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血缘的亲情
2022-07-04马杏杨
马杏杨
这位和我有过一段很长生活交集的亲人,自从第一次走进我的视线,走进那间破旧不堪的农家院落,我就称呼他为舅舅,他那时是我的准婆母的弟弟,四十岁的样子,穿着很整洁的钢青蓝中山装,胸口的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浓眉大眼,很是英俊。
那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农村,江淮平原的一处偏僻的村落,一条宽广而悠长的大河划开了它和现代文明的距离,那星星點点、远远近近的村庄,让这片贫瘠的土地有了烟火的气息,村庄的周围就是田野。那一天,舅舅穿过冬天荒凉的田野,来到他姐姐的村庄,来看看他的侄儿用凤凰牌自行车从大河的彼岸,带回来的女朋友,那位第一次来到乡村腹地的女孩儿,就是当时的我。
烟熏火燎的升着烟囱的泥土房,低矮的拖着茅草的屋檐,脚下凸凹不平的地面和偶尔走来走去的一只不太好看的大母猫,还有一只母鸡和一只蹲伏在草窝里的鹅或是鸭?那时的我,真的分不清……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陌生而胆怯,没有丝毫亲切,包括我的准公公木讷、拘谨的表情,还有我的准婆母不冷不热的眼神和举止……
然而,这位浓眉大眼的舅舅,眼睛如同阳光,照亮了这间小屋,也照亮了我当时的心情。
对于舅舅的身份我该怎样定位呢?他虽然是农民,但他又远远超越了农民,也就是说,他因为命运,不得不生活在村庄上,不得不娶农家姑娘,不得不在田地里艰辛地养育众多的儿女,不得不年年月月举着沉重的锄头去翻阅土地的内涵……
这位舅舅刚出生不久就赶上了新时代,和他的母亲一起生活,靠着野生的条件自然成长。舅舅天资聪颖,虽只上了几天学,却读过很多古典名著,尤其是四大名著,他篇篇精通,章章熟悉。舅舅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乡村的春节,家家门口的红对联,舅舅的手笔、墨迹和祝福的心情都在上面。那神采和风韵,晕染了多少个美好的新春,多少欢乐的记忆啊!
除了书法,舅舅还有一大绝技,那就是二胡,舅舅的二胡,是江淮平原乡村深处最清澈的流水,是田野的上空飘着流云的清风,是含着金黄的稻花香,是含着青翠的竹叶声……
舅舅,这位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成了我最亲的亲人。
那一年大雪纷飞,我的儿子诞生了,舅舅从家里的鸡笼里抓了两只母鸡,骑着自行车,穿过弥漫的风雪,穿过那一条宽广而悠长的被冰雪封锁的大河,来到我的学校,来到我简陋的宿舍。虽然,那两只鸡,后来被我的婆母擅自带回她自己的村庄,我没有吸收到一点点营养,但那融化风雪的情深意长我怎能忘怀呢?我终生难忘!
舅舅在乡间对乡亲是同样的情深意长,谁病了,谁家需要人手了,他总是第一个赶到,哪怕是除夕也在所不辞!
舅舅没有机会读更多的书,接受更高的教育,身处偏远的村庄,甚至很难有进步的思想和进步的组织去接近他、影响他,但是他凭着他善良的天性,去处世为人,去怡情悦性,去劳作耕耘,他即使不了解中国古典的田园诗人,不了解陶渊明的名字和他那流传千古的诗句,但是谁能说舅舅他本身不是一首最美的田园诗呢?
在舅舅自己的村庄的后面,大河的沿岸,那一片风叶萧萧的竹林里,他最终将生命融化进了他一生爱恋的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