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投资者关系顶流上市公司股东大会

王志刚

在繁复多变的资本市场行情与人类情绪波动中，找到规则内外的做事原则，才是投资者关系管理的正途

2022年6月16日，中国西部一个小城市召开了一场会议，因“价值投资的旗帜”和大量的粉丝，媒体将这场上市公司股东大会与一个多月前美国西部小城奥马哈的另一场会议相提并论，称这场会议为中国版的“巴菲特股东大会”。没错，贵州茅台与伯克希尔哈撒韦，这两家给投资者持续带来丰厚回报的上市公司，其2021年年度股东大会，都再一次迎来股东们朝圣般的热情参与。笔者无意描述两个股东大会的盛况，也不想重复股神的金句，只是想在日渐燥热的夏季，伴着茅台冰激凌的清凉和甜爽，品味一下两家上市公司投资者关系管理的高妙之处。

股神巴菲特和芒格領导的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与雄居A股市值榜首的贵州茅台，都是资本市场自带神圣光环的存在。优秀总是全方位的，这两家公司年度股东大会的组织，方方面面表现出在投资者关系管理方面的用心与用力：

一是，严守法律与规则界限的会议和交流。两家公司都遵守法律、章程和监管规则关于股东大会召集召开和信息披露的规则与要求，诠释了合规性永远是投关管理的首要原则。92岁的巴菲特在五个小时的股东大会交流中，布道一般讲述“想要所有人获得相同的信息，不觉得哪个人有资格跟我们单独开会”，同时声明“我无法预测伯克希尔的盈利是多少，无法预测伯克希尔的股价是多少”，只保证让股东的投资更安全，取得最终的投资成果。茅台公司董事长丁雄军则在股东大会上，在已披露的战略规划和年报基础上，与股东们分享了以“美时代·美生活”为题的企业发展和企业文化报告。这不禁令人想起，某公司董事长在股东大会回答提问环节直接喊出未披露的公司年度税后利润，害得董秘会后马上发布业绩预告，仍引来监管关注。须知，严格执行法律确定的议事规则与程序，认真对待各种可能影响股价的信息发布，是对所有股东的基本尊重和权利保障，也是对上市公司和企业家的保护。

二是，超越法律与规则指向的股东交流。由于公司年度股东大会须审议年度报告等一系列重要议题，因此很多公司的年度股东大会均将主要精力放在履行法定程序上，对参加会议的股东并没有会前沟通与交流，会后的提问也是走走形式，草草了事。伯克希尔哈撒韦2022年度股东大会却是两位股神级的董事长和副董事长坐阵，分管保险与非保险业务的两位高管作陪，在正式的会议程序之前，与投资人以居家聊天的方式，随和平易地回答投资人提出的各类问题。而且，巴菲特的股东大会交流是其致股东信的延续，年度股东大会是伯克希尔公司作为投关重大活动来筹备与组织的，股神是用一年的时间来构思和准备给股东的来信。贵州茅台在2022年度股东大会的主动沟通上也是相当有诚意，原任省能源局局长的公司董事长丁雄军与公司高管在会议前一夜到酒店用了2个多小时主动拜访了参会者，与67名股东、券商、分析师交流并听取建议，令“朝圣”而来的投资者颇为感动。虽然今年没有平价酒出售，但茅台冰激淋却还是极受欢迎，茅台公司还特意为股东安排了“茅台辉煌七十年历史回顾展”，第一次面向股东开放很多历史资料，让股东感受到公司的发展变化。

这两家伟大的公司，都在股东大会上对股东作了另一种定位，巴菲特以给自己妹妹写信的心态来准备致股东的信;在股东大会上，他又把投资人称为“合伙人”，是“真正拥有这家公司的人”。而贵州茅台一直强调“股东永远是茅台的家人”，股东大会就是一场“家庭聚会”;因为必须面对“家人”的信任与期盼，公司董事会和管理层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样的定位，重新定义了投资者与公司及董监高的关系，为沟通交流创造了良好的氛围。

在为两家伟大公司的投资者管理水平连连称赏之余，我们也能品出中美两国文化与法制环境、两个资本市场风格影响下，两家公司在年度股东大会上表现出投关理念与行事方式上相当的差异。

年度股东大会主要审议年度报告、分配方案等，这些已在一至四月的公司董事会之后全面披露;公司上一年度的经营分析及未来经营计划和长期规划，也均在公司年报中有详细的说明;证监会还规定了年度业绩说明会，投资者可以在业绩说明会上，对公司董监高进行提问。如果投资者仅仅是为了行使股东权利，在已全面实行“现场+网络”投票的今天，公众投资者可以网上投票，按几个键便可以表达对某项议案的同意或者反对，何须再奔波千里，那么，所为者何来？

巴菲特在奥马哈的股东大会上对投资者说，“你们是真正拥有这家公司的人，我觉得你们完全有资格亲眼看看经营你们公司的人。”投资者参加公司年度股东大会，是来行使股东权利，但这个权利并不仅仅是对审议事项的表决，更是实地全面了解公司、了解公司董监高的需要。巴菲特就是这样来选择拟收购企业的，因为伯克希尔公司历来对拟收购企业和原管理层充分放权，巴菲特作为股东代表，需要在决策前亲眼看看实际经营企业的人，也需要在投资后看看子公司98岁的CEO是否得了老年痴呆。巴菲特认为公司最大的风险就是选错管理层。对投资人来说，一位不合格的CEO就意味着一笔失败的投资，他要决定是否用脚投票了。而伯克希尔公司的董事长和副董事长是巴菲特和芒格这一对股神，参加这个公司股东大会的投资者就是来分享两位智者的投资盛筵，他们的朝圣就是朝拜这两位圣人。所以伯克希尔公司的股东大会越来越像一场商业秀，一堂投资讲座课。

贵州茅台是贵州省国资委控股的企业，中国第一、世界前三的名酒生产商，茅台酒的奢侈品与金融属性，已让贵州茅台的业务有了一种金刚不破之身。即使出身于茅台酒厂、担任公司董事长18年的袁仁国卸任、被拘、被判处无期徒刑;即使董事长经历了李保芳、高卫东、丁雄军的连续调整，贵州茅台都保持了业绩与股价的“飞天”之势，而且势不可当。参加茅台股东大会的投资者的确是来朝圣，他们朝拜的就是茅台公司、茅台酒。公司今年为股东准备“辉煌七十年历史回顾展”这个特别礼物，往年让参会股东能卖到保真的平价茅台酒，还真是送到股东心坎上了。

无论投资者是基于价值投资的信仰，还是对股神或国酒的迷信，上市公司都应当坚决、坚持去做正确的事，从公司的投资者关系管理角度而言，那就是按照法律的要求、按照合伙人或家人的标准、按照信息披露和投资者关系管理的规则要求，让投资者看到他们应当看到的一切。

对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而言，有两位耄耋之年的智者掌舵是一种福气，但也是一种风险，当所有的投资者心中只有这两位股神，个人的健康长寿无形中就成为企业的经营评价指标。巴菲特很早就意识到这一问题，他在这次年度股东大会上就是采取2+2的组合，将股神光芒之下、暗影之中的两位高管推到投资者面前;巴菲特还强调伯克希尔哈撒韦公司投资业务的团队属性，甚至是“去巴菲特化”。巴菲特说，他并非伯克希尔公司唯一可以买股票的人，报纸上常说巴菲特买了什么，事实却是伯克希尔买了什么。在介绍一季度业务时，他说在一季度后半段的三个星期里，伯克希尔总部的一位工作人员而不是巴菲特执行了400多亿美元的买入操作，都由这名員工一个人完成。对于已日渐被投资者神化的伯克希尔，巴菲特在致股东的信中谦逊而诚实地说，“没什么新情况。我们回购了一些股票，但是没有发现特别好的机会。”

对贵州茅台而言，当投资者给公司留言“十万亿”，已说明了公司需要在展示自信、展现实力的同时，也要让投资者看到存在的困难与风险。在经济发展前景叵测、消费持续低迷的外部环境下，如何看待白酒第一品牌的市值水平，如何看待“五线”发展道路，的确值得公司管理层与投资人深思。

贵州茅台将股东视为“家人”，整个上市公司就是一个大家庭，其乐融融。这种来自于中国文化的投资者关系理念，有其和谐友爱、互助互谅的优势，但也有身份不清、责权含糊、目的迷失的问题。投资人在资本市场选择了贵州茅台，是为了获得投资收益，包括股价上涨的收益和现金分红的收益等，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家。在股价持续上升期，股东的投资盈利创造了幸福感，彼此可以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人关系，而一旦股价大幅波动、下滑，承受亏损的投资人还会自认是贵州茅台的“家人”？还能与管理层乐呵呵？

巴菲特在股东大会上说，他无法预测伯克希尔的盈利和股价，但是他可以保证每一天都在努力让股东的投资更安全，从而保障股东最终的投资成果。“至于能否实现收益最大化，这不是我们主要考虑的。你们决定成为我们的合伙人，我们一定不让你们亏钱。这一点，我敢保证。”巴菲特虽然以给自己姐妹写信的标准来写致股东的信，但显然，在商言商，巴菲特只是将股东视为一起投资的合伙人。他对于股东的责任，只是法律与商业上的责任，并没有家庭与伦理方面的义务。股东之间是合伙人，股东与董监高之间是合伙人，每一位合伙人都应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大家为了同一个目的（赚钱）而来，彼此是合作关系，但彼此是独立的、平等的。在各尽其责的情况下，彼此互不亏欠。也正因为彼此平等，伯克希尔的致股东信不是投资者公关部门或董秘写的，而是由巴菲特亲自撰写。伯克希尔也没有投资者公关部门，因为巴菲特亲自在处理投资者公关事务。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或许有人会质疑分析两场朝圣式股东大会的意义，一般公司根据中国证监会的投资者关系工作指引，照方抓药、照章执行亦然不错了。然而，在繁复多变的资本市场行情与人类情绪波动中，找到规则内外的做事原则，才是投资者关系管理的正途。无论公司大小，永葆对规则和市场的敬畏，永怀对投资者的善意，便是达成“见贤思齐”的初心了。

作者系北京上市公司协会董秘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