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北庭地区的佛教寺院和石窟
2022-07-16张放放杜成辉
张放放,杜成辉
(1.石河子大学政法学院,新疆 石河子 832000;2.山西大同大学云冈文化生态研究院,山西 大同 307009)
新疆吉木萨尔在唐朝时称庭州,为北庭都护府驻地,位于天山东段北麓,是草原丝绸之路上的一座重要城市,辖区内有汉、回、哈萨克、维吾尔、蒙古等13个民族,当地佛教信仰已经传承了逾千年之久。根据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北庭地区的佛教信仰起源于汉代,到唐宋时期进入鼎盛阶段,佛寺林立,香火旺盛,至元朝末期开始日渐式微。
一、汉至隋时的佛教传播状况
吉木萨尔在汉代为车师后国故地,早在汉代就有汉人移居,后佛教东传也渗入此地。对于唐代以前北庭地区的佛教传播状况,因为史料缺载,不得其详,但可确定庭州前身可汗浮图城有佛教传播。
(一)北魏建城
早在汉武帝太初四年(前101年),汉朝在西域最早的军政建置使者校尉就已督率汉军士兵在轮台、渠犁一带屯田,自己动手解决军粮供应。汉宣帝神爵三年(前59年),西汉设置西域都护,管理天山南北两路,西域地区全部纳入西汉版图。宣帝元康四年(前62年),在车师前部交河城设置戊己校尉,但不久罢废。汉元帝初元元年(前48年)再次建置,改迁高昌壁。戊己校尉最初屯田于车师(今吐鲁番盆地至吉木萨尔一带),后来统一管理西域屯田事务,成为主管西域全部屯田事务的最高长官。这一建置确保了汉朝军队的粮食供应,开垦了大量的土地,安置了众多的汉族移民。[1](P13—14)此时便已有汉人居住于吉木萨尔一带。
前1世纪佛教自古印度通过克什米尔传入我国西域和中原地区,其最北端止于今吉木萨尔一带,[2](P9)吉木萨尔由此被认为是“佛教北极”。前凉建兴十五年(327年),戊己校尉赵贞谋叛,张骏遣西域长史李柏击擒之,在其地置高昌郡及高昌、田地等县,镇守伊吾关、高梧谷口。5世纪的北魏时期,曾在高昌郡境内修建了一座城堡,柔然汗国时称为可汗浮图城,地扼丝绸之路北道咽喉。丝路北道又称草原丝路或北新道,有南北两线:南线由平城(今山西大同)北行,从内蒙古过阴山,沿天山北麓,经新疆吉木萨尔、伊犁到达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西南),再向西到达里海北岸;北线由平城北行,从蒙古高原西沿杭爱山,经科布多盆地,穿阿尔泰山,进入中亚北部哈萨克草原。两条通道在乌拉尔河口附近会合,通过伏尔加河,沿顿河和黑海北岸向南到达君士坦丁堡(今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和地中海、北非,向西北到达北海和波罗的海。及至突厥取代柔然雄霸西域时期,这座城堡继续保持繁荣,并在东西突厥分立内战时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它就是唐代北庭古城的前身。[1(]P20)
(二)佛教的传入
西域原本佛教兴盛,主要流行于天山以南塔里木盆地边缘的绿洲,龟兹(今新疆库车附近)和于阗是两个佛教中心。龟兹佛教以小乘为主,兼及大乘;于阗则以大乘佛教为主。龟兹佛教在3世纪中叶进入全盛时期,《晋书·四夷传》载:“龟兹国西去洛阳八千二百八十里,俗有城郭,其城三重,中有佛塔庙千所。”[3](P2543)后秦弘始三年(401年),迎龟兹高僧、著名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到长安,组织译场翻译佛经。龟兹的佛教石窟是中国佛教石窟中开凿最早的。柔然原信萨满教,后曾传入佛教。可汗为古代鲜卑、柔然、突厥、回纥、蒙古等民族中最高统治者的称号,可汗浮图城的浮图是梵文的音译,意为佛塔,表明5世纪时当地已有佛教传播。《北史·突厥传》云:“齐有沙门惠琳,掠入突厥中,因谓他钵曰:‘齐国强富,皆为有佛法。’遂说以因缘果报之理。他钵闻而信之,建一伽蓝,遣使聘齐,求《净名》、《涅槃》、《华严》等经,并《十诵律》。他钵亦躬自斋戒,绕塔行道,恨不生内地。”[4](P3290)《隋书·突厥传》所记略同。伽蓝指佛教寺院,其伽蓝和塔建于何地,尚需考证。《新唐书·阿史那社尔传》云:“贞观元年(627年),铁勒、回纥、薛延陀等叛,败欲谷设于马猎山,社尔助击之,弗胜。明年,将余众西保可汗浮图城。”[5](P4114)有学者据此认为城名的来历可能与突厥他钵可汗有关。北庭大佛寺遗址位于吉木萨尔北庭故城正西700多米处,实为尚存三层塔基的矩形方塔,可汗浮图城或因该塔位于内城北部而得名。李树辉认为此浮图在高昌延昌十三年(北周建德二年,573年)时便已建成。[6](P130)史料中只记载了浮屠,当时是否有佛寺则不得而知。
二、唐朝在北庭建寺
北庭地区最早的寺院记载见于唐初。唐灭高昌后,设安西都护府,开始在其地修建寺院。武则天时设置北庭都护府,并在其境内兴建了许多寺庙。
(一)初唐在庭州建寺
唐太宗贞观十四年(640年),唐军兵临可汗浮图城,西突厥叶护阿史那步真举城投降。唐军继续进军攻灭高昌(今新疆吐鲁番市高昌区东南),高昌国被改置为西州,唐朝始设安西都护府。贞观二十年(646年),唐朝在可汗浮图城设立庭州,辖金满、轮台、蒲类三县。[7](卷40《地理志三》,P1645—1646)庭州是丝绸之路中段北道上的一个重要城市,军民奉命屯驻于此,汉人开始大量移住此地。
在唐灭高昌后,即于其地修建佛教寺院。宋王延德在《西州程记》①王延德(939-1106年),大名(今属河北)人,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出使高昌,雍熙二年(985年)使还,撰《西州程记》以献。中云:
师子王邀(王)延德至其北廷。历交河州,凡六日,至金岭口,宝货所出。又两日,至汉家砦。又五日,上金岭。过岭即多雨雪,岭上有龙堂,刻石记云,小雪山也。岭上有积雪,行人皆服毛罽。度岭一日至北廷,憩高台寺……又明日游佛寺,曰应运太宁之寺,贞观十四年造。[8](卷490《高昌传》,P14112)
北廷即北庭,也称庭州。说明在唐太宗时即已在庭州修建了应运太宁寺,至高昌回鹘时唐朝文化在当地仍有很大影响,佛教仍为北庭主流宗教,并受到了统治者的尊崇。
高台寺因建于高台之上而得名,李树辉认为就是他钵可汗建造的“大浮图”,即今吉木萨尔北庭大佛寺方塔,遗址残高至今尚达14.3m,可以想见当初之高大,加之地处平原,应是很远之外便可看到的高大建筑。[6](P131)高台寺建寺时间史无确载,但应在初唐已有,其修建时间可能比应运太宁寺更早。
(二)北庭龙兴寺
唐高宗显庆四年(659年),唐朝彻底平定了西突厥叛乱,西突厥全境归唐。唐朝设昆陵都护府驻庭州,管理突厥左厢,设濛池都护驻碎叶,管理突厥右厢。唐朝同时还设置了金山都护府,也驻庭州(图1)。龙朔年间(661-663年)汉人移民数量扩大,庭州成为西域地区面积较大的汉人聚居区之一,《元和郡县图志》载:“庭州,因王庭以为名也。后为贼所攻掠,萧条荒废,显庆中重修置……其汉户,皆龙朔已后流移人也。长安二年改置北庭都护府,按三十六蕃;开元二十一年改置北庭节度使,都管兵二万人,马五千匹。”[9](卷40,P1033)武周长安二年(702年),武则天于庭州置北庭都护府(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统辖伊、西、庭三州及昆陵、濛池两都护府,管辖天山以北西突厥诸羁縻府州,与安西都护府分治天山南北,北庭成为中原王朝控制天山北麓的政治军事中心,当地的宗教文化也因此受到中原文化的强烈影响,促成了佛教寺院的建立和佛教文化的传播。
图1 北庭故城遗址(局部)
南宋宁宗嘉定十四年(1221年),丘处机应召西行觐见成吉思汗时,走的就是丝绸之路北道,从燕京(今北京)经西京(今山西大同)到漠北,然后向西,曾路过鳖思马(今吉木萨尔),《长春真人西游记》载:
西即鳖思马大城,王官、士庶、僧道数百,具威仪远迎。僧皆赭衣,道士衣冠与中国特异。泊于城西蒲萄园之上阁,时回纥王部族劝蒲萄酒,供以异花、杂果、名香,且列侏儒伎乐,皆中州人。士庶日益敬。侍坐有僧、道、儒,因问风俗,乃曰:“此大唐时北庭端府。景龙三年,杨公何(和)为大都护,有德政,诸夷心服,惠及后人,于今赖之。有龙兴、西寺二石刻在,功德焕然可观。寺有佛书一藏。唐之边城往往尚存,其东数百里有府曰‘西凉’,其西三百余里有县曰轮台。”[10](P114-119)
鳖思马大城即别失八里,也称北庭,故城在新疆吉木萨尔境内。唐中宗景龙三年(709年)时,北庭都护府已升为大都护府。回纥即回鹘,龙兴寺为唐代官寺,端府即都护府。说明其时鳖思马仍然流行佛教,唐代的龙兴寺和佛教经藏仍存,当地人对唐朝仍然记忆如新。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张柬之、崔玄暐等五大臣趁武则天病危发动政变,逼武则天退位,迎唐中宗复位,史称神龙政变。中宗下令“诸州置寺、观一所,以‘中兴’为名。”[7](卷7《中宗纪》,P137)两年后的神龙三年(707年)二月庚寅,又“改中兴寺、观为龙兴,内外不得言‘中兴’。”[7](卷7《中宗纪》,P143)中宗复辟标志着武周时代的结束,李唐复兴,因此敕令在全国各州修建以“中兴”为名的佛寺和道观,后来中宗觉得“中兴”名字不妥,又将其改名为“龙兴”。北庭的龙兴寺最迟应建于神龙元年,因当时诸州所建龙兴寺其前身几乎皆为武周时所建大云寺,[11](P394)而武则天令诸州各置大云寺是在载初元年(690年),[7](卷6《则天皇后纪》,P121)当时远至安西、疏勒,以及碎叶城等地均建有大云寺,故龙兴寺的修建很可能是在载初元年。龙兴寺是武周和唐朝的官寺,寺主和住持都来自内地,其遗址在北庭故城西北角,外城西北角楼和内城西北角楼之间,呈南北方向,土堆高约两米。1908年日本大谷探险队曾在北庭都护府故城中发现一些唐朝的汉文碑刻残片,其中有“龙兴寺”和“白鹤观”等名称。
唐中宗和唐睿宗时,北庭都护府曾称北庭大都护府。北庭大都护府管辖地域为西突厥和铁勒故地,领昆陵、蒙池二都护府和23个都督府,管理阿尔泰山以东、天山以北的广大地区,西达黑海以西。唐朝势力退出西域后,唐朝文化在西域仍有很大影响,许多西域民族仍然认为自己是唐朝臣民,欧洲和西亚的国家也认为原西域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辖地为中国的组成部分。回鹘打败吐蕃占据北庭后,北庭又成为高昌回鹘的陪都,也称别失八里。直到元朝时,当地人民对唐朝在西域的治理仍然念念不忘。
(三)北庭的其它寺院
宋朝时高昌回鹘多次遣使贡献方物。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981年),高昌王称西州外生师子王阿厮兰汉,遣都督麦索温来献。“西州外生”即“西州外甥”,仍然念及与唐朝的舅甥关系。①因回鹘可汗曾娶唐朝公主为妻,故回鹘称唐朝皇帝为唐舅。五月,太宗遣供奉官王延德、殿前承旨白勋使高昌。雍熙元年(984年)四月,王延德等还,叙其行程云:
次历伊州,州将陈氏,其先自唐开元二年领州,凡数十世,唐时诏敕尚在。……凡八日,至泽田寺。……高昌即西州也。其地南距于阗,西南距大食、波斯……用开元七年历,以三月九日为寒食,余二社、冬至亦然。……佛寺五十余区,皆唐朝所赐额,寺中有《大藏经》、《唐韵》、《玉篇》、《经音》等,居民春月多群聚遨乐于其间。游者马上持弓矢射诸物,谓之禳灾。有敕书楼,藏唐太宗、明皇御札诏敕,缄锁甚谨。复有摩尼寺,波斯僧各持其法,佛经所谓外道者也。[8](卷490《高昌传》,P14111—14112)
说明唐朝的诏敕在高昌各地仍然被珍重地保存着,唐代所建的寺院及经书等在此时仍在使用,历法和节日习俗也然,唐朝的影响随处可见。在佛教之外,高昌境内也有摩尼教和波斯教。当时仅西州一地即有唐朝赐额佛寺50余座,说明唐代在北庭地区修建了大量的佛教寺院,佛教在唐代的西域地区十分流行。张广达和荣新江考证认为敦煌文献S6551乃西州回鹘(即高昌回鹘)佛教僧人的讲经文。[12]1979年,中国社会科学研究院考古队在北庭故城遗址上发现了高昌回鹘时期的寺院遗址,同时还发现了一位回鹘可汗的贴金供养人画像,推测此寺院是回鹘王朝的皇家寺院西大寺。
佛教途经西域传入中原后,逐渐本土化,形成汉传佛教。北庭的前身可汗浮图城已经受到了佛教的影响,在唐朝政府的支持下,天山以北逐渐形成了北庭佛教,出现了汉传佛教回传西域的现象,汉传佛教寺院在西域大量出现,在庭州见诸记载的就有龙兴寺、高台寺、西寺、应运太宁寺等。[13]在伊州(今新疆哈密)有泽田寺,在西州有赐额佛寺50余座,曾属北庭都护府管辖的蒙池都护府驻地碎叶则有大云寺。当年唐朝军队修建的碎叶城周长达26km,考古学家们在此城的寺庙废墟内曾拣到4枚唐代钱币,上面有“开元通宝”和“大历通宝”字样。
北庭都护府城址大约毁于元末明初的战火中。北庭都护府城址遗址平面布局略呈长方形,分为内外两城,外城南北长约1.5km,东西约1km,城墙周长4596m;内城位于外城中部略偏东北部,城墙周长3003m,内外城墙都有马面、敌台、角楼和城门。(图2)在城的北墙和相当于南门的位置各有一个寺庙残址。清代学者徐松在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对北庭故城进行了考察,发现了唐金满县残碑等遗物。英国的斯坦因是第一个对北庭故城进行考察的外国探险者,掠走了大量唐代的珍贵文物。此后芬兰探险家马达汉和日人橘瑞超一行对北庭故城进行了考察和盗掠。
图2 北庭故城遗址(俯瞰)
三、法界(悟空)在北庭译经
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又在北庭设立节度使,统领瀚海、天山、伊吾三军,有镇兵2万余人,其中瀚海军12000人就屯驻于北庭。安史之乱以后,中原地区动荡不安,由于抽调西域兵力入中原平叛,导致西域防守空虚,吐蕃趁机入侵,但是北庭的佛教信仰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在唐代北庭地区佛教占据主导地位,高僧尸罗达摩(戒法)和法界(悟空)等在此地将《十地经》和《回向轮经》翻译成汉文,后来被收入《贞元释教录》。
(一)法界西行经过
天宝九载(750年),西域罽宾国愿归附唐朝,遣大首领萨婆远干与三藏舍利越摩来朝,请使巡按。第二年,唐朝派中使张韬光率国信行官兼吏员40余人出使罽宾。随员中有左卫泾州四门府别将车奉朝(731-812年),先祖为北魏鲜卑拓拔氏贵族,后占籍京兆云阳(今陕西泾阳县西北)。张韬光一行于天宝十二载(753年)至罽宾东都城犍陀罗国①即罽宾国王冬天驻地犍陀罗。,其王礼接唐使。当使节返回时,车奉朝因病不能随使团回国,遂留居当地。他病中发愿,痊当出家。病愈后遂拜三藏法师舍利越魔为师,出家为僧,法号达摩驮都,华言法界,遍游天竺各地,是玄奘之后在天竺影响很大的另一位唐朝僧人。后归国,临行时舍利越魔给他梵本佛经《十地经》《回向轮经》《十力经》3部,并佛牙舍利一枚。他翻越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进入安西节度使驻地龟兹(今新疆库车),用一年多的时间译出了《十力经》,后入在北庭(今吉木萨尔),又与当地高僧一起译出了《十地经》和《回向轮经》。此后北上,经回鹘路,于贞元六年(790年)回到长安(今西安)。从离开长安到返回,前后历时40年。法界将带回的佛牙舍利及所译经卷进奉,唐德宗封他为壮武将军、试太常卿,但他愿继续为僧,德宗敕命住长安章敬寺,并赐法号“悟空”。
(二)龙兴寺译经
由唐悟空口述、圆照整理的《悟空入竺记》载:
从此又发至北庭州,本道节度使御史大夫杨袭古,与龙兴寺僧,请于阗国三藏沙门尸罗达摩(唐言戒法)译《十地经》,三藏读梵文并译语,沙门大震笔授,沙门法超润文,沙门善信证义,沙门法界证梵文并译语。《回向轮经》翻译准此。翻经既毕,缮写欲终,时逢圣朝四镇、北庭宣慰使中使段明秀来至北庭。洎贞元五年(789年)已巳之岁九月十三日,与本道奏事官、节庭押衙牛昕,安西道奏事官程锷等,随使入朝。当为沙河不通,取回鹘路,又为单于不信佛法,所赍梵夹,不敢持来,留在北庭龙兴寺,藏所译汉本,随使入都。[14](P126)
文中有龙兴寺最早的记载,说明当时的庭州是高僧聚集的地方,为西域的佛教中心之一。在《十地经》和《回向轮经》的翻译过程中,悟空(法界)证梵文并译语,参与了翻译事宜。唐德宗贞元十六年(800年),高僧圆照编撰《贞元释教录》,其卷下《入藏录》中新收的6部39卷经典中,就有悟空参与翻译的《十力经》1卷(署勿提提犀鱼译)及《回向轮经》1卷(署尸罗达摩译)、《十地经》9卷(署尸罗达摩译);并将法界(悟空)在西域的见闻写成《悟空入竺记》,作为《十力经》的序言,记述了其在天竺的游历事迹。《宋高僧传·唐上都章敬寺悟空传》载:
寻抵北庭,大使复命。空出梵夹,于阗三藏戒法为译主,空证梵文并度语,翻成《十地》《回向轮经》。事讫,随中使段明秀,以贞元五年己巳达京师,敕于跃龙门使院安置。进上佛牙、舍利、经本,宣付左神策军缮写。功德使窦文场写毕进呈,敕署空壮武将军、试太常卿。乃归章敬寺。次返云阳,问二亲坟树已栱矣。凡所往来,经四十年,于时已六十余。所翻经三本,共十一卷,翻经大德圆照《续开元录》皆编入藏,复记空之行状焉。[15](卷3,P45-46)
记述了悟空进献经本和缮写进呈的经过,以及编入《贞元续开元释教录》的情况。日本石井光雄积翠轩文库所藏传为敦煌发现的《神会语录》,有题记云:
唐贞元八年岁在未,沙门宝珍共判官赵秀琳,于北庭奉张大夫处分,令勘讫。其年冬十月廿二日讫。[16](P67-68)
贞元六年(790年),吐蕃攻陷北庭,节度使杨袭古与麾下2000余人退守西州(今吐鲁番东南高昌故城),不久又一度收复北庭。该则史料说明在贞元八年(792年)时,北庭汉传佛教的传播仍在继续,且仍使用唐朝年号,说明北庭仍在唐朝控制之下。直至贞元十九年(803年),吐蕃方攻陷北庭节度使管辖的西州。[17](P98)回鹘是铁勒诸部的一支,回鹘首领仆固俊于唐宣宗大中年间(847-860年)往附因收复吐蕃所侵诸州而授沙州节度使的张义潮,时吐蕃论恐热大掠鄯、廓等8州,乃率部徙居北庭一带。唐懿宗咸通七年(866年),仆固俊破吐蕃,斩论恐热,克北庭、轮台、清镇诸城,进取西州。仆固俊派手下的达干(官名)米怀玉觐见唐懿宗李璀,北庭名义上复归于唐,成为归义军节度使所辖的城镇。这支回鹘在唐舅的保护下又攻取伊州,逐渐以高昌为中心,建立高昌回鹘(也称西州回鹘)政权。唐代的庭州境内寺院林立,高僧云集,是吉木萨尔地区佛教发展史上的黄金时期,留下了彪炳史册的典籍和大量的历史文化遗产。(图3)
图3 北庭故城遗址(寺院)
四、北庭的石窟
除修建寺院外,唐代也在北庭开凿了千佛洞石窟,位于今吉木萨尔县城西南3.5km处山前丘陵上。其修建年代很可能是武周时期。也有专家根据路线、方位和地望,认为高台寺就是现在的吉木萨尔千佛洞①千佛洞为石窟寺俗称,指开凿于山崖上的佛教洞窟。,唐代高台寺是一座石窟寺院。[18](P96-105)
(一)千佛洞的发现经过
千佛洞为北疆现存唯一的石窟寺,仅有一窟,内有3座拱形支提窟,相互有甬道连通(图4),后室有释迦牟尼涅槃像,身长约6m。关于千佛洞的发现和千佛寺的修建经过,清光绪年间成书的《乌鲁木齐事宜》中载:
图4 千佛洞
传闻自乾隆三十五、六年间,有济木萨①济木萨即吉木萨尔。城内卖菜民人患眼疾,逾年不愈,将至失明,无以糊口。幸赖熟悉山路,每遇天气晴明,杖赴山拣柴度日。一日进山,眼疾遽发,其痛难忍,至欲轻生。摸索至一山岗树下,解带欲缢。忽闻旁有人言:“此山下有水,洗眼可痊。”其民人回问,四无应声。惊坐山旁,痴想欲睡,又闻人言如前。若是者三。其人甚疑,匍匐下坡,听有水声,祝曰:“此必神明指示。如果洗愈,情愿出家为僧。”随坐溪边撩水洗目。疼痛即止,渐渐透明。洗一日夜,两目即能视物。望空叩谢,复上山坡,背山歇坐。忽见坡土坍裂,其内透出白灰墙壁。随用手刨挖,内竟空虚,有门洞形迹。因即出山,遍告众人,携带锹镢等物,赴山筑开洞门。门里甚黑暗,取烛照之,洞形如半月,见一卧佛,身长丈六,金面跣足,衣服颜色如新。又有铜佛,大小不计其数,自尺余至三五寸不等,土花锈蚀者极多。其民人感泣,即日落发募化,于洞前接盖庙宇,极其壮丽。[19](P98-99)
文中记述吉木萨尔千佛洞的发现是在乾隆三十五、六年(1770-1771年),其中以溪水洗目而眼疾痊愈的故事当属编造,但发现洞窟的记述当大体不误。当时的卧佛金面跣足,衣服颜色如新,保存状况较好,内有大量铜佛,当属战乱时僧人封存。
(二)外国探险队的记录
晚清时期国家动荡不安,清政府对新疆地区的控制力减弱,千佛寺于1865年阿古柏入侵新疆时再次被毁。光绪年间,随着左宗棠收复新疆,又有大批内地军民移入新疆。随左宗棠进疆的一位湖南籍张道士与同来僧人感慨千佛寺曾经的辉煌,经过10年左右的随募随修,重建了庙宇。1907年芬兰探险家马达汉由中亚进入新疆到达吉木萨尔,考察了千佛寺,他描述千佛洞说:
在较大的拱顶下面的后墙佛台上躺着一座“卧佛”,是一座十步长的巨型侧卧姿态的佛像。佛像泥胎黑漆,脸面墨黑、油光发亮,头发卷曲,双眼微睁,眉心有一颗痣。拱顶两侧走廊的外墙上都有9个佛龛,佛龛里有同样多的佛像,所有佛像大约有一米高。里面的拱顶壁有三座内凹的佛龛,每座佛龛里有一座大佛。……“千佛寺”这个名字是形容佛像之多的意思。建新庙是为了保护这些从回民“暴动”中抢救出来的佛像(包括大卧佛)不被毁灭。当地居民肯定地说,卧佛是石头做的,非常古老。[20](P277-278)
卧佛的面色由金色变为黑色,当是由于战乱的破坏而改变。马达汉在吉木萨尔千佛寺发现了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的纪念碑,上刻有“重建千佛洞碑序”,与《乌鲁木齐事宜》记述的时间有所出入。
1902-1914年间,日本西本愿寺第二代法主大谷光瑞组织探险队三次进入新疆和中亚地区,循佛教东渐的路线考察了沿途的遗存。1908年,野村荣三郎和橘瑞超在第二次探险途中,于10月10日到达吉木萨尔,14日对俗称破城的北庭古城进行了挖掘,首先发掘了城西北角的一个庙址,得到《金丹全传》1册、完整的《大般若经》1册、经典5册(年号有明朝的天启、清朝的乾隆)、碑的残片15-16个、香炉1个等。随后在10月19日调查了千佛洞:
千佛洞在朝东的大堂内安放着三座佛像,在堂后的洞殿里,有3米多高的石刻卧佛,还供有观音和千佛。从堂前正在兴建中的戏台来看,庙会的时候一定朝拜者很多。堂北侧的碑上有大清的扁额,但碑文看不清。堂的旁边有一块建于乾隆二十六年、高1.6米的碑,上面刻有下列碑文:重修千佛洞碑序。
吉木萨尔千佛洞由来已古。自城内行6公里,进入谷口,土地丰,林草茂,蒸蒸生气。曾闻此洞唐宋时代即有。洞内近2米的石雕为卧佛。佛堂曰玉泉殿。洞壁刻有菩萨,或立或坐,色相各异。[21](P147)
从这些材料中我们可以得知千佛洞的大致情况,其大约开凿于唐宋时期,主佛为卧佛,还有观音和千佛。当时千佛寺是吉木萨尔佛道两教共同的活动场所,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民国时期。让人痛惜的是,在文革时期,千佛寺和千佛洞再次被毁,寺院被拆除,佛像被捣毁,佛经和图籍被烧毁,洞窟被夷为平地,[22](P5)只剩下千佛洞中卧佛的残破莲座台能够勉强辨认,对于精确判定其建造年代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上世纪90年代重建了千佛寺,但与过去相比已基本上面目全非。
结语
在汉代佛教传入以后,至唐朝时中国已然成为佛教的中心,汉传佛教开始回传西域,北庭地区的佛教也达到了鼎盛时期。当地的佛教信仰不仅受中原内地的影响,同时也吸收了龟兹和于阗的佛教文化。入宋后,在高昌回鹘时期,北庭佛教信仰仍然盛行。在东察合台汗国时期北庭佛教开始衰落,伊斯兰教成为主流信仰,但是北庭地区的佛教信仰并未断绝,在千年之后依然延续了下来。北庭地区佛教的兴盛,是大唐王朝强盛的缩影,在丝绸之路的开拓和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