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河西走廊,梦回千年

2022-07-11聂梦兮

同舟共进 2022年6期
关键词:霍去病烽火台嘉峪关

聂梦兮

在中国辽阔的版图上,祁连山是一座近似东西走向的大山,在20世纪初的中国版图上,我们常常看到祁连山被标注成“南山”或“走廊南山”。

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西至玉门关,南为祁连山和阿尔金山,北为马鬃山、合黎山和龙首山之间,是一条狭长平原地带,形状似一条“走廊”,又因位于黄河以西的地方,故称为“河西走廊”。走廊全长1200多公里,最宽处约300公里,最窄的地方仅有几公里,西宽东窄,由一系列“西北—东南”走向的高山和谷地组成。祁连山对河西走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全长800多公里的山脉,常年被冰雪与冰川覆盖,从祁连山发源的河流滋养着河西走廊的绿洲。正是因为有祁连山冰川融水的生命之源,才繁衍出河西走廊的一片片飞地绿洲。可以说,没有祁连山,也就没有河西走廊的昨天和今天。

早在汉代时,河西走廊就出现了一些城市,其中武威郡、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被称为“河西四郡”,并产生了东西方文明交流的通道——丝绸之路。在航海技术还不发达的古代,中西方的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主要通过陆路进行。如果把“丝绸之路”比喻为一部浓缩的世界史史书,那么“河西走廊”便是书里浓墨重彩的一个章节。

古时匈奴称“天”为祁连,许多个世纪以来,这条路上多有伟大的历史人物来来往往。张骞出使西域时便途径这里,卫青、霍去病在这里击败匈奴,此处还是玄奘前往西天取经、马可波罗旅行前往元朝上都(今北京)的必经之路,年迈的左宗棠收复新疆时,便在祁连山北麓兴修水利农田,栽植树木。

从兰州一路向西,飞越乌鞘岭山脉,一片开阔的原野展现眼前。由于海陆热力性质差异,每年夏天,从副热带海洋吹向大陆深处的偏南风带来丰沛的降水,当强大的偏南风经过上千公里长驱直入后,力量逐渐削弱;到甘肃境内,抵达祁连山东端的一座3000多米的山脉时,终于销声匿迹。这座山,就是乌鞘岭。

“盛夏飞雪,寒气砭骨”,是对乌鞘岭的一幅白描。这是中国的一条重要界山——它既是我国第一级与第二级阶梯的边界,也是季风区和非季风区的分野;既是半干旱区向干旱区的过渡,也是陇中高原和河西走廊的缓冲。这些自然地理特性,决定了它在人文地理上的重要地位,它既是兰州的门户,也是河西走廊第一险关。

当张骞向西进发,前往茫茫西域寻找大月氏时,乌鞘岭是他离开长安后翻越的第一座险峻大山,从此深入未知之地。这里曾是匈奴放牧的天堂,直到河西四郡设置以后,这里才成为汉家的草场。这种有着两千多年历史的畜牧,至今还能找到历史的影子:乌鞘岭所在的天祝县主要在海拔2700米以上,随处望去,便是一片祥和茂美的草地,这里始终是甘肃主要牧区之一。得天独厚的地理资源,哺育出独特而稀缺的名马——岔口驿马,以善走对侧快步而闻名,骑乘时平稳安全。此外,这里还是全球白牦牛的唯一产地。

气势雄伟的祁连山到了古浪境内,已经进入了它的东支余脉乌鞘岭,这里是河西走廊的东端。古浪峡南连乌鞘岭,北接古浪县城,形成了一条南北向的高山峡谷。峡谷壁立千仞、怪石嶙峋、危峰兀立,其险峻令人叹为观止。这里也是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交汇地带。西行的人们由此进入河西走廊,古浪峡的存在,仿佛是在向过往的人们炫耀自己的显赫地位。

重要的地理位置和险要的地理环境,决定了古浪峡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古浪峡素有“秦关”“雁塞”之称,由于它扼河西走廊之入口,通兰州,控武威,也被称为中国西部的“金关银锁”。历史上,这里曾发生过多次大大小小的战争。丝绸之路、汉长城、明长城都从这里经过。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这是隋炀帝西行张掖时发出的豪言壮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是杜甫日日夜夜的牵挂;“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这是李颀笔下唐朝边疆的军旅生活。

要塞、烽燧、长城,这三者是贯穿河西走廊的军事要素。

令居塞是汉武帝时在黄河以西修筑的第一个要塞,汉长城就从这里起步。西汉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汉武帝遣骠骑将军霍去病两次在河西反击匈奴。如今兰州西北部永登县城边的罗城滩,就是当年的令居塞遗址。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安静又普通的小村庄,大片农田的环绕下,在弯弯曲曲的草滩边,有三两白马在悠闲地吃草。

從令居塞往西北一百公里,便可以到达乌鞘岭,远远地还能隐约看到汉长城的模样。这是霍去病当年出陇西收复河西后,修筑了一段从令居(今永登县西北)以西,经庄浪河谷跨越乌鞘岭的长城。他希望把长城与乌鞘岭融为一体,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边防要塞。然而,两千多年的风霜雪雨之后,这些夯土板筑的长城早已倒塌,只能依稀辩识出痕迹,在山岭上偶尔能找到的馒头状土石堆,那便是霍去病所筑的沿长城分布的烽墩。

我乘坐的汽车,在武威市古浪县的312国道上缓缓驶过。窗外,一座残缺的长城烽燧遗址被一户农家当仓库用了。在甘肃的大地上,这种情形并不少见,因为长城遗址无止无尽地散落在河西走廊上,当地人往往会把那些中空的、保存相对完整的烽燧遗址当作天然的仓库,用来存放粮食,甚至将它改造成住房,变为自家的院墙。

西汉时期,政府在修要塞的同时,也修筑了从令居塞到酒泉的长城。河西走廊修筑长城的大幕由此拉开。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又将长城从酒泉向西扩展到玉门。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政府又调动18万甲卒,在酒泉、张掖郡北部修筑了居延城、休屠塞城及境内的长城。武帝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又将玉门的长城向西延伸到罗布泊。这样,基本上形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汉长城体系遗迹。

山丹长城,历来是修护最完整的长城段落。山丹县位于河西走廊中部,连通着张掖和武威,当我们从兰州出发奔向山丹县,正值七月中旬,大片的油菜花和不知名的野花扑面而来,这里有汉代与明代所修筑的长城主线,也是长城遗址较为集中的地段。这里北靠龙首山,山北就进入沙漠地带。但是另一面,这里又有肥美富饶的草原——山丹军马场,历史上为朝廷饲养军马的地方。据史料记载,山丹军马场最多的时候有军马40多万匹。

一个地名,往往能给后人留下许多遥想当年人事的诸多线索,甘肃境内就有不少地名透露着历史的蛛丝马迹。比如,许多地名都带“墩”字,带有这个字的地方,大多有一个土墩,如张掖的李家墩、半截墩、南山破墩,这类土墩就是当年长城沿线的烽火台遗迹。

有长城的地方,必设有关隘。汉武帝元鼎六年后,西汉王朝在河西走廊设四郡、列四关,四郡即是张掖、酒泉、敦煌、武威,四关则是玉门关、阳关、悬索关、肩水金关。如今这四座城市还沿袭着两千多年前的名字,依旧向世人昭示着曾经的辉煌。

在张掖市民乐县的永固乡东南,有一片荒草丛生的河滩,四周群山连绵,西南是祁连山,东北是匈奴人视为家园象征的焉支山,此处曾是八卦营古城的遗址。古城呈内、外两城结构,通过残存的高达4米的夯土城垣和分别宽8米和10米的内外两重护城河,还能遥想当年雄镇一方的气势。

据考证,八卦城早在西汉之前便是匈奴的一座重镇。汉武帝年间,霍去病大破匈奴时占据此地。从此,八卦城成为汉朝的重要城池。

八卦城附近,古墓密集,在这些古墓和古建筑遗址中,出土了大量陶器、兵器、青铜器和钱币。以钱币而言,包括了从秦“半两”到汉“五铢”的各代货币。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这座建于西汉早期的城池,在被霍去病夺取之后,一直作为河西走廊的重要节点,从西汉到东汉到魏晋,始终掌握在中原王朝手里。两千多年来,正是掌握了一大批这样的雄关和古城,河西走廊才有了它的和谐与繁华,丝绸之路上马铃声声,一程又一程。

玉门关在敦煌西南70多公里处,俗称“小方盘城”。过玉门关往前不远,就是有名的罗布泊了。相传西汉时西域和田的美玉,经此关口进入中原,因此而得名。玉门关也简称“玉关”。玉门关是用黄胶土板筑成的,城墙高近十米,是当年玉门都尉的办公地点。城北坡下有一条东西走向的的大道,曾是中原和西域诸国邮驿往来的必经之路。

有雄关,便自然有雄关的触角,它就是“万里长城第一墩”——讨赖河烽火台。这个距离嘉峪关数公里的烽火台,原名“呼蚕水”,是“上天赏赐”的意思。明嘉靖十九年(1540年),肅州兵备道李涵监筑肃州西长城时,把烽火台修建在讨赖河的悬崖边上。显而易见,他是想通过这里的天然地理优势,作为监控大河和高山的“雷达”。在嘉峪关境内,明清以来修建了至少有30座烽火台,它们同嘉峪关一起,构成了一道抵御外强入侵的严密的封锁线。

“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驱马蹄”,这是清代林则徐路过嘉峪关时的感叹。其实,嘉峪关并没有百尺高,诗人在这里运用了夸张的手法给人们描述了嘉峪关的雄伟。而此时,闭关锁国的大清王朝,已经开始显露日落西山的疲态。

酒泉,这个名字的背后有一个振奋人心的故事,据说和年轻的统帅霍去病有关。当年,霍去病大败匈奴,汉武帝派人带御酒犒赏霍去病,然而酒少人多,霍去病不愿独享,下令把美酒倾入一眼泉水中,与将士们取而共饮——“酒泉”由此得名。还有一种说法,酒泉因“城下有泉”“其水若酒”而得名。

酒泉为汉代河西四郡之一,古称酒泉郡、肃州等。酒泉地区南屏祁连,北通大漠,西连新疆,东接张掖,自古以来就是通往新疆和西域的交通要塞,“乃诸夷入贡之要路,河西保障之襟喉”,地位十分重要,且地域辽阔,面积近20万平方公里,比欧洲的希腊还大上两圈。

历史上,酒泉战乱纷争不断,加上多次军屯和移民,在戈壁上修筑了大量的烽燧,曾是烽烟缭绕之地。又因为气候干旱,地广人稀,使这里的长城和烽燧遗址得以较好地保留了下来。如今,这些烽燧早已退出“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觇”的历史角色,它们与形形色色的牧人、骆驼、羊群相遇相伴,安度晚年,成为牧民们生活场景里不可或缺的一道景观。

原本狭长的河西走廊到了酒泉境内后,地界突然变得宽广。有趣的是,河西走廊最狭窄的地方,也在酒泉境内。这里南面依然是祁连山,北边是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这两者之间,有一座两千年历史的古镇相连,这就是清水堡。

清水堡位于酒泉城东南70多公里处,因为地处河西走廊咽喉要地,自古以来其战略地位是重中之重。在和平时代,来自哈萨克族、裕固族、回族、藏族等民族都在这里进行皮、毛、牲畜、药材交易,由骆驼驮运至包头、哈密之间。客商云集,热闹非凡。后来,汉武帝对匈奴发起猛烈的攻击,从匈奴手中夺取了清水堡。

西汉政府为了河西走廊的长治久安,在一些要地和绿洲实施了驻兵屯田,清水堡即其中之一。史料记载,古代的清水堡一带,就像如今的甘南,祁连山麓到处是高大的苍松翠柏,林间的泉水自由流淌,泉水汇成涓涓小河流到山下,山下是牛羊遍野的绿洲。但是,因为常年战乱,因为乱砍滥伐,绿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清泉不再,土地枯竭。从那之后,清水堡成为一个遥远的传说。

一座一座要塞和烽燧,一段一段长城,它们忠实地捍卫着边关城池,保卫着绿洲大漠,历经千年屹立不倒。它们像一首千年史诗,沧海桑田,直到被地下返上来的盐碱地一层层地埋没。

在连绵千里的河西走廊,隔三差五的绿洲就像一块块与荒漠对峙的飞地,成为宜于农牧的风水宝地,也难免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河西走廊有着难以计数的关塞,这些曾收纳了铁马金戈的关塞如今都已残破,但它们独立夕阳下的孤独身影,还能让人依稀回想起当年的流水往事。

在河西走廊,明长城和汉长城时而重合,时而分离,在大漠戈壁间纵横奔驰,留下无数传说,也留下无数遐想。

长城是一个系统性的军事工程。长城的作战,是攻守兼备的。前方有多重预警的烽火台,后方有屯兵及准备出击的城堡。长城在历代的叫法各异,秦叫“长城”,汉叫“塞垣”(居延泽边的长城,汉书上又叫遮虏障)。秦长城“因河为塞”,汉长城有沙土夯墙——修筑时墙中掺杂着红柳、胡杨、芦苇和罗布麻等物,以粘接砂石,使其坚固;还有壕沟——用以阻挡匈奴骑兵,在永登县大通镇跌马沟,就有这样的壕沟型汉长城遗址。到明代才叫“边墙”,“墙”才占了长城建筑的大部分。

汉代的军事防御工程因大小和用途不同,分为城、障、塞、亭、燧、烽、堠等名称。一般来讲,城距离长城并不太远,主要作用是供兵卒居住,战时用来守护长城。许多时人们所说的“城”,不是州、郡、县城,而是与长城关联的防御性建筑。这种城的面积不大,城与城之间相距数十里不等。而“障”,则是一种小城。

也就是说,在长城沿线各个防守区,根据自己特点制定规章。而且根据敌人数量的不同,划分了报警等级,不同级别的敌情,有不同的举报烽火的信号。长城沿线设置的烽燧网络,其烽烟信息传播的速度非常快。居延汉简的《塞上烽火品约》中规定,一旦发现匈奴人入侵,长城沿线的防守人员就要报警。按要求,“烽”“表”“烟”为白天使用的信号,在现存简牍及史籍的记载中,常以“举”字相示;“苣”和“积薪”在黑夜使用(“积薪”有时也在白天使用),加以“燔燃”成火,以火光示警;鼓则昼夜兼用。

关于“苣”,其实是在长城沿线生长的一种高大植物,也是当年守關将士报警时点燃烽火的材料。史书中说:“烽火台,每隔五里、十里一座,设戍卒望。”夜间遇有敌情,烽火台上的士兵就把扎成一把把的苣点燃,用辘轳升到三五丈的高杆上,让远在二三十里以外的守军都可以看到信号。当另一个烽火台看到后,马上点燃自己的烽火,再向下一个烽火台报警。

可见,当时守军白天用烟传递军情,晚上用火苣传递信息。这种报警办法可日传千里。从敦煌到长安四千多里,约两三天就可以到达,这在古代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直到清朝末年,这些办法仍在使用。抗战时期,抗日根据地军民使用“消息树”传递信息,便是受到古代烽火台的启发。

嘉峪关是明长城最西端的第一个关隘。尽管之前的汉、唐都曾在此修筑了相对简陋的关隘,但让人记住的却只有这座大明王朝的嘉峪关。关城坐落在两山最窄处,一个宽度不足15公里的嘉峪塬。

嘉峪关始筑于明太祖洪武五年(1372年),最初只是个简陋的关城,并没有延伸到南北两山的长城。此时,大明王朝正值少年,朝气蓬勃,无人敢捋虎须,蒙古各部不是归降就是望风而逃,关西七卫也小心翼翼。故而在1372年后的160年间,嘉峪关两翼并无长城。明世宗嘉靖朝走上了下坡路,人们才开始修筑了嘉峪关南北两翼的长城,有了这两条长城,彻底给河西走廊上了一把大锁。

此时,中国经济重心早已转移至中原,陆路丝绸之路也彻底衰落,蕃商不再,大航海时代方兴未艾,嘉峪关只能勉强维持着大明帝国的颜面。

这真是一片绝妙的地方,傍晚的河西走廊大风四起,飞沙走石,紫红色的天幕降临在起伏的山麓和辽阔的农场,我看到了奶与蜜的土地。当我凝视着那些无声的残垣断壁时,它们也向我递过来沉默的眼神,刹那间,我们交换了一个遥远的微笑,就如同在昨天与今天,在梦与醒之间……

(作者系文史学者)

猜你喜欢

霍去病烽火台嘉峪关
烽火台:军事预警体系的关键
天下第一雄关:嘉峪关
首届丝路天使总决赛在嘉峪关举行
在嘉峪关“吹牛”
霍去病被摸得锃亮
烽火台
背靠烽火台吹箫
中国长城第一馆:嘉峪关长城博物馆
西汉抗击匈奴的青年统帅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