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小王子》中的概念隐喻

丁可

《小王子》作为一部有着深刻哲学意义的文学作品，从孩童的角度讲述了诸多具有象征意义的故事经历，其言语和思想处处展现着隐喻的特点。在文学中，隐喻多作为一种修辞手法出现，而在认知语言学家眼中，隐喻不仅仅是一种修辞，更多的是作为一种思维机制指导着人们的言语表达。在莱科夫和约翰逊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概念隐喻”这一说法，并将其分为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三大类别。不管是植物、动物还是人物，以往有关该作品中的隐喻研究大多从修辞的角度加以分析。本文将从认知的角度为切入点，重点聚焦《小王子》中概念隐喻的相关内容，对其语言内涵及思维认知进行分析阐述，让读者能从认知层面理解该作品独特的魅力。

一、《小王子》作品简介

作为在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法国文学作品之一，由于其语言中有着大量以孩童为叙述视角的内容，《小王子》往往被认为是一本童话风格的文学作品。而根据褚良从普罗普叙事理论角度的研究，《小王子》不属于童话结构，更多的是属于一种神话结构。安妮·莫洛在其《战争报告》中指出，小王子为了所爱的玫瑰选择了死亡，如同耶稣一般，他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圣人。另一方面，作者艾克须佩里打破传统单一的叙事结构，以视角越界的手法将两条不同的叙事线交织融合，使其具有了层次多变的叙事结构。并且，受作者信奉基督教的影响，其中诸如羊、蛇、水井等意象体现了该作品中西方传统文化的宗教色彩。在西方文化体系中，《小王子》中的大部分意象都有着深刻的隐喻内涵。而抛开文化层面，该作品的语言内容也传递出一套哲学思想。由此，《小王子》不单是一本童话，更多的是一部兼具宗教隐喻和哲学意义的成年人文学作品。

二、概念隐喻理论介绍

认知语言学是现代语言学的新兴分支学科，该学科以体验哲学观作为其哲学基础，以身体经验和认知作为出发点，将概念结构和意义作为研究的中心内容。莱科夫作为认知语言学的创始人之一， 1980年，在其与约翰逊合著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中首次正式提出概念隐喻理论。该理论的提出将隐喻上升到思维认知的维度，而不仅限于文学与修辞等传统使用范畴，为隐喻的研究打开了认知科学的大门。在莱科夫的概念隐喻理论中，隐喻作为人类深层认知机制的一种，能够整理并且组建出结构化、系统化的人类思维和表达思维的语言。人类的生活离不开隐喻，这种隐喻是暗藏在思维之中的，由于使用过于频繁，以至于在使用的时候已经意识不到自己是在使用隐喻思维。莱科夫概念隐喻理论将隐喻分为三大类：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

结构隐喻指的是用一种概念的抽象结构来构建另一种概念的思维认知机制。在这种思维方式中，两种概念彼此重叠交叉，对一方各种特点的描述用语也可同样用于交叉的另一方。

本体隐喻是指人会不自觉地将许多抽象的概念当作具象实体的。这是基于人类对物体的物质经验形成的，由于人类体验中的万事万物都是物质的，从自身出发，人们在认知世界时候会将抽象模糊的情感、心理活动、状态等无形的概念看作具体而有形的实体，从而形成了本体隐喻思维。

方位隐喻的构建是人类根据自身与大自然的相互作用，将表达各种空间方位的具体概念投射于情绪、身体状况、社会地位等抽象概念上，而形成一系列带有方位特征的概念隐喻。方位隐喻是指参照空间方位而构建的一系列概念隐喻。空间方位来源于人类与大自然的相互作用，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最基本的概念，如上下、前后、深浅等。人类将这些具体的概念投射于情绪、身体状况、数量及社会地位等抽象的概念上，从而形成了下面一些用方位词表达抽象概念的语言。

三、《小王子》中的概念隐喻分析

从作品整体而言，小王子隐喻作者艾克须佩里本身。根据陈晨关于《小王子》作者的生命轨迹叙述研究可以得知，作者的一生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在家族城堡中度过的童年，辗转各地的飞行员生涯，以及在美国的流放生活。而这三个阶段刚好可以与作品中小王子经历的三个阶段相对应：在自己的星球生活，于不同星球间的旅行阶段，以及迷失在地球的撒哈拉沙漠里。童年的艾克须佩里生活在贵族母亲继承的城堡里，以为自己的全世界就是在这座城堡内的生活，简单悠然中也能窥视到如猴面包树一般的欲望。在成为飞行员以后，作者在世界各地之间奔波，遇见的各类人群也在浓缩与变形中成了作品中其他星球上的各个角色。而晚年在美国的生活里，作者就像被困在撒哈拉沙漠的小王子一般，不得不停留在人情荒芜的异乡。

根据任林芳有关小王子与玫瑰爱情解读的研究可以得知，作者艾克须佩里在与妻子结婚后发现自己与妻子的性格差异较大，婚姻并不幸福。在婚姻矛盾不断激化的情况下，作者雖然心中依旧牵挂妻子，但还是选择前往美国，踏上了一段寻求心灵慰藉的旅途。在作品中有关小王子与玫瑰的爱情也是如此：在对美丽玫瑰心生爱慕之后，小王子却发现她其实敏感且虚荣。在旅途中见识过满园的玫瑰花后，自己有关玫瑰独一无二的幻想虽然破灭，但在最后依然选择了回到玫瑰身边。本文最大的隐喻就是“小王子是作者艾克须佩里”，具体的“源域—目标域”分别是：小王子—作者，玫瑰—作者的妻子，不同星球上的人—作者辗转各地所遇见的人。在将这些概念进行融合之后，作者在创作的时候采用后者的描写方式来塑造前者，虽然作品整体的语言朴实童真，但在对于这些意象的描写塑造上仍然采用了目标域所具有的特征来进行描述。

另一个贯穿作品始终的结构隐喻是“人生是旅行”。该作品以小王子的旅行为线索，描绘了他在不同的旅途期间的见闻，最终在地球的沙漠中选择以一种悲伤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旅行。那么，在这一结构隐喻的引导下，读者感受到人生与旅途的关联性。而根据生活百科知识，人们往往将生命分为三个阶段或节点：出生、活着和死亡。出生就是人生旅途的起点，活着的这段过程是旅途本身，活着经历的事情往往被隐喻为旅途的风景，生活中作出的选择被隐喻为旅途中所走的不同道路，死亡就是终点。小王子在旅途中的见闻就隐喻着生活里的经历，而当他最后结束旅途的时候，人生也就结束，所以会用人生的终点来形容。

由于小王子已经到了离家太远的荒芜之地，他选择了被蛇咬来摆脱肉体的方式回家，这就标志着小王子的死亡，旅途的终点亦是人生的终点，换言之，就是死亡。而作者之所以在结尾又以仰望星空的方式让读者相信小王子还活着，一方面是为了对读者的孩童之心进行保护，另一方面也对应了作品开头部分：拥有孩子思维的小王子只是看到一个盒子就相信有一只令人满意的绵羊在里面，重新拥有孩童思维的飞行员也发挥了想象，相信天上的b612行星有小王子纯真的笑脸。

除此之外，该作品的语言使用上也有许多体现概念隐喻的部分。

例1：

六岁时，大人们使我对我的画家生涯失去了勇气，除了画过开着肚皮和闭着肚皮的蟒蛇，后来再没有学过画……

“没有关系，给我画一只羊吧！”

因为我从来没有画过羊，我就给他重画我所仅仅会画的两幅画中的那幅闭着肚皮的巨蟒。

“不，不！我不要蟒蛇，它的肚子里还有一头象。”

这里是飞机在沙漠中出现故障，飞行员在第二天遇见了小王子。小王子请飞行员为他画一只羊，然而作者并不会画画，于是自己将小时候绘过的内容直接画给了小王子。例1所体现的概念隐喻是结构隐喻：肚子是容器。源域—目标域分别是：开着的肚皮—透明的容器，闭着的肚皮—不透明的容器。首先，根据生活百科知识，肚子除了手术，是不能随意开关的，它是一个整体。而容器不仅可以开关，还有各种材质，透明或者不透明的状态。作者采用对容器的描述来形容蛇的肚皮，可以开着或闭着，将容器的概念结构与肚皮的概念结构进行融合，在体现结构隐喻的同时，体现出作品语言的“孩童化”。一方面，成年人在生活百科知识和学习的双重作用下，在这种描述中往往不会将容器与肚皮的概念进行融合，孩子由于知识缺乏，概念结构模糊，会采用上述说法;另一方面，受生活经验的影响，成年人想到开着的肚皮会自然将其与一些血腥场景或者其他相关医学场景联系起来，画面往往具有冲击感。而孩子的世界单纯朴素，并不会有这些有关血腥的画面进行补充，只会选取脑海中自己熟悉的词加以描绘。

例2：

原来，在小王子的星球上就像其他所有星球上一样，有好草和坏草;因此，也就有益草的草籽和毒草的草籽，可是草籽是看不见的。它们沉睡在泥土里，直到其中的一粒忽然想要苏醒过来……于是它就伸展开身子，開始腼腆地朝着太阳长出一棵秀丽可爱的小嫩苗。

这是小王子解释完自己为什么需要一只绵羊后，对自己星球上那朵玫瑰的出场进行了描述。例2所体现的结构隐喻是：草籽是人。源域—目标域分别是：好草—好人，坏草—心怀不轨的人。在人的语言系统里，“好坏”“腼腆”“苏醒”“伸展身子”等都是对人的描述。可是，在小王子的言语表达中，尚未发芽的种子就是沉睡的人，即将发芽的种子是想要苏醒的人，开始发芽的种子是腼腆伸展身子的人，能长成对星球无害植物的草就是“好的”，会长出对星球有害植物的草就是“坏的”。作者将对人的品质和状态描写用于一棵棵植物上，既展现了小王子的纯真质朴，又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孤独感：在只有自己的星球，连一颗草籽，一株小草在小王子心中也是和人一样的角色。

例3：

但是如果羊吃掉了这朵花，对他来说，好像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熄灭了一样！这难道也不重要吗？

这是飞行员忙于修理飞机，而对小王子的诉求置若罔闻后，小王子委屈哭诉了自己想要绵羊的原因以及自己和一朵玫瑰凄美的爱情。此处体现的结构隐喻是：星星是灯。源域—目标域分别是：失去光泽的星星—熄灭的灯。生活经验告诉我们，只要有足够的燃料，灯就能持续稳定地发出光芒。可是此处用熄灭来形容星星，一方面将星星与灯的概念进行融合，将用于灯的描述用来描写星星;另一方面，用“熄灭”来形容更有一种光芒突然消失的感觉，更能体现出小王子对玫瑰的爱意。当玫瑰被吃掉后，所有的星星对小王子来说都失去了意义，而用孩童化的语言表达出来就是：星星不亮了，它们一下子都失去了光泽，像失去燃料的灯一样，突然间全部熄灭了。

例4：

当然，大人们是不会相信你们的。他们自以为要占很大地方，他们把自己看得像猴面包树那样大得了不起。

此处有关大人的描述用了好几个“大”：他们是“大人”，以为占地“大”，把自己看得“大得了不起”。“大人”指的是他们年龄上比小孩儿“大”，占地“大”指的是体型和生活空间“大”，“大得了不起”则是指抽象的“伟大”。这体现了概念隐喻中方位隐喻的特点。根据生活经验，我们一般认为“大”对应的是积极、宏伟的事物，所以会有形容词“伟大”“高大”等表达。然而，结合《小王子》的作品内容，全书充满着一种对“小”的褒扬，小王子是“小”的，b612星球是“小”的，孩子也是“小”的。相应地，书中有关“大”的意象往往与非正向达到内容挂钩：“大人”和“大”的猴面包树等。小王子是善良纯真的代表，只有“小”孩儿才能明白“大”人看不懂的东西;而会长很大的猴面包树则是灾难般的存在，旅途中各种或虚荣，或颓废，或做着无意义事情的大人也是本作品中负面形象的代表。所以，本作品为我们展现的作者思维中的方位隐喻是：大—消极，小—积极。

作为在西方销量仅次于《圣经》的作品，《小王子》内涵和意义并非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的。不管是书中通过各种意象和事件营造的孤独感，还是作者言语使用上明显孩童化、单纯化的特点，都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与价值。通过莱科夫概念隐喻理论对文章的意象和语言进行分析，能够更好地诠释该作品所蕴含的深厚内涵。作者的每一个语言设计，每一个意象表达都是经过精心设计和完备构思的结晶。通过本文对《小王子》中部分内容进行分析研究，笔者期望能给读者展现出不同的阅读视角，使读者加深对该作品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