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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年代,从容吹响自己的笛声

2022-07-20马国平

书屋 2022年7期
关键词:年青人论争朦胧诗

马国平

1981年,是诗人王辛笛繁忙的一年。4月29日,辛笛作为亚洲诗人代表孤身一人赴加拿大多伦多市举办的第六届国际诗歌节。在近一个月的行程里,辛笛先生参观、演讲、交流、聚会,用中文和英文朗读自己和其他中国诗人的诗歌,异域风光,诗人兴会,随之而来的灵感激发他创作了一首首新作。当地的中文报纸《北美日报》大量报道了辛笛的活动和消息。5月下旬,辛笛随后顺道美国走亲访友,会见了诸多海外华人作家和诗人。当时在圣地亚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的也斯为此写了一首新诗《寻找一位诗人》:“我们少年时吟咏的诗句/今天终于见到作诗的人。”

6月上旬,辛笛风尘仆仆地回到上海,他把报道自己行程和活动的北美报纸复印后寄送给朋友们分享。7月,一本引起海内外诗坛广泛关注的诗集《九叶集》(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横空出世,一批早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取得盛名的诗人开始进入普通读者的视野。这本诗集汇集了辛笛、陈敬容、杜运燮、杭约赫、郑敏、唐祈、唐湜、袁可嘉、穆旦九位诗人的作品,这些诗人具有相近的美学旨趣和诗学理想,他们后来因书名被命名为“九叶诗派”。值得关注的是书名的由来,郑敏回忆:“王辛笛说,我们九个人就叫‘九叶’吧。因为我们不能成为花,我们只能衬托革命的花,我们就当九叶吧。”一些诗人因为诗作几十年后合集成书,从而形成诗歌流派,这成为中国现代诗歌史的有趣个例。诗人赵丽宏曾经写道:“读这本诗集时,我无法抑制惊讶和激动的心情。我这才明白,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国,曾经有过这样出色的诗歌,而以前我们几乎不怎么知道!我一面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惭愧,一面为这些险些被历史的风沙湮没的诗人不平。《九叶集》后来产生广泛影响是必然的事情,这也又一次证明了这样的真理:真正优秀的文学,是不可能被埋没的。”

《九叶集》出版之际,正是“朦胧诗”勃发以至论争陡起的时代。在北京,《诗刊》1980年第八期刊登章明的《令人气闷的“朦胧”》,对“九叶”诗人杜运燮的新诗《秋》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气闷”,由此开启“朦胧诗”论争的肇端。在上海,《文汇报》1981年5月12日发表了艾青的长篇文章《从“朦胧诗”谈起》,6月13日发表了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学生李黎的辩驳文章《“朦胧诗”与“一代人”——兼与艾青同志商榷》。显然,这种氛围理所当然地引起诗人辛笛的兴趣,于是,他接连给时任《文汇报》副刊《笔会》主编的徐开垒写信。

开垒同志:

近日拟写关于“朦胧诗”的文字,需要参看你报六月十三日第三版李黎所写一文,不知尊处仍有存报否?盼便中能赐我一份,复印亦可,如何?先此谢谢。

此致

敬礼

王辛笛(81.8.18)

开垒同志:

晨间寄去《中秋节致黄植诚同志》一首,就中第一节第四行开头二字“台胞”,简称不妥,请改“台湾亲人”四字为好。

关于“朦胧诗”问题,容待稍暇当试一抒己见。昨见《文艺报》第十六期有《在京部分诗人谈诗歌创作》一文,甚好。正与鄙意相合也。

再谈,祝好。

辛笛(81.9.1)

由此可见,在1981年的夏季,诗人辛笛对“朦胧诗”论争给予相当大的关注。他浏览了当时的许多报刊,《文艺报》那篇访谈文章综合报道了艾青、公刘、张志民、臧克家、田间、阮章竞、李瑛、邵燕祥等诗人对“朦胧诗”的各种看法,辛笛对那篇访谈文章感到“正与鄙意相合”,看点大概在于可以“各抒己见”。

诗人辛笛对“朦胧诗”的“一抒己见”公之于世,是在1981年12月18日随作家团赴香港参加香港中文大学主办的“四十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研讨会”期间。辛笛为参加“研讨会”撰写了长篇论文《试谈四十年代上海新诗风貌》,文中对他参与的诗刊《诗创造》《中国新诗》及“九叶”诗人的活动多有阐述。

作家团是应香港中文大学邀请而来,其成员放到现在也是豪华阵容,团长黄药眠,团员有唐弢、罗荪、柯灵、辛笛、丁景唐、田仲济、林焕平、吴宏聪、楼栖、理由及刘锡诚等,大多数人与香港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系。辛笛成为这次研讨会内外最受关注的作家。台湾诗人余光中也是有备而来,直接以论文《试为辛笛看手相——〈手掌集〉赏析》参会,认为辛笛的诗深受西洋作品尤其是英国、法国的影响,同时也受到中国古典诗词的影响。另一位台湾诗人、学者叶维廉也在论文《研究四十年代诗的几个据点与角度》中提到辛笛及《诗创造》《中国新诗》等诗刊。辛笛自己也沒有想到会如此受欢迎,真有“世上已千年”的感觉。因为辛笛诗的现代诗风,他自然而然成为人们追逐询问“朦胧诗”论争的最佳对象。辛笛九月间无法做到“容待稍暇”为徐开垒写稿,年底在香港则面对记者从容道来:

今天新诗的希望在一代年青人的身上……过去,这些年青人没有读过外国的诗,没有接触过外国的文学作品,但是,在诗的创作上,他们进行了许多探索,而有些技巧竟是和海外一样的,这正说明是社会发展的规律。这些年青诗人是有才华的,年纪大点的都应该承认这一点。

我认为朦胧是一种美。“朦胧诗”可说是对“文革”时期文艺作品中“假、大、空”的一个反动,即使不主张别人写“朦胧诗”,也不必大张旗鼓地去打击它。年青人写“朦胧诗”,就像他们的谈爱方式一样。老年人也有爱情,也会谈情说爱,但他们的方式和年青人就肯定是不同的。年青人的爱情也可能会是“朦胧”的爱,所以“朦胧”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不是“朦胧”得昏头昏脑,耽误了工作。“朦胧诗”还是可以写的。但是,在主题上却不能“朦胧”,写阴暗面也应是为了改正错误。

从辛笛对“朦胧诗”的表述来看,他是以一种朴实通俗的语言来阐述他对“朦胧诗”的认识,表现为一种对“朦胧诗”论争的疏离的状态。他对青年诗人寄予期望,认为在诗歌创作上诗歌技巧可以没有借鉴,但能够通过探索得到传承,这是社会发展的规律。“朦胧诗”更多还是诗歌美学的发现与回归。确实,也有学者将辛笛、顾城两人在诗的表现手法上作过相关性评论。钟文在1982年的一篇论文中说得更明白:“这几年中一些年青人在诗艺上的探索追求并非天外来客,并非崇洋媚外,只不过是恢复新诗应有的面貌,恢复新诗原来的传统罢了。”

这正好也与辛笛的经历相吻合,他的成长路径和创作生涯中,1936年至1939年留学英伦是一个重要的成熟期,更多地接受到现代诗歌的艺术精髓,摆脱了旧体诗的明显痕迹,传统诗歌与现代诗歌试验性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诗歌作品及时地发表在国内报刊,诗情充盈,想象力充分,诗歌题材比以前扩展,诗艺探索也更为多样,令人耳目一新。

在1987年4月7日上海召开的诗歌座谈会上,诗人辛笛再次明确表态他对新生代诗人的热望。这次座谈会是由上海作协诗歌组、《文学报》和《诗刊》联合举办,“就诗与现实、诗与城市改革以及诗坛现状等议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辛笛热情发言,“我是支持北岛、舒婷他们的,他们比我们写得好。我愿意下一代踩着我们的身体过去”。同时他又希望新一代诗人加强自己的社会责任感。辛笛的发言可谓独树一帜,与1981年他在香港接受记者采访的表态如此“合辙押韵”,始终如一地声援久违的“朦胧诗”的美学风格。

2003年,邵燕祥先生在为王圣思所著《智慧是用水写成的——辛笛传》写的序言中有这样一段话:“王辛笛先生尽管有各种社会身份,而他的一生对中国来说,最重要的是他作为诗人的存在……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像辛笛这样的诗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惟这样的文化素养能成就这样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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