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书找书
2022-07-21李伟昊
李伟昊
大四将要毕业离开矿大校园,每到图书馆常常想起我的书架间闲逛的日子,目光掠过一本一本书,看到感兴趣的就拿出来翻翻。这是我在图书馆寻找新世界的方法。
意外邂逅《敦煌学概论》
《敦煌学概论》就是在闲逛中发现的。拿起这本书的时候,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知识普及书来看待。可读过之后发现,这本薄薄的小册子有十分丰富的内容。但作者姜亮夫先生没有把眼光仅仅停留在敦煌,而是把敦煌放在整个中华文明中考察。敦煌处在连接中原与西域的重要地理关口,这也就让它成为了各种文化融合的枢纽。姜亮夫先生在书中甚至还提到:根据敦煌文献的蛛丝马迹,我们一直以为是起源于西方的一周七天的星期制度有可能起源于中国。这七天分别对应中国阴阳五行观念中的日、月(日、月分别代表阴阳,因此也被称为太阴、太阳)、金、木、水、火、土。
在寻找文化根源的途中,《敦煌学概论》就成为了我的指路标。在大学图书馆读书的这几年,我最大的收益或许就是学会了自己找书。
《敦煌学概论》激起了我对文化起源问题的兴趣。中华文化的起源是什么?中国和西方在上古时期有没有发生过文化的碰撞,如果有,这些碰撞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今天的世界文化格局?我迫切地想解开这些文化秘密。顺着姜亮夫先生书中的线索,我又找到了他大力推荐和赞赏的向达先生写的《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我一翻开就惊叹向达先生扎实的史料文献功底,书中的每一个论断都有理有据,这是只有坐得了冷板凳的学者才写得出的没有半句空话的好文章。
读越多越谦逊
此前我一直对自己的历史知识储备颇为自信,关于有哪些历史知识积累可展开讲,可自从读到这本书之后,我就再也不敢轻易夸口说自己懂历史。向达先生的《唐代长安与西域文明》给我的不仅仅是具体的历史知识,更重要的是对待学问的态度。从此我明白,凡学问上的事,没有做过研究就没有资格说自己“懂得”。怎样的研究,才算是做了研究?我明白了,只能以谦逊的态度面对学问,才有可能作出好的学问。“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此语诚非虚言。
在早期中西文化交流的问题上,罗常培先生的《语言与文化》也给了我很大启发。罗先生是中国老一辈的语言学大师,他从语言角度入手探究古代中西文化的交流问题。罗先生详细考订词源,证明许多汉语中常常被误以为是从外语引进的词,其实是汉语对外输出的。比如“台风”一词,就能在中国南方的许多方言中找到词源。(后来看到罗念生先生在他的《希腊漫话》中从另一个角度认为“台风”一词在古希腊亦有词源,这是一桩有趣的学术争鸣)罗常培先生不仅在语言学领域颇有建树,从《语言与文化》中我们还能看出他广博的知识功底。书中运用了许多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并且毫无生搬硬套之痕迹,而是如盐溶于水一般化在全书的脉络中,可见先生对人类学理论掌握之精深。
在寻找文化根源的途中,《敦煌学概论》就成为了我的指路标。
在大学图书馆读书的这几年,我最大的收益或许就是学会了自己找书。
顺着这个思路,我也读了一些人类學著作。这里面包括林惠祥先生的《文化人类学》和赫尔德的《论语言的起源》。林惠祥先生不把人类学研究看作是一个机械地重构原始人生活状况的学科,而是用未来发展的眼光指出:人类学研究的最终目的,是实现人类文化的大融合。这和费孝通先生提出的“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目标是一致的。当然,崇高的目标也要有脚踏实地的基础工夫作为支撑。林惠祥先生目标是高远的,具体工作也是扎实的。他能把详细的考证用轻松活泼的笔调写出来。书中有一段描绘原始人运用聪明才智把刀藏在一块肉里,默默等待野兽把这块肉吃下去之后肚破流血而死,这样原始人就可以得到一只完整的野兽。虽然是严肃的学术著作,可许多描写却像文学作品一样精彩。
赫尔德的《论语言的起源》在研究方法上和林惠祥的《文化人类学》恰恰相反。林惠祥先生的治学方法是严谨的,讲究对考古成果的运用,不讲无把握之话。而赫尔德恰恰是调动逻辑思维,以强大的理性推理来推测人类语言的起源。不能以实际证据证明,并不意味着结论就不可靠,这套理论的推导过程还要经过理性的审判才能被写进书里。赫尔德在论证为什么人类以语音为语言的主要载体,而不是手势等其他方式时,对比了靠发音和听觉传达信息和靠动作和视觉以及其他方式传达信息的优劣,这套论证到今天依然是语言学课堂上最通行的解释。让人惊叹的是,这番论断完全是在缺乏确切证据,也无法论证的情况下做出的,支撑着这个论断的是作者强大的理性。后来,随着西方语言学逐渐科学化,越来越讲究证据时,这种完全靠强大理性得出结论的研究方法逐渐退出了学术舞台,直到20世纪又出现了一位语言学天才——乔姆斯基,语言学的理性主义研究方法才被重新唤起。
学读书亦学做人
《敦煌学概论》为我指一条以书找书的读书道路以外,作者姜亮夫先生崇高的学术品格,他对学术的虔诚,他提携后进的热心,也感染了我。它不仅告诉我要读什么样的书,也告诉我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再次翻起《敦煌学概论》,我发现我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因为知识的局限,还没能理解这本书中的许多精妙之处,但它带给我的激动仿佛仍在眼前。跟着这本书的脚步,我旁听了学校举办的关于修复敦煌壁画的讲座,参观了敦煌文物展览,还读了那些探究中西文化早期交流的书,从那些书中知道了那么多种做学问的方法。如果说老师们都还觉得我是个思维比较活跃的学生,那么我要说,我有这么几种看待问题的视角,都是靠这段时间大量跨领域的阅读打下的基础。
责任编辑:朴添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