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与观点：中国学习者英语议论文论据使用研究

陈培珊

（东莞职业技术学院国际交流学院 广东·东莞 523808）

一、问题的提出

议论文是大学生英语写作常用体裁，是衡量和考查中国英语学习者写作能力和语言水平的重要文体。议论文写作涉及一个使用论据支撑作者论点的书面论证过程，论据是论证过程中最基本的原材料和生命线，对论证质量的保证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英语书面论证论据一般有两种：证据性论据和动机性论据。证据性论据也叫事实论据，包括专家证言、统计数据、真实经历、实例等；动机性论据是迎合读者的需求、价值观、情绪等的个人观点论据，包括常识、逻辑推理、类比等。曲卫国指明：证据性论据在论证中起最主要的说服作用，动机性论据只是补充性论据[1]；William和Colomb在其议论文写作专著中也指出：动机性论据仅仅是个人观点，不足以说服读者[2]。

现有研究发现，相对于英语本族语者英语写作，中国学习者在其英语议论文写作倾向使用个人观点作为证据，客观事实论据鲜少出现[3][4]。Zhang Ying关于中国英语专业本科生的英语议论文结构和论据使用的研究显示：中国英语专业学生论据种类和数量有限，最常使用逻辑分析证据[5]。刘应亮等分析了中国英语学习者议论文论据使用数量和类型以及对议论文整体质量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即便是高分组学生，也更倾向将个人观点作为论据使用[6]。当前二语写作侧重分析议论文篇章结构和论据整体使用情况[5][6]，且多遵循西方议论文写作标准，关注议论文客观性语言修辞使用[7]及其客观事实论据分析与归类[8]，对中国英语学习者倾向使用个人观点作为论据的结论多属附带性的发现，鲜少从论据的主客观性特征研究探讨中国英语学习者英语议论文论据使用。

鉴于以上情况，本研究旨在探讨中国英语学习者议论文论据使用特征，了解其事实与观点论据句式使用情况，主要围绕以下两个问题展开设计与分析：（1）基于事实句式与观点句式分析，中国英语学习者与英语本族语者英语议论文论据使用存在哪些差异？（2）中国英语学习者英语议论文常用论据句式具体特征是什么？

二、研究设计

（一）数据来源

本研究共收集两组语料：二语语料源自中国英语学习者语料库CLEC(Chinese Learner English Corpus)，共选取30篇中国英语专业大三大四学生写的英语议论文，一语语料选自鲁汶英语本族语作文语料库LOCNESS (Louvain Corpus of Native English Essays)，同样选取30篇美国大学生写的英语议论文。因两组语料写作主题虽然因语料库自身资源原因难以完全一致，本研究在选择样本时特别注意保持篇幅长度相匹配，且两组语料体裁相同，文本作者都属较高层次的学习者，可比性较强。两组语料整体情况如下图所示。

表1 英语议论文语料

（二）数据分析

本研究数据分析具体分为两大步骤：论据语步辨析、事实与观点论据句式区分。首先是借助体裁分析辨别论据句式所在。体裁分析的功能性单位为语步（move），每种语步由一个或以上的语义连贯命题组成，可以是分句、句子甚至是段落，体裁不同，基本常规语步也各不相同，语步又可再细分为步骤（step）。议论文体裁大体由三种语步构成：论点－论证－结论，论据使用落脚于论证语步，论证语步又具体细化为五个步骤：提出分论点；呈现论据；联结论据和分论点；重提分论点[9][10][11]。其中，提出分论点和呈现论据为基本步骤，其他的为非强制性因素，而论据使用主要体现在“呈现论据”这一步骤中。本研究参照议论文论证语步中的具体步骤，由此确定每篇语料中的论据句式。

其次是借鉴Wintner和Flemming两位美国英语读写专家事实句和观点句定义，结合研究数据中论据句式的语言语义和语法特征识别并归类事实论据句式和观点论据句式。根据Wintner的定义：事实句是能通过直接观察实证或间接引用其他原始信息资料来确定真伪的句式，包括历史事实、科学事实、数据、描写、事件陈述等；相反地，观点句表述作者对某一事物的个人意见、看法或态度，包括：个人喜好、价值、评价、预测、推测、未证实理论和“should”句式等[12]。

Flemming定义了事实句、观点句和事实观点混合句三种句式。事实句直接描述事物，不掺杂个人理解、推理和评判；观点句折射个人对外界的回应，夹杂个人感情、情绪等心理状况；混合句式顾名思义同时涵括事实与观点，实际是作者对于事实的个人偏向，也是一种观点句。Flemming认为可以借助以下四个指标识别区分事实句和观点句[13]。

表2 事实句和观点句特征

以上标准为确定句式的事实或观点性质提供了详细的、可操作性的区分指标，能为本研究分析论据句式事实观点特征提供有效指导。

整体上，本研究具体的语料分析步骤如下：

1.对语料样本进行体裁分析，识别英语议论文体裁中呈现论据步骤；

2.定位呈现论据步骤中作为论据的句式，并按照数字顺序标签每一句式；

3.参照事实与观点区分标准归类事实和观点论据句式；

4.根据句式语言语义特征，识别中国英语学习者观点论据句式主要特征。

三、分析结果

（一）整体分析结果

基于事实与观点分类标准分析，本研究中二语语料和一语语料事实论据和观点论据比例整体差异明显。如图1所示，二语语料的30篇中国英语学习者议论文中有27篇观点论据句式多于事实论据句式，观点句式占比介于61%-97%之间，仅有3篇语料样本中事实论据句式多于观点论据句式，占比分别为53%，62%和72%。

图1 二语语料事实论据与观点论据比例

另一方面，30篇一语语料议论文中事实论据句式和观点论据句式比例则与二语语料情况相反。如图2，有25篇文本中的事实论据句式比例多于观点论据句式，占比55%-91%。其余5篇文本中有3篇论据观点句式多于事实句式，占比分别为51%，52%和57%，另外两篇，事实论据句式与观点论据句式各占一半。

图2 一语语料事实论据与观点论据比例

表3总结了图1二语语料和图2一语语料论据中事实句和观点句比例差别。整体上，在英语议论文写作当中，中国英语学习者倾向使用观点论据句式，与西方英语本族语者较多使用事实论据的情况存在差异。

表3 二语语料与一语语料事实论据和观点论据文本数量差别

（二）常见观点论据特征

综上所述，中国英语学习者英语议论文写作较多使用个人主观观点作为论据支撑论点。参照事实与观点划分标准，结合二语语料论据句式的词义、语法以及功能性等语言特征，本研究对二语语料中的观点论据句式进行了详细深入的分析，发现中国学习者英语议论文写作中五种常见的观点论据句式，主要包括：含有丰富内涵词语的句式、含有情态动词的句式、疑问句式、隐含个人推断的状语从句句式、含有潜在个人声音的句式。

1.含有丰富内涵词语的句式

根据Flemming事实句与观点句分类，观点句式特征之一就是借助内涵意义语言，内涵意义语言描述因人而异的情感、情绪、心情[13]。本研究二语语料呈现论据步骤中发现不少内涵意义句式，其内涵意义常体现在使用表达作者个人情感、喜恶的形容词或名词上。如下例所示：

(1)Above all,it is inhumane to prolong the pains of an incurable patient,as well as that of his relatives and family.

(2)Using medication and life support systems to sustain the life of a will-finally-die person is somewhat a social waste.

例（1）表明“延长一位无法医治的病人对病人自身、其家人亲属而言是残忍的”，该句中“inhumane”（残忍的、不人道的）实际表达作者对该行为持否定看法，病人及家人亲属是否也如是认为，难以求证得知。例（2）中的内涵意义则体现在“waste”（浪费）这一名词的使用上，作者认为维持终将死亡病人性命是一种社会浪费，但这本身就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并非人人都认可的事实，比如人道主义人士未必认同这是一种浪费。

2.含有情态动词的句式

本研究二语语料中另一类常见观点论据为含有情态动词的句式。情态（modality）呈现作者对某一命题事件中的态度，最基本特征是主观性，表达与作者信念一致的评估[14]。本研究中的情态动词句式常用“should”“may/might”“will”“must”等情态动词表现。

(3)Chinese people should learn a lesson from this case so as to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the social function and avoid some unnecessary conflicts.

(4)Furthermore,the cost of the medical treatment may become a heavy burden to the family.

(5)The patient suffering from an incurable disease like cancer will feel great pains.

(6)When euthanasia is legalized,many problems must be prevented from happening.

例（3）中作者表明人们应该“吸取教训提高社会效能，避免不必要冲突”，句中情态动词“should”使用意味着这是作者根据所知作出的尝试性推理，但并不能确保这个推理的真实性[14]，只能表达所述事件较大可能发生的情态，属于观点的一种[12]。例（4）“may”这一情态动词的使用预示某事发生的一种可能性，是作者的一种评估[14]，该句阐述“医疗费用会成为家庭负担”的可能性，而非事实性。例（5）“will”是对某一事件，如句中“不治之症病人苦不堪言”的未来预测，但预测本身就是一种观点，不是事实[13]。例（6）中“must”表达一种情态确定性，涵括可能性判断和规定义务两种功能，都具有主观性[14]，往往较难分清，如句中所阐述的“预防很多问题的产生”可能是作者的个人判断也可能是作者认为需要规定的义务，但不管是判断还是作者认为的义务，其主观性决定着该句阐述的是作者的观点，并非事实。

3.疑问句式

疑问句式是本研究二语语料论据中第三类常见句式，共识别三种疑问句式：反问句、一般疑问句和特殊疑问句。疑问句基本功能在于寻求问题答案或获取信息[15][16]，但也起指令、请求、建议、邀请、传递个人判断等其他作用[15]。本研究中发现的反问句、一般疑问句和特殊疑问句更多在于传递作者个人评断或表达作者个人观点。如下例所示：

（7）Shouldn’t his application for euthanasia approved?

（8）Is it humane to prolong his life artificially without enjoying any pleasure in life but pain and sorrow?To him,death is better than living.

（9）Why,then,is it illegal to kill a person who can never regain consciousness?People have the right to die.

从例（7）反问句中看，作者写作旨在表达“应该批准安乐死申请”的个人判断。例（8）中作者并非在于抛出一般疑问句“人工延长只有病痛没有快乐的生命是否仁慈”向他人咨询答案，疑问句下面的回答表明作者对此疑问持一种否定的观点。类似地，例（9）作者也是通过疑问句引出方式自问自答阐述个人观点，而非提出一个开放式问题想获取他人答案。

4.隐含个人推断的状语从句句式

本研究二语议论文呈现论据步骤中还出现了大量的条件状语从句和原因状语从句，这些句式中的主句大多是上述表达作者个人推断为主的含有情态动词的句式或疑问句式，因主从句式中主句起决定性作用，故将此类句式也看作一种观点表达。

(10)If an infirm member of the family gets over sorrowful,he may be beaten down.

(11)If the victim is asking for our help to end his life,then why don’t we respect his decision?

(12)As life can no longer bring the happiness,we should kindly give those helpless people a hand to end it.

例（10）“if”从句和主句情态动词“may”的使用表明作者假设性的推测：例（11）则阐述作者基于某种假设之下的个人推断，两者都无法证实真伪；例（12）中的原因状语从句虽然有助于理解作者“应该帮助无助之人终止生命”的看法，但主句中情态动词“should”的使用意味着这仅仅是作者个人观点，他人未必持相同立场，因此并不是事实。

5.含有潜在个人声音的句式

最后一类常见二语论据句式在本研究中被定义为“含有潜在个人声音句式”，这类句式普遍特征体现在：未曾出现明显的作者个人身份或立场的表达，但仔细揣摩之下就发现作者个人声音其实被隐藏在集体大众、他人声音中。有人将这种现象称之为“潜在个人声音”，作者隐藏自己个人声音的目的在于让自己的语言表达显得更有权威性[17]。

(13)Everyone can make his/her own decisions.

(14)Chinese people pay so much attention to their family relation that they can do anything to save their family member who is on the edge of death.

(15)Seeing the patient so painful,the relative and family also feel great emotional pains.

(16)It’s also a great mental pain for the family to see the patient’s suffering.

例（13）和（14）中大众主语“everyone”和“Chinese people”的使用，让句子第一眼看起来显得更具真实性和权威性，但细读之下就会发现作者所阐述内容因人而异并非事实，如例（13）说明“人人都能自己做主”，但对于牙牙学语的小婴儿、父母严厉的青少年等人群来说，这并不是事实，他们并不能“自己做决定”。例（15）和（16）看似在描述“家人亲戚看到病人痛苦，他们也会情绪上、精神上觉得苦不堪言”的事实，没有出现作者的观点和立场字眼，但 “feel great emotional pains” 和 “a great mental pain”跟他人的心理状况有关，需要当事人本人亲口描述才能证实真伪，但句中并未出现“家人亲戚”亲述字眼，作者只是将自己个人对他人心理揣测隐藏在背后，也是一种自己观点。

结 语

本研究从事实句式与观点句式特征出发，对比分析中国学习者和英语本族语者英语议论文论据使用句式，结果表明：中国英语学习者倾向使用个人观点句式作为论据使用支撑论点，与英语本族语者英语议论文写作以事实论据为主的情况存在差异。同时，不同于前人较多关注客观事实论据使用的研究，本研究侧重探讨中国英语学习者观点论据使用特征，详细剖析了其语义、语法及功能等特征。立足结果，本研究认为，中国学习者英语议论文写作中较多使用主观观点论据可能由以下两种原因造成：

（一）中西文化差异。美国二语写作和文化研究专家Hinkel认为，中国英语学习者客观性修辞使用缺失与社会文化人际交往范式有关[7]。英语议论文论据是作者说服读者接受论点的基础，隐含着作者－读者的互动，同时也是一个说理论证思维过程。思维与文化密不可分，这就意味着作者与读者的互动受社区人际社交准则制约[7]。因此，英语本族语者在其议论文写作中会选择客观理性的方式，在尝试说服读者接受自己提出的论点，保证信息的顺利交流，完成与人沟通的任务[18]。

（二）教学指导不到位。刘应亮等学者指出，个人观点作为论据是一种误用和缺陷，直接影响议论文整体质量，这可能跟指导教师论证教学不到位有关[6]。前人研究多关注英语议论文写作语言篇章层面的研究，这意味着在英语写作教学指导中，教师也有可能更多关注学生写作字词使用是否正确，语言表达是否符合语法规则，整体篇章结构是否合理，往往忽略了其他层面的相关指导，比如，议论文体裁分析、论据使用标准以及中式文化和思维对写作影响等等。

本研究有助于了解中国英语学习者书面论证写作思维，便于教师结合自身写作教学实际进行反思诊改，在论证写作教学中，除了语言技巧和篇章结构的指导外，教师还应从文化、体裁等方面入手，向学生普及不同文化人际交往范式准则，了解跨文化差异，提升学生跨文化交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