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歼灭战

2022-07-22隋坤赵彬宇

环球人物 2022年14期
关键词:锦州林彪我军

隋坤 赵彬宇

“对于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对于敌,击溃其十个师不如歼灭其一个师。”“只有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才能打破‘围剿’和发展革命根据地。”“每战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两倍、三倍、四倍,有时甚至是五倍或六倍于敌之兵力),四面包围敌人,力求全歼,不使漏网。”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名言,都是毛泽东的歼灭战思想。

军事科学院军队政治工作研究院研究员任振杰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歼灭战和击溃战相对应,击溃战强调把敌人打散,不能消灭其全部或大部。而歼灭战是全部或大规模杀伤、生俘敌人,彻底剥夺敌人战斗力的作战。”纵观毛泽东的军事生涯,乃是一部歼灭战的“战争艺术发展史”。

1935年10月,中央红军长驱二万五千里到达陕甘根据地的延安吴起镇。这是中国革命的一个伟大胜利,它标志着中国革命新局面的开始。蒋介石对此极为恐慌,妄图乘中央红军立足未稳之际,将我军消灭。

1935年底,蒋介石调集13个师和5个旅,对陕甘根据地发动“围剿”,意图彻底围歼红军主力。当时国民党军的“围剿”部队总兵力达4万余人,我军仅 1.1万人。面对强敌,毛泽东和周恩来、彭德怀决定,集中兵力,先在陕西省延安地区鄜县(今富县)的直罗镇打一次歼灭战,消灭沿葫芦河东进的敌军一至两个师,再视情况转移兵力、各个歼敌,以打破这次“围剿”。在战前会议上,毛泽东部署了屡试不爽的诱敌深入战术,要求“利用有利地形,把敌人引进来,然后攻其不备,消灭敌人的主力”。

对于毛泽东来说,直罗镇是个打歼灭战的理想战场。它三面环山,一条从西而来的大道穿镇而过,北面是一条小河,“敌人进到直罗镇,真如同钻进了口袋”。当时的侦察员后来回忆。

针对地形,毛泽东如此部署:红一方面军兵分两路,在直罗镇附近隐蔽设伏。其中,红一军团在直罗镇东北的石咀、凤凰头、姜家川、魏家河地区集结,然后进入直罗镇北边山岭,准备由北向南打;红十五军团在直罗镇东南的张村驿、桃花砭地区集结,进入直罗镇南边山岭,准备由南向北打。另派一部分兵力提前部署于直罗镇西边小山上,监视、引诱“围剿”部队进入我军伏击圈。

直罗镇战役胜利后的红军部队。

直罗镇战役旧址。

在这个“口袋”边上,毛泽东调集了约5个师的兵力。他分析,国民党军先头部队109师极有可能冒进行军,抢先攻打直罗镇。11月20日下午,东北军师长牛元峰果然率109师一路孤军冒进,到达直罗镇。这为我军形成局部多打少的局面创造了条件。在6架飞机的掩护下,牛元峰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成了红军的瓮中之鳖。

当天晚上,几路红军按照作战方案,乘着夜色进入预定位置。毛泽东在距直罗镇不远一个山坡上的指挥所内下达命令:“这个仗,一定要打好!”“我们要的是歼灭战,不是击溃战!”第二天拂晓,红军突然从南北山上向直罗镇猛扑下去。激战至14时,109师大部被歼灭,其残部500余人退入直罗镇东南土寨坚守待援。

此时,国民党援军已迫近战场。我军留少部分兵力继续围困109师殘部,调动其余主力全力向西迎击东援的国民党军第106、第111师。这场战斗不仅打退了国民党援军,还在延安地区的张家湾歼灭了106师617团,彻底粉碎了109师固守待援的希望。11月23日午夜,109师残部被迫突围,最后全部被我军歼灭,牛元峰在突围中也被我军击毙——歼灭战的目的,就是消灭对手有生力量,直至其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经此一役,我军歼灭“围剿”部队一个师和一个团,俘虏5000多人,缴获枪支3500余支。战后,毛泽东在红一方面军营以上干部会议上,作了题为《直罗镇战役同目前的形势任务》的报告:“直罗镇一仗,中央红军同西北红军兄弟般的团结,粉碎了卖国贼蒋介石向陕甘边区的‘围剿’,为党中央把全国革命大本营放在西北的任务,举行了一个奠基礼。”这样,红军长征之后即有了一个可靠的立足点和夺取新胜利的出发点。

解放战争期间,我军与国民党军的战力对比已远不比当初悬殊。此时期,毛泽东的歼灭战思路又有演进,在集中优势兵力的基础上,注重“扎紧篱笆,关门打狗”。

日本投降之后,占领东北成为毛泽东和党中央优先考虑的一件事。本来要上任山东军区司令员的林彪,被毛泽东调往东北,后出任东北民主联军(1948年1月改称东北野战军)总司令兼政治委员。

1947年12月,东北民主联军发起冬季攻势,到1948年3月,共歼灭国民党军队15万多人,把东北的国民党军压缩在锦州、沈阳、长春这3个互不相连的狭小地区内。此时的毛泽东,已积累了1930年在江西龙冈围歼张辉瓒整师、1935年在陕西直罗镇围歼牛元峰整师等丰富的“口袋阵”作战经验。地处东北地区咽喉的锦州,正处在口袋口的位置。1948年2月7日,毛泽东在陕北致电东北野战军:“对我军战略利益来说,是以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为有利。”然而林彪认为,挥师南下攻击锦州,身后长春、沈阳的国民党军追击,恐首尾不相顾,所以他坚持攻打长春。

“毛泽东和林彪两人选择不同的进攻方向,说明了战术思路的不同。林彪考虑的是在保存自己的基础上攻击敌人,毛泽东的思路是先把国民党军南下逃入华北的锦州锁住,将国民党军关在东北,择机全歼。”任振杰说。

其实早在1947年,毛泽东就在“十大军事原则”中提出:“不以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为主要目标。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结果。”

时间来到1948年4月,林彪依然坚持优先攻击长春,毛泽东勉强同意:“我们同意你们先打长春的理由是先打长春比较先打他处有利一些,不是因为先打他处特别不利,或有不可克服之困难。”此时,长春由国民党第60军把守。第60军军长曾泽生素以防守闻名 ,1938年在台儿庄战役中坚守禹王山,日军始终无法突破。这一次,林彪碰到了一块硬石头,攻打长春并不顺利,歼灭战有拖成消耗战的危险,于是决定不继续在长春纠缠。在电报中,林彪表示自己将“南下”,但没有明确攻击锦州。8月下旬,林彪才开始拟定南下作战的具体计划。

此时,东北野战军经过休整补充,兵力增至70万人,国民党军队降至55万人。全国战局也在发生同样的变化,国民党军越来越少,解放军越来越多。决战时刻到了。就在这年9月,毛泽东发动辽沈战役。

1948年10月,东北野战军攻打锦州。图为我军占压倒性优势的数百门大炮,构成强大的火力,准备轰击锦州守敌。

“如果我们把战略决战的方向,指向华北战场,则会使我军受到华北、东北敌人的两大战略集团的夹击而陷于被动;如果我们把战略决战的方向首先指向华东战场,则会使东北敌人迅速撤退,而实现他们的战略收缩企图。因此,东北战场就成为全国战局发展的关键。”叶剑英在分析毛泽东的决战思路时说。

9月,中央军委和东北野战军经过反复酝酿与磋商,终于将攻打锦州的作战方针确定下来。在锦州战役开始后,林彪听闻国民党军将由葫芦岛登陆增兵锦州,又对攻打锦州之决心发生动摇,先是提议回师攻打长春;随后未待中央军委回电,又表示了“攻锦州”之决心。

10月3日,毛泽东复电林彪,要求“集中主力迅速打下锦州,对此计划不应再改”。电报中,毛泽东口气颇重:“在5个月前,长春之敌本来好打,你们不敢打;在2个月前,长春之敌同样好打,你们又不敢打;现在攻锦部署业已完毕,你们却又因敌情并不很大的变化,又不敢打锦州,又想回去打长春,我们认为这是很不妥当的。”林彪终于坚定了攻取锦州的决心。

为阻止国民党军支援锦州,东北野战军第二兵团在要道塔山抵住了国民党军数十次集团冲锋,歼敌6000余人,保住了阵地,为东北野战军攻克锦州创造了有利条件。与此同时,锦州城外,东北野战军主力部队正在攻城。根据射程不同,东北野战军部署了山野炮、榴弹炮、加农炮、迫击炮等11个炮群,对准守军城墙连续轰炸,全线发起猛烈进攻。几个小时后,锦州城墙被炸出多个缺口,解放军瞬间冲入城内。

经过激烈战斗,东北野战军全歼锦州守军——国民党军第6兵团10万余人,俘获了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第6兵团司令卢浚泉、副司令杨宏光等国民党高级军官。范汉杰被俘后说:“这一招非雄才大略之人是作不出来的。锦州好比一条扁担,一头挑东北,一头挑华北,现在是中间折断了。”

锦州战役胜利,代表我军关上了东北国民党部队回撤关内的大门,实现了毛泽东“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的战略构想。它也促使东北战局迅速发展。锦州被攻克后不久,曾泽生率部起义,长春和平解放。接着,沈阳外围据点接连被攻克,沈阳守军13万余人全部被歼。东北战局、全国战局按着毛泽东的设想顺利推进。

抗美援朝时期,面对比国民党军强大得多的美军,志愿军前线多次报告:我军实行战略或战役性的大迂回,一次包围美军几个师,或一个整师,甚至一个整团,都难达到歼灭任务。毛泽东的判断是:既然如此,那就分而歼之。

“1950年11月上旬,第一次战役结束,志愿军将敌军从逼近鸭绿江赶回至朝鲜北部的清川江一带。在志愿军还没有完成推进,只能边开进、边展开、边作战的情况下,第一次战役初步稳定了朝鲜战局,但整个战场形势还十分严峻。”军事科学院军队政治工作研究院研究员杨超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在毛泽东看来,我志愿军在朝鲜西北战线方面,已“给了敌人第一个打击,已经初步地立稳了脚跟”,要想转变朝鲜的战局,只要能再给该线敌人以一个至二个较大的打击,就能将该线的防御局面改变为进攻局面。

怎样进行“较大的打击”?彭德怀决心诱敌深入。各部队从清川江边节节后退,故意向敌人示弱,还有意丢弃一些破旧枪械。所谓“联合国军”总司令麦克阿瑟果然中计,认为志愿军“装备低劣,怯战败走”,命令部队向北冒进。11月25日,敌军进入彭德怀布好的口袋。当晚,志愿军部队突然发起猛攻,在德川歼灭南朝鲜军一个师全部,在宁远歼灭一个师大部,打开了两个缺口。所谓“联合国军”乱了阵脚,停止冒进,同志愿军形成对峙状态。

这正是穿插分割歼敌的极好时机。毛泽东曾致电彭德怀:“只要我38军全军及42军一个师能确实切断敌人清川江后路,其他各军师能勇敢穿插至各部分敌人的侧后,实行分割敌人而各个歼灭之,则胜利必能取得。”彭德怀等按照毛泽东的电令,要求各部队分割包围,各个歼灭西线之敌。见势不妙,敌军开始从军隅里、价川一带通过三所里撤退。此时,志愿军能不能在三所里堵住敌军,是第二次战役西线作战意图能否实现的关键。

这个任务落在了志愿军第38军第113师身上。此时第113师距离三所里的路程超过70公里,中间是崎岖的山路,再加上美军飞机和无线电的侦察手段,在14个小时之内攀山越岭急行军70公里,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闻令后,第113师主力迅速沿小路疾行,于28日上午8时到达三所里地区,堵死美9军南撤退路。

隨后,第113师发现敌方意图从三所里西侧的龙源里逃窜,于是又抢占龙源里阵地,再次切断敌人退路。11月30日,第113师配合志愿军各部队,已将被包围之敌分割在数个狭小的区域,17时向被围之敌发起攻击。

“美军从北向南撤逃的部队和从平壤以北的顺川向北接应的部队,集中坦克、大炮等猛攻三所里和龙源里两个关口。志愿军两面作战,顽强阻击,死死卡住两个关口。南逃、北援的美军相距仅1公里,只能可望而不可即。”军事科学院原军事历史研究部副部长齐德学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战至12月1日晚,志愿军西线部队歼灭美第9军第2师主力、土耳其旅大部,重创美第9军第25师。美第9军丢弃大量重装备,残部最后向平壤逃窜。三所里战斗再次在世界面前上演了“歼灭战的艺术”,打出了我军军威,给敌人以极大的震慑,让“联合国军”彻底知道被“追打、围打”的狼狈。12月6日,中朝军队收复平壤。

1951年,志愿军与美军在朝鲜战场上进入相持阶段。5月26日,毛泽东在给彭德怀的电报中要求,目前只实行战术的小包围,打小歼灭战。第二天,毛泽东召见志愿军参谋长解方和第三兵团司令员陈赓时,又说:“每军一次以彻底干脆歼灭敌一个营为目标。”这就是“零敲牛皮糖”。

此后,志愿军两次组织战术反击,均选择营以下兵力防守的阵地实施攻击,除个别未达目的外,其余均是攻则必歼。到1953年夏季反击战役时,志愿军不但可以攻歼营以下建制兵力,而且发展到能在金城战役一次性攻克李承晚集团4个师防守的阵地,并歼灭4个师大部。这就实现了毛泽东“经过打小歼灭战进到打大歼灭战”的战略构想。1953年夏,所谓“联合国军”不得不请求早日签署停战协定,结束朝鲜战争。

“分则力散,专则力全。”歼灭战中集中优势兵力的实质是根据作战全局的需要,集中使用兵力以获得对敌之局部优势和主动,确保决战决胜。经历过实战的锤炼后,毛泽东的歼灭战思想早已超出军事思想的范畴。在“两弹一星”研制中,我们党创造性地把毛泽东“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的军事思想加以运用,创造了举世瞩目的科技成就。我国社会主义制度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这是我们成就事业的重要法宝,“两弹一星”等靠的就是这一法宝。

2015年6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贵州召开部分省区市党委主要负责同志座谈会时说:“坚持党的领导,发挥社会主义制度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这是我们的最大政治优势。”面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还会遇到更多的难题。但只要英雄的中华儿女凝聚在一起,就能不断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正如1919年毛泽东在《湘江评论》上发表的《民众的大联合》中所言:“他日中华民族的改革,将较任何民族为彻底。中华民族的社會,将较任何民族为光明。中华民族的大联合,将较任何地域任何民族而先告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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