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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苏轼密徐时期词作上古词汇构成

2022-07-08李旻丽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密州上古用典

李旻丽

试论苏轼密徐时期词作上古词汇构成

李旻丽

(华中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密州和徐州是苏轼“乌台诗案”之前最重要的一个时期,此时他仍处于文学创作的发展和成熟阶段,但是其词作风格和特色已经基本定型,被他评价为“自是一家”。在对苏轼密徐时期词作中的上古词语进行定量分析和归纳、分类之后,可以得出他此时期词作中上古词汇的来源主要有诸子典籍、史书、诗歌等文本。在此基础上再对其使用手法进行辨析,既是对苏轼前期词作语言构成的一次浅显尝试,也可以管窥北宋中期的词汇特征。

苏轼;密徐;上古词汇

苏轼是宋代的大词人,他的一生可以“乌台诗案”粗略为界分为两部分,前期的作品多展示“具体的政治忧患”,后期则侧重于体现“宽广的人生忧患”[1]。在密州和徐州任担任知州是苏轼“乌台诗案”之前最重要的人生经历之一。从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秋赴密州上任,中途在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四月调任徐州担任知州,最终再到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三月从徐州离任赶赴湖州,苏轼在这五年时间里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创作高峰和政绩丰收期。在密州,苏轼率领百姓抗御蝗灾,在文学上则提出了“近却颇作小词,虽无柳七郎风味,亦自是一家”[2]1560(《与鲜于子骏书》)的词学观念;在徐州,苏轼带领军民抗击洪水,之后组织了文学史上著名的黄楼集会来纪念抗洪的艰辛与成果,进入了其一生中的“黄楼时期”[3]189。本文聚焦于苏轼密徐时期词作的上古词汇来源,既是从语言学角度对苏轼前期词作诗化特征的一次解读,也是对北宋中期词汇特征的一项尝试。

一、上古词语定量分析

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自序》中提到了“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的观点,认为宋词与楚骚、汉赋、六朝骈文、唐诗、元曲一样是当时具有代表性的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4]。词作为宋代最具有代表性的文体,保留有当时大量的常用词语,既是宋代文学最常见的表现形式,也是研究宋代语言的最直观语料之一。在中国传统的诗教观念里,诗歌应该具有相当厚重的社会功能,正所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5]208。这种注重诗歌教化功用的取材态度在宋代依然根深蒂固,欧阳修便在《诗本义》中有“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善者美之,恶者刺之,以发其揄扬怨愤于口,道其哀乐喜怒于心,此诗人之意也”的阐释[6]。这种提倡“美刺”的诗歌评价标准随着词的兴起和普及,进而逐渐产生了“诗庄词媚”的分化,最终定格于“诗之境阔,词之言长”[7]的认知。词起源于唐代的燕乐,本是在酒宴歌筵上伴乐演唱的曲子词,因此相较于诗,其文本所蕴含的语料更带有通俗的性质。但这种对诗和词的风格对比观念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苏轼在韩愈“以文为诗”的基础上对词的创作进行开拓,将诗文的写作手法和创作观念引入词中,使得词摆脱了通俗文学的境地,拓展了词境、提高了词的审美境界,展现出“文学上集大成的自觉意识”[8]。因而可以断言:苏轼“以诗为词”的创作观念扩宽了词在表达内容和内涵的边界,进而使得宋词中囊括的语料得到了极大的丰富。

苏词中的古词语成分特指所用的一些在先秦及秦汉时期文学作品中便出现过的词汇,即王力在《汉语史稿》中提出的“上古期”:“公元三世纪以前(五胡乱华)以前为上古期”。到了宋代,已经进入了汉语史上的“中古期”——“公元四世纪到十二世纪(南宋前半)为中古期”[9],此时的文学作品中所使用汉语词汇经历了近八百年的发展,已经与《诗经》《楚辞》《尚书》《礼记》《史记》《汉书》等作品中的有很大不同。但是由于口语和书面语在时效性上存在隔阂,在宋代已不常说的口语词汇却在书面语中依然频繁出现;同时宋代文人讲究“以才学为诗”[10],作诗作词好用前人成句,因此为了使得自己的作品风格古雅、意蕴幽深,他们也经常使用出自上古期的词汇,“既准确地保留了诗歌原旨,又得以展示才力,增加了诗歌的趣味性和说理性”[12]。

邹同庆、王宗堂合编的《苏轼词编年校注》以天一阁抄明吴讷编《唐宋名贤百家词》本《东坡词》三卷为底本,兼收清抄本宋傅干《注坡词》十二卷、元延祐庚申刊《东坡乐府》二卷等十余本集子,同时参考宋人笔记、词话、词谱等“以定是非”[11]1,具有较强的学术价值。正编中共存有苏轼编年词二百九十二首,未编年词三十九首,残句十一则,凡三百四十二首。而对此本《苏轼词编年校注》中所收录的苏轼密、徐两地的词作为语料库进行归纳整理,共得到五十篇作品,其中包括密州词二十首,徐州词二十四首,以及他于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正月离开密州,途径潍州、济南、郓州等地赴汴京述职,再由东京赶赴徐州途中所作的六首词作。最后以这五十篇词作作为基础进行分类统计,共筛选出有出处的词汇二百五十七条(包括有实意的单字、词汇和短语),其中具有上古词语色彩的词汇有九十三条。具体统计见表1。

表1 苏轼密、徐两地词作中含有上古词语的词作和词语数量

钱钟书在《谈艺录》中论及“诗分唐宋”的问题,认为“唐诗以丰情神韵擅长,宋诗以筋骨思理见胜”[12]。作为宋代文学的标志性人物,苏轼“以筋骨思理见胜”的重要途径便是多用有来处的字词,以展现其深厚才识和功力。他的词具有相当明显的诗化特征,他所提及“自是一家”的作品也是如此“无一字无来处”[13]。通过对苏轼密州、徐州两个相连时期词作中的上古词汇进行筛选,可以看到苏轼徐州所作的词作数量和词中所选用的上古词汇数量较之密州都有小幅上涨,这是苏轼词学创作和观念进一步完善的重要过程,符合文学发展的基本规律。

二、上古词语分类

目前可以查到的苏轼最早的词作是他在治平二年(公元1064年)十二月所作的《华清引·感旧》,此时他不过三十岁左右。可见,苏轼在密州、徐州任知州的五年时间仍属于其词的创作初期,五十篇的数量也不算很多,只占其创作词比例的百分之十四,远远低于之后的黄州、惠州等时期。但是这些词作中蕴含的语料信息来源丰富数量依然很大,展现出苏轼前期词作已有的“自是一家”风采。具体来看,苏轼密徐两地创作的词中所囊括的上古词语分别来自诸子典籍、史书、诗歌等文本。

苏轼科举入仕,具有深厚的儒家背景;同时个性洒脱豪迈、为人聪慧,治学又不拘一格,因此得以博采众家之所长,其词作中许多词语来自诸子典籍。如表2所示:

表2 苏轼密、徐两地词作中来自诸子典籍的上古词语示例

表3 苏轼密、徐两地词作中来自史书的上古词语示例

中国古代的儒学发展到宋代,吸收和融入许多佛老思想,在传统的“仁政”“天人感应”等观念上加入许多对人生和宇宙的认识,形成了以“天道”“性命”为核心的程朱理学等流派,这便是所谓“三教合流”。纵观苏轼一生,作为宋代文人的典型代表,在他身上便体现出浓重的“三教合一”色彩(见表3)。因而他的诗歌中既体现出宋代文人好言议论的强烈使命感,又有着讲究思理的精神特质。反映到他词作的词汇构成上,便是其作词时使用的许多词语会来源于儒、道、释的典籍。但由于苏轼在密州、徐州任知州时仍处在他政治生涯的前期,未曾经历“乌台诗案”而因言获罪,因而在思想上虽有如密州所作《江城子·猎词》中“老夫聊发少年狂”[11]146的自嘲和徐州所作《过云龙山人张天骥》中“吾生如寄耳,归计失不早”[16]的归隐等元素,但是整体上依然还是偏向传统儒家士大夫,具有较强的政治参与意识。因而为了加强诗歌乃至词作的议论力度,使用一些来源于史书的词汇也是苏轼惯用的技巧。

宋代文人大多是学者型的诗人,他们既作诗、又填词,既擅长绘画又精通书法,具有多重身份,而苏轼更是其中的代表性人物。苏轼是宋代“以才学为诗”[10]的标杆,与黄庭坚并称为“苏黄”;同时开创宋词豪放一派,与辛弃疾并称“苏辛”;在散文上居于“唐宋八大家”之中,更与韩愈、柳宗元、欧阳修在清代被张鹏翮撰写的苏姓宗祠用联中并尊为“千古文章四大家”;在书法上位列“苏黄米蔡”四家之首;在绘画上则有“枯木竹石,万金争售”[19]的盛名。林语堂在其《苏东坡传》的原序中更是夸张地称苏轼为“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3]5-6因而作为“巨儒政治家”,苏轼在词中既会多用来源于史书的词汇以体现其为人为官的倾向,同时也会选取一些源自前人诗句的词汇(见表4)。

表4 苏轼密、徐两地词作中来自诗歌的上古词语示例

苏轼对《诗经》推崇备至,认为“《诗》者,天下之人,匹夫、匹妇、羁臣、贱隶悲忧愉佚之所为作也。夫天下之人,自伤其贫贱困苦之忧,而自述其丰美盛大之乐,上及于君臣父子,天下兴亡、治乱之迹,而下及于饮食、床笫、昆虫、草木之类,盖其中无所不具,而尚何以绳墨法度区区而求诸其间哉?此亦足以见其志之无不通矣”[2]56。因而在苏轼词中源自《诗经》的词汇数量要远远多于其他上古时期的诗歌。这一方面是因为苏轼对《诗经》的喜爱以及儒家“不学诗,无以言”[5]201的传统,另一方面也与上古时期的诗歌多为民间创作,并非是文人自觉为之有关。因此苏轼词中所引上古诗歌词汇多集中在《诗经》一部,其数量较之后代诗歌也显得不多。

三、上古词语使用与用典手法辨析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在词中引用来自诸子典籍、史书、诗歌等文本的词汇并不全是用典。用典是中国古代十分普遍的一种写作手法,其起源可以追溯到盘庚迁都时对先贤故事的引用。文学理论发展到魏晋南北朝,刘勰在《文心雕龙》中第一次对用典进行了概念上的定义:“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22]由此可见,判断苏轼密州、徐州词中所用的上古词汇是否起到用典的作用,其标准应该是有没有以此来进行“类义”和“证今”。今人罗积勇在《用典研究》中更是从修辞学的角度对用典进行了定义:“为了一定的修辞目的,在自己的言语作品中明引或暗引古代故事,或有来历的现成话,这种修辞手法就是用典。”[23]2

苏轼作诗以好用典、善用典著称,方东树便在《昭昧詹言》中评论道:“隶事以苏轼、黄庭坚为极则。”[24]而苏轼又秉持“以诗为词”的创作原则,将诗文的手法引入词的创作中,因而他的词中也有十分频繁地用典。这在他所作的密州、徐州词中也有体现。以刘勰和罗积勇的概念作为标准来分析,之前以邹同庆、王宗堂合编的《苏轼词编年校注》为底本所选的五十首密州及徐州词中的九十三条上古词汇中,共有六十四条属于用典,占比达到68.8%,超过了三分之二。苏轼将这些词作为典故,或抒发政治上的愤懑,或寄托个人的情志,都符合罗积勇的观点:“在自己的言语作品中明引或暗引古代故事或有来历的现成话是为了一定的修辞目的,据我们观察,至少包括引用典故所要与此相联系的修辞效果。”[23]7苏轼密徐时期词作上古词汇用典如表5所示。

用典即用前人故事或成句来进行修辞,是苏词诗化的一项重要特征,也是辨别其内涵和意蕴的重要方法之一。苏轼在密州和徐州仍处于其文学生涯的前期,但是其词的创作理论和创作已经臻于完善,因此在他作词时选择的上古词语中,有三分之二以上都用典。苏轼通过使用这些词汇来进行内涵上的蕴藉和拓展,不仅展现了其深厚的文学材料积累和学识储备,同时也提升了词的境界,开宋词用典之先河。而对这些词汇进行用典与否的甄别,也是对宋词语料隐含意义的一次探讨。

表5 苏轼密徐时期词作上古词汇用典示例

苏轼在密州和徐州担任知州的一段时间是他作词的上升期和成熟期,也是“乌台诗案”之前最重要的五年。苏轼带领了宋词的诗化,丰富了词的内涵,扩大了词境,提高了词的地位,这些都在其词作的语料来源中可以管窥一二。通过对苏轼这些词作源自上古典籍中的词汇进行定量的统计,并在此基础上对其来源和寓意进行分类和分析,是对苏轼前期词作创作特征的一次浅显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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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Ancient Vocabulary Composition of Su Shi’s Ci Works in Mixu Period

LI Minli

(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Wuhan Hubei 430070, China)

Mizhou and Xuzhou were the most important periods before Su Shi’s “Wutai Poetry Case”, when he was still in the development and maturity stage of literary creation, but his poetry style and characteristics had been basically finalized, and he was evaluated as “I am a family”. After the ancient words in Su Shi's Ci writings in the Xu period are quantitatively analyzed, summarized and categorized,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the sources of ancient words in his Ci writings in this period are mainly texts such as ancient books, historical books and poems. On this basis, the analysis of his ways to use them is not only a simple attempt at the language composition of Su Shi’s early poems, but also a glimpse of the lex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mid-North Song Dynasty.

Su Shi; Mi Xu; Ancient vocabulary

2021-02-08

李旻丽,安徽合肥人,华中科技大学人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字学。

I207

A

1672-3724(2022)02-003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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