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的问题
——主题性雕塑创作有感
2022-07-09邓柯byDengKe中国国家画院
文/邓柯 by Deng Ke(中国国家画院)
邓柯 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入选作品《守望——布里亚特人》泥塑 200×115×90cm 2019
主题性雕塑体现国家意志、历史价值、政治指向、时代审美,是重要的艺术文献和视觉史诗。在新的历史时期,循着雕塑创作实践的经验,去认知或探讨主题性雕塑创作的艺术本体,有着极为深远的时代意义与突出价值。在主题性雕塑创作中,结构与主题、观看方式、塑造语言的关系既能体现创作的规律性,也反映造型体系建构的多种可能,对其进行深入探讨,有助于梳理出新的方法系统来推动艺术创作。
一、主题性雕塑中结构研究的内容
结构在雕塑造型中犹如作品的骨架。我们通常拓展为形体结构、空间结构和解剖结构,有时还要将色彩结构等融汇其中。在新时代主题性雕塑的叙事方式上,还需要从时间的角度呈现不同的叙事结构。叙事结构与造型结构相联系,有着建构潜藏的逻辑。当下,作品中结构的外延触及结构本身所赋予的文化内涵,也指向不同的精神维度。结构与其他造型元素一样建立作品的思想性与民族性。老一辈雕塑家们曾经对雕塑的构图、结构、架构都有着各种的研究。今天的主题性雕塑以人民为中心,饱含着人文的温度,注重时代的气息和精神的力度。我们在创作中,对雕塑的结构推敲要先于对事件人物的塑造表现,关乎作品整体的气魄与力量,也关乎作品艺术性的体现,因此,对造型结构的深入探索在主题性雕塑创作中将有着深远意义。
邓柯“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建党百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风雨同舟》工作照泥塑 400×168×215cm 2021
邓柯 文化旅游部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工程《凝融——抗击冰雪灾害》(局部及完整图)树脂着色 400×150×175cm 2019
邓柯 中华历史文明美术创作工程《朱载堉与乐律全书》(合作第一作者)树脂着色 420×300×320cm 2016
二、结构与主题表现的关系
在作品酝酿形成之初,结构的选择随着作者对主题的深入理解而慢慢呈现。主题的艺术化表现不是图解,结构要切中作者对主题最为核心的理解,才能创作出个性化的作品,否则就会落入形式化,为结构而结构。雕塑《风雨同舟》这件作品表现的是汶川地震的主题,第一次创作于2009年,第一稿主要强调人物的结构关系,背景是局部的残檐断壁。2021年《风雨同舟》入选“不忘初心、继续前进——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型美术创作工程”。在第二稿创作中,我把背景的结构进行了大的调整,以三个抽象的开裂大体块形成压迫、失衡、错落的包围结构,内部是紧张的抢救场面,光影形成的黑色加强节奏对比,表现自然灾害的破坏性。作品的中心点是孩子平静的脸庞,迎向明亮的光线。是“人性之光”,诠释爱与生命。在作品中,结构能给雕塑动力感,像是宏大的音乐剧,推进主题的发展。这种发展引导观者的思考来升华主题的意义。结构的敲定往往是开启主题转化为造型的关键。在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朱载堉与乐律全书》的创作中,“圆”的结构源自对于主题的深入理解而锁定的“数定音圆”四个字,体现了音律中“数”与“音”的关系。朱载堉所创建的“十二等程律”中的“旋宫转调”图也呈圆形,圆精神外化为运转不息和圆融的生命境界。作品的结构以实应虚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声音场,拓展主题的外延。
有时候,主题性雕塑创作犹如复调的音乐。文本的考证是一条线索,作者的理解表达是另一条线索。两条线索如同交织的旋律。分析并遵循文本的线索,去接近“历史的真实”,这种真实作为作品的发端决定了作品的厚度。当然,更需要作者在雕塑的结构与语言表现上建立独立的审美价值,构筑起作品的“骨骼与血肉”。《凝融——抗击冰雪灾害》是我在2019年参加文化和旅游部主办的国家主题性美术创作工程时所做,雕塑表现2008年抗击冰雪灾害的主题事件。那个冬天我在湖南老家亲身经历这场冰雪灾害。我希望作品的结构冷峻利落,三角体的锐利边缘划破空间,迎风挺立,如刀刃般生冷。错叠的体块,如同被寒风撕裂。“凛冽”这个词牵动我对事件的感受,结构的雏形也就随着对主题文学似的解读逐渐明晰。结构的确定,让主题有一种不断生发的趋势,使得雕塑从对形体的审美转化为对精神的升华。正因如此,结构的探索才有其迷人之处,其背后是作者对于主题叙事探寻中的“艺术真实”。
三、结构与观看方式的改变
我们在雕塑中要建立那种纪念碑似的建筑感,就得要求结构鼎立、高耸,赋予崇高的精神。结构或是一种实体隐喻,指向同样宏大耸立的山峦、激浪、丰碑……这是我骨子里喜爱的结构,这样的结构本身就充盈着雕塑独有的力量。《守望——布里亚特人》是在几次深扎考察活动后完成的雕塑,它的结构似山峦,经由形体的聚合与扩张,试图呈现我对“返虚入浑,积健为雄”的理解。相对于《守望——布里亚特人》静态山体的结构方式,《民族系列——岜沙人的芦笙节》则因架构的横向延展引导观者一种动态的观看,视线的移动随着塑造的人物行进。这件雕塑表现的是芦笙节上从密林里走来的岜沙人。“行进”如同一种舞蹈的仪式,仪式感与行进感是由高耸的芦笙与横向的人物间架关系形成的,是横线与纵向的关系撑起作品的结构。“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创作工程作品《明朝陈诚西使》是一件历史题材的主题创作,横向延展的结构也引导横向移动的观看,使得形体与空间,从明朗走向跌宕,光影与色彩也会紧随形体来塑造观者的情绪性。人物和马的阵仗序列感层层递进、反复叠加的节奏中生成历史主题的叙事。
邓柯 第十二届全国美术作品展铜奖作品《民族系列——岜沙人的芦笙节》 泥塑 190×90×175cm 2014
邓柯 国家艺术基金2017年度青年艺术创作人才资助项目《民族系列——蒙古族赛马节》 青铜 250×82×98cm 2018
变化的结构能调度更多的观看视角,与视觉心理紧密相连。现代主义造型结构中抛弃可预测性视觉心理,走向不确定性的空间关系,把这样的感觉运用于主题性雕塑,观看的方式也就跟着发生了变化,从而引导更为丰富的感知。主题性雕塑要塑造时代性和精神性,不仅仅形体可以从架上走下来,走进空间。同样,结构也随之调整变化、聚合分散、层叠律动、交织生长。叙事结构的变化许是表现的契机,复线结构能使雕塑呈现更多的可能。错位空间、视角易换、情境延伸……独到的叙事框架更能激发观者与作品的交流与互动。结构改变了,观看方式也变化了。主题性雕塑也就不再为“写实的再现、叙事的平铺”而约束,而能走进大众,走进人民的生活空间,开启主题性雕塑宣传观看的新方式,变得更加亲民,体现时代性、多元性、公共性。这样一来,主题价值和意义才能真正在共融互生的艺术审美中升华。
四、结构与塑造语言的选择
我们选择最多的表现手法是现实主义雕塑语言。20世纪初,西方现实主义传入中国来,雕塑实践与教学努力加入中国传统雕塑造型语言、中国传统文化和对中国社会现实的表现,展现出中国自己特色的现实主义雕塑风貌和品质。结构的探索也相应要求新的塑造语言探索。
邓柯 黄河文化主题美术创作《凝融——黄河抗凌》 树脂着色 210×75×81cm 2021
邓柯 “一带一路”国际美术创作工程《明朝陈诚西使》 青铜 405×95×175cm 2019
雕塑《凝融——黄河抗凌》是我根据黄河文化主题美术创作的一个选题完成的。作品的结构以冰凌的意象为灵感,几块泥痕体块的摆布,似大写意中的泼墨。人物与道具的塑造糅合了泥性的语言和写意的笔法,斑斑驳驳、自由皴擦,结构与塑造在点画架构中融为一体。在中国传统造型语言中有太多的营养可以去汲取转化。国家艺术基金青年创作项目《民族系列——蒙古族赛马节》紧扣民族主题,试图从泥痕的意象出发,去表现赛马节上热火朝天的氛围。散点连线的结构加强跳跃奔腾的动感,整体性则由笔断意连的横线来贯穿。在质朴深沉的造型语言中,结构与形体的力量如同作品的基石,也是这种厚重与力度形成作品最大的视觉张力。如果说雕塑语言流露出雕塑家的经验、气质、情怀,那么,结构更饱含着作者“谋篇布局”的智慧。新时代的主题性雕塑在注重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同时,也要注重传统文化资源的吸收,注重新的语言美学建立。对结构的探索也是如此。
以上所述几方面,大多是本人在实践过程中自问自答思考过的内容,现在用文字呈现、记录下来,以期寻求更多、更深入的交流和相关话题的讨论。要让后人从一尊尊主题性雕塑中对话历史,汲取力量,塑造民族精神,这需要雕塑工作者在创作中勇于突破,不断创新。结构的问题还有很多有待开启,相信对于雕塑本体的这类研究将有力地推动主题性雕塑创作的发展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