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清河坊
2022-07-04陈伟雄
陈伟雄
记得俞平伯在其散文《清河坊》里,曾这样写道:“山水是美妙的俦侣,而街市是最亲切的,它和我们平素十二分稔熟,自从别后竟毫不踌躇,蓦然闯进忆之域了。”可见,这位新红学派创始人对杭州的钟情,他的话也说到了我心坎里。自十五年前,我从河坊街搬到一江之隔的萧山后,便很少再回到这里,很多时候只能在梦里游走。前几日朋友从外地来,提出想看看杭州有特色的街,这样让我又有了重走清河坊的机会。
清河坊,俗称河坊街,位于杭州上城区。八百年前,南宋名将张俊晚年拜为太师,被朝廷封为清河郡王,构筑郡王府于此而得名。清河坊东曾建有南宋皇帝赵构颐养天年的德寿宫,清河坊南有鼓楼、吴山和大井巷,并与十里御街(当时称天街,即今中山中路)交接,是当时南宋杭州的皇城根儿。昔有“前朝后市”之称,前朝即指凤凰山麓的南宋赵氏朝廷,后市就是清河坊一带的闹市,是皇城的商贸繁华中心。柳永词中的“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是对当时盛世的真实描述。
流年如水,如今在清河里游走,崭新的现代仿古建筑渐次入眼。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仿佛不见了眼前一切,只觉吴山天风过后,远远瞥见三两个身穿朝服的南宋小吏步履匆匆走进大井巷,定眼追寻,却不见了踪影。心头不觉一紧,定了定神儿,环顾左右,青灰的地砖,雪白的风火山墙,鳞次的店铺,招展的锦旆,金碧的招牌,更有川流不息,穿着时尚的人群,这一切都是现代的、崭新的。我从刚才的恍惚中又醒了过来。
昔日的清河坊全然不是这样的。十多年前我不知多少次在这里徜徉。那时这里的建筑多是砖木结构的老屋,街道用青石板铺成,下雨天踩在上面,凹凸处会发出“扑哧、扑哧”的声响。两旁三三两两的店面呈不规则分布,门面失修破旧,游客稀少,大不似如今的宽绰洋气。如今,这里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玩的,五行八作,一应齐全;这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是杭州人最喜欢轧闹猛(杭州话:意思是凑热闹)的去处,俨然《清明上河图》中景象的再现。沿街的粉墙雕梁之下,有不少杭州颇负盛名的百年老店,尤其在河坊街与中山路相交的“四拐角”,聚焦着赫赫有名的老字号,万隆火腿庄、孔凤春香粉店、宓大昌旱烟店、叶种德堂国药店、王顺兴面馆等等。
都说城市记忆是一个城市不可或缺的部分,眼前的街市景观虽是历史街区的复制品,但它重现了居民的记忆。记忆、模拟与历史、现实之间总是存在错位和偏差,旧时场景永远无法一成不变。杭州不少地方,如官巷口、松木场、梅花碑等等,这些地名所指的具象和意义,早已灰飞烟灭,消逝得无影无迹。清河坊的涅槃多少是幸运的,也是成功的。
在清河坊游走,从东向西,漫无目的。当看到聚集的人群,便凑过去,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当发现分外热闹的门铺,便踱进去看个究竟。然而,我最感兴趣的是看款款走来的行人,揣摩他或她,是外地游客,还是本地市民。外地游客往往行色匆匆,两眼敏锐地捕捉和搜索稀奇、有趣的一切,他们看仿古建筑,看胡庆余堂的雕梁,看临街的工艺品小摊儿。看累了、逛累了,便坐在街心水泥凳上,品尝涂着辣酱的香干串或茶叶香的卤蛋。本地市民则优哉游哉、不紧不慢,他们神态安详,试图用感觉嗅出自己熟稔的市井气息,嗅着胡庆余堂的中药味,嗅着万隆火腿行的火腿香。他们喜欢说老底子“介个套介个套”(杭州话:意思是怎么样),喜欢拣拾旧时碎片。他们到这里来,想从这里嗅出旧时的气息,确认自己还生活在宝贵的传统里,重温他们赖以生存的城市中浓郁的人情味。外地游客也许理解不了本地市民的这种意识,忆念中的昔日与舊梦,总是那么温馨,那么入骨,其实这是一种世代传承的情结。
历史的情节总是在虚虚实实中曲折地走过,人们在往昔与现实的两维世界里往返,在记忆与向往中不断地寻觅搜索,延续着岁月华章。
游走着、思索着,不觉华灯已然初照,我和朋友对清河坊忽然有种难舍的感觉,不仅是因为这里有历史,有传承,有几代人的回忆,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市井烟火味。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希望它是一张无法复制的名片,在历史与现实的交汇中散发出独特的文化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