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承续与转换
——基于1981—2020 年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的研究
2022-07-14李淑一魏升民马光荣
李淑一 魏升民 马光荣
一、引言
2013 年 11 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首次提出“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这一重要论断,不仅赋予了财政在国家治理中新的历史作用,还为从治理视角审视中国财政发展历程提供了更为精准的观察维度。例如,李炜光(2014)[1]认为财政是连接政治、经济与社会三大子系统的媒介,只有把财政问题上升到这个综合性极强的理论高度,中国现代财政制度的建构和作为国家治理的基础才是现实的和可能的。卢洪友(2014)[2]认为财政是各种利益关系的交汇点,财政与市场、财政与社会、财政与民众各个层面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财税预算制度理所当然地成为现代国家治理的基础性制度安排。高培勇(2014)[3]认为将财政定位于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使其成为国家治理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根本上摆正了财政与财税体制的位置。我们还同步检索中国知网以“财政治理”为主题的研究论文,发现相关题材的文献数量从 2013 年的数百篇,大幅度增长至2020年的2 000多篇,充分说明中国财政领域围绕“财政治理”这一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逐渐形成了较为科学严谨且内容丰富的学术共同体。
2017年5月,中共中央印发《关于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明确提出要“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其中,“话语体系是学术体系的反映、表达和传播方式,是构成学科体系之网的纽结,主要包括:概念、范畴、命题、判断、术语、语言等”(谢伏瞻,2019[4])。此后,众多学者开始关注不同学科不同领域话语体系的构建问题,如社会学话语体系(洪大用,2018[5])、法学话语体系(廖奕,2018[6])、生态文明思想话语体系(张云飞,2019[7])、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话语体系(陈金龙,2020[8])、中国共产党现代化话语体系(罗永宽和齐娟,2021[9])等。然而,颇为遗憾的是,近年来聚焦财政治理领域研究的学者众多,成果丰硕,但寻求揭示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研究成果却不多见,个别学者如温婧等(2021)[10]研究了新时代中国税务话语体系的内涵与建构逻辑,但距真正形成独属于财政治理领域的话语体系仍有不小差距。当前在迈向和实现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过程中,更加需要“理论工作者进一步丰富、发展与完善中国经济学的相关范畴、概念与理论体系(谢伏瞻,2019[11])”。
因此,本文尝试转向“财政治理+话语体系”视角,基于1981—2020 年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主要是指国务院副总理以及财政部部长、副部长在当年度全国财政会议工作上的讲话文本),运用潜在狄利克雷分布(Latent Dirichlet Allocation,简称 LDA)模型分析方法(Blei 等,2003[12]),定量识别 1980 年代以来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中的语词转换、话题演变等内容,并在对其进行可视化分析的基础上,进一步提炼出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演化线索。本文的研究内容有利于廓清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变迁,为理论上丰富中国财政治理研究、实践中讲好中国财税故事提供新的视角。
本文的研究结果显示:1981—2020 年,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在不同发展阶段呈现出阶段性特征,即在1981—1993年、1994—2002年、2003—2012年、2013—2020年,分别呈现出“国家性”“公共性”“科学性”与“民生性”特征,且不同特征承续与转换的背后,反映的是财政治理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国家治理各个层面的全方位深嵌。与此同时,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变迁呈现出四条鲜明的主线索,分别是健全完善财税体制、服务保障民生需求、防范和化解风险以及加强对外交流合作,这既是读懂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变迁的重要锁钥,也是财政彰显作为“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职能定位的重要领域。
本文可能的贡献在于:(1)手动搜集整理 1981—2020 年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以建立文本数据库,并对重点语词、热点话题等进行定量识别,为精细刻画中国财政治理变迁提供了新视角;(2)引入LDA模型分析方法,对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进行规范的定量研究,为中国财政治理研究引入新方法提供了启示与借鉴;(3)归纳并总结 1980 年代以来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演化线索,有利于进一步拓展丰富财政治理领域相关研究。
本文余下部分内容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为文献述评与理论分析;第三部分为研究设计、数据与模型;第四部分为定量识别与结果分析;第五部分为结论与研究展望。
二、文献述评与理论分析
财政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意味着财政制度是现代国家治理制度体系中最核心的一项基础性制度。高培勇(2015)[13]认为“基础和支柱说”所蕴含的最重要意义,就是以往作为经济范畴、主要在经济领域定位的财政,在跃升至国家治理层面、定位于国家治理总棋局之后,不仅其功能和作用获得了全面提升和拓展,而且作为第一次从根本上摆正了财政位置的回归本义之举,亦获得了学理性支撑和方法论支持。自此以后,站在国家治理的宏大层面,全方位、多学科地诠释和解读中国财政治理的研究成果纷纷涌现。
例如,刘尚希(2015)[14]提出国家治理的三个维度,即国家与市场(企业)的关系、国家与社会(个人)的关系、中央与地方(城乡区域)的关系,并将三个维度阐述为财政在新时期发展和改革的坐标系,财政活动、财政改革、财政法治都深嵌到国家治理的三个维度之中。崔潮(2016)[15]立足国家治理演化的三维视阈,比较分析了中外财政现代化进程,认为中国正进入财政现代化建设的新阶段,建设的是治理型财政,且治理型财政具有主体多元性、公共参与性、公益性与回应性、绩效性、法治性等特征。鲁建坤和李永友(2018)[16]从国家治理角度整体性地探讨中国财政体制垂直不平衡存在的内在逻辑,发现中国财政体制具有很强的纵向激励功能,契合于政治组织的纵向分工架构,因应国家治理需求。付敏杰(2020)[17]认为要从现代化强国的内在逻辑去理解作为改革和制度发展目标的现代财政制度,中国的现代财政制度以全面建设现代化强国为发展目标,以现代化经济体系为汲取之源,支撑新时代的现代国家治理体系建构,是中国全面建设现代化强国的“第三支柱”。此外,还有学者提出了财政治理研究领域的诸多新论断,如“财政全域国家治理”(贾康和龙小燕,2015[18])、 “国家治理财政论”(吕冰洋,2018[19])、“财政治理风险观”(刘尚希等,2018[20])等。
纵观上述成果,学者们扎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对新时代以来中国财政治理的内涵、外延、定位以及财政治理与国家治理的关系等议题进行了深入挖掘,取得了系统化系列化的标志性成果。事实上,不同学者们的研究结论,往往反映的是他们对财政治理的不同看法,这些看法归根结底是通过很多相同的抑或不同的语词、话题、概念、范畴、命题、术语等表达出来,表达方式或会不同但实质可能有所重叠。那么,如何识别这些差异?一种有效的解决途径是借助政策文本分析方法,通过观察与财政治理密切相关的众多政策文本中的语词搭配、语词转换、重点语词等内容,识别和提炼与财政治理关联紧密的一组热点主题,进而寻求揭示出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新变化新特点。
所谓政策文本,通常是指因政策活动而产生的相关文本,是一个社会群体留下的包含丰富语义特征的记录(Kozlowski 等,2019[21])。政策文本分析是一种量化分析政策文本结构属性的研究方法,最初是应用在情报学、信息学等领域(Carley,1997[22])。得益于互联网的快速发展、计算机技术的巨大进步以及随之而来的“计算转向”(Luhmann 和 Burghardt, 2022[23]),文本大数据采集与分析方法在经济学、金融学、社会学等社会科学研究领域的应用方兴未艾(沈艳等,2019[24])。近年来,这一方法在财政治理与国家治理研究领域同样得到广泛运用。例如,卢盛峰等(2020)[25]基于 1997—2017 年国务院-省-市政府的工作报告文本,定量识别了中国地方政府财政治理特征及其动态趋势。王亚婷和孔繁斌(2020)[26]对 1994—2019 年中央机构颁布的政府债务相关的政策文献计量分析,发现我国地方政府债务问题的相关政策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话语焦点。宋雄伟等(2020)[27]以新中国成立以来党代会、全国人大、政协以及国务院等部门工作报告为据,识别国家治理话语体系的话语主题在不同历史阶段演进、分流、合并、消失与重组的变化规律。宋雄伟(2021)[28]对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工作报告的文本分析,发现中国政府治理形成以“社会主义、人民、政府、生活、农业、产业、企业、改革”等为核心概念的话语体系。刁伟涛等(2022)[29]运用文本分词和词频分析方法,以 2015—2019 年中央-省-市政府预算报告中的地方债务治理内容为基础,系统梳理了地方债务治理的发展历程和基本全貌,为进一步改进和完善地方政府治理提供了重要启示。
然而,已有研究或关注财政治理的某一领域,如地方政府财政治理、地方政府债务治理,或寓财政治理于国家治理研究之中,将财政治理作为国家治理的某一方面展开。相对于既有研究而言,本文专题聚焦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研究,通过手动搜集整理 1981—2020 年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建立文本数据库,梳理与识别了1980年代以来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中的重点语词、热门话题等内容,并在运用LDA模型方法定量分析的基础上,归纳并总结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演化线索。因此,本文的研究是刻画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一次更为精细的尝试,有利于进一步拓展和丰富中国财政治理领域相关研究。
三、研究设计、数据与模型
(一)研究设计
有研究显示,国内现有治理研究多以理论脉络演进、决策制定亲历与感悟、典型化事实等方式为主,易忽视重要会议精神和重要文件中蕴含的治理思想(李朱,2019[30])。事实上,政策文本不只是一种展示“白纸上黑字”的策略工具,更是记载和反映会议精神和文件思想的重要载体,且“文本的语言含义自然会反映人的特定态度、看法主张、价值取向和利益, 从文本的内容进行分析,可以推测文本提供者的目的和意图”(卢盛峰等,2020[24])。我们认为,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是政府部门最重要的官方文本之一,由国务院副总理以及财政部部长、副部长在当年度全国财政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生成,其主要内容是决策者对年度财政工作的总结,以及对下一阶段的工作部署,涉及预算收支管理、收入分配调控等方面,全方位展现了一段时期内财政工作的重心,是财政部门制定和执行具体政策的重要依据,且行文规范、用词严谨,高度凝练、体系完善,具有强烈的权威性和相当程度的研究价值。据此,本文选用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从中提炼与财政治理相关的语词和话题, 作为分析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主要依据,这在逻辑上是可行的。
基于上述考虑,本文主要从两方面出发考察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一方面,立足静态层面,在不同时间窗口下对语词维度(w)、话题维度(z)上的与财政治理相关的重点语词、热点话题进行识别与分析,审察不同时期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主要内容及其线索变化,这部分内容主要通过词云图(wordcloud)形式展示。其中,t代表时间维度,w代表语词维度,z代表话题维度。另一方面,立足动态层面,运用LDA模型方法归纳并总结 1980 年代以来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演化线索。选择LDA模型的好处是,该模型算法提供了一个“自动化”(automatic)过程,能够将文本(包括非常大的文本库)内容编码为一组具有实质意义的编码类别,形成特定含义的“话题”(Mohr 和 Bogdanov,2013[31]),有助于实现在“最少人工干预”(minimum manual intervention)条件下,归纳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在时间维度(t)上的演化线索,并运用桑基图(Sankey diagram)进行可视化展示。本文构建的主要研究框架如图 1 所示。
图1 本文的主要研究框架
(二)数据
第一,收集整理文本数据。通过中国政府网、财政部官方网站、中国知网等公开渠道,手动检索并整理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限于数据可得性,时间起止范围为 1981 年至2020 年。本文参考高培勇等(2018)[32]、楼继伟(2019)[33]等学者梳理中国财政发展历程的做法,将1980年代以来中国财政发展历程划分为1981—1993年、1994—2002年、2003—2012年以及2013—2020年等四个阶段。本文手动检索到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共计 91份、77.8万多字、3 615个自然段落,其中每份文本平均 8 500 多字、40 个自然段落,文本的基本参数如表1所示。值得说明的是,在具体筛选文本过程中,我们注重甄别文本类型,手动去除新闻报道类、政策解读类等重复性文本,并经第三方反复核验筛查,以确保文本数据的可靠性、准确性和权威性。
表1 1981—2020年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的基本参数
第二,进行文本预处理。将全国财政工作会议讲话文本作为数据来源,通过结巴(jieba)分词、词频-逆文件频率(TF-IDF)算法、添加自定义词典等自然语言处理方式,对文本进行预处理,同时进行时间窗口分割,以获得具有时间序列特征的与财政治理相关的语词、话题。对文本进行预处理的具体操作过程是:第一步,丰富自定义词典。引用《现代经济学大典(财政学分册)》(贾康和高培勇,2016[34])、《现代经济学大典(政治经济学分册)》(逄锦聚等,2016[35])中的财政专业词汇,如“利改税”“分税制”“公共财政”“法治政府”等,完善词典内容,确保与财政治理相关语词、话题的完整性,提高分词效果。第二步, 运用 jieba 进行分词。利用 Python 软件中文本分析常用的精确模式进行 jieba 分词,在分词过程中,添加自定义停用词表以去除虚词或无实际意义的词,如“充分发挥”“决定性” “明确指出”“回顾总结”等,结合中文停用词表(即哈工大停用词表),保证与财政治理相关的语词、话题的精准度。第三步,通过词袋模型(bag-of-words model)方式构建词典,将分词后的词语转化为计算机更易计算识别的向量模式,为 LDA 模型分析做好准备。
第三,研究方法分析。本文运用LDA模型分析方法,获取财政治理话语体系中的语词、话题等内容的空间表征,如图 2 所示。这一过程主要基于TF-IDF(词频-逆文档频率)算法,通过两个重要概率分布进行,即“文档-话题概率分布”获取与财政治理相关的特定话题的文档情况;“话题-话题词概率分布”获取与财政治理相关的话题以及不同话题之间的关联程度、演化逻辑等。其中,TF-IDF算法中TF的值为某个语词在文章中出现的次数,IDF计算公式为log[语料库的文档总数/(包含该语词的文档数+1)]。这一算法的基本原理是,假如某个语词在某一类别出现得多,在其他类别出现得少,那IDF的值就会比较大,认为这个语词有很好的类别区分能力;假如这个语词在所有类别中都出现得多,那么IDF值会随着类别的增加而下降。也就是说,IDF反映的是一个语词能将当前文本与其他文本区分开的能力。
图2 本文的主要研究方法
(三)模型
LDA模型建立在概率潜在语义分析(Probabilistic Latent Semantic Analysis,简称PLSA)深度解释文本的基础之上,是一种更加泛化的文本话题模型分析方法(宗成庆等, 2019[36]),能够对海量文本信息进行处理,且在多维分析、可视化呈现等方面具有更趋精准的效果,已有成果大都将其应用于图书情报学、文献计量学以及部分新兴领域研究(邱均平和沈超,2021[37])。截至目前,财政治理研究领域鲜有学者引入这一方法。LDA模型的基本思想是将文本通过LDA模型训练,得到文本在话题空间的语词表征(即随机的潜在话题),而后基于话题模型中的参数估计值,刻画文档/话题关系、话题特征等拓展性信息。该模型的数学化表达公式如下:
(1)
本文假设LDA模型在全国财政工作会议文本库D中的每个文本w都有如图3的生成过程。 首先,根据财政工作会议文本中的模型参数α和β进行取样,其中α是话题多项式θ的先验分布参数,是一个k维向量(k为话题个数)。参考Asuncion等(2012)[38]推荐的参数值改进方法,在LDA通用设置基础上对参数进行平滑处理,将超参数α取值设为50/k+1;β是话题多项式φ的先验分布参数,是一个v维向量(v为词汇表里词的个数),按照经验值设为0.01。最优话题数k参考Mimno等(2011)[39]提出的一致性得分(coherence score)确定,参数在生成文本库的过程中使用吉布斯采样(Gibbs Sampling)推理方法估计,生成θ和φ。其次,根据文本级变量θ和φ取样,θ代表文本在话题上的分布,φ代表话题在话题词上的分布,D代表文本数量,每个文本采样一次。最后,根据词级变量w和z取样,w和z分别表示模型的语词及话题,相应对每个文本中的语词采样,ND代表文本中语词的数量。
图3 LDA模型的图形表示
(2)
四、定量识别与结果分析
(一)话题生成分析
采用Python软件中的gensim包进行LDA话题模型参数估计,将全国财政工作会议文本中与财政治理话语相关的话题数量区间设为[0,30],超参数α取值是50/k+1,β为 0.01,同时考虑算力与收敛效果,将收敛次数定在400次。此外,通过计算一致性得分,获取不同发展阶段上的最优话题数。一般情况下,一致性得分随话题数量的增加而增加,直到增至某个数值后趋于平稳或下降,在平稳或下降前最高的一致性得分对应的话题数量即为最优话题数。1981—2020 年中国财政治理话题的一致性得分结果,如图 4 所示。
图4 1981—2020 年中国财政治理话题的一致性得分图
由图4可知,伴随话题数的增加,不同发展阶段上的财政治理话题一致性得分逐渐增大,达到最大值后,逐渐在波动中趋于稳定。进一步手动去除重复或与财政治理无关的话题聚类,最终确定不同发展阶段上的财政治理最优话题数,结果如表2所示。简言之,中国财政治理话题数从1981—1993年的16个、1994—2002 年的 16 个,经过演进、分流与合并、消失与重组,逐渐发展为2003—2012年的18个、2013—2020年的24 个,至此,中国财政治理领域形成了以“国民收入、统收统支、税利、粮食、农村、社会保障、经济结构、改革(方案)、观念、消费税、税收政策、中央、事权”等热点话题为主要内容构成的话语体系。
表2 1981—2020 年中国财政治理话题分布情况
(二)话题可视化分析
运用词云图形式对1981—2020年财政治理话题进行可视化展示,结果如图5所示。其中确定词云图的绘制参数时,话题的度量区域由该话题在LDA模型结果中的文档-话题概率分布决定。总体上,不同发展阶段的财政治理话题各有侧重,表明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呈现阶段性特征,即在1981—1993年、1994—2002年、2003—2012年、2013—2020年,分别呈现出“国家性”“公共性”“科学性”“民生性”特征,且不同特征承续转换的背后,反映的是财政治理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国家治理各个层面的全方位深嵌。具体而言:
图5 1981—2020 年中国财政治理话题的词云图
第一,1981—1993年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国家性”特征明显。这一时期,我国深入推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政策,对计划与市场关系的认识不断深化,按照党的十二大“贯彻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财政体制先行一步”等要求,财政改革作出积极调整以适应经济体制改革变化。财政治理话题重点围绕增加“国民收入”、提高“两个比重”、突破“统收统支”、实施“税利分流”、整顿“财经秩序”、维护“国家利益”、提高“经济效益”等展开。例如,在划分中央与地方政府收入与支出责任方面,强调发挥“增收节支”的两个积极性,强调发挥财政政策这一“宏观调控”工具在稳定“物价”方面的积极作用等。在调节政府与企业关系方面,围绕培养“骨干企业”,鼓励企业生产“适销对路”产品,对“外贸企业”“农民”“教育”等特殊经营主体或领域,给予一定的财政补贴或税收优惠等。此外,“整顿党的组织”“监督与管理”等话题,同样镌刻着强烈的国家意志色彩。
第二,1994—2002年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公共性”特征明显。这一时期,伴随加快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确立,更好地发挥市场“无形之手”作用愈发受到重视。反映到财政领域,以厦门大学张馨教授为代表的财政学家开始探讨将“公共财政”作为中国财政改革的方向,到 1998 年以满足社会公共需要为核心的“公共财政”正式纳入政府决策(刘尚希,2010[40]),例如,1994 年“分税制”财政体制改革,体现为新“财税体制”以及税务机构“分设”“稽查与征管”等话题。1998 年确立建设公共财政目标后,开始更多地重视“社会保障”“费改税”“税费改革”“政企分开”以及“预算法”“预算与资金管理”等话题。此外,伴随对外开放程度不断扩大,“财经外交”“国际”“出口”以及“经济结构”“经济运行”“宏观政策”等话题明显增多。
第三,2003—2012年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科学性”特征明显。党的十六届三中全会审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强调要进一步健全和完善公共财政体制。这一时期,公共财政的建设与完善主要是在落实科学发展观中推进(高培勇, 2014[41])。例如,财政聚财方面,强调进行财税“改革”,将“蛋糕”做大,通过“增值税转型”“营改增”等,促进税负公平。财政用财方面,形成“医疗卫生”“社会保障”“养老保险”“住房”等基本公共服务领域的话题、“现代农业”“农田水利”“农民”“中低产田”“支农惠农”等新农村建设领域的话题、“县域”“调整结构”“基层政权”“财力”等县乡财政领域的话题,保障将“蛋糕”分好。财政节财方面,“高新技术”“新能源”“排污权”“绩效评价”等科创节能领域的话题也不断涌现。
第四,2013—2020年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民生性”特征明显。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这一时期,现代财政制度改革放置于全面深化改革的总棋局中稳步推进,财政治理话语体系不仅有“消费税”“税收政策”“改革方案”“事权”“中央”“区域间”等延续下来的重点话题,更呈现出强烈的“民生性”特征。例如,围绕“贫困地区”“大病医疗”“养老保险”“教育”“安居工程”等话题,财政致力于保障“就业与民生”,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围绕“财政金融风险”“三大攻坚”“污染防治”“抗击疫情”以及“债务”“乱象”“税负”“预警”“对冲”等话题, 财政致力于化解公共风险,提升人民福祉,服务经济社会发展大局,不断夯实其作为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的作用。
(三)话题演化线索分析
基于JavaScript的数据可视化图表库ECharts,将财政治理话题的演化关系绘成桑基图,结果如图6所示。不同话题之间联系的强弱,通过计算相近发展阶段上不同话题间的余弦距离获得,余弦距离值越趋向于1,不同话题之间出现演化关系的概率越大。参照相关学者做法,确定0.3为相似度阈值,即认定余弦距离值高于0.3的话题具有演化关系。其中横轴代表1981—2020年的四个发展阶段,纵轴代表不同发展阶段上的话题。连线从左向右发展, 线条的粗细代表不同话题间的联系强弱,线条越粗,表示不同话题间的演化关系越强烈。由图6可知,1981—2020年,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演化的主线索主要有如下四条:
图6 1981—2020 年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演化的桑基图
健全完善财税体制,是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演变的第一条主线索。财政治理话题从1981—1993年的“包干与基数”“税利分流与两个比重”等话题,演化为1994—2002年的“分税制”,连同“公共财政与宏观政策”“预算与资金管理”“财政法治建设”等话题,进一步演化为2003—2012年的“公共财政体制”,连同“县乡财政与区域协调”“国有资产与定额”“财税改革”“涉外税制”等话题,最终演化为2013—2020年的“现代财税体制”话题。这一发现与相关学者研究类似,即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财政改革是局部的,1980年之后包括财税体制改革、税制改革、国有企业改革等在内的重要制度改革陆续推行,都是为了实现财税现代化(杨志勇,2018[42])。此外,“农税”话题在2006年起消失,是因为这一时期伴随“让公共财政照耀农村”新理念的深入推行,我国持续加大对“三农”领域的财政投入,终结了延续两千余年的农业税。
服务保障民生需求,是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演化的第二条主线索。财政治理话题从1981—1993年的“宏观调控”“改革开放”等话题,演化为1994—2002年的“公共财政与宏观政策”“股票市场”,进一步演化为2003—2012年的“基本公共服务”“新农村建设”“县乡财政与区域协调”等话题,最终演化为2013—2020年的“社会保障与城乡居民”“财政支农与乡村振兴”两大话题,涵盖“三大攻坚战”“就业与民生”“新型城镇化”“教育与扶贫”等众多民生领域。这说明财政治理话语一以贯之地彰显以人民为中心理念,且在不同时期既有继承又有拓展,尤其在新时代背景下财政服务民生需求的内涵更丰富、范围更广阔, 这也是中国共产党百年财政思想与实践的主线、治国理财的出发点(闫坤,2021[43])。
防范和化解风险,是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演变的第三条主线索。财政治理话题从1981—1993年的“增收节支”“财政补贴与税收减免”等话题演化为1994—2002年的“两税”“增收节支与两个比重”“稽查与征管”等话题,进一步演化为2003—2012年的“涉外税制”“财政收支与社会保障”“财政监督与管理”等话题,最终演化为 2013—2020年的“节支与对冲”“财政管理”等话题,涵盖了“税负与社会保险费率”“生态补偿”“污染防治”“财政法治”“财政金融风险”等话题。这表明财政作为防范和化解公共风险的基本机制,其兼顾“为人民理财”“管理国家风险”的职能在演变中日益丰富(刘尚希,2022[44])。
加强对外交流合作,是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演变的第四条主线索。财政治理话题从1981—1993年的“整顿党的组织”“财政干部管理”“国家利益”等话题,演化为1994—2002年的“领导带队与财税队伍”“会计制度与工作作风”“内部监督”等话题,进一步演化为2003—2012年的“国际财金合作”“行业管理与财政法治”等话题,最终演化为2013—2020 年的“国际财经合作”“国际财经事务”“党风廉政”“党政干部队伍”等话题。究其原因,一方面,打造一支高素质的财政干部队伍,是适应经济全球化、参与全球竞争的必然要求; 另一方面,扩大财政治理话语在国际财经对话中的认同感和影响力,提升中国在国际财经事务中的话语权和规则制定权,需要加大干部管理、内部监督、制度建设、党风廉政建设等多领域改革协同互进,共同服务和支撑中国财政领域的对外开放事业。
概言之,1980年代以来,中国财政改革创新发展植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在不同发展阶段催生出不同财政治理话题,彼此交织互促并持续演化共生,形成了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鲜明的四条主线索,即健全完善财税体制、服务保障民生需求、防范和化解风险及加强对外交流合作,体现出“薪火相传的继承性”“与时俱进的创新性”的双重特点。
五、结论与研究展望
“话语的识别和分析是现在人文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的头等大事”(费尔克劳,2021[45])。话语分析的研究目标不仅在于知识发现,还在于把握话语体系的发展趋势和规律(宋雄伟等, 2020[27])。本文立足“财政治理+话语体系”视角,运用LDA模型分析方法,定量识别1981—2020 年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的语词、话题等内容,并在对其进行归纳分析的基础上, 进一步提炼出中国财政治理领域话语体系的演化主线。研究结果显示:第一,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在不同发展时期呈现出阶段性特征。具体而言,在1981—1993年、1994—2002年、2003—2012年、2013—2020年,分别呈现出“国家性”“公共性”“科学性”与“民生性” 特征,且不同特征承续与转换的背后,反映的是财政治理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国家治理各个层面的全方位深嵌。第二,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演化具有四条鲜明的主线索,分别是健全完善财税体制、服务保障民生需求、防范和化解风险以及加强对外交流合作,这既是读懂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变迁的重要锁钥,也是财政彰显作为“国家治理的基础和重要支柱”职能定位的重要领域。
本文的研究表明,中国财政治理话语体系不仅表现为一个前后传承的接续形态,还表现为一个推陈出新的演化过程。尤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以来,“当代中国正经历着我国历史上最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也正在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习近平,2016[46]),中国财政治理领域持续涌现一系列专业性、思想性、独创性的且扎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新语词,形成一批具有标识性概念、契合中国特色的财政治理新话题,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话语体系在财政治理领域的鲜明体现。与此同时,伴随中国日益走向世界舞台的中央,中国在全球治理中的影响力进一步扩大,其中“大国财政是维护大国在全球治理中地位、责任和权利的重要保障”(刘尚希和李成威,2016[47])。例如,近年来中国坚持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出共建“一带一路”重大倡议、推动设立亚投行和金砖银行等新型多边金融机构、坚定支持《巴黎协定》并承诺将完全履行义务以及累计向全球提供数十亿剂新冠疫苗等,这一系列中国智慧、中国方案和国际公共品的背后是大国实力尤其是国家意志与财政力量的有机支撑(范建鏋,2017[48])。展望未来,在迈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的新征程中,构建与中国全球治理地位相匹配的财政治理话语体系,既要以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更要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最终形成承续古今、融通中外且兼具思想引领力、现实解释力、国际传播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财政治理话语体系,这是新时代中国财税研究者的使命与担当。
值得进一步强调和说明的是,在进行本文研究过程中,我们认为引入LDA模型分析方法, 将机器学习、文本建模与财政治理研究有机结合,有利于为观察中国财政治理提供新视角, 但模型展示的数据与图表的作用是辅助性的,研究结论离不开中国财政改革实践的验证以及更为细致的质性研究。我们相信,今后开展类似研究时,伴随机器学习技术、文本分析方法等飞速发展和充分运用,必将会为进一步拓展中国财政治理领域研究、推动中国财政领域“三大体系”建设、增强中国话语体系国际话语权提供更多富有成效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