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情
2022-07-07朱东君
朱东君
位于香港北角的春秧街露天街市。
“袁先生,这车是不是去石塘咀的?”1987年的电影《胭脂扣》里,还魂的如花从上世纪30年代来到80年代,看着已发生沧桑巨变的香港,她最熟悉的只有电车。如今,又是倏忽几十年,港岛风貌再变,而电车这个香港生活的标志性符号,依然“叮叮当当”地开着,开进2007年的《跟踪》,开进2010年的《月满轩尼诗》,开进香港的街巷市井,烟火人间。
“电车在香港已有百余年历史,我曾告诉刚来香港的学生,了解香港一个特别简单的方式就是坐上电车,从东到西,从上环、中环、金钟,到铜锣湾、北角、筲箕湾,一路上既可以看到快节奏的金融中心,又可以看到一个全然的老香港。时间仿佛在电车里慢下来。”作家葛亮对《环球人物》记者讲述道。葛亮2000年从南京前往香港读书,便留了下来,如今在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任教。
很多内地人认识香港,是从港片开始的,葛亮也是如此。“比如看了《新不了情》,对庙街就有了一种文化想象。而因为《食神》,我到香港没多久,就去庙街吃了煲仔饭。我在香港大学待了五六年时间,那里是《玻璃之城》的拍摄地,影片对港大乃至般咸道、水街,甚至石塘咀一带的风物都有表現。”
整座香港如同一个巨大的片场。现实题材的电影无需搭景,只要放进密实的街市上就可以开拍,人挤地窄的城市空间也成了优长。观众通过电影构建对城市的想象,并通过实地到访完成再审视;而现实也会模仿电影、重现经典。在这里,电影与城市互相定义。
阅览今时今日的香港风貌,2010年的《月满轩尼诗》是一个恰到好处的窗口。它的故事淡淡的,在不太长的轩尼诗道上展开。轩尼诗道是湾仔的主要街道,西接皇后大道,东连《古惑仔》的“地头”铜锣湾。双层电车在轩尼诗道上来来往往,街边挤挤挨挨满是商铺,人声喧闹。导演岸西为电影起名时便想到了轩尼诗:“因为在戏里面,这条路就像把湾仔一分为二,北面是新填海的地方,很新很漂亮;南方是旧区,就是老湾仔,很不一样的。一条路把它们分开,好像是一男一女的那种感觉,男女两人中间,可能也有一条轩尼诗道,你可能一辈子都过不去,可能你过去了就是永远。”
片中张学友饰演的阿来是电器店的少东家,总是睡到日上三竿,胸无大志,41岁还不愿长大,被妈妈逼着和邻家女孩爱莲相亲。爱莲由汤唯饰演,从内地来,帮着舅父舅母打理洁具店,外柔内刚,放不下曾在电车上搭救自己、又因性格火爆打伤人入了狱的男友。
这样两个人的相亲自然是敷衍长辈。两家人相约在茶楼“饮茶”,双方长辈就为自己当年摆喜酒的规格、家里经济状况等话题明枪暗箭交锋上了。饮完茶,精明泼辣的阿来妈妈催促儿子给爱莲家送一台抽湿机,阿来懒散推托:“你还没决定送哪一部。”“这还用决定?哪部便宜送哪部,免费送还讲究!”阿来妈妈的老相好忍不住吐槽:“人家早说要付钱,是你强充慷慨罢了。”“我是看中他外甥女还挺能干,将来让她帮忙打理铺子倒不错,损失一部抽湿机不算什么。”——在高度商业化的港风里,谈感情怎么可能不谈钱,或许反而是,谈谈钱才叫认真了。李翘对黎小军如此,轩尼诗道也如此。
轩尼诗道上的檀岛咖啡饼店是阿来和爱莲常常碰面的地方。“外食”是香港生活的常态,餐饮店于是成了港片里最重要的场景之一。警员们下班后会聚在冰室吃宵夜,黑帮火拼不少发生在酒楼,男女主角的邂逅可能就在大排档。奶茶、蛋挞、菠萝油、猪扒包,这些极其日常的食物,见证阿来和爱莲渐渐亲密的关系。“香港人喜欢吃,他们管工作、谋生叫‘揾食’。我觉得这是一种非常有代表性的民间表达方式,对生活的标的物落实得非常清晰。在快速城市化的过程中,大家能把握住的、能带来安慰的物质取向,就是饮食。饮食是民生,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葛亮说道。
电影《月满轩尼诗》中,爱莲(汤唯饰)和阿来(张学友饰)在茶餐厅里聊天。a17c933280c4d4866e192a52a6f08182
香港区划示意图(局部)。
1924年,从香港坚尼地道远望湾仔、铜锣湾及北角。
阿来和爱莲在饼店里遇上一名神秘的印度侍应生,那是岸西特别安排的:“我们香港有很多印度人的,有许多有钱至极的,也有许多穷的,他们过来做看更、守门什么的,还有很多在香港做社工。”湾仔本就是本地人和外地人错落群居之地。殖民统治之初,上环中环最先发展起来,连接中环的湾仔则发展得较迟。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湾仔填海工程完成,平整出一大片土地,出现多条以港督命名的街道,轩尼诗道就是其中之一。很多房屋兴建于此,容纳了大批因战乱流向香港的内地人,此后还有日本人聚居在此。上世纪50年代初朝鲜战争爆发,休假的美国士兵在湾仔登岸,这里又出现了大量酒吧。
《月满轩尼诗》的镜头摇出茶餐厅,又对准美发美甲店、电器行、菜市场、双层电车……这部电影就像是岸西写给湾仔的一封情书。她说自己看张恨水写的北京天桥卖艺人,能够闻到历史的气息,便也希望通过剧本和电影为将来的香港居民记录当下的城市面貌。“到我创作时,我都好希望告诉观众:以前的湾仔是这样子的……”
对于香港人来说,电影里的很多场景就是日常生活。“我觉得港片一个比较受欢迎的原因就是能和观众共情,能反映当下的社会面貌。观众能在电影里找到自己。”制片人黎建峰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黎建峰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小时候放假,我就喜欢全香港到处走,会看到很多有趣的小店,还会听到不同的说话方式。比如北角聚集着福建人,九龙城则有很多潮州人,大家的口音不一样,很好玩。香港是一个中外共处的社会,中国人又来自不同地区,大家相互影响,形成了复杂而独特的文化。想想看,香港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分了18个区,每个区的面貌大不一样。所以香港能取景的地方特别多,这里能取到的景,别的地方也没有。比如香港中环至半山的扶手电梯,就是一个非常有故事的地方,《重庆森林》《薰衣草》等很多电影在那里取景。电梯起点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往上走会看到很多小街巷,里面有各种大排档,卖奶茶、炒面、炒饭,接着往上是很多外籍人士聚集的小餐馆、小酒吧,再往上又是住宅区,途中还有历史古迹,以前的中区警署,现在是博物馆。”
在葛亮看来,香港这座城市提供了一种空间和际遇,不同的人来自不同地方,汇聚于此,将自己的生命跟城市的气象交融一体。“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理解了这一点,就能理解香港现实题材的电影何以那么多,也能理解那些经典角色为何总有浓郁的市井味道、烟火气息。而在那浓郁的烟火气息里,我们又可以窥见一脉相承、血脉相通的大中华观念。
左图:电影《天水围的日与夜》中,贵姐(左,鲍起静饰)非常照顾阿婆梁欢(陈丽云饰)。右图:Od9Ak2OXMPPg3SziVhGSJDqUnYgeka/QvM1ThdS8RBg=香港彩虹邨公屋。
“许多香港电影人对描绘日常生活和普通人的状况感兴趣,这可以追溯到香港电影的写实主义传统,以及他们关心生活在社会或社区边缘的人,关注社区生活,谴责不平等和不公正的现象。”岭南大学文学院院长、电影与创意产业研究中心主任叶月瑜对《环球人物》记者评论道。
2008年的《天水围的日与夜》就把目光投向了社区天水围。天水围坐落在香港新界元朗区西北部,是一个后发展起来的社区,以密集的高层住宅为主。那里与市区距离遥远,居民多处于社会底层。黎建峰早些年去过天水圍:“当时连接天水围和市区的只有几趟小巴,住在那里的人很难去市区工作,社区里又没什么工作机会,多数只能靠救济金生活。现在天水围通了地铁、轻轨,社区氛围好多了。”
鲍起静饰演的贵姐是寡居在天水围的中年女性,白天在超市忙碌工作,晚上回家洗衣煮饭,照顾儿子;儿子张家安刚考完中学会考,窝在家里睡觉、看电视,和母亲没几句话可说。
贵姐的身上藏着香港经济腾飞时期的女工历史。她是家中长女,14岁就到工厂当女工,挣钱供两个弟弟读书,婚后还时不时拿钱回家。丈夫去世后,她又独自将儿子抚养成人。两个弟弟有了钱,都住进富人区,贵姐也不愿受他们恩惠。家庭聚会,她替弟媳打一会儿牌,赢了帮弟媳收起来,输了自己出钱。弟弟也会顾及姐姐的尊严,平时钱上的来往很少,只到了会考成绩快放榜的时候,私下问张家安考得怎么样,能不能继续读书。“如果念不成,大舅父便让你去外国读书。钱你不用担心的,我跟小舅父一定会搞定。”传统家庭的人情与分寸,化在淡淡的对白里。
“香港人有比较强的家庭或家族观念,重亲情。这一点和中国传统的‘家本位’价值观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这一观念落实在日常生活中,就会把家庭整体利益看得高于个人利益,家庭成员也要对整个家庭负责。”葛亮觉得这一点很重要,个体对于家庭的责任感,会推展到对整个社会以及与他人相处、合作的过程中,形成一种公序良俗。
和贵姐同住一栋楼的阿婆梁欢是独居老人,女儿去逝,女婿再婚,住得又远,她很难见上外孙一面。阿婆也在超市找了份工,与贵姐常碰面。她买油时犹豫3瓶一起买太多,只买一瓶又贵了点。贵姐看到便提议拼单,自己要两瓶,阿婆一瓶,后来连这一瓶也没要阿婆出钱;阿婆想买台电视但嫌运费贵,贵姐便喊来儿子帮忙搬,又让儿子调好电视频道,换掉阿婆家里坏了的灯泡。
阿婆想感谢贵姐,找出女婿和外孙不肯要的一袋冬菇送给贵姐,上面的标签是320元港币,她细心揭下来。阿婆想去看外孙,怕迷路,由贵姐陪着,但外孙没见到,女婿也拒绝了她精心挑选的、要送给他们父子和新太太的金首饰。回程的车上,阿婆把自己给贵姐母子挑选的首饰,连同被女婿拒绝的首饰一并送给了贵姐。贵姐体谅她的心情,说:“我帮你先收下。”又补充道:“日后你有什么地方需要用钱的,我帮你办妥。”阿婆答:“将来我做鬼都会保佑安仔读书好,懂事听话。”贵姐挽过她的胳膊,不需要更多言语。
影片结尾,阿婆和贵姐母子一起过中秋。张家安剥柚子,先给阿婆一瓣,再给母亲一瓣,屋里的灯影印在窗子上,又融进窗外的万家灯火。影片最后一个镜头推向香港人集体在公园赏灯的场面,从一个家庭推广到整个社会。
《天水围的日与夜》何以成为近年港片的代表之作?葛亮认为:“一个城市的人文生态往往是由建筑形态来决定的,香港几乎每个区都有连绵数栋、数十栋的公共屋邨(音同村),即公屋,一座公屋大厦往往可以住百余户,是较低收入人群成长和居住的地方,这就形成了香港的‘屋邨文化’。就像在天水围,大家有着相似的背景出身、相似的成长经历,非常容易达成一种心理上的共鸣。这种共鸣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形成香港城市发展的一种主旋律。”
在这层共鸣之上,还有一层守望相助的“湾仔文化”。如前所述,湾仔是香港岛的商业和货物集散中心之一,集中了商业和日常生活的各个行业各种商品。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副教授夏循祥曾在湾仔考察。他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与现代化大型商场的经营方式不同,湾仔以同类小型商户的密集共存为经济模式,并且以长期居住在本区的老街坊为主体,形成了特有的社区网络和生活方式,邻里守望相助、同行分工合作。这也是整个香港作为商埠、港口具有的面貌。
“香港文化把儒家文化的群体取向、与人为善的那一面和市场鼓励的自由结合得很好。最早聚集在香港的人,来自不同地方,很多人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到老的财产也就是一张铺位或者一间小屋,他们活下来靠的就是陌生人间的守望支撑。他们没有太多文化,‘成行成市’也没有政府指引,但大家会自发地互通有无,即使竞争,也不是恶性竞争,而是大家都有生存空间。”夏循祥说。这便是贵姐与阿婆的温情里所含的生存智慧。
生存,是市井生活的核心。
2010年的《岁月神偷》里,任达华饰演的罗先生靠做皮鞋撑起一个家。2003年的《忘不了》里,张柏芝饰演的小慧则是靠开小巴,在未婚夫意外离世后,护佑着未婚夫留下的儿子。
前一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深水埗的一条小巷,巷子两边是矮矮的唐楼。罗先生在巷头做皮鞋,他的哥哥在巷尾剪头发,一家人包办一头一脚。罗先生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全家的骄傲,读书好,体育也好,小儿子机灵调皮,总是惹祸。罗先生兢兢业业做鞋,省吃俭用,每月初为大儿子交上高昂的学费,唯恐迟交了儿子被人看不起,还要应付各种苛捐杂税。
《岁月神偷》中,罗先生(任达华饰)、罗太太(吴君如饰)以开制鞋店为生。平日街坊邻里会聚在一起吃饭。
鞋铺门口有一个大大的“鞋”字招牌。一天,罗先生看着招牌对罗太太叹道:“‘鞋’字半边‘难’。”罗太太回道:“孩子他爸,虽说‘鞋’字半边‘难’,但‘鞋’字也半边‘佳’呀。”罗先生接道:“难也好,佳也好,日子总得过。”
一次台风天气,一家人急急忙忙收档,简陋的房子眼看就要支离破碎,罗先生冲上楼,拼命抓住随时可能被吹走的屋顶。罗太太也赶来帮忙,两人死死撑住。“抓紧啊,最重要保住这个顶。”罗先生大喊,伴着狂风暴雨和小兒子撕心裂肺的大哭。
台风过后,顶保住了,大儿子却突然晕倒了,原来是白血病。罗太太忙着带大儿子看病,操持家务,罗先生依旧每天勤勤恳恳做鞋。大儿子的病越来越重,还被势利的护士欺负,罗太太安慰他:“乖孩子,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妈对你有信心,做人,总要信,知道吗?”“总要信,总要信……”罗太太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如此困难的日子里,罗先生特意给罗太太做了一双鞋,小羊皮、薄皮底、双层加厚、暗脚线,还有装饰的两朵花,花心处特意掏了个洞,方便透气。罗太太换上新鞋,说:“不如给这双鞋起个名字吧,左边这只叫‘难’,右边这只叫‘佳’,一步难,一步佳,一步难,一步佳,难一步,佳一步,难一步,佳一步……”
大儿子最终还是离开了。在儿子的墓边,罗先生种下一棵树:“做人最重要是保住顶,这棵树至少能替老大遮阴。”几年后,罗先生也去世了,一直不好好念书的小儿子则发奋起来,进了哥哥的学校。“做人,总要信。”罗太太依然这么说。
“早期移居香港的人都有一种求生的本能,尤其是来自沿海地区的人,本就有外出求生的传统。他们来到香港,艰苦打拼,自发在全球化的市场上寻找一切可能的缝隙,硬是在一片蛮荒之地上创造了繁荣。在这样的氛围里,人们相信努力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对未来始终抱有希望,就像《狮子山下》那首名曲所唱的。”夏循祥说。“山上”是港英政府和富商的世界,“山下”是香港市民的生存空间。“我哋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人生不免崎岖/难以绝无挂虑/既是同舟/在狮子山下且共济。”
《岁月神偷》所追忆和致敬的“保住顶”“总要信”,延续到了现在。在《忘不了》里,小慧的未婚夫阿文是一名小巴司机,雨夜驾车与大货车相撞,不幸车毁人亡。小慧来不及悲伤,决心自食其力,继续抚养阿文和前妻所生的儿子。她出大价钱把被撞毁的小巴修理好,不顾劝阻当上一名小巴司机。这种私人承包的小巴也算是香港特色,开行时没有固定线路,司机可以任意在挡风玻璃处放上这一趟的目的地、途经线路和车费。
电影《忘不了》中,小巴司机小慧(张柏芝饰)努力赚钱,抚养已故未婚夫的儿子。
小慧完全没有开小巴的经验,刚开始连车都开不稳,速度慢被其他司机抢位,因为压线被罚款,还收到假钱,被醉酒的乘客骚扰,甚至因为开进其他司机的地盘被恐吓。一天下来入不敷出,满心委屈。但她不愿意放弃。
阿文的同事大辉心生同情,主动带小慧跑了一圈,顺便告诉她一些窍门:“刚开始开小巴呢,最要紧是学会看标志。路线要记熟,记住哪里是禁区,哪里可以上下客。”“眼观六路,有人下就下,没人下就踩油。快那么一点,就能多转一圈。多转一圈就能多赚点钱。”……大辉一圈下来,比小慧一天赚得都多,不过他很谦虚:“碰巧啦,我刚入行时破了纪录,空车一日游。”
这种实实在在的打拼,是香港人生活的常态。葛亮为写小说,曾经去做田野调查,在一家有些年头的理发厅里,看见一把非常时髦的带按摩功能的古旧理发椅,当年买要4000元港币。老理发师说,如果当年不买这把椅子,而是去买一处房子,现在可能已经好几百万了,而这把用了几十年的理发椅,只能送去民俗博物馆。老理发师的太太在旁边半开玩笑半埋怨说:“这不就是你的人生选择啰!你选择了去打拼事业。”
“你能听出来,香港人对待时代变迁带来的压力,是非常淡定的。他们会把‘做好呢份工’视为人生的价值。处于工作的状态,就会心下踏实。即使出身微寒,也不会放弃人生的梦想,這种梦想有时是非常微妙的,也有着岭南文化经世致用的源头。”葛亮说。
葛亮觉得,这种价值取向对香港人影响非常大。“在经历过一次次金融风暴,又经历过非典疫情、新冠肺炎疫情之后,每个香港人所受到的影响是切肤的,但他们会表达出一种既和时代博弈,又和生活和解的通达心态。这也是狮子山精神的一个方面。”因为在大学里教书,葛亮和香港年轻人接触很多。“我仍然能够在他们身上看到活力、创造力、生命力,以及他们对这座城市的爱。我在他们身上看到很多的希望。”
电影《幸运是我》中,芬姨(惠英红饰)患有认知障碍,年轻的房客阿旭(陈家乐饰)照顾着她。
这一代的香港青年,是2016年的影片《幸运是我》的主角之一。青年阿旭的父母早已离异,母亲去世后,他返回香港投奔父亲。但已经组建新家庭的父亲根本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无依无靠的阿旭在茶餐厅打工,又和老板娘大吵一架丢了工作, 无钱交房租流落街头,被爱心综合服务中心救助。阿旭想在那里找份工作,但需要固定住址。这时他想到了曾在街上偶遇的芬姨。芬姨是一位独居老人,唠叨、固执、健忘、精打细算,又有些可爱。阿旭找上门,软磨硬泡,住了进去。
两人开始的相处不算愉快,芬姨早上好心给阿旭煮粥,不是煮糊了,就是忘了放米。阿旭抱怨芬姨的椅子旧,知道那是古董后,直接抱去店里卖了,换回一台3D大电视和新款的布艺大沙发。芬姨却抱怨,自己只记得原来的遥控器2号键是亚视台,新电视的亚视台变成了11。“这么多按键,我记不住,亚视是2,亚视是2,亚视是2!”“你那么笨,按键这么简单都不会,别看了!”芬姨委屈地哭了:“我不想记得住吗?”
看似一脸冷漠的阿旭带着芬姨去做检查,才发现芬姨患有认知障碍,病情只能控制,无法根治。害怕承担照顾责任的阿旭一走了之,但夜里不断接到芬姨电话,又看到她顶着染了一半的头发在街上焦急寻找自己,差点被车撞到,就仿佛儿时妈妈在找自己一样,他又一声不吭回到了芬姨家。
阿旭开始悉心照顾芬姨,芬姨也开始把阿旭当做自己的孩子。当阿旭最终被生父在公开场合狠狠拒绝相认后,芬姨安慰他:“你还有我这个妈妈。”芬姨带着阿旭去立遗嘱,要把自己的遗产都留给阿旭,条件是阿旭要像亲生儿子一样照顾她,直到她百年归老。阿旭倍感意外,芬姨笑笑说:“做人嘛,不就是你帮下我,我帮下你。”
导演罗耀辉说:“这个故事和‘沟通’有关。我希望透过这部电影让观众知道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性,透过双方的关怀互勉,达至相互共融的局面。”青年阿旭的形象,不失为当下香港青年的某种白描。快速腾飞、遍地黄金的时光过去了,经济转型的困难、就业的压力、向上流动的不易,造就了“装出一副冷冷的、难以接近的”阿旭们。但“废青”绝不是他们的主流,“做好呢份工”的脚踏实地依然在这一代青年的骨子里。他们可以从低做起,到厨房帮工,到公益组织做事,到酒楼求职。用影片里的话说,他们的冷只是“没有找到能够读懂你心的人”。与这一代香港青年的心灵沟通,是值得探讨的事。罗耀辉说:“生于这个世代,我们可能因应不同的外在环境因素影响,人与人之间会显得冷漠、自私、互不关心,如果回归到最原始的境况,互助互勉根本是人类最应该保有或传承的基本要求。”
“香港这座城市或许孤独,或许陌生,但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一份温暖。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的。阿旭,加油!”在影片结尾,阿旭暗恋的女孩回了广州老家,给他留下两段微信语音。阿旭站在海边听,眼前是海平面上灿烂的霞光,他的背影沉默也挺拔。年轻一代永远在成长。这正如习近平主席在给香港青少年回信中所言:“祖国和香港的未来,寄托在年轻一代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