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名号兵出太行
2022-07-13张敏慧
张敏慧
军号是部队的特殊武器,号兵在战斗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也正是由于特殊的作用,在战场上号兵也是极其危险的兵种,是敌人的重点打击目标,牺牲率极高。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再到抗美援朝,战场上每次冲锋号响起,都伴随着许多英雄先烈倒下,而最先倒下的,往往是号兵。
鲜为人知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中的许多号兵,都来自于同一个地方——山西省晋城市陵川县。在现在陵川县的城东东岗山,有一座始建于1946年的烈士纪念塔,高耸的塔顶上,是一座金色的号兵铜像,号兵昂首挺立、目视前方,奋力吹响进军号。
司号是世界各国军队进行通信联络、实施正规化管理、鼓舞军心斗志的传统手段。对于中国人民解放军来说,一路能够从弱到强,不断战胜强大的敌人,毫不夸张地说,司号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从许多战争剧中可以看到,通常到了战情最关键、双方最疲惫的时候,我军就会有一名英勇的司号员挺身而出,吹响冲锋号,随着嘹亮军号声的响起,战士们就获得了无穷的精神动力,冒着枪林弹雨,勇往直前地冲向敌人阵地。正如曾长期担任司号员一职的老红军段克礼讲的那样:“嘹亮的冲锋号一响,不仅能起到发布命令的作用,还能鼓舞士气,震慑敌人。”
军号, 是从古代的号角演变发展而来的。1858年, 英国设计出盘绕双圈细管体的军号, 并将它定为正式的军号。 军号构造简单, 由管体、喇叭口和号嘴组成, 没有阀键等机械部分, 一般分为单圈管号和双圈管号两种。
据《中国军事大百科全书·军制分册》中记载, 我军早在初创时期就建立了司号制度,1927年红军的连队就已经有了司号员的编制。指挥员通过司号员吹奏军号来传达作战命令, 指挥战斗,又以军号声来明确部队行军、集合、休息等活动的时间。1927年,参加八一南昌起义的国民革命军中编有司号分队和司号兵。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成立后,在军部副官处编司号班、设司号官,在团、营、连分设司号长、号目和司号员。1931年11月,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总参谋部在瑞金召开红军司号会议,根据部队在作战中反馈的意见建议制定頒布了《中国工农红军军用号谱》,发出《关于司号问题的通令》,人民军队首次拥有了自己的号谱和司号制度规范。通令明确指出:“军队使用号音,就是一种号令,不论平时战时,对于军队的集体行动,都用号音规定之。”号谱分为战斗号谱、勤务号谱、名目号谱、仪式号谱四类共300余种。1933年3月,党中央在瑞金附近坪山岗设立红军通信学校,开设号兵班次,开始系统培训司号骨干。革命战争年代,军号为保障战争胜利发挥了巨大作用。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军形成了完善的军队司号制度。全军部队在连编设司号员,营编设司号班,团编设司号排,司号员成为我军基层部队传统的“八大员”之一。1951年,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战场。我志愿军团以下部队广泛使用军号,对“联合国军”的心理震慑、士气打击起到了重要作用。1962年6月,原总参谋部通信兵部重新编印《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号谱》。该版号谱分勤务号谱、名目号谱、战斗号谱、仪式号谱共4类109种,还附录了2类共8个练习曲谱。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战争形态的演进和我军现代化建设发展,军号的指挥通信功能逐步弱化,应用使用范围逐步缩小,逐渐采用电子军号光盘取代了司号兵。
2018年我军司号制度恢复和完善工作全面展开,10月1日起全军恢复了播放作息号。2019年8月1日全军施行新的司号制度,着眼发挥军号在强化号令意识、传承红色基因、正规部队秩序、营造备战打仗氛围等方面的独特作用,将原有的名目类、勤务类、战斗类、仪式类4类109种号谱,精简优化为作息类、行动类、仪式类3类21种,采用司号员吹奏和播放电子号音相结合的方式。
1937年7月7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全面爆发。9月以后,八路军115师、120师、129师先后开赴山西抗日前线,开辟了以太行山为中心的山西敌后抗日根据地。后来,为了统一太南豫北的作战指挥,成立了八路军第二纵队,总指挥部驻扎在陵川县平城镇的义汉村,黄克诚任政委。随着抗战工作的全面展开,无论八路军的正规部队还是地方武装,都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缺少司号员。一个连队,最少需配2至3个号兵(八专署初创时辖4个县,1944年达5县1办事处,1945年进一步扩大到11县1办事处)。
山西省晋城市陵川县,是太行第八军分区所在地,在太行山南部高峰,地理位置隐蔽,山大沟深,建成根据地较早,群众基础好,具备了训练号兵的有利外部条件。于是太行第八军分区指示在陵川县开办号兵训练班,以解决抗日作战的燃眉之急。1943年10月,根据太行第八地委和八军分区指示,陵川武委会在附城、夺火等地开展了号兵训练班,每期招收30人左右。
号兵招收有严格的条件要求,一是年龄要小,一般15到18岁之间;二是身体素质要好,要能打能跑;三是人要机灵,能随机应变。当时的训练不仅是因为急需,同时也把号兵培训作为军队和地方武装建设的一项长期任务来抓,作了编制计划。号兵年纪大的随时可参军,小的则先参加村自卫队、区干队、县独立营,然后再往部队输送,也起到了储备和扩充兵员的作用。
据1963年版的《陵川县志》记载,1943年到1949年陵川培养了32期、1700多名号兵,其中有700余名政治坚定、技术过硬者参加正规部队,担任连以上战斗单位的司号员,其余都分配至附近几个县和本县地方抗日武装,为全国解放作出了巨大贡献。在河北省石家庄市档案馆保存着的太行档案资料“军人花名册”中,记载着900余名陵川籍司号兵。而在《陵川烈士英名录》记载的2465名烈士里,其中389名是号兵,这些仅仅是记录在案、有据可查的数字,实际上,号兵牺牲人数可能还要更多。
现有关于陵川号兵的历史资料,很多是原中共陵川县委党史研究室主任焦书文退休后搜集整理。他搜集到一些陵川县号兵资料,并采访了上百位老号兵。通过焦书文的实地采访并结合县档案馆的资料,已知陵川培训过号兵的地方有城东、附城、盖城、夺火、凤凰、丈河、南河、庙凹、古郊、南圪台、侯庄、郊底、牛腰坡、县城北关、平城(元阳观、行家院)、侍郎岗、杨村等。
在陵川县档案馆,有一份“陵川县夺火区抗属表、干部、民兵、号兵花名登计表”,内含档案号为A-1-0033 003的“陵川县夺火区区武委会号兵犵狑统计表”和一份“陵川县四区号兵统计表”。这两份统计表详细地记载了1947年10月20日夺火区(陵川第四区)号兵的人员情况,包括村名、人名、年龄、任职年限、成分(原、现)、参加过什么党派团体、备注等情况。表中任号兵职务最长4年的1人,2年的6人,1年的26人,半年的13人。表中说明四区夺火从1944年开始,即有号兵训练存在,且每年都训练更新,至1947年10月20日止,除去参军的外,全区仍保有受过训练的号兵46人,当年新增学习号兵13人。
另一份“陵川县武委会号兵训练班粮食计算表花名册”中,批52人,準销12月份粮食米2990斤,麦390斤,洋37440元。下有县武委会主任苟润堂签名准报,制表员李秦生,落款1946年12月12日。从其中编制的人员花名册一页中,可看出以下人员花名:刘保富、李俏元、王书生、曹毛米、崔松富、李成发、余煌起、张广会、靳保财、李拴驴、李紫悌、杨青山、原肉蛋、赵农侨。表格下批以下字样:每人40天,米62斤,面8斤,菜金720元。并注明:每人五屯合麦柒斤半。
这些档案资料和采访记录,都从不同角度反映出了陵川号兵的规模、数量等细节。有名字记录的,只是幸运的一部分,更多的号兵可能连姓名都没有留下,这些年轻的号兵们,用青春和生命,吹响了八路军、人民解放军的冲锋号。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陵川县延续号兵培训传统,一直到1984年后才停止培训。在当地的民兵集训、劳模会、修水库、植树造林、修水电站等活动中,都有号兵的身影。
一把铜号,只有五个音,组合出的数百种短谱却是部队的“行动指南”。千军万马,在号声指挥下,共同进退,令行禁止,宛若一人。一位红军营长曾感慨道:“牺牲一个排长,可由班长代理排长,但是,失去一个司号员,我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号兵的作用非常重要,但是当号兵是一个很危险的工作,既得保护首长,又得保护自己,接受命令后,一般的位置是距离首长30米远,吹完后要马上转移,否则就会成为敌人的炮弹或狙击枪的目标。这就要求号兵不仅要能力过硬,还必须灵活机动。
首先,号兵必须掌握娴熟的技术,一个号兵要想达到实战需要,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学成。在焦书文的采访中记录到,受访老兵在接受采访时,都让来者观察他们的嘴唇,即使过去了几十年时间,他们的嘴唇还是留下了被军号压扁的痕迹,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为了保证基本功,学员从“1”音开始练发音,直到练得号音饱满扎实了,才准许升级拔第二个音。以此类推,一级一级往上拔。直到拔好了5个音,打硬了基础,才开始背诵和练习代表不同命令的号谱。而全部号谱有100多种,如起床号、开饭号、集合号、冲锋号、撤退号、防空号、熄灯号,以及专门用作部队调动、互相联络的特殊号谱等。必须反复诵唱练习,才能记牢,战场上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错误。还有些号谱为保密,是临战临时制定,更考验号兵机变、记忆、基本功的功力。为了适应不同的作战条件,学员们不但于风雨雪天练号,而且常常于搏击后、长跑后紧急练号,个人加班加点练号,取站、跪、躺、卧等各种姿势练号,有的时候老师会带着大家来到山高之处,特意面对大风,练习吹号。
其次,号兵除了学吹号技术,在培训班还必须学三门课:一是文化课,要学会用简单的文字交流,学会识号谱。二是政治课,即接受政治教育,包括阶级教育、立场教育、形势教育等。三要学习军事知识,包括号手操作规程,战术动作,如何利用地形地物保护自己,如何保护首长、完成任务、执行铁的纪律等。
号谱是号兵学习和使用的必备工具书,在陵川县城南社区的老号兵冯玲珠家中保存有3本号谱。冯玲珠于1963年16岁时参加民兵并被选拔为司号员,1983年退出基干民兵,便将军号上交,任司号员20年。他保存的这3本号谱书为进一步发掘陵川号兵历史提供了重要佐证。其中《民兵简易通讯知识画册》,由中国人民解放军通讯兵部编制(训练资料,内部发行),其中第三部分“军号谱图示”用连环画形式绘出号谱67种,该书1974年6月由辽宁丹东印刷厂第一次印刷;陵川县城关人民公社武装部手绘油印的《胜利号谱》,由时任陵川县武装部作战科科长王振英、陵川县城关人民公社南关民兵营教导员王贵保绘制而成,编号033,内含87种号谱,另有大马斯第一至第七全套,敬礼二套,新马斯十套,克出五套,安荅兰五套,共29套,于1974年3月10日印刷;由民兵号手冯玲珠根据所学用五线谱绘制的《胜利号谱》,含号谱121种,于1974年3月16日绘成。
陵川号兵中有很多的英雄人物和感人事迹,这些人物和事迹是陵川号兵的代表。陵川太和村人侯国富,1945年加入陵川独立营。后在陵川号兵培训班受训,结业后被分配在13纵队38旅79团2连任司号员,参加过上党战役,长期转战晋冀豫各战场。1948年2月在临汾攻坚战中,他在吹响攻城的冲锋号时,被敌人的子弹击中要害而牺牲,年仅19岁。
陵川县附城区黑土门村人张喜发,1927年生,1945年8月参加八路军,先在陵川独立营当战士,于1946年春参加陵川县号兵培训班,结业后被分配到八路军太行四分区46团1营3连任司号员。1947年在攻打焦作的战斗中,他在执行首长命令跃起吹号时,一发炮弹带着尖啸声袭来。他因站的位置高,又在执行吹响冲锋号的命令,在炮弹爆炸声中牺牲,时年20岁。
在中央电视台国宝档案栏目《人民的胜利——英雄礼赞》讲到陵川县号兵的那集中,提到了2018年去世的平城南坡村池连喜老人,他17岁参加号兵训练班,开始在平城北街元阳观大庙里(号兵训练基地)学习吹号,次年又转移到平城侍郎岗村学习了2个月,一共学习了3年多时间,当时共有40余名年轻人参加学习。后来池连喜18岁参军,参加了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在解放战争中,他先后担任八路军太行四分区四十七团二营营部司号员、平原省警三团二营营部司号员等,抗美援朝战争中,他继续担任司号员和话务兵,并多次立功受奖。
红色江山,热血铸就。精神基因,代代相传,太行精神是不怕牺牲、不畏艰险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当硝烟散尽,这些故事成为历史,我们对太行精神不断的追寻和传承,就是对那段历史最好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