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口
2022-07-04余七斤
余七斤
时间已过去了许久,但我仍记得母亲在大丫口离开我时的背影。如今,再次经过大丫口,我仿佛看見了我的母亲,看到她背着我沉沉的行囊,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出大山时的样子,脑海中浮现了她向我致别转身离去的背影……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我才七岁,我在村里念完了二年级,需要背着粮食,带着锅碗瓢盆到离我们村子差不多二十公里远的学校去读三年级。在学校我们需要自己做饭、自己挑水、自己找柴火,因为那时学校没有公费的食堂,村里也还没有修通公路,没有通电。因此,很多人在村里读完二年级就辍学了,而我是唯一一个坚持下来的人。开学前一天晚上,母亲不停地忙碌着,给我缝补完衣物又给我准备粮食,一个破旧又缝补过的灰色大麻袋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了,但母亲还是不停往里面使劲儿地塞着东西,她把家里面最后仅剩下的腊肉在火塘上烤得焦黄,然后切成细条状放到小土罐子里,随后又找来发芽的土豆和土鸡蛋一起塞进那个麻袋里。我说:“妈妈您放这么多东西我也吃不完啊!”她摸了摸我的头微笑着说:“怎么吃不完,你一去就是一两个月,咱家穷,妈给你准备的这些东西你要省着点儿吃,不要浪费粮食,吃不完的你要留着慢慢吃完,千万不能倒掉、扔掉……”
到了第二天早上,天上的星星依旧闪耀,月亮像一把弯弯的镰刀挂在天上也还未曾回家。村里只有那早上爱吵闹的大公鸡跟睡不着的猎狗在叫,正所谓“鸡犬不宁”。母亲轻轻地摇醒梦中的我,我似乎还不愿意醒来,可是“闹铃”一直催促我起床,我也只能不情愿地洗把冷水脸,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跟着母亲出发了。
我们没有手电筒,只有自制的火把来照明,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只听得见山路旁“哗哗”的江水声。母亲背着沉重的包袱,一只手拿着火把照明,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手,带着我小心翼翼地迈着每一步,因为一不小心我们可能就会掉进万丈悬崖。我们一直走着,走着,可我似乎还没有完全醒来,直到母亲手里那一米多长的火把点完,才迷迷糊糊看清脚下的路。天也慢慢亮了起来。我们终于走到了大山脚下,在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就上山了,一条巴掌宽的山路从河边盘旋到山头。掉落的松叶铺满了小路,我走在路上不停滑倒,每一次滑倒都是母亲费力地从后面托着我。大概花费了三个小时我们才爬到山顶,到了山顶再爬上去一公里左右就到了大丫口。到了大丫口,母亲放下背上沉重的包袱,汗水在她的脸颊上缓缓而流,就像走在雨中一样,淋湿了全身。她拿出干粮,把白糖水跟白米饭团给了我,她则拿出坚硬的玉米粑粑一边吃一边喝着接好的山泉水,十分用力地嚼着坚硬的玉米粑粑,然后用力地咽下去。等我们到学校的时候,很多人都还没有来。母亲给我铺好了床,然后捡来了几个大石头,简单地做了一个能放锅的灶,等其他人来时母亲已经给我弄好了一切,还给我占了一个很好的灶位,她说这里通风好,不然你们十多个人一起在这小屋子里做饭一定被烟呛得不行。
到太阳落山的时候,父母要回去了,他们只能含泪把六七岁的孩子留在学校。有的小孩子不停地哭,有的不想读书,想跟着他们的父母回家,有的紧紧地抓着父母的手不放。学校顿时喧闹不已,有的父母在安慰,有的父母在大声责骂着他的孩子,也有的父母直接留下孩子就转头走了。
这时,母亲来到我的身边,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说:“无论如何你都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你是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妈妈要回去了,你要在学校好好读书,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不要浪费粮食,自己能吃多少就做多少,做饭的时候要小心,不要烫伤自己……”即使我很听话也很懂事,可母亲还是不放心将七岁的我留在学校,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她一次又一次地嘱咐,她的眼里总是含着泪水。最后,她要离开了。我跟着她一直到大丫口,送她到大丫口的那一段路似乎很漫长,又很快。她一直牵着我的手,嘴里一直在说着,似乎想慢下脚步,不愿意走到大丫口。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快些回去吧,妈妈也要回家了,不然天黑了,妈妈一个人不敢走山路……”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她,独自生活。当我走到学校大门口时,她还站在大丫口望着我,也许她是想等我走进学校时再回去吧!我走进学校,一个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母亲,想起我的家。我无数次躲在角落里哭,但我记得母亲从小跟我说,男孩子不能哭,一哭就会被大山里的大狗熊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