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一曲声声慢

黄蜀芹导演，梁谷音主演的昆剧《琵琶行》。

黄蜀芹导演去世了。回想起20年前，因为一曲《琵琶行》，我们相遇，相识，相知，相通，感慨良多。

2001年初春，那一日我们相约在衡山路一家咖啡馆里面，寒风中，我一踏入幽静的咖啡馆，只见大名鼎鼎、海内外闻名的大导演黄蜀芹早已坐在那靠窗的座位上，端庄，娴雅，大家闺秀的高贵气质透满全身。我连连致歉，来晚一步，深深地作揖，双手恭敬地呈上闽南大才子王仁杰的新作昆曲《琵琶行》。线装本，毛笔字，已难得一见。黄蜀芹大导演一看封面，连连赞道：“好书法，漂亮、精致、讲究、稀有。”紧接着一口气看完了第一场《泼酒》，忽地站起，双手一拍：“好戏！好戏！太美了！这戏我接下了！”我欣喜若狂，大导演答应了，怕被拒绝的一颗心终于落了。

紧接着她坦率提出了三点要求：一、我可以担任导演，但必须配一个执行导演。因为我对戏曲不熟悉，更不精通传统的表演，我掌控总方向，提宗旨，讲要点，具体由执行导演来完成。二、此乃人人皆知的唐代长诗，内容单纯，但文字经典至极，含义无限，是中国人必读的古诗。主题是大诗人白居易对歌女的同情，更引起自己对人生的感叹。因此我们要写意，要远山近水，飘渺云隔，不能以技巧为重，要诗、意、韵、画并存。三、此剧不要在镜框般的舞台呈现，我提议在三山会馆古戏台出演。但会馆古戏台太小，难以展开表演，我们可以在古戏台下面的院子里搭一个十余平方米的露天舞台，当做浔阳江畔。上面古戏台精致玲珑，下面江水滔滔，二楼旁的长廊，乐队二十余人左边静集，白居易、倩娘二位主角可以在长廊上走去又走回。这样我们有四个演艺区，复旧又出新，灵动又出奇……我听得如醉如痴，刹那对昆曲《琵琶行》的推出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2001年4月，《琵琶行》开排，执行导演是我的同学张铭荣。黄导再三强调：张导是行家，是昆曲的名家，我是门外汉，一切听张导的。好一个谦虚的大家。晚上6时到8时，是搞艺术的黄金时段。排到第四场《谱曲》，黄导建议不要按传统用笔写在纸上，把长诗88句《琵琶行》谱曲在白居易赠倩娘的斗篷内，一语惊四座，出奇！出彩！满座报以热烈的掌声。最后尾声《余音》是王仁杰的佳作，是唐诗《琵琶行》延续的情节。此时白居易白发苍苍，倩娘双目失明，暮年又重逢在浔阳江头。再遇万般感叹，又离千思万绪，剪不断，理还乱……黄导手一抬，楼台上笛声、箫声、琵琶声……轻轻响起，又传来远远的清曲“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此时白居易、倩娘双双出现在左右两边的长廊上，相对相望，这头走到那头，那头又回望这头，无尽头地走着，望着，含泪缓缓而别，回首，遥望……“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琵琶行》曲声远去，白郎、倩娘在长廊尽头隐去，隐去。灯光暗，曲终人去矣！

《琵琶行》在三山会馆一连演出15场，竟然滴雨未降，但在最后一晚的最后一场《余音》，空中竟飘下蒙蒙雨花，给浔阳江畔更增添了几多诗意。春雨洒落在台上白居易、倩娘的身上，也随风飘飞到台下观众们的衣衫上。好一番美景！美诗！美境！

黄导，廿年前我们相见在衡山路的咖啡馆，有缘！得您亲自导演《琵琶行》，有幸！廿年后我们相隔天上人间，遥遥远望，我似乎看到您和闽南才子王仁杰双双拍着板，满脸微笑，细听那琵琶一曲声声慢……

《氣壮山河》胡振郎（8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