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漫议翻译家
2022-08-02郑延国
□郑延国
将莫言的《碎语文学》(作家出版社2012 年版)细细阅览一番,发现书中有不少关于翻译家的议论。在这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眼中,翻译家的档次大概有三类:一类是“一流翻译家”,另一类是“蹩足翻译家”,再一类是“天才翻译家”。
如此一来,“文学翻译,起码有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二流的文学作品,如有幸遇上“一流翻译家”,就有可能被译成一流的作品,在译语国家的书肆里闪闪发光,变成了读者的抢手货。第二种情况是,一流的文学作品,倘若被“蹩足翻译家”相中,结果便化作了二流甚至三流的译作,以致静悄悄地躺在图书馆的旮旯处,无人问津。第三种情况是一流的文学作品,特别是那种“越是对本族语言产生巨大影响的、越是有个性的、大概越难翻好”的作品,一旦被“天才翻译家”吸纳,就会在译文中完完全全再现原文一流的本色,成为“天作之合”,随之而来的则是先睹为快、洛阳纸贵、供不应求等壮观。
在恒河沙数般的中国翻译家队伍中,莫言提到了傅雷。傅雷翻译的巴尔扎克的《高老头》、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竟至比原文还要好,因此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天才翻译家”。在繁星满天般的域外翻译家队伍中,莫言列举了杜特莱、林雅翎、尚德兰、陈安娜、朴明爱、藤井省三、吉田富夫、葛浩文等。这些翻译家全都翻译过莫言的作品。
法国翻译家杜特莱开的是“夫妻店”,他本人中文好,他妻子法文稍胜一筹,两人联手翻译,最讲究译文的忠实性。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不含糊其词”,翻译中的许多具体问题,不搞清楚,决不罢休,夫妻二人翻译莫言的《酒国》获得了法国一年一评的“外国文学奖”。莫言认为“这个奖,主要还是奖励翻译家的”。法国翻译家林雅翎,翻译了莫言的《十三步》,翻译过程中,她向莫言请教了“无数问题”。也是法国翻译家的尚德兰,是一位大学教师。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她先后翻译了莫言的《天堂蒜薹之歌》《筑路》《铁孩子》《檀香刑》,其文笔酷似尤瑟纳尔女士,尤瑟纳尔女士是法国一位集诗人、小说家、戏剧家、翻译家于一身的大咖级人物。由此可见,尚德兰译文水平“真是了不得”。
瑞典翻译家陈安娜,翻译了莫言的《红高粱家族》和《天堂蒜薹之歌》。她是戏剧学博士万之即中国人陈迈平的妻子,万之在译苑亦独擅胜场,估计陈安娜在翻译的运作之中一定得到过夫君的一臂之助。韩国翻译家朴明爱,曾获中国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她用中文创作过小说,还将许多韩国作家的作品译为中文。其夫君常驻上海,中文水平也很高。朴明爱最初称莫言为“先生”,待她将《酒国》通览一过,立马改口称莫言为“老师”,她译莫言的《酒国》,译得“头脑昏涨”,译完之后,“差点崩溃,休养了好几个月”。
藤井省三、吉田富夫是日本翻译界的两座重镇,他们对待翻译“有一种特别认真的态度”。藤井省三译莫言的《酒国》,为了弄清楚原文中所描写的一种“豆虫”,居然从日本坐飞机到中国的济南,之后坐火车到高密,再步行到县城东北的乡下,对一个小小的虫儿进行仔细的了解。吉田富夫亦是如此,他译莫言的《丰乳肥臀》,因为不知道小说中的“掏灰耙”“过堂”是个什么样儿,便漂洋过海,不远千里来到了中国的高密农村,亲眼看到了货真价实的“掏灰耙”;实地考察到了所谓“过堂”,原来是“农村厢房里面最头上一间和大门连接的”那个地方。可以想象,做翻译做到这个份上,译文焉能不呈上乘。
美国翻译家葛浩文翻译了莫言的十二部小说,被人誉为“文学诺奖推手”。葛浩文翻译莫言之所以能够成功,原因颇多,其中最重要的有三点:第一点是葛浩文中文水平高,他曾就读于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师从柳亚子的公子柳无忌,获中文博士学位。第二点是葛浩文的翻译方法合理,他认为“英文和中文可以说是天壤之别的两种语言,真要逐字翻译,不但让人读不下去,而且更会对不起原著和作者”;译者应当“翻出作者想说的,而不是一定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作者说的”。第三点是葛浩文有一个贤内助,他的夫人林丽君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中国人,母语水平高,英文程度亦不让。葛浩文翻译过程中的第一棒,总是由这位贤内助主持,然后再由他接棒前行。据说,一篇译文往往需要七易其稿。如此反复淬炼的译文岂能不令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们怦然心动。表决的时候,他们肯定情不自禁地按亮了通过的“绿灯”,或者高高地举起手来表示赞同,故有人称:“莫言获诺奖的‘军功章’里,有葛浩文的一半。”这种形象的比喻,毋庸置疑地道出了翻译家的重要地位。莫言在《碎语文学》这本书中虽然没有对这种说法明确表态,但我猜想,他的内心深处一定会欣然认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