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追梦的善梦者——回忆钟扬教授与研究生论文写作课

卢宝荣

(复旦大学 生物多样性与生态工程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上海 200438)

“我曾经有过许多梦想，那些梦想都在遥远的地方。”

这是时代楷模钟扬教授留下的一句大家都非常熟悉而倍感亲切的名言。在我的记忆中，钟扬教授似乎永远都在奔忙，背着他总不离身的双肩包，响着他充满爽朗的笑声，带着他充满兴奋的表情，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不断追赶着时间、追赶着梦，尽管那些梦都可能很遥远，但他从不停息。

从左到右分别为李博教授、钟扬教授、本文作者、陈家宽教授

我初识钟扬教授是在2000年秋天。这一年，我与李博教授和钟扬教授作为生命科学学院人才引进项目的一部分，同时加盟了复旦大学。我与钟扬教授第一次碰面，是在复旦大学附近的国年路上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中，当时还有陈家宽教授，他们一起给我接风，虽然没有排场与阔气，但感觉非常的温馨。尽管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在中国科学院北京植物研究所工作的时候，就已经通过他与合作者共同编写的《数量分类的方法与程序》专著了解他，他与北京植物研究所的不解之缘也让我们有了“神交”，但第一次见面时他非常风趣愉快的谈话方式，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由此可见，钟扬教授是一位很容易与人交往的学者。之后，我与他一起工作、一起从事研究、一起解决学术问题、一起培养学生，逐渐建立起了比较深厚的友谊。

钟扬教授充满激情、幽默与睿智，他思路开阔、敢想敢为，有很多突发奇想和创新的做法，恰恰印证了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曾经有过许多梦想”。因此，钟扬教授是一位执着的追梦人，他不仅仅是提出建议，而且还会通过努力，面对问题、直击要害，力争让这些梦想成为现实，可见他也是一位善梦者。关于他所获得的成就，各大媒体已经有过许多报道。例如，钟扬教授援藏16年，在西藏大学实现了诸多学术上和学科领域零的突破；他不畏环境条件的险恶，踏遍青藏高原，行程50多万公里，采集了1 000多种植物的4 000多万颗种子，储藏在国家的基因库里，为了100年以后，如果环境变化或其他原故导致这些物种消失，仍然可以用这些种子将它们重新繁殖出来；他不畏辛劳将红树苗引种到上海，就是梦想在上海的滩涂和湿地上打造出一片红树林……

钟扬教授是一位善梦者。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现在的生态与进化生物学系，也与钟扬教授有直接的关系，该系之前的名称为环境和资源生物学系，当时“环资系”的老教师和教授们相继退休，人才也不断流失，导致影响力在逐渐下降。时任生命科学学院常务副院长的钟扬教授认为必须改变这种局面，他有一个打造中国首个生态与进化生物学系的梦，以便进一步加强与国际一流大学相关院系的合作。于是生命科学学院申请将“环资系”更名为“生态与进化生物学系”并得到了学校的大力支持和批准。经钟扬教授提议和学校批准，我被聘任为生态与进化生物学系的第一任系主任。生态与进化生物学系也在所有教师的共同努力和拼搏下，在生态学与进化生物学领域打开了局面，涌现了一系列成果，顺利跻身于国家生态学“双一流”建设学科行列。

钟扬教授是一个“工作狂”。在与他共同工作、共同研究、共同与学生交流、共同分享喜忧和参加学术活动的过往中，留下了许多与他相关的有趣故事和难以忘怀的情景。最强烈的记忆就是他形色匆匆，手中永远都在划掉那些曾经寄下、但已经完成的事项，我们有好几次与他商讨问题都是在他踏上出差旅程的几分钟之前，他一直都在忙于赶路，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解决不完的问题。

有一个我和他的故事让我终身难忘，也感到是终身的遗憾！

几年前，就像往常一样，钟扬教授在匆匆离开上海、踏上他出差的路程之前联系了我，和我一起制定下了一个紧急的课程计划，我们要一起合作再为复旦大学的研究生开设一次《高阶科技论文写作方法》的FIST(Fudan Intensive Summer Teaching，复旦大学暑季集中式授课)课程，因为有一位英国资深教授James Crabbe应邀即将来到复旦大学，他希望利用这次机会，给研究生来一场品尝科技论文写作方法的大餐。我非常高兴并积极认真做好了课程的准备，等待着这次精彩的三人FIST课程开讲来临。但非常遗憾和令我痛心的是，钟扬教授那次离开上海的旅程，却永远终止在了在内蒙古进行学术交流和讲学的途中！天降噩耗，我们不仅失去了一位挚友、一位导师，还失去了一位善梦的追梦人。我自己也因此带上了一个终身的遗憾，再也没法圆这场梦——失去了与钟扬教授共同合作来完成这一次《高阶科技论文写作方法》的FIST课程。

提起关于科学研究和论文写作方法，我不由回想起钟扬教授强调并着力加强研究生学术论文写作方法训练的一些过往故事。钟扬教授在担任复旦大学研究生院院长期间，非常重视研究生学位论文和学术论文写作的训练。2014年，钟扬教授为了方便研究生能够充分利用暑假时间集中选修一些高水平的课程，在上海高校中率先推动了研究生的FIST课程并于2015年正式启动。我记得，第一批FIST的课程的授课，需要通过非常复杂、严格的选拔过程，要求在FIST课程的教学团队中必须包含院士、国家杰出青年或长江学者这样一类高水平的教授，以此来严格把控FIST课程的质量。因此，要求每一个讲授FIST课程的团队必须提出申请，通过书面评审，再进入PPT的汇报和答辩，最后由专家组成员独立打分和评价，只有达到了必备的要求才能入选FIST课程。第一批通过遴选满足要求的FIST课程一共有200多门，入选的课程涵盖了各个学科领域，这算是研究生教育的一次重大改革。现在，复旦大学的FIST课程已经成为上海高校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我主讲的《科学研究方法与论文写作》也非常有幸选入选了第一批FIST课程。在FIST课程的教学过程中，积极的师生互动交流也使得这门课程的讲授效果不断得到提高，深受同学们的喜爱。

钟扬教授对研究生科学研究方法和论文写作技巧的基础培训和训练非常重视，他曾多次表示研究生院应该重视和提高研究生的科学研究能力以及学术论文写作能力的训练。在分析当时的研究生情况时，他也曾经强调：“我们现在对学生的产出要求非常高，期盼也很高，要求他们做世界一流的科学研究，发表高影响因子的论文，但是我们又没有教他们如何去做，这怎么可行呢？这样会出问题的。”

钟扬教授不仅大力支持《科学研究方法与论文写作》这门FIST课程，而且还结合每年毕业之前，研究生撰写学术论文面临困惑和困难的一波浪潮，与我合作共同开设了一门《高阶科技论文写作方法》的FIST课程。这门课由我来讲述科技论文或学术论文撰写过程中的关键问题和技巧，学术论文的基本格式、论文的模块与功能、论文各个模块的逻辑链关系、以及论文各部分具体的写作技巧；而钟扬教授则主要给研究生讲授科技论文写作的目的和意义、研究结果价值的提升以及数据的表述方法，之后他还带领研究生亲临上海自然博物馆，以实际的案例与研究生们一起讨论和分享每一个展馆中的解说词，因为那是钟扬教授当年在筹建上海自然博物馆期间，带领写作团队，根据每一个展馆的场景、内容和需求而专门创作的，解说词对于自然、历史、科技发展和现代生活进行了精炼的描述，至今那些言简意深、用字精准、通俗易懂的解说词，仍然保留在上海自然博物馆的各个场馆之中。同学们通过这门课程的学习之后收获很大，在论文写作方面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深深感到部分研究生在科学研究方法特别是论文写作过程中存在的问题，钟扬教授在研究生院发起了一场旨在帮助研究生提高学术论文写作能力的活动，他率先在复旦大学研究生院成立了研究生服务中心论文写作服务分中心(以下简称为“中心”)，并通过多次开会讨论，确定了“中心”的工作方式、工作内容与工作流程。钟扬教授还邀请了我以及其他文科、理科院系的资深教授，共同成立了专家委员会，专门来促进和帮助研究生学术论文写作。研究生院还从已经很紧张的办公空间中，硬挤出了一间不小的办公室，用作“中心”的工作和论文写作问题的咨询场地，计划以医院“坐诊”的方式来对研究生论文写作和相关领域面临的问题和困惑进行帮助和“诊疗”。同时，钟扬教授还指派了研究生院的陆德梅和樊智强两位老师，专门负责管理“中心”的具体事务，督促该项工作的推进。除此之外，钟扬教授还委托研究生院的老师们组织了全校的研究生，进行科技论文写作竞赛，评选出的优胜者可以免费参加由麦克米伦出版集团旗下的《自然》杂志在复旦大学举办的、价值近1万元的“《自然》大师班”(Nature Master Class)写作课程培训班。

为了促进和鼓励研究生提高自己的学术论文写作水平，钟扬教授专门与麦克米伦出版集团旗下的“《自然》大师班”论文写作方法的培训部门进行了多次谈判签署协议，邀请他们在复旦大学校园内举办“《自然》大师班”写作培训课程，复旦大学研究生院为这个只有两天的商业写作方法培训班提供免费场地，同时还为“《自然》大师班”的教师和学员提供两天的午餐，要求就是让在研究生院学术论文写作竞赛中获得优胜的前2～5名复旦大学的同学能够免费全程参与“《自然》大师班”的论文写作培训课程。钟扬教授这种为了提升复旦大学研究生的学术论文写作能力，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资源，为了让一部分研究生在论文写作方面脱颖而出而付出的巨大努力，真是令人感动！

虽然，钟扬教授已经离我们远去，几年前我们约定的那一次合作课程，也因他的突然离世而未能如愿。但是，在钟扬教授精神的鼓舞之下，也为了让他未了的心愿能够继续实现，我自己一直坚持将《科学研究方法与论文写作》这门课程发扬光大。在这几年中，我持续思索，不断改进和完善这门课程，以实战和实用为目标，进一步优化这门课程的结构并丰富课程的内容，将其打造成了包含三个教学模块的课程，即科学研究方法、论文写作技巧和论文发表要领这三个重要的教学模块。该课程在学校的大力支持下，于2019年9月开始录制慕课(MOOC)，并于同年的12月在中国大学慕课网上进行线上开课。这门课程一经开课，就获得了很多研究生、本科生和青年研究人员的喜爱，仅第一学期选课的学生就超过了2.5万多人。

我在复旦大学开设了一门全英文的科学研究方法与论文写作课程(Scientific Methodology and Paper Writing)，结合线下全英文学习和线上中文复习和回顾的授课模式，给学生们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去学习和思考如何开展科学研究，如何将科研结果凝练成可发表的论文，如何成功发表一篇论文。2020年9月《科学研究方法与论文写作》课程的在线版本，被清华大学“学堂在线”慕课平台收录和开课，供全国的研究生、本科生以及青年科研人员学习。目前这门在线课程，累计在不同的慕课平台上已有超过10万的学生选修和学习。这门课程发端于钟扬教授为研究生服务的初心，经过不断完善后，从校内走向了校外，有更多高校和研究机构的学生和青年科研人员从中收益。我虽然未能与钟扬教授共同完成那次计划的课程，但钟扬教授为师生服务的精神不断激励着我将《科学研究方法与论文写作》这门课上好，目前这门课能让更多人收益，相信钟扬教授如果泉下有知，也会感到一丝慰籍并与我共同分享喜悦。

钟扬教授曾经有过许多梦想，他生前也一直在为了实现这些梦想而努力工作、奋斗不止。他虽然离开了我们，但是为我们留下了许多未完成的梦，这些梦就是宝贵的财富，相信在钟扬教授精神的不断激励下，会有更多的追梦人继承他的遗志，踏着他的足迹，砥砺前行，为实现他的梦想，做不断追梦的善梦者。

2015年1月26日“复旦大学研究生服务中心论文写作服务分中心”人员合影后排左三为钟扬教授，左四为本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