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在四川蒲江的一张照片

杨小平

父母亲的照片不多，但每一张都充满故事。最近看到他们珍藏的一张“人委机关同志欢送杨作林县长离蒲”的照片，又让我更深地理解了父母亲为官处世的崇高风范。

一

这张黑白照片拍摄于1965年9月，地点在四川省蒲江县政府办公楼前，照片中46名同志分4排集体合影，我母亲李先梅是县政府人事科负责人，站在第二排靠边位置，我父亲杨作林是县长，坐在前排中央。

最初吸引我注意的是，照片中的父亲身着一身洁净的浅色衣服，脚上却穿着一双沾满泥土的黑布鞋，其他同志着装更乱，有穿皮鞋的，有穿布鞋的，甚至还有赤脚穿草鞋的。那个年代拍照机会不多，集体合影更是庄重，甚至要提前几天通知大家做准备。于是，我问母亲，穿草鞋的是哪位领导？母亲说，他是县政府的马夫汤正明，接着又指着第四排最左边一位满面胡子的老人说，这是机关炊事员唐双宁。两位师傅，都是你父亲特别嘱咐要参加合影的，而且把他们都安排在前排就座，可拍照时唐双宁却不见了，你父亲派人专门把他从食堂里找来。见全体人员都站好等他，他不好意思往前排坐，只好依着他站到最后一排了。

1949年，父亲随晋绥南下工作团从山西南下到四川，一直在蒲江县工作。1954年，蒲江县人民政府改称县人民委员会（简称“县人委”）后，父亲被任命为第一任县长，后来又担任蒲江与邛崃合并后的邛崃县县长。再后来两县各归建制，父亲回到蒲江县当县长。父母亲在这里工作了16个春秋，与蒲江干部群众结下深厚情谊，他们与汤正明、唐双宁的交往就是一个典型例证。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蒲江县的交通往来主要靠马匹，县人委机关养了几匹马，汤正明是机关里的马夫，后来机关不养马了，他就改当饲养员养猪，干的都是后勤杂务工作。唐双宁一直是县人委食堂的炊事员，在物质匮乏的条件下，还变着花样想尽办法为机关干部职工调剂饮食。他们二人和父亲的感情都很好。

二

母亲说，那天集体合影后，父亲忙着交接工作，她则打包行李准备搬家。那几天唐双宁总是在他们眼前走来走去，问其有何事，他又不吭声。临近搬家时他才鼓足勇气对母亲说：“你们就要离开蒲江了，也不知道啥时才能再见面，我和汤师傅商量，想请杨县长和你吃顿饭。”母亲一听是这事，马上说：“这可不行，不能麻烦你们，更不能占公家的便宜！”唐双宁急忙解释，不是在机关食堂请客，是他们几个凑份子，想在外面馆子里买点菜简单吃一顿，主要是想表达一下心意。母亲理解几位师傅的心情，她和父亲在蒲江工作了十几年，不管是机关里的普通职工还是农村的普通社员，大家从来都是平等相处，亲如家人，干部群众没有贵贱之分。母亲回家后把唐双宁的话告诉了父亲，父亲痛快地说，十几年朝夕相处，见个面聊聊，听听意见也好。就这样，翌日，唐双宁、汤正明和县招待所的炊事员底文轩从街上买来饭菜，大家就聚了聚。吃的是大众菜，具体是什么母亲全忘了，只记得3位师傅反复说他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旧社会像他们这样的老百姓，哪能和县长坐在一桌吃饭？只有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杨县长平等待人，把他们当成阶级兄弟……

一顿便餐过去了快60年，父母亲居然还清楚记得3位师傅说了些啥，真让我感慨不已。父母亲那一代干部都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真心实意地为老百姓服务的，群众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铭记在心。“文化大革命”时，父亲被地区的造反派打倒后拉回蒲江县批斗了两个月，可当地群众深知父亲的为人和对蒲江的贡献，几次批斗会都是走过场，使父亲少受了许多折磨。

照片背后的故事继续着。20世纪80年代，汤正明年岁大了，退休后家中生活拮据。父母亲每次回到蒲江，总要去看望汤正明夫妇，有时还托人给他们送去生活费。汤正明非常感动，有一次非要给我父母带只大公鸡表示感谢。汤大爷过世后，父母亲依然要去看望他的老伴……

三

1975年暑假，我和四姐回到蒲江，住在父母亲过去的同事尹孃孃家。尹孃孃领着我们上街，路上每遇到熟人打招呼，她总是向人介绍我们是杨县长家的两个姑娘。那些叔叔、孃孃无一例外都会问候：“杨县长好吧，工作忙吧”“你妈妈好吧，工作忙吧”，热情得让我们应接不暇。我们当时虽然有些懵懂，但深深地感受到父母亲与蒲江人民结下的深情厚谊。

1986年，我从外地回成都过暑假，想起我的出生地，于是鼓动离休在家的父亲一起回蒲江看看。我们一大早坐车前往蒲江，路上遇到大雨，车行至蒲江县寿安镇时洪水淹没了道路，我们只能暂时停留在安全区域。父亲不安心坐在车里等，执意要到镇上走走看看。此时，距他调离蒲江已有21年，没想到在寿安镇街头还有许多当地人认识他，纷纷上前打招呼——“杨县长回来啦”“杨县长进来坐坐吧”。洪水退却后，我们一家乘车到达朝阳水库、长滩水库。这两个水库都是20多年前父亲当县长时为预防洪涝灾害，带领全县人民修建的大型水利设施。如今两个水库碧波荡漾，翠竹如屏，白鹭飞舞，渔舟唱晚，成为川西坝上著名的旅游景点。我们正在码头排队购买观光船票时，一位老船工看到父亲，大声叫起来：“那不是杨县长吗？快上船吧！”周围群众亲热地把父亲扶上船“搞了一次特殊化”。我問父亲，您认识他们么？父亲说，应该是过去修水库时一起参加过劳动的农民兄弟。

2005年，父母亲故地重游，来到蒲江县石象湖（这里也是他们过去修建的水利工程）。在景点游览观光时，父母亲还曾看到一个和尚正给游客们讲40年前杨县长如何兴修水利、如何关心老百姓生活的事迹。真是“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心里有杆秤！

再次端详这张近60年前拍摄的老照片，我看到蒲江县政府门头上的匾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9个大字镌刻得是那样遒劲雄健，仿佛能穿透时空，让我更深邃地认识到父母亲的风范人生。

杨作林，1923年5月21日生，山西山阴人。1937年全民族抗战爆发后，同年秋在家乡参加动委会。1941年3月参加革命，先后在中共右南县（抗战时期，以右玉县南境为主，兼有朔县、左云小部分地区组成，1946年6月撤销）公安局、抗大七分校、晋绥师范学校、晋西北区委党校等工作和学习，任中共托和清县抗日民主政府二区区长等。解放战争时期，在中共右玉县、平鲁县、绥蒙党校（雁北五地委党校）等地工作，1946年3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任区长、总务科长、党支部书记等职务。1949年8月，随地委党校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一野四梯队一队南下工作，负责总务工作，参加了成都解放入城仪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四川省蒲江县县长、邛崃县县长、温江地区外贸办事处副主任、温江地区石油公司党总支书记兼经理等职。1983年温江地区合并至成都市后，任成都市石油公司书记兼经理。1984年8月离休。荣获解放大西南奖章、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纪念奖章、新中国成立70周年纪念奖章、光荣在党50年纪念奖章等荣誉。

（责编 王燕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