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自行车
2022-07-04郑玉蓉
郑玉蓉
“八百里秦川,不如董志塬边。”号称“天下黄土第一原”的董志塬位于甘肃省庆阳市境内,是黄土高原最大的一块塬面,面积最大时超过九百平方公里。平坦、深厚而又细腻的黄土层使这里尽显沃野千里、物产丰富,成为中国农耕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而位于甘肃省庆阳市宁县境内的早胜塬,其板块仅次于董志塬,素有“天下黄土第二原”的美誉。自古这里依它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成为方圆几百里的物资集贸交流中心。因其占据一马平川的有利地势,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出行骑自行车那可是司空见惯的事。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自行车刚开始流行到贫穷落后的西北农村时,不是谁家都能买得起的。那时候一辆飞鸽牌自行车的价格比一个五口之家全年的收入还要高很多,而且还要有政府批供指标才有资格购买。可想而知,当时谁家拥有一辆自行车那可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比现在满大街川流不息的高级小轿车要珍贵得多。
1979年夏天,我和同村的二十二名小伙伴一同考入宁县一中,开启了难以忘怀的中学时代。我们村距离一中不到十里路,但常年步行上学确实比较远。由于多数同学家境贫困,骑自行车的学生寥寥无几,大伙放学后匆匆忙忙结伴而行,大步流星地赶回家,以风扫残云的速度吃完母亲准备好的饭菜,背起至少两天的干粮饼子,又以更加急切的速度甩开大步赶回学校上晚自习。
由于生产生活贫困落后,从初一到初三,不断有同学辍学。女娃到了十六七岁就有媒人不断找上门劝说家长让女娃早嫁出去,减轻家庭负担。当时,这种思想观念在偏远的西北农村很普遍。而那些拼命供养孩子上学的家长反而遭人非议和不解,我家就是我们村最特殊的例子:我姐那一届同村同学考入高中的就她一人,到了我那一届,同村同学考入高中的女生也是我一个。上高中后家乡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初中学生已经有不少骑上了自行车,这让我好生羡慕。可是我家学生多,兄弟姐妹五个都上学使得家里经济状况捉襟见肘,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渴望着、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其他同学那样拥有一辆哪怕很旧的自行车。
在青春的记忆里,曾有好长一段时间甚至是很多年,我做梦都期盼着能有一辆自行车,好让我的上学路得以缩短,也让我单薄的身体少一点儿消耗。后来,有同村的发小儿骑着自行车热心邀请带我一程时,我还是拒绝了,因为我很怕接受人家同情的目光。多年后,回想这些才发现自己大抵是把同伴的友善当成了施舍。
接到高校录取通知的那天下午,我怀着异常激动的心情借了二爷家那辆破旧不堪的自行车,由于才学过几次还没熟练掌握骑行技术,一路上跌跌撞撞不知道摔倒多少次,路过镇上街道时因往来人多不敢造次一直推着。领上通知书,我又跟班主任老师寒暄了一阵,返回时天色已近黄昏,又是一路摔倒爬起,又摔倒又爬起,到村口时车子链条也摔掉了,只能勉强推着。天黑掌灯时分,狼狈不堪的我站到了家门口,当看到我满头大汗,右腿膝盖磕破出血,裤腿撕破了口子时,全家人哭笑不得,而我似乎也没觉得伤口有多疼。我人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骑车的滑稽相,至今想起来既好笑又心酸。
等到小我九岁的小弟上中学时,自行车已经成了几乎家家都买得起的普通交通工具。早胜塬一望无际的平展展,所到之处都能看到男女老少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般飞奔的身影—柏油国道上、乡村土路上、田间小道上,探望亲戚的路上、上下学路上、前后村串门路上,邮递员鸿雁传书路上、干部下乡工作路上、小伙伴相约游玩路上。最壮观的是一长溜儿几十辆迎亲车队,领头的那位后座上吹鼓手把抑扬顿挫的唢呐声,从几十里外送进千家万户……那情那景好似一幅幅美丽绝伦的乡村风景画。
参加工作第二年,当我第一次买到一辆五彩缤纷、明光闪亮的女式轻便自行车时,抚摸着崭新的车轮和链条,面对着这款少年时代曾经梦想中的“奢侈品”,却已经没有了想象中梦想成真的欣喜。当年无数次幻想过骑着心仪已久的自行车,唱着流行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驰骋在早胜塬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放飞青春,已经成了遥远而苍白的遗憾和深深的情结。
今天的中国,正在昂首阔步走在世界前列,科技發达、人民安居乐业、生产发展迅猛的新农村脱贫攻坚步伐终将自行车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