到西单附近的邱祖胡同。10月,冯玉祥在北京发动政变,北方的形势朝着有利于革命的方向发展,李大钊在党的指示下回到北京迎接孙中山,一家人重又团圆在府右街后坑朝阳里4 号。现如今,铜幌子胡同已改为铜光胡同,只剩下短短一截,邱祖胡同和朝阳里则已经淹没在历史的记忆中了。
大名鼎鼎的东交民巷现在已经成为一条“网红”街道,许多年轻人到这里打卡拍照,殊不知这里是李大钊在北京的第八个、也是最后一个栖身之所。1926年“三一八惨案”之后,段祺瑞政府对李大钊发布通缉令,李大钊率领革命同志躲入苏联大使馆西院的旧兵营内,转为地下工作。很快,段祺瑞政府被民怨掀翻,奉系军阀借机入主北京。血腥镇压之下的北京已经难以开展群众工作,李大钊“因不得稳妥出京之道路”,被困在北京,但他仍然“设法使北方民众了解国民党之主义”,为国民革命事业鞠躬尽瘁。1927年4月6日,奉系军阀悍然闯入苏联大使馆拘捕了李大钊。今天沿着东交民巷西口往东,在最高人民法院西侧有一条小巷子,巷口西侧的墙上还保留着一块路牌,上面写着“USSR EMBASSY COMPOUND LANE”(苏联使馆大院通道),下面是中文“苏联豁子”,“苏联”二字已经漫漶不清。李大钊就是在这附近被抓走的。李大钊被捕之后,社会各界营救未果。4月28日,在西交民巷的京师看守所内,李大钊“首登绞刑台”,“神色未变,从容就义”。
阅读李大钊相关资料的感受远比阅读一般作家要沉重,头绪纷杂、经历曲折、意义重大,在历史和现实之间寻访李大钊的踪迹也更让人感到疲惫。“江山依旧是,风景已全非。”今天,在人们盘点“京畿红迹”时都会把李大钊在文华胡同的故居纳入其中,然而回溯李大钊的一生便会意识到,其实北京城里许许多多的胡同、公园都曾见证了“盗火者”们的艰辛和执着,只不过它们有的被较为完好地保存下来,有的则渐渐沉淀在北京城市记忆的深处。因此北京城内,其实处处红迹,而“李大钊”则正是“北京文学地图”内一条熠熠生辉的路线!
注释:
[1]李大钊:《南天动乱,适将去国,忆天问军中》,《李大钊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0 页。
[2]李大钊:《〈晨钟〉之使命》,《李大钊全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66 页。
[3]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河北文史资料选辑·李大钊年谱(专辑)》,河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9 页。
[4]李大钊:《庶民的胜利》,《李大钊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4 页。
[5]李大钊:《Bolshevism 的胜利》,《李大钊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63 页。
[6][7]李大钊:《狱中自述》,《李大钊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27 页,第228 页。
[8]《北京各同志被害详情》,《民国日报》1927年5月12日。转引自王学珍、张万仓编:《北京高等教育文献资料选编1861—1948》,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570 页。
[9]李大钊:《岁晚寄友》,《李大钊全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5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