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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尊”道“酋”

2022-07-05汪朗

杂文选刊 2022年8期
关键词:羊头清酒蟹黄

汪朗

中国话中的有许多词儿本来都与吃喝有关系。

比如说“酋”,本意是陈年老酒,只不过把酒字左边的三点水改成两点,移到上面去了。这是东汉许慎老先生在《说文解字》中的看法。“酋”后来又因此成为管酒之人。古时的“大酋”,就是酒官。而太平洋岛屿上土著酋长的一项职责,就是在族人聚餐时负责分配食物,包括酒水。由此看来,几千年前的领导,其实就是掌管百姓嘴巴的。

“酋”字下面再加上几笔,就成了“尊”。“尊”原为一种酒器,容量要比爵大。古人请客,喝酒时多使用爵,而且礼节繁缛,讲究尝、献、酬、酢。“尝”就是众人先把斟好的酒品尝一下,“献”就是主人向客人敬酒,“酬”就是客人接受主人的敬意把酒饮下,“酢”就是客人回敬主人酒。如果主人对宾客十分重视,便会以尊来敬酒,这就是“尊敬”。尊敬后来成了场面上的客套话,但原来却有着实质性的意思,就是让你足吃海喝。李白诗云:“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虽然用词不免夸张,却是抓住了丰盛宴席的特点,要用尊来喝酒。

有资格被“尊敬”一下的,多是有权有势者,也有李白这样的文人,但只是陪衬而已。接受“尊敬”级别最高者,自然是万人之上的君主,于是,“至尊”便逐渐成为帝王专用的代名词。贾谊《过秦论》中描述秦始皇,“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何等威风。“至尊”既然被赋予了这样的政治意义,  “尊”字便不能再为酒器冠名,否则“至尊”便成了大号酒碗,未免不成体统。于是,只好在“尊”的旁边另加上一个“木”字。

伴随着“酋”和“尊”字义的演变,当权者吃喝的内容也大大改观。过去的酋长,虽然掌握分发食物的权力,刀下给自己多留一块肉在所难免,但想自己单吃一套,恐怕族人不会答应。弄不好就会被族人废掉,连多吃多占的机会都没了。所以还是得老实从政,当好公仆——尽管当时还没有“公仆”这个词。但一旦成为天下至尊,情况就不同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几人敢议论皇帝的饮食起居?如不识相,惹得龙颜震怒,打你几下屁股算是轻的,砍掉脑袋也是常有的事。因此,历朝历代,尽管也有君王在饮食上靠着自律能稍加检点,但多数还是可劲造。

宋人陈世崇在《随隐漫录》中记载,他曾经看到皇帝每天赐给太子吃喝的记录,有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七七八八好几十样菜。不但数目繁多,而且用料考究:羊头签只取羊头之两翼;土步鱼做羹,只用两腮之上的那一小块肉;海螃蟹只吃两个钳子,其余部位,全都弃之不用。宋人菜谱中很有些个“签”,什么羊头签,羊舌签,奶房签,莲花鸭签,不一而足。从用料和“签”的字义来看,大概是用尖头小竹木棍将原料穿在一起再做加工的一类吃食,类似今天的羊肉串。土步鱼又名塘鳢鱼,至今苏沪一带仍视为美味,可烧炸可汆汤。不过只取两腮之肉的吃法,少!一般人家纵然吃得起,也会觉得暴殄天物。

宋朝皇帝吃得精致,大臣更有甚之。宋真宗时,宰相吕蒙正每天早上要杀鸡喝汤。这汤可非同一般,一鸡之中只用鸡舌。一碗汤要杀多少只鸡可想而知,搞得家中的鸡毛堆成了山。宋徽宗時的权相蔡京,爱吃鹌鹑羹,  “一羹数百命,下箸犹未足”。一次他召集下属议事,会后管饭,光是一道蟹黄馒头,就花费一千三百余缗。生活如此奢靡,光靠那点儿俸禄显然不够,出路自然是搜刮。

比较起来,今人吃喝要简单得多。《财富》全球论坛在香港召开时,高官宫贾云集,场面十分热闹。但网上发表的正式宴会的菜谱也不过如此。计有:南北特式拼盆:京式素烤麸,川式四季豆,上海烧素鳝,上海油爆虾,广东乳猪件,榆耳蜜豆;炒金银带子,燕窝鹧鸪羹,福禄花菇网鲍片,松子糖醋银鳕鱼,金华玉树鸡;飘香荷叶饭,上汤煎粉果;美点双辉:莲蓉水晶饼,奶黄水晶包。不但没有金樽清酒,玉盘珍羞,而且谢绝文人,没有记者的份儿。

凭与会者的官位财力,来点鸡舌汤、鹌鹑羹、蟹黄馒头之类,在过去还不是小菜一碟?但在今天却少有可能,因为时代不同了。

【选自《衣食大义》】

插图 / 四菜一汤 / 朱慧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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