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域融合”理论在历史街区设计中的应用
2022-07-27梁辰浩浙江工业大学之江学院设计学院师华东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
文/梁辰浩 浙江工业大学之江学院设计学院 讲 师华东师范大学 博士研究生
引言
“为一条街而去一座城”成为当今的潮流和发展趋势。历史街区是承载一座城市记忆的载体,记忆赋予历史街区以特色,“记忆”也成为人们共同关注的话题。“街区记忆”里保留了原真的历史、汇集了当代的思潮,在同一条街区里交融着“古与今”两种截然不同的成分。在这里,原真文化成为设计者挖掘街区价值的“提升器”;特色建筑成为设计者召唤客流的“驱动器”;而“街区记忆”则成为设计者诠释街区个性和主题的“数据库”。总之,优秀的设计者可以让一条街区从城市无数个交错纵横的街道中脱颖而出。
交织着历史和文化记录的历史街区具有新建街区所不能替代的价值,因为这里成为延续“城市记忆”、彰显城市魅力的重要容器,是城市中展示其魅力和发展潜力的窗口。人们对美好生活设计的要求越来越高,设计改造不当就不能满足市民和游览者从外在功能的视域感觉到内在效果的需求。随着城市化进程与新兴科技的发展融合,历史街区实际上被赋予了“舒适度+高品质”的责任和趋势,更需要用“历史记忆”诠释出街区的鲜明个性和主题。
今天借鉴哲学诠释学代表人物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①提出的“视域融合”理论,重新审视历史街区的设计改造内涵,探讨分析目前许多历史街区传统设计中的经验和存在的问题,有利于我们全面了解并以审慎的态度对待今天的历史街区的各项设计建设活动。
1“视域融合”相关概念
伽达默尔指出,“视域”就是从某个立足点出发所能看到的一切。“如果没有过去,现在视域就根本不能形成。……理解其实总是这样一些被误认为是独立存在的视域的融合过程。”[1]以下梳理出“视域融合”理论与历史街区设计相关的几个概念。
1.1“交流”是历史与当代理解的融合
伽达默尔认为,不同视域相互融合的一种状态就是理解。在人们当下的领会和理解视界中一定都隐含着传统理解的成分和积累着过去的判断。换言之,就是当下的视域与历史的传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是一种“当代与历史”的融合。在这个过程中,根本不存在一种“独立的视野”,因为“故”与“新”总是不断地结合成某种更富有生气的、有效的“超越理解”,因此,“这两者彼此之间无需有明确的突出关系”[1]。
一般来说,所有的诠释都隐含着设计者自身的“先入之见”理解之影响,因此,不能只片面要求市民和游览者接受的义务,而忽略了他们说出诉求的权利,更不能剥夺历史街区“发言”的权利。“发言与倾听的交互性是构成诠释学‘交流’的必要条件”[2]。设计者的一切理解都是建立在往昔的“前见”积累的基础上,而“前理解”主要受自身已有的知识经验、文化意识和生活阅历等历史要素的影响。设计者立足于当下所“理解”的历史街区往昔的事物,是受自己“前见”的支配或影响的。那么,我们解除了“前见”的束缚就可形成正确的“理解”吗?回答是否定。通过“前理解”与“现理解”的桥梁——“交流”,对“前理解”既不全面排斥,也不全盘接收,而是一种更高意义上的“超越理解”。因此,“交流”是真正实现设计者与历史街区视界融合的方法,“交流”可以使设计者对已有视域进行“扬弃”和“融合”,从而真正实现当下对往昔事实的理解。
1.2“创造”来源于合理的客观理解
虽然客观准确的诠释观点不尽相同,但是追求客观和准确一直是哲学诠释学的传统。施莱尔马赫、狄尔泰和海德格尔等诠释学家共同关切的核心是“主客二分化”,主要强调诠释者要抛开主观“偏见”、放弃当下“时空”,没有自我地完全站在诠释对象的“历史时空”,“客观主义”的接收其意图和内涵的方法,即越客观诠释越准确。而伽达默尔摒弃了主客二分化的束缚,并以现象学的“意向性”(intentionality)萌生的“前理解”取而代之[3]。他所关注的不只是理解文本的方式方法,而是“理解”这一现象本身。因为,不论是主观的诠释者还是客观的文本都具有历史性和相对性,而人们的经验又摆脱不了本身具有的历史性和主观性,因此,理解和诠释的结果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诠释者本身。
我们“温故”的目的不是要回溯到“过去”,而是承认诠释对象的独立自主性,立足于当下参与到“现在”文本所说的“客观性”本身中去。所有的方式方法规则都是为了服务于对诠释对象的客观解释,防止主观性侵蚀“客观意义”,即所有的意义之“创造”,必须基于对文本的客观理解才具有合理性[4]。
2“视域融合”理论的启示
2.1 理解是对视域提升的补充
“视域”是由设计者的“自身视域”和传统街区的“历史视域”两个视界组成。设计者一是要努力在“历史和当代”融合中获得“整体视域”;二是要对获得的视域中所包含的特殊的、不确定的“前判断”给予全面的视界修正,从而达到历史与当下视域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就是“理解”普遍性的根本保证。
根据视域融合产生的机理及过程来看,历史街区设计文本产生于设计者之视域。因此,当市民和游览者将自己的视域投射到历史街区设计改造过程中,就可能出现“作者”与“读者”两种对立的视域,将作者与读者各自理解视域融合起来,即一致认可,才可能出现更高层次、更具意义的新的和谐,即成功的作品。然而,在对历史街区设计创作时,设计者往往是在特定的出发点,基于自身固有的、不一定准确的“前理解”进行创作和设计,就必然导致出现不同差别的新视域,对作品“质量”也必然形成了不同的影响和评价。因此,将设计者的视域与街区历史的视域以及游览者的视域相互融合,才会超越各自原有视域,形成一个彼此沟通达到更高层次理解的“新视域”,即“视域融合最终结果是解释者和解释对象视域的共同提升而获得彼此间的真正理解”[5],才会给历史街区诠释的视域以再认识、再创造的无限补充。
由此可见,一个出色的设计,就是一个相当丰富的视域融合的过程:从功能到结构,从材料到施工,从文化到需求,从理解到诉说……可以往来穿越于“历史”与“当下”的时空隧道,以一种循环“交谈”的方式在两种视域之间进行协调和转换[6],正是这些纷繁多样的视域相互融合,设计才能向人们诉说出曾经的背后故事。
2.2 理解并非“复制性”行为
由于“时间距离”,我们不是街区历史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在设计中,通常设计者与历史街区存在着“间距”和理念差距,正因为这个时间距离的理解带给我们一定的“创造性”和“生产性”机遇,虽然我们对历史街区原貌的“历史过程”无法毫无偏差地实现原样描述(复建),但我们却可以以“视域融合”的方式使“建筑能够成为历史的注释并与人们的情感心理和行为模式关联在一起”[7],形成新的理解,即不完全复制或僵化模仿原貌,而是厘清建筑的历时性脉络,将历史痕迹和社会文化的内涵滞留、积淀于街区建筑之中,是“织补”“留白”、修旧如旧、以新补旧的一种重新筹划的行为。
“视域融合”是理解和认知的基本途径。其中“视域”和“前见”又成为理解“视域融合”的前提条件。“温故才能知新”,在历史街区设计诠释与被诠释的“历史过程”中,诠释的行为就是一种在“扬弃”后产生新视域并被重新理解的过程,是一种重新筹划和重构、创造和生产历史原貌的行为,而不只是“复制”一个新的历史原貌的过程。其所产生的新视域既不等同于“历史过程”原本的解释视域,又超出了设计者自身的理解视域,这就是一种建立“理解超越”的实践过程。诠释学历来的任务就是“把没出现的或被干扰的一致性建立起来”[6]。因为,历史视域根源于我们的筹划,历史视域不会由于我们某一次设计的理解而被固定,它必将随同我们视域的变化而变化,在新的理解过程中被重新理解[8]。我们必须展开一场自身扬弃的“革命”,筹划建立一个不同视域的既区别又融合的新统一体。
2.3“实践”是视域融合的桥梁
伽达默尔还重点强调了真正的理解只能在“实践”中实现的观点。在历史街区的设计改造时,由于设计者需要对自身“前理解”进行“扬弃式”检验,其“扬弃”既包含设计者对设计对象的评判,还包含对其他设计作品的评判,也包含设计者自我的评判。这种“评判”不仅是对传统的扬弃,更是进行“实践”的反思。
由于时代的境遇在不断地变化和重新生成,对街区历史记忆的解读也就会产生形态各异的过程和结果。城市街区的“历史过程”本身具有的境遇(诞生并影响地域整体文化的记忆)与设计者自身处境所特有的时代境遇(当下社会文化体制与时代主题记忆)的融合,将成为设计者创新诠释街区“历史过程”的出发点,而这个“融合”更是实践的融合。通过设计者的街区设计“实践”,历史街区本身的意义被扬弃,通过设计者与历史街区的“融合实践”,对街区“历史过程”内在的新“发现”得以再创造。总之,实现诠释对象与诠释者、传统视域与当下视域之间视域融合的唯一的桥梁就是“实践”。
3“视域融合”的设计应用
3.1 融合“扬弃”形成“新理解起点”
历史街区设计的核心是设计者把街区的过去与当下甚至未来看作是一条延绵不断的“文脉”时间线,设计者与历史街区进行交流和反思、碰撞和磨合,然后在“慢慢的过程中形成一种更广阔的新理解起点”[9],并从中发觉其意义,形成不同理解融合的新作品。
图1 长沙超级文和友街区
“文脉”是制定历史街区建筑和环境设计策略的出发点。湖南长沙的“超级文和友”街区(图1)的设计者立足于当下打开了穿越时空的隧道。虽然,当下设计者的境遇与历史事实发生的境遇已发生了变迁,要让当下理解成为可能,就必须采用一种对“历史演化的抵制态度”[7],使历史的真实与历史理解的真实达到“视域融合”的有效性(认可)。他们将原先没有“味道”的建筑和场景“视域”进行了大胆的“扬弃”,淡化了街区历史和文化的时间演进,将其固定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那个特定历史形态,以特定时期的典型文脉和建筑特征为母版,对其进行完整复建,让人们在理解那个历史延续意义的同时,又与当代的人们回味分享一种新的“理解起点”——重现了20 世纪七八十年代老长沙的街景:不是古建风、不是民国风,而是当前最有消费能力的一群人都经历过的“时代风”。这样的“扬弃”,才能使这一历史事实的意义在新境遇下重新被设计者诠释,也使游览者感觉既新奇又熟悉,最有消费能力的人群都能在此找到交流融合的感觉。虽然是餐饮一条街,却打造出了自己的独特竞争力。开业三年来,每天接待2 万顾客,平均排队时间超过3 小时,成为长沙的网红新地标。
3.2 融合与“契合度”和“关联度”
伽达默尔诠释学还强调实现诠释者与被诠释对象各自相对主观的视域上的融合这一观点,充分说明设计者既要在设计改造之中融合自己的主观意识,也要具备与历史街区一定的契合度与相关度,缺一不可。当然,还要进一步思考是以何种方式实现“契合度与相关度”的问题。
设计者对历史街区作品的理解是建立在长期主观传统认知的基础上。当代的市民和游览者对于城市品位有着更多的多元文化诉求的主观意识,所以,在历史街区的设计改造中,设计者应在坚持城市文脉“原真性”延续的前提下,对历史街区的空间环境进行精细化“织补”,以提高历史街区改造与其原貌和周围环境之间的契合度与相关度。湖南长沙的“超级文和友”餐饮街在契合度与相关度方面也做出了样板。在设计创作中,无论是其充满时代感的建筑,还是市井风格的街景,又或是年代记忆的家具用品,都通过艺术创作充分展示了契合时代的“符号”含义,也充分融合了设计者的主观意识。说明设计者充分关联了历史街区的原貌(“前文本”)。更为重要的是设计者与改造街区之间达到了较强的契合度与关联度:80、90后儿时记忆中的溜冰场、录像厅;60、70 后记忆中的养猪场、洗脚城、家庭餐厅;还有那些斑驳脱落的墙壁、阳台外晾晒的丝质碎花衬衫、老餐桌上的红双喜搪瓷缸……从民间搜集而来的浓浓年代感的老物件被一一还原(图2、图3),在表达了符号关联意义的同时,击中了消费者的怀旧情结。所以,“超级文和友”饮食街实现了设计者与历史街区各自相对主观的视域之间的契合度和关联度,成为一个消费者喜爱的赋予了新生命的“全新物种”,增强了历史街区的吸引力。
图2 长沙文和友街区“家庭记忆馆”
图3 长沙文和友街区“家庭记忆馆”
3.3 融合与“历时性”交互
在传统设计中,多使用文本间性+互文、挪用等手法,注重突出符号学与解释学中的“朦胧”“混搭”“跨界”等意义要素。而诠释学则强调,诠释者必须站在被诠释对象的时空,“历时性”地进行诠释。换言之,设计者一定要融入到历史街区的时空延续中去,形成“历时性”的设计互交,才能使后文本在延续前文本内涵的同时,又赋予其新的文本含义,使之成为一个历史性的“整全系统”[10]。
“历时性”就是城市发展中所创造的事物与事物之间存在的时空动态系统。将城市显性和隐性的文脉“历时性”运用于街区功能和历史空间的整合中,让历史街区精神和传统文化再现“语境编织”[11]。“历时性”下文脉显性与隐性要素的融合是历史街区“微改造”再诠释的关键问题。浙江杭州市的小河直街历史街区的设计改造就成功地体现了“历时性”设计交互原则(图4、图5)。
设计者从小河直街历史街区原本的时空出发,在已有特殊含义象征的“街区记忆”——“南宋物资集散地”基础上,秉承了“转换”空间模式与“嵌入”公共空间的设计改造理念,进行“现古结合”的创作,通过空间的新旧穿插、序列和层次再建构,在空间中巧妙处理好“功能重构”“文脉延续”等重要环节(表1),将历史信息和生活情趣的“历时性”,在一条“历史长轴”时间轴线上呈现出历史变迁过程。将本地的特殊记忆、怀旧建筑与现代商业、浪漫气息视域交融,以“象征”和“点化”的手法,讲述清末民初运河沿线被遗忘的一段老街普通百姓的生活状态、生活环境的故事,创造了“一种与时间长河越来越密不可分的、永远不变的环境”[12],成为市民宜居、宜商、宜游的“百年杭城韵味”特色街区,也成为与游览者的记忆、欲望、安逸、娱购息息相关的“老杭州体验区”。
图4 杭州小河直街历史街区
图5 杭州小河直街历史街区
表1 整合与重构的方式和内容
图6 西安大唐不夜城入口
图7 西安大唐不夜城诗词雕像
图8 西安大唐不夜城人物雕像
3.4 融合与“新旧共生”
伴随着历史街区改扩建项目的经验积累与交流,设计者们已纷纷从“非旧即新”“非此即彼”的束缚视域中挣脱出来,逐步诠释为“以新补旧”“以新补新”“既旧又新”等理念。从“修旧不复古”的西安大唐不夜城街区可以看出,其设计改造文本中不但保留了唐文化传统的特质和符号,更表达了当代时尚语言和新业态。新建的博物馆、音乐厅、展示馆、宾馆、商场以及唐诗雕塑等作品并不单作为一个独立的意义存在于历史街区的两侧,还将地域文化和历史的特殊性作为衬托,把具有历史影响力的大慈恩寺、大雁塔、芙蓉园等诸多名胜古迹作为新建筑的背景,并与不倒翁小姐姐、激光投影琴键、音控喷泉等现代时尚要素之间产生视域的融合,让市民和游览者们真切沉浸在“古与今”“新与旧”的时光隧道空间内。
纵观西安大唐不夜城的设计可以说是一个“新旧共生”的成功典范(图6)。设计者将创新、想象、开放、跨界、网红和适应性的立足点用于改扩建设计文本中,在新与旧之间形成了“历史中有现代、现代中有历史”的关系,形成了“守得住情怀、还当得了网红”的相得益彰的局面,形成了一个超越新旧建筑和文化范畴的和谐统一的“新整体”[13](图7、图8)。中外游览者都被这个成功设计的魅力所征服,更加体会到设计者种种的匠心独运。
结语
伽达默尔的视域融合观给设计艺术学科带来了新的启示和借鉴。其核心内涵强调的是不断更新、继承、融合、发展和创造的思想上的融合。在城市更新改造中,从历史街区的设计视域融合的视角看,城市街区既不可能完全处于传统的语境之中,也不可能完全独立于现代性语境之外。因此,可以借鉴诠释学中的交流实践、融合契合度和关联度、新旧共生、设计互交等理念,达到横向上的协同视域融合、纵向上的系统视域融合、技术设计上的人本视域融合,留住城市历史街区特有的地域环境、文脉特色、建筑风格等特殊“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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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德语:Hans-Georg Gadamer,1900年2月11日—2002年3月13日),德国哲学家,自1940年起,伽达默尔先后任莱比锡、海德堡、雅典和罗马科学院院士,德国哲学总会主席,国际黑格尔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