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宁夏段黄河水利图初探

王悦明

(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对古地图的分类整理是目前学界较为常见的地图研究方式，比如李新贵在《黄河河源绘制体系的初步研究》中以河源形状为依据对黄河源的绘制体系进行了分类；(1)参见李新贵：《黄河河源绘制体系的初步研究》，国家图书馆古籍馆编：《文津学志》，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孔庆贤、成一农在《古籍中所见“黄河全图”的谱系整理研究》中对黄河全图进行了分类，分类依据包括地图名称、绘制形状和绘制内容等。(2)参见孔庆贤、成一农：《古籍中所见“黄河全图”的谱系整理研究》，《形象史学》2019年第1期。可见，目前学者对地图的分类主要参考地图的图形特征，但此种分类主要建立在研究者对地图的基础性认知上，难以挖掘到图形特征背后绘制者对地图内容的真实态度和选择。故本文的分类体系在参考地图图形特征的基础上，综合考虑了地图所属文献的属性及绘制的出发点，将绘制思想与图形特征综合考察后进行分类。

学界目前未见有人对宁夏黄河古地图进行分类，故本文在搜集整理绘有宁夏灌溉河渠的清代地图基础上，根据地图中宁夏段黄河河渠的图形特征进行分类，包括数量、详略等。此外，参考了地图所属文献的特征及各类地图反映的绘制重点和绘制思想，将清代宁夏黄河水利图分为三类，并对这三类地图体现的图形特征和绘制思想进行考察和详解。

一、清代黄河图中的宁夏段河渠图

清代中期涌现出一批黄河专题图，这类地图绘制了从黄河源至入海口的概貌，但绘制重点主要在中下游地区的黄河工程，因此对处在上游的宁夏段黄河描绘较少。从其绘制重点来看，清代图中重视的是宁夏段黄河河渠水利的开发，未见支渠及相应的建筑工程，仅绘制汉渠(3)地图中出现将汉延渠、汉伯渠皆称为汉渠的情况。为作区分，将汉延渠统称为汉渠，若图中将汉伯渠标注为汉渠，则在其后进行区分，即“汉渠(汉伯渠)”。、唐渠(4)唐渠、唐徕渠、唐来渠皆为同一个河渠的不同名称，不同地图会进行不同标注，本文统称为唐渠。、大清渠这三支河渠的主干部分。

代表性地图为《六省黄河埽坝河道全图》，整体尺寸为875×13cm，现藏美国国会图书馆，大约绘制于清中叶(1803—1820)。(5)参见李孝聪：《美国国会图书馆藏中文古地图序录》，北京：文物出版社，2004年，第153页。该图黄河以闭合双曲线绘制，干流涂为黄色，方框为府，圆为县。图绘内容着重表现河南、江苏一带的治黄工程，对黄河中上游的描绘较为简单。其中，宁夏段黄河描绘的重点为主要支流唐渠、汉渠、大清渠：唐渠为短小的一段水渠，在最西侧，向东依次为大清渠、汉渠；汉渠和大清渠在宁夏府西侧交汇，后流入贺兰山及平罗县附近。同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的《黄河发源入海图》也是如此，此图中同州标注为府，《清实录》记载雍正十三年(1723)四月“陕西直隶同州，请升为同州府”，(6)《清世宗宪皇帝实录》卷一百五十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890页。故该图绘制于清雍正十三年及以后，图中宁夏段黄河绘唐渠、汉渠、大清渠：唐渠短小，自成一支；汉渠和大清渠于宁夏府附近交汇，又呈树枝状散开，流至平罗县等地。现藏于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的《六省黄河埽坝情形图》与之相近，宁夏段黄河绘制主要河渠——唐渠、汉渠、大清渠：唐渠短小位于最西侧；大清渠位于东侧，汉渠位于二者之间；汉渠、大清渠在宁夏府西侧交汇后流向贺兰山、平罗县等地。

图1 美国国会图书馆藏《六省黄河埽坝河道全图》

二、清代方志中的宁夏段河渠图

方志中所绘宁夏段黄河除绘制干流及唐渠、大清渠、汉渠外，另加绘清代新修惠农渠及昌润渠，且绘各河渠之全貌。绘图之人详载各渠与各建置的相对位置，对各渠渠头、渠尾、流向标注清晰，用图之人可据图找到河渠的实际位置和流域分布。与黄河图中所绘宁夏河渠不同，方志中绘制的河渠地方性较强，比黄河图所绘内容更详细，但对支渠的绘制不如地方志中的文字记载详细，且对河渠闸、坝等工程建置所绘很少。

目前所见较早绘有宁夏河渠的地方志，为明代弘治、嘉靖等年间《〔弘治〕宁夏新志》《〔嘉靖〕宁夏新志》。明代地方志一般不单独绘制河渠图，而是将河渠与山脉、建置混于一图，所绘河渠一般包括唐渠、汉渠、秦家渠、汉伯渠，详见《〔弘治〕宁夏新志》所绘《国朝混一宁夏境土之图》及《〔嘉靖〕宁夏新志》中所绘《国朝混一宁夏境土之图》。

到了清代，黄河灌溉功能被大力开发。在清修地方志中，明显可见水利一节篇幅增长，明志中水利部分一般仅载唐渠、汉渠及主要支渠的位置和流向，而清志中还详记河工修筑情况。另外，清康熙年间修清渠，《〔乾隆〕宁夏府志》载“清渠，国朝水利同知王全臣开”“康熙四十七年九月初一日兴工，十三日告竣”。(7)胡玉冰、韩超校注：《〔乾隆〕宁夏府志》卷八，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167页。清乾隆年间又修惠农渠和昌润渠，《清实录》载“办理陕西宁夏渠工兵部侍郎通智疏报，宁夏等属修浚之大渠，并六羊改渠，一切工程告峻，所有新渠、宝丰、宁夏、平罗四县田亩，均沾灌溉。请定两渠嘉名，以垂永久。得旨，大渠著名惠农渠，六羊渠改名昌润渠。”(8)《清世宗宪皇帝实录》卷八十四，第123页。这种变化体现在清代宁夏黄河水利图系中，表现为地方志中专门绘制河渠图，主要绘制对象为唐渠、大清渠、汉渠、惠农渠、昌润渠，详绘各渠位置、流向及周围建置。

具有这种特征的地图，如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刊行的《〔乾隆〕宁夏府志》中所绘《唐汉各渠图》。该图以上为北，河流以闭合双曲线绘制，河水自西南流向东北，图中府、州、县绘双层方框，堡绘单层方框，黄河之西绘有唐渠、大清渠、汉渠、惠农渠及昌润渠。唐渠北上，在宁夏府城附近分为四支：一支至良田渠尾；一支至唐来渠尾；一支至红花渠尾；一支至大新渠尾。唐渠东为大清渠，大清渠北上接入唐渠。二渠之间为新贴渠和旧贴渠，《〔乾隆〕宁夏府志》载旧贴渠“由大坝唐渠正闸旁另开一闸，自南迤北至汉坝堡，稍入汉渠”。(9)胡玉冰、韩超校注：《〔乾隆〕宁夏府志》卷八，第166页。但《唐汉各渠图》所绘与此不同，图中旧贴渠未至汉渠，而傅斯年图书馆藏《宁夏河渠图》、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宁夏河渠图》所绘旧贴渠位置与《〔乾隆〕宁夏府志》所载文字内容相同，疑似《唐汉各渠图》绘制有误。大清渠右侧为汉渠，汉渠北上至西河尾，绘三处暗洞。汉渠右侧为惠农渠，惠农渠北上，途经宝丰县城至西河尾，后入黄河，上绘两处埂堤。黄河之东绘有春渠、汉渠(汉伯渠)，此处春渠应为秦渠之误。

图3 《〔乾隆〕宁夏府志》载《唐汉各渠图》

除《唐汉各渠图》之外，《〔乾隆〕宁夏府志》中的《舆地全图》也绘主要河渠，该图以上为北，河流以闭合双曲线绘制，左侧贺兰山以形象法绘制，府、州、县绘双框，堡、营绘单框，图中宁夏段黄河绘唐渠、大清渠、汉渠、惠农渠、昌润渠、秦渠、汉渠，唐渠口位于广武营附近，北上至宁夏府城附近分为四支，呈树枝状分别流至良田渠尾、唐来渠尾、红花渠尾、大新渠尾。大清渠位于唐渠东，向北汇入唐渠。汉渠口位于小坝堡附近，惠农渠口在汉渠口之东，二者皆流向东北，在宝丰县城附近交汇入黄河。昌润渠亦流向东北入黄。另一侧的秦渠、汉渠(汉伯渠)绕灵州而流。

图4 《〔乾隆〕甘肃通志》载《宁夏河渠图》

《〔乾隆〕甘肃通志》中所绘《宁夏河渠图》也体现出此类特征，该图以上为北，河流以闭合双曲线绘制，黄河干流加绘曲线花纹，府、州、县绘双层方框，堡绘单层方框，宁夏段黄河绘唐渠、大清渠、汉渠、惠农渠、昌润渠、秦渠、汉渠(汉伯渠)。唐渠北上，呈树枝状散开，支渠包括良田渠、唐渠、红花渠、大新渠，唐渠一支上增划出太子渠，在靠近唐渠口的位置，还有一未命名支渠，与右侧的大清渠相交。大清渠右侧为汉渠，北上后一支流向宁夏府；另一支流向东北，经新渠县后流入黄河。惠农渠亦流向东北，在新渠县东与汉渠一支交汇，后流入黄河。惠农渠右为昌润渠，此渠呈“S”形流向东北，途经宝丰县后入黄。秦渠、汉渠(汉伯渠)位于黄河另一侧，绕灵州而行。

到了清末，宁夏段黄河的绘制又发生了变化，比如《〔宣统〕甘肃新通志》中未单独绘制宁夏河渠图，而是将其绘于《宁夏府宁夏县图》《宁夏府平罗县图》《宁夏府宁朔县图》中，三图皆计里画方。唐渠口位于《宁夏府宁朔县图》中，渠水一路向北，绕过宁夏府城后出宁朔县，在常信堡附近入平罗境，后继续向北入黄河。大清渠口也位于《宁夏府宁朔县图》中，在唐渠口北，后汇入唐渠。汉渠口位于大清渠口北，北上流出宁朔县至宁夏县，后继续北上至王澄堡附近。惠农渠口位于宁朔县，北上入宁夏县，又继续北上，在通义堡附近进入平罗，后于平罗境内入黄。昌润渠口在平罗县渠口堡附近，于平罗县境内北上入黄。总的来说，根据《宁夏府宁夏县图》《宁夏府宁朔县图》《宁夏府平罗县图》可大致掌握唐渠、大清渠、汉渠、惠农渠、昌润渠的位置和走向，相比起清中期方志中的专门河渠图，《〔宣统〕甘肃新通志》的绘制风格更具现代化。

图5 《〔宣统〕甘肃新通志》载《宁夏府宁夏县图》

图6 《〔宣统〕甘肃新通志》载《宁夏府平罗县图》

三、清代宁夏段单幅工程河渠图

单幅工程河渠图主要以单幅地图的形式出现。此类地图绘制宁夏段黄河及灌溉用渠，对此段河渠的位置、流向、支渠绘制得十分具体，不逊于地方志中的文字记载，绘图者致力于描绘和记载此段黄河的水利灌溉工程修筑情况，对施工具有指导意义。

图7 《〔宣统〕甘肃新通志》载《宁夏府宁朔县图》

绘制于清乾隆年间(1736—1795)的《宁夏河渠图》即为此类，该图尺寸为144×357cm，现藏中国台湾傅斯年图书馆，为墨绿绘写本。该图黄河以闭合双曲线表示，内绘波浪花纹，河渠亦以闭合双曲线表示，各人文建置皆以形象法绘制。该图方位以左为南，以上为西，详细描绘了宁夏段河渠灌溉工程的位置，自西至东依次为唐渠、汉渠(汉伯渠)、大清渠、汉渠、秦渠、惠农渠。

《〔民国〕朔方道志》载唐渠“渠口开在宁朔县大坝堡青铜峡口，经郡城西而北，至平罗县上宝闸堡，归入西河”，(10)胡玉冰校注：《〔民国〕朔方道志》卷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第161页。上图中所绘与《〔民国〕朔方道志》记载一致，良田渠、大新渠、红花渠、亦的小新渠皆为唐渠大支渠，该渠设正闸一座，上架玉泉桥、宁化塞桥、西门桥、满达喇桥、站马桥、张明桥、阎贵桥、张贵桥、南门桥，渠口附近设有跳水坝、安澜闸等。

汉渠，一曰汉伯渠，正如《〔民国〕朔方道志》所载，其“于青铜峡之麓与灵武秦渠口相并，至灵武胡家堡洩入涝河”。(11)胡玉冰校注：《〔民国〕朔方道志》卷六，第168页。汉渠或因其“河势偏西，常苦无水”，(12)胡玉冰校注：《〔民国〕朔方道志》卷六，第168页。《〔嘉靖〕宁夏新志》《〔弘治〕宁夏新志》《〔乾隆〕宁夏府志》皆未列此渠，汉伯渠未见桥梁及正闸等。

上图中大清渠口位于唐渠口、汉渠口中间，设正闸一座，上架石板桥，清渠旧口附近设上跳水、中跳水、下跳水三坝，设新建闸、永青闸、底定闸等，水过正闸后又设减水闸。

如《〔乾隆〕宁夏府志》所载，汉渠“口开宁朔县陈俊堡二道河，经府城东而北至宁夏县王澄堡，归入西河。”(13)胡玉冰、韩超校注：《〔乾隆〕宁夏府志》卷八，第165页。渠上设正闸一座，大支渠有水磨渠、三水渠、菓子渠、泻浑渠、南皋渠、北皋渠，其中有地方志未载之支渠如三水渠者，可与志书相互补充。

秦渠口与汉伯渠口并列，原图稍有漫漶，仅可辨“金积”与“州”三字，由《〔民国〕朔方道志》所载 “开口于金积县属青铜峡口，旧为灵州地”，(14)胡玉冰校注：《〔民国〕朔方道志》卷六，第167页。可知“金积”后为“县”字，“州”指灵州(今宁夏灵武)，该渠未见正闸及桥梁等。

《〔乾隆〕宁夏府志》载惠农渠“口初在宁夏县叶昇堡俞家嘴，并汉渠而北，至平罗县西河堡，归入西河”，(15)胡玉冰、韩超校注：《〔乾隆〕宁夏府志》卷八，第166页。但《宁夏河渠图》中惠农渠渠尾位置与此记载不同，图中反映的为乾隆九年(1744)后“通润桥以下接渠尾至市口堡”(16)参见胡玉冰、韩超校注：《〔乾隆〕宁夏府志》卷八，第166页。增渠后的结果，所绘大支渠包括泮池支渠、普润渠、官四支渠，上架通朔桥、通贵桥、通昌桥、通义桥、通伏桥、通平桥、通润桥等，设家安闸、滌闸，有永洪暗洞、通和暗洞等。图中各渠建置一应俱全，如正闸、尾闸等，绘制得具体详细，相比起方志中的河渠图，此图对清代宁夏地区的渠水灌溉工程而言，实用价值更大。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宁夏河渠图》与之相似，图中绘唐渠、大清渠、汉渠、惠农渠、昌润渠、汉渠和秦渠，详记各渠支渠和灌溉工程。该图以上为西，以左为南，黄河及各支渠以闭合双曲线绘制，涂为橙黄色。与中国台湾傅斯年图书馆藏《宁夏河渠图》相似，该图详绘各渠位置、流向及正闸、桥梁、飞槽等工事。比如，大清渠“口开在宁朔县大坝堡马关嵯，至宋澄堡归入唐渠”，(17)胡玉冰校注：《〔民国〕朔方道志》卷六，第163页。上有正闸一座，架瞿靖桥、邵刚桥及一未名桥梁共三座，渠口附近设三座跳水坝，架一飞槽，设永青闸、新建闸、底定闸、减水闸，设汉坝洞、永安洞。在大清渠新口和汉渠新口间有一红签，标明清、汉两渠补修情况，包括用料数量和后续问题等，标注十分详细。

四、结语

清代宁夏黄河水利图的不同类别反映了不同绘制者看待宁夏段黄河的不同角度，也反映了不同类型地图对清代宁夏水利开发和宁夏黄河灌溉文化传承的不同功用。清代黄河多次决口，中下游遭受损失严重，文中所列黄河图的描绘重点在于中下游防洪工程，但对上游宁夏一带黄河绘制简略，几乎不见闸坝，仅绘制河渠。从黄河图对此段河渠的绘制来看，唐渠、汉渠、大清渠三渠在清代宁夏河渠灌溉中占有重要位置，也是灌溉功能在清代成为此段黄河首要功能的证明。相比有详有略的黄河图，方志图地方性更强，不仅绘制具有代表性的唐渠、汉渠、大清渠，还添加了灌溉价值很高的惠农渠和昌润渠。此类地图清晰简明地提供了各渠的位置和流向，虽不如地方志中的文字记载详实，却可为其提供形象的参考，表现了绘制者对于方志使用价值的看法和实践，即方志图与文字文献的互为补充，提供查阅和指示价值。清代新修大清渠、惠农渠、昌润渠，整修唐渠、汉渠，这些水利工程皆形象地反映在单幅工程河渠图中，此类绘制最为详细，细致程度不逊于地方志中的文字文献，记载了宁夏黄河灌溉工程的施工情况，绘制者重点描绘河渠上的水利工程，注重地图的实际应用价值。

总之，这三类古代地图各有差异，不同类型的地图具有不同的图形特征，反映绘制者不同的绘图思想和应用需求，但皆是对清代宁夏地区黄河利用的反映，表现出清中期以后宁夏地区黄河主要的利用价值为水利灌溉，反映此时宁夏已由边疆转向腹地而带来的地区发展重点的转变。关于宁夏水利图，还有一些问题有待解决，作为重要的西北粮仓，宁夏段河渠一向颇受重视，但目前传世可见的宁夏河渠图数量却相对较少，宁夏段河渠的闸坝等工程数量也不多，其中原因值得学者继续研究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