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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与李鸿章》后记

2022-07-20徐志频

书屋 2022年7期
关键词:金刚经微尘左宗棠

徐志频

本书是我步入四十五岁之年写成的一部作品,也是“左宗棠系列”的第四部。

渺渺茫茫之际,我已人到中年。

人到中年,观过沧海,见过巫山,能刺激人生兴趣的事情越来越少。山间日长,荷香风善,在宁静中看世界与时光一起变化,光阴的故事别有一种悠远意境。

老子说:“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之为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远曰返。”在社会的江湖里走得辽远,一路的风沙随岁月历历消逝,只剩返璞归真的心灵感受。

人间经历,无非人事;生命成长,不外书路。古人说:“精神到处文章老,学问深时意气平。”我出生于僻静、偏远的湘南小山冲里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既无三徙教,不闻过庭语,少年时代只在乡村自然的天地里感受过淳朴天然的人情冷暖,并没有经历曾、左一代严格的私塾修身,“童子功”自然不及,因此精神难到。至于学问,不敢说深,但中年意气渐平,倒是真的。记得李鸿章有句至简至深的名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诚然如此。一代人同样有一代人不同的遭遇跟生命体验。

人事有大小之别,感受无年代之分。谭嗣同在《报邹岳生书》中曾这样说:“人生世间,天必有以困之:以天下事困圣贤困英雄,以道德文章困士人,以功名困仕宦,以货利困商贾,以衣食困庸夫。天必欲困之,我必不为所困,是在局中人自悟耳。夫不为所困,岂必舍天下事与夫道德文章、功名、货利、衣食而不顾哉?亦惟尽所当为。”

每一代人遭遇的事情大为不同,但就生命历程所体验的滋味,大约并没有多少差别。放进时间轴里看,王船山在湘西草堂潜心著述期间,曾遭遇六位亲人离世;罗泽南在湘乡习理学、办团练期间,曾有十三位亲人接连故去。他们都有自己承受亲人离去的方式,但那个时代的平头百姓,遭遇类似的情形,何尝不也可以在麻木中自行度过?

岂止在不同的人之间,即使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段,也有不同的“自我平衡”方法。

四十岁那年,在写作《左宗棠的正面与背面》的空隙,我无意间翻开惠能的《六祖坛经》。因自小偏爱哲学思考,到了这个年龄,我突然生出一种感悟。

2019年,我又翻开当年令惠能开悟的《金刚经》。《金刚经》跟《六祖坛经》同为中国禅宗的开端,是宋明理学的源头之一。两者的区别在于,《金刚经》教人“离相”,《六祖坛经》教人“明心见性”。显然,前者朝向广漠无垠的外部世界探问,后者隐向烛洞见微的内心世界探求。

哲学意义上的《金刚经》,讲的主要是“心之力”,它其实说透彻了一个最为简单也至为朴素的道理:“盖天地惟动而已。”

明白“运动”跟“变化”是世界永恒不变的主题,人对“不变”的许多“执念”便会自然放下,隐约之间仿佛进入“无我”状态。

我从《金刚经》得到的帮助,是逐渐不被“中年危机”困扰,从此安心于睡眠。

作这部书的直接动因,起于比较李鸿章与左宗棠二人。

写完“曾、左、彭、胡”书信评述之后,我接着将与左宗棠有关联的几位历史人物都进行了一番比较研究,如江忠源、张亮基、骆秉章等人。因为他们的交集短促,内容不多,篇章不足以支撑起一部书的内容,所以只用于平时邀约的讲稿,而在成书之前就予以舍弃了。

左宗棠、李鸿章则不然。两人年龄上虽然相差十一岁,但属于同时代人,而且,两人的起步几乎在同时,交集生平为多。作为主宰晚清政局近半个世纪的两位重臣、名臣,左、李无论性格气质,还是为人处世,从价值观到方法论,没有多少相同,且大多是反着来的,就像《三国演义》中刘备拿自己与曹操相比较的那样:“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

左、李同处在传统的国家制度与文化制度双双遭遇大变革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大时代,两人在军事、洋务、内政、外交诸多方面的分歧,遗响至今远未结束。甚至在今后的几百年里,仍将被后人单列出来,作为从历史中吸取经验、总结教训的前朝故事。也因此,比较写作左、李的分歧对后世的启迪,不会毫无意义。

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李鸿章遗迹,是2011年8月去他在合肥市的故居李府。参观后印象较深之处乃李鸿章通过曾国藩的提携将淮军迅速发展壮大,并逐步从湘军中脱胎出来,最终壮大成北洋集团。记得在故居陈列中,有一处引用了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期间笔记中的评价,引起我的格外留意:“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这句话的原本出自庄子的《逍遥游》。毛泽东用“水浅而舟大”的比喻来评价晚清李鸿章,大约是受到他青年时代偶像梁启超的启发。作为《李鸿章传》一书的作者,梁启超在书中明确评价李鸿章“不学无术”。

最近一次去李鸿章故居参观,缘起2019年11月,我应安徽省图书馆“新安百姓讲堂”的邀请,前去开设“曾左比较”讲座。因为对李鸿章其人一生已经比较熟悉,这次观摩后最鲜明的印象是李鸿章一生骤然发迹与迅速跌落的轨迹,以1894年由他指挥的中日甲午海战为分界线。两段人生,像极一根急升骤降的抛物线。

李府至今仍留有李鸿章当年抄写的《心经》,从书法看其人心气,隐约见出一种飞扬浮躁气脉,这多少印证梁启超所言“不学无术”非诬。这跟一贯推崇“敬、勤、慎”的曾国藩老师所散发出来的优容、恬静之气,恰好形成一种强烈的对照。

孟子言“知人论世”。两次参观李鸿章故居,虽然时间匆促,不免走马观花,但李鸿章其人在世时所处地理、气候没有变化,何况,遗珠散玉于身后者,总会让人在一鳞半爪中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作为比较评论人物的一手素材,我已将它融合进本书之中,读者朋友对照不难看出。

我们的古人教我们从小诚意、正心,他们那里,早已有应对一切困难的方法,只是今天大多数人皆不知道罢了。中国古人的儒、释、道三家智慧,《南华经》《金刚经》和“四书五经”,其实各司其职、各有其用,人到中年后我更喜欢庄子。

庄子让你无论置身何处,不论面前是火焰山还是清凉地,都始终能保有一份心灵的自由。这份自由带来的舒适、惬意,如做一回藐姑射之山的神人:“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在《金刚经》中,也同样有关于心灵自由的对话。

释迦牟尼问:“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

须菩提答:“佛说微尘众,即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

释迦牟尼给出这样说的理由:“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禅理洞悉宇宙,观古今于须臾,渺沧海之一粟,真是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

关于儒学的智慧,后世则流传这样一则掌故:刘邦驻守陈留县,当地文化人郦食其前去投奔,刘邦听说来者是儒生,拒不接见。郦食其气得将手按在剑上,对报信人说:“你回去告诉刘邦,老子哪里是什么儒生?老子是高阳酒徒!”刘邦一听,赶忙安排接见。记得李鸿章早年感于“高阳酒徒”郦食其的故事,曾自命“书剑飘零旧酒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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