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可靠论确证的充要性难题及其回应评析
2022-07-10初奇
摘要:过程可靠论是在知识确证理论中很有创造性的一条研究进路,该理论主张信念的确证源自于可靠的过程或机制,但也无法保证过程外在的可靠性必定和主体的内在确证相联系,于是导致了过程可靠论确证的充要性难题——“新恶魔问题”与“透视眼问题”。对于这两个难题的回应,戈德曼引入了“正常世界”的范畴和双重确证理论予以回复,又在索萨“理智德性”的启示下提出了德性确证论,试图对充要性难题给出完满的解答。虽然戈德曼做出了创新性的解答,然而回應未能完好地弥合可靠性与确证之间的距离,其理论内部仍存在矛盾,需要进一步完善。
关键词:过程可靠论;确证;新恶魔问题;透视眼问题
中图分类号:B023.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2)11-0041-04
传统知识分析认为知识就是“确证的真信念”,然而美国哲学家葛梯尔反例证明了“确证的真信念”并不能构成知识的充要条件,于是学界围绕解决葛梯尔问题展开了研究。以美国当代哲学家戈德曼为代表的过程可靠论者提出,如果一信念想要成为知识,那么它必须出自可靠的过程或认知机制。如此,过程可靠论就将分析构成知识的要素转移到信念获取的方式上,这有效地阻止了部分运气知识的产生,也使其成为了外在主义理论的代表。
与此同时,过程可靠论也招致了对其理论在知识确证充要性方面的质疑。由于该理论无法保证其外部的“可靠性”与主体内部的“确证”之间的必然联系,于是出现了外在主义的通病,即确证的充要性难题。
一、过程可靠论的充要性难题
过程可靠论确证的充要性难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对镜像问题。“新恶魔问题”认为,信念可以在外在过程不可靠的情况下仍是确证的;“透视眼问题”则表明,信念在形成过程可靠的情况下,依旧可能是不确证的。诚如莱勒所说:“为了取得知识,我们应该对内外要素进行正确结合。”[1]而“透视眼问题”和“新恶魔问题”正是分别从内部的信念和外在的过程两方面质疑了过程可靠论对知识确证的充要性,只有完满地做出回应才能使理论站稳脚跟。
(一)可靠性过程的必要性难题——“新恶魔反例”
笛卡尔提出了“恶魔问题”,其目的是为了反驳怀疑主义,从而为知识寻找一个不可怀疑的基础。他写道:“存在一个能力极强且极其狡诈的恶魔,它使用全部的能力欺骗我。要我相信天、空气、地、色彩、形态、声音乃至所有的外在事物都只不过是它欺骗我去相信那些虚幻东西的错觉。我要把自己认为是没有两手、两眼、躯体、血液和诸感官的,而荒谬地相信我具有这些东西。”[2]笛卡尔假设我们是在一个恶魔的操纵下获得了感觉经验,且与现实世界中的经验没有差别,致使我们无法区分二者。那么在虚假经验的指引下,我们无法得到对现实世界真实的认识,也就无法形成关于现实世界的真信念。
“新恶魔问题”主要是由莱勒和科亨提出的,与笛卡尔的“恶魔问题”不同,“新恶魔问题”假设:在现实世界中生活着一个主体S,有一个生活在被恶魔操控世界里的双胞胎兄弟S*,他们的感觉经验、记忆,乃至精细到最微小的体验或思想等方面都是一样的。并且主体S*会和S一样通过可靠的过程形成他的信念,那么在恶魔世界S*形成的信念能够得到确证吗[3]?
根据过程可靠论,由于主体S*形成的信念都来自于恶魔世界,且都是在恶魔操纵下获得的,因此他关于周围世界的信念都是错误的,所以S*的信念是无确证的。但从直觉上来看,既然两个人的感觉经验、思想等方面都是一样的,如果主体S的信念能够得到确证,那么主体S*的信念也应该与S一样被确证。所以,如果过程可靠论认为主体S*的信念得不到确证,就会与我们的直觉相悖,过程可靠论是错误的,对知识的确证是非必要的。
(二)可靠性过程的充分性难题——“透视眼反例”
邦久构造了“透视眼反例”,表明即使我们的信念是通过可靠的过程或方法形成的,我们的信念依旧可能是得不到确证的。反例是这样的:诺曼拥有超人的透视眼能力。突然某天她相信总统在纽约,尽管她缺乏理由支持或否决这个信念。而事实上这个信念是真的,总统确实在纽约,她的透视眼能力是完全可靠的。处于这种情形下,诺曼的信念能够被认定是确证的吗[4]?
很显然答案是否定的。按照过程可靠论对信念确证的要求,只要信念是通过可靠的过程或方式形成的,那么主体就对这个信念拥有确证。反观例子中的诺曼,虽然她相信总统在纽约的信念是真的,且她的透视眼能力也是完全可靠的,但是她的信念却得不到证成。因为诺曼没有充分的理由去支持或反对她有透视眼能力这件事情,事实上她本人都有可能不相信她有透视眼,那么她的信念更加不会得到确证。
邦久还假设了一个人物马德,与诺曼不同的是,马德坚信他有透视眼能力,尽管有强有力的证据证实他并不拥有透视眼。依据可靠论,两人的信念应该都是确证的,但从直觉上看,他们并不应该获得确证的信念。于是邦久认为,外在客观的可靠过程无法抵消主体主观的非理性,因此过程可靠论对信念的确证是不充分的。
二、过程可靠论对充要性难题的回应
(一)必要性难题过程可靠论的回应
在直觉上我们认为恶魔世界中认知者的信念是有确证的,因为他们跟现实世界中的人拥有一样的认知知觉;我们认为恶魔世界中主体的信念是得不到确证的,是因为他们处于恶魔世界,形成信念的知觉不可能总是完全正确的。该反例实质上是对过程“可靠性”这个评价指标的应用范围做出了诘难。在现实世界和恶魔世界两个不同的场域,由于我们对信念“可靠性”这个指标的评价存在差异,也就对不同场域中信念的确证状态存在争议。如果主体相信一个信念的产生方式在相关的评价领域中是可靠的,那么人们就会相信在该领域中信念就是得到确证的。因此,信念是否得到确证与其所处的场景有关,在不同的场景中对其的评价又有所不同。在恶魔世界中,评估一个信念得到确证与否应该以恶魔世界中信念形成过程是否可靠为标准,而不是以现实世界的过程可靠性为真值。
戈德曼指出,“新恶魔问题”实质是根植于如此假想:处于不同可能的世界中,信念确证与否依赖于在该世界中信念形成过程的可靠性。戈德曼对此是持反对意见的,而且他认为即使该信念的确证状态依赖于现实世界里的同等过程可靠性也不可取,因为现实世界或许同样是被恶魔欺骗的世界。为此,戈德曼在其发表的《知识论与认知》中设定了“正常世界”予以回应,“正常世界”就是“关于现实世界,我们有很多一般的信念……我们在这方面的信念产生了我称之为‘正常世界’的集合,這些世界与我们对现实世界的一般信念相一致……无论处于哪个可能世界,规则系统的正确性参照标准只能是在正常世界里同样有足够高的真比率”[5]。正常世界可以被理解为与我们现实世界普遍信念相一致的世界,规则系统的正确性是确定的,一个给定的规则系统在所有的可能世界中正确与否都是一致的,由此,信念的确证状态就取决于正常世界的过程可靠性,不会因场域的不同而不同,如此就避免了其他可能世界的优先性。
后来戈德曼又在《弱与强的确证论》中提出双重确证理论。他主张,我们其实有两种不同的认知证成概念:强的确证是当有确证的信念在大体上是很好的信念,以正当的、恰当的或无误的方法、机制或过程产生(或持续)的信念;弱的确证则是:虽然信念是假信念,但它是无过错的、无谬误的或不受责备的信念[6]。他认为恶魔世界中主体形成的观念虽然不能满足强确证的需要,但是他可以取得弱确证的信念。尽管在恶魔世界中主体形成信念的过程不是完全可信赖的,但认知主体并不清楚这过程的不可靠性,而且他也没有任何途径和方法去判断这种不可靠性,因此是不应受到指责的。
受到索萨“理智德性”的启示,戈德曼在《认知民间方式与科学知识论》中的论述明显转向德性知识论,这一阶段的理论被他称为“科学的知识论”,也即德性确证论。基本思路是这样的:如果信念持有确证,当且仅当它出自于一条“德性的”心理过程链条;相反,如果信念出自于一条“邪恶的”心理链条时,那么该信念就是非确证的;此外,如果一个信念出自于一条既非“德性的”又非“邪恶的”的信念链条时,那么它就是无确证的[7]。这三条链条实质上是依赖认知主体的德性状态来确保其信念的可信赖性。在“新恶魔反例”中,戈德曼认为恶魔世界中认知主体的信念在大多数人的判断中是确证的,并且与直觉相一致,因为评估者将恶魔世界中认知者的视觉认识过程与认知者德性中的某些清单项目相对照,信念是符合德性心理过程链条要求的,因而恶魔世界中认知者的信念是能够取得确证的[7]。
(二)充分性难题过程可靠论的回应
对于邦久提出的“透视眼例子”,戈德曼认为这对他的理论造成不了威胁。在《知识论与认知》一书中,戈德曼提出了规则可靠论,大致思路是:如果主体S想要信念p在一定的时间t内保有确证,那么该信念p必须在一定时间t的范围内符合一个正确的J-规则系统,且这种符合状态不能在t时被S的认知状态摧毁[5]。按照规则可靠论,既然马德有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没有透视眼,那么他就应该推导出他不拥有这项技能,可是他并没有做出以上推理,于是只能非确证地获得上述信念。
随着戈德曼的可靠论发展到德性确证论的阶段,这时对于透视眼反例的解决不再像规则可靠论对其的全盘否定,戈德曼将马德和诺曼的事例分成两类。在马德的例子中,因为马德无视很强的证据,表示他并不具备透视眼能力,按照德性确证论,马德的信念产生过程将和“邪恶”的心理链条相适配,故他的信念是非确证;由于诺曼没有证据支持或反对她有透视眼能力,因此她的信念形成是既非“德性的”也非“邪恶的”,她的信念是无确证的。
三、确证可靠论的回应是否成功
通过提出“正常世界”的概念,引用双重确证理论,到逐渐转向德性知识论,戈德曼对充要性难题给予了回应,然而其回应是否能成功的解决难题仍值得商榷。
首先,戈德曼设置的“正常世界”这一概念遭受诟病较多。其一,“正常世界”理论内部存在逻辑冲突。戈德曼假定:“(正常世界)是一个与我们现实世界的普遍信念等同的世界”[5],这样我们便可理解为正常世界就是以现实世界为参照的,但这并不是行之有效的,因为现实世界或许同样是一个被恶魔歪曲的世界[8]。其二,“正常世界”理论存在主体相对化问题。既然正常世界是以我们根据现实世界的普遍信念为参考标准设定的,那“我们”代表着什么?是现实世界中的每一个人吗?其三,“正常世界”理论实际操作困难。假设存在一个可能世界W,且它不是正常世界并和我们的现实世界完全不同,在这个世界中认知者们一般产生真值比率较高的信念,但用正常世界的标准衡量,这些信念并不具有那么高的真值比率,在这种状况下,由这些过程形成的信念能得到确证吗?这些问题正常世界理论无法予以回应[6]。于是,戈德曼最终在《强与弱的确证》中放弃了“正常世界”这一概念。
其次,虽然双重确证论在理论上的圆融程度确实是有所进步,但是却蕴含着丧失可靠论内核的危险。戈德曼在回答“新恶魔问题”时放弃了规则可靠论的硬性要求,转而诉诸强与弱确证的相对标准,丧失了可靠论求“真”为条件的外在主义立场,与内在主义媾和。
最后,戈德曼的德性确证论并非如他所认为的能够反驳前期可靠主义衍生的大多反例。既然认知“德性”与“邪恶”依托于可靠性的设定,于是这就触及了可靠性的适用领域问题。波洛克举了一个例子:“我们将我们日常的认知过程(如色觉)的可靠性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但它们果真是可靠的吗?……我们可以谈论整个宇宙的可靠性,但按照宇宙的标准,地球上的光照条件就很不正常。在整个宇宙内,色觉是不可靠的。”[9]那么,我们在何种境况下能对颜色视觉的可靠性进行判断?
而戈德曼认为反驳是无效的,因为认知评估者对以上问题是不敏感的,我们对理智德性一般的理解是粗略的、非系统的,对任何域或环境相对性理论是不敏锐的,所以,“只要我们从事的是对我们认知民间方式的描述,批评它无法解释使用什么领域或环境的问题就是不成立的。”[7]此外,戈德曼还点明大众都有“范畴保守主义”的倾向,只有从事哲学研究的人才会对“恶魔问题”或“透视眼问题”感兴趣[9]。但在笔者看来戈德曼的回应似乎是不成功的。认知的目标是获得真知识,防止假知识;从根据不足的信念,转变为证据充分的知识。戈德曼的可靠论本身又包含“真理导向性”的倾向,但在这里他的回应却好像是将认知的责任仅归属于哲学家,对知识的真理性追求划定了群体的界限。
此外,戈德曼认为基于视觉、听觉、记忆以及某种“合适的”推理过程形成的信念是“德性的”,而通过臆想、一厢情愿和忽略反证形成的信念是邪恶的[10]。如果说仅仅依靠认知者的德性来确保信念的确证与否,那么在普遍看来品德高尚的人的信念往往都是确证的,德性低下的人的全部信念将都不是确证的,这显然是不成立的。戈德曼的上述论证似乎是建立在“自然齐一律”的基础上,对于“德性”与“邪恶”的认知是出于人们的道德约定,而他并未明确说明“德性”或“邪恶”过程的区分是如何根本依赖于其可靠性的。
四、结语
过程可靠论是一种新的知识确证理论,它为葛梯尔问题的解决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径,但也招致了对其知识确证充要性的质疑。虽然戈德曼提出了“正常世界”概念、双重确证论与德性知识论等予以回应,但是这些恐怕并非是成功解決难题的路径。因此,过程可靠论不能仅寄希望于理论内部的自我补充,我们应该放宽视野在整体知识确证理论见解中寻求出路。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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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陈英涛.论戈德曼确证的信赖主义[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4(7).
[10]方环非,方环海.改良的可靠主义[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7(10).
作者简介:初奇(1997—),女,汉族,辽宁大连人,单位为东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为外国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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