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2022-07-04邹謇
邹謇
五月草软,林木葳蕤,稚子呼牛,田间垄上,麦穗新黄。
我行走在五月的陌上,想起一句诗“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是啊,又一年麦子黄了。风吹起层层麦浪,麦香悠悠涌来,让我不由自主地大吸一口,弥留齿畔,沁人心田……
有狗在田埂上撒野,有狸花猫看不惯狗子的“泼妇”劲儿撵着它疯跑,我的眼睛里有金色光芒织成的地毯,那是阳光落在翻滚的麦浪上。麦田里绿中带着黄,黄中夹着绿。风来了,翻滚起一波又一波金色的麦浪,犹如丝绸般柔滑,坡连着坡,沟连着沟。麦浪肆意地在田间地头蔓延流淌,淹没了远处的村庄。
一夜枇杷雨中落,一觉天明又初晴。
麦子从细雨蒙蒙中走出,阳光正用它的温柔抚摸着麦子的额头,麦子颤颤巍巍地扬起穗尖,把麦芒伸向太阳,羞涩地回应着阳光的索吻。一场有关初夏的爱恋便走进了我的心窝。
嗅着麦子特有的芬芳,贪婪的鼻翼,不忍释放沁人心脾的清香,我沉醉在夏日的一片暖色调里。身心放飞在广阔的麦田间,我仿佛感受到了超然于世外的淡定和安详,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此刻,我迷离、震撼了。
麦子与娘,永远是回忆里的一道风景。金黄的麦田与阳光交织在一起,映出娘那蹐躬的身影。娘一空闲便扛着锄头在麦田间来回,站在田埂上,站在阳光下,站在月色里,静静地看着麦子们变换色彩,从嫩绿到艾绿,又由艾绿到金黄。
娘偶尔会掐一串麦穗放在手里揉搓、揉搓,再捻出几颗麦粒放嘴里轻嚼、品味,然后,陶醉在親手耕种带来的喜悦中……
“娃儿啊,靠自己种的粮食,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自己有才是真的有,不低头,不求人,活着心安。”娘总爱在我跟前絮叨这句看似无味却又意味深长的话。
平淡的生活没过多久,父亲的去世让娘跌进了无穷的磨难之中。种小麦,家里没有了主劳力,再加上农忙时家家无闲人,指望不上谁帮忙耕田、犁地,娘只能靠着锄头翻地,费时费力,痛苦被无情地延长。那段时间,娘又正患贫血病,挖几锄地就直直地晕倒在地上。磕上松软的泥土算是走了大运,只肿包不流血;磕上坚硬的泥巴或石头,额头、嘴角鲜血直流。待清醒了点儿,抓把干土敷在伤口上,算是止血药。双手撑起摇晃的身子,硬是把两亩地翻完,种上麦子。
岁月的剪影里,时时想起娘瘫坐在地头,脸上那种茫然失措又渴求希望的神情,让我终身无法释怀,无法原谅自己。每每怨恨亲戚朋友们为什么不帮一把,娘就平静地对我说:“娃,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难处,别人不帮你也是理所当然。要记住,人最大的靠山只能是自己。”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对亲戚朋友们我都耿耿于怀,心里埋怨了千百遍。人到中年历经种种,却又释然,人家根本就没有帮你的义务。
恩怨,终究是要遗忘的。时间会改变一些东西,就像麦子一样,从青变成黄,然后变成餐桌上的美食。也许,不负光阴就是最大的善良。一只麻雀飞来,立在麦穗上,麦子忍受着麻雀带来的无端负重,纤细的腰杆儿依旧坚挺着。麦子、鸟雀,让我想起那些年的娘,深陷泥沼,却又努力活着。
人活着,别怨叹当下所遇的困难,要知道更黑的夜晚,也有人见过;更苦的日子,也有人在过。无论身处何地,都要自己活成一道光。
风似乎知我意,将沉甸甸的麦穗翻卷过来。我也学着娘的样子,揉搓几颗麦粒放进嘴里轻嚼,青色的浆汁,糯糯甜甜,满嘴生香。我心中不自禁生出些许踏实和喜悦来,又是一个丰收年!
成年后,我在四季奔走,我在随遇而安,我在他乡落地生根,他乡容纳了肉身,却安顿不了灵魂。我想唯有在蔚蓝的天空下,在那麦浪翻滚的地方,才是我灵魂皈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