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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电影《雄狮少年》的叙事探索

2022-07-04陈栓紧王晨

南腔北调 2022年8期
关键词:病猫阿娟咸鱼

陈栓紧 王晨

摘要:在主要以神魔志怪为主角建构的“国产动画电影宇宙”中,动画电影《雄狮少年》彰显“异类”特质,它的故事取材不着眼于神怪,以新的叙事探索触碰现实问题,从而引发共情成为现象级作品。本文从英雄寓言、类型互渗和身体叙事三方面剖析《雄狮少年》的叙事探索:英雄旅程的设置与三幕剧的戏剧节拍有效互动,展现角色从病猫到雄狮的成长过程;叙事上更加关注于个体命运,同时类型的拼贴与变奏扩展了影片的表达;舞狮的身体叙事在展现舞狮技艺的同时,使身体成为一种奇观。

关键词:国产动画电影 英雄成长 类型互渗 身体叙事

近年来“国漫崛起”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年)、《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年)、《白蛇2:青蛇劫起》(2021年)等一系列以中华古典神话故事生发的电影文本,建构起“国产动画电影宇宙”。从序列发展来看,2021年年末上映的动画电影《雄狮少年》,属于“国产动画电影宇宙”中的“异类”。《雄狮少年》对传统文化元素“舞狮”进行故事创作,不执着于神话故事、不迷恋于“神怪”表达,而是着眼于英雄成长、类型互渗、身体叙事等方面的叙事探索,展现个人成长与自我意识的觉醒。电影呈现出成长之路上的苦难与磨砺,表达现实的同时也有温情流露,最大公约数地获取电影观众并与其产生情感共鸣。

一、英雄寓言:英雄旅程与矩阵分析

(一)英雄寓言:英雄与成长

《雄狮少年》表面上为观众讲述了一个“俗套”的励志故事,少年阿娟学习舞狮、经历重重磨难,取得比赛胜利的同时并完成自我觉醒。与以往励志故事不同的是,《雄狮少年》以“英雄旅程”对这一励志故事进行包装,展现英雄的成长与命名。

坎贝尔提出的“英雄旅程”叙事模型,以角色的冒险旅程展示其成长为“英雄”的过程。三幕剧是好莱坞进行剧本创作的故事结构方式,在好莱坞成熟的电影工业体制下“英雄旅程”与三幕剧相互交融,诞生出诸如《寻梦环游记》(2017年)等经典动画电影。同样,《雄狮少年》将“英雄旅程”与好莱坞的“三幕剧”进行有效嫁接,通过控制敘事节奏来不断地满足观众的观影期待,在具体的故事节拍上,影片在10分钟、30分钟和60分钟分别设置了红狮挑战、拜师、离家打工三个转折事件,明确了主角阿娟舞狮的行为动机,同时辅以角色心理变化的暗线,使人物精神世界的成长变得更加完善合理[1] 。《雄狮少年》也成为国产动画电影新的叙事范本。

《雄狮少年》展示出“英雄旅程”与三幕剧完美地相互交融,以英雄的成长进行叙事探索。第一幕以“陈家村新春舞狮大会”作为引子事件,瘦弱的主角阿娟在事件中出场,并向观众展现了南方小镇的生活图景。舞狮大会上突然出现的“红狮挑战”打破了阿娟正常世界的生活秩序,女阿娟的比赛邀约成为冒险的开始。阿娟接受召唤之后确立了自己参加舞狮大赛的人物动机,至此,第一幕建置完毕。

第二幕“对抗”是整个故事的主体部分,也是英雄踏上冒险旅程的冒险之旅。英雄旅程中“考验”“伙伴”“敌人/磨炼”三个阶段的具体节拍表现为:阿娟找寻阿猫和阿狗组成舞狮队、拜师咸鱼强、接受咸鱼强的舞狮训练。“接近最深处的洞穴”成为故事的“中点”时刻,阿娟取得了预赛晋级,此次胜利在故事节拍上是对前面艰苦训练的奖赏时刻,观众随着角色去体会获胜的欣喜与快乐。

“中点”之后危机四伏,故事以阿娟遭遇父亲受伤的家庭苦难作为英雄成长的磨炼。广州打工、异乡磨练契合英雄旅程中的“深层次苦难”,同时又与舞狮文化中的“上山、下山”所同步,完整地展现出人物遭受磨难下的顽强成长。颇为令人称道的天台舞狮段落,是迷失的英雄找寻归家路的过程,也是进一步确认自我、英雄复活(雄狮觉醒)的过程。

第三幕决赛是英雄在历经磨练的归来时刻,一场场精彩的舞狮对抗赛,成为整个影片的“燃点”所在。决赛根据比赛规则设置为自由舞狮、抢绣球、抢青、长凳阵、高桩舞狮五个段落。在时间分配上,决赛段落持续25分钟,段落的时长差异形成了不同的叙事节拍。

自由舞狮段落持续3分钟,师父咸鱼强展示着一个个落魄狮王的经验与技巧,这是属于咸鱼队的出场秀。蓄势、搭桥、腾空、舞狮,整个过程气定神闲、一气呵成。

抢绣球段落持续6分钟,在叙事上,舞狮比赛四强的产生是整个段落的一个小高潮。四强赛有喜剧桥段、英雄落寞、温情感动等戏份,给观众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选赛道时由于咸鱼队自由舞狮时的抢眼表现,他们立马遭到了其他队伍的围攻,无奈之下师父亮出绝招使用“臭脚”进行味道攻击,喜剧感十足。“臭脚”攻击的失效立马遭到其他队伍的反击,此时其他三条赛道已经决出胜负,这一切都被阿娟远远地尽收眼底。危急时刻,阿娟上演“最后一分钟营救”,不出意外地夺得绣球。

抢地青和长凳阵都属于过渡性段落,为最后的“决赛”高桩舞狮进行叙事上的铺垫,属于英雄归来的展示时刻。抢青的胜出属于意料之中,而长凳阵的两个狮队硬碰硬、激烈对抗比赛令整个过程悬念丛生,危急时刻时的两队均使出倒挂金钩,观赏性十足,进一步延长了悬念。

高桩舞狮段落无疑是决赛中的决赛,影片最大的燃点所在。加时赛两队分别进行高桩舞狮,在主持人的讲解下,观众了解到本次比赛摆出有史以来最长的长凳阵,最高的桩柱有16米,间距是普通桩位的两倍。刚经历前两场激烈的比拼,对阿娟的体力是极大的考验。无极队完美地完成上桩、溅水、走钢丝、跳蓝桩等规定动作,上桩动作霸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咸鱼队的对手不是其他人,而是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出了雄狮的精气神。阿娟在全场狮队的击鼓鼓励下跳向擎天柱,成为全片最大的燃点。毕竟从未有狮队向擎天柱发起挑战,这一份雄狮般的勇气和哪怕遍体鳞伤也要一往无前的决心,令人动容。在跳跃的过程中,舞狮的狮身破碎,只有一只狮头挂在擎天柱上,少年阿娟的身体从高处摔落。这一跳,虽败犹荣。这一跳,电影完成了对英雄的命名与加冕。

(二)矩阵分析:病猫与雄狮

《雄狮少年》作为一部现实主义动画电影,触碰现实、关注个体的叙事表达与情节发展、人物塑造同步,生发出“病猫”与“雄狮”的二元对立结构,借助行动元、矩阵理论去揭示现实寓言之下潜藏着的丰富的文本意义。

通过对《雄狮少年》行动元进行故事梳理,清晰地辨识出阿娟(主体)对舞狮(客体)的需求。“施动者”女阿娟向“受动者”阿娟发出舞狮的这一行动要素,阿娟确立了舞狮的行动动机,并在“帮助者”师父咸鱼强与队友的帮助下完成历练,最终战胜“阻碍者”无极队而获得舞狮大赛的胜利。在这个励志故事中,女阿娟作为动作的发出者象征着灵魂导师,指引着阿娟去完成自己的未竟之事。阿娟是被边缘化的弱者,而女阿娟则是被束缚的雄狮。

电影用“阿娟”的名字,让一个城里人和一个乡下人的故事产生交集,通过两个阿娟的三次相遇,让主人公先后具有留守儿童、进城农民工、小镇青年等三重身份,渐次勾勒出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城市”与“乡村”二元空间的对峙结构[2]。故事的空间结构从乡村走向城市,角色的身份属性跟随着空间的变化而发生相应的变化,潜藏在留守儿童、进城农民工、小镇青年等身份标签下的是“病猫”与“雄狮”的二元对立,是角色弧光的展现过程。人物一直在唤醒内心的雄狮,一直在成长,而不是一直做一只“病猫”。

通过对影片的文本分析梳理出表层故事,而矩阵分析可以揭示出情节发展的逻辑、人物内心真实的声音和文本所潜藏的意义。就影片的意义结构而言,阿娟与舞狮的矛盾之下潜藏的是“病猫”与“雄狮”的二元对立矛盾,是现实自我与寓言自我的对立。训练、比赛、对抗的过程,也是角色不断完成自我建构,唤醒内心的雄狮的过程,人物从只想赢一次的简单愿望到挑战不可能,以“雄狮”的姿态登顶是对以往“病猫”的形象的告别。于是,一个柔弱的少年通过舞狮,让自己成为励志故事的主角,成为其他少男少女的偶像。

影片的“帮助者”师父咸鱼强、队友都是生活中的“病猫”,而非雄狮般的存在。咸鱼强,一个被遗忘姓名而以职业为代号的落寞中年男人,在主流社会不被尊重与认可;阿娟的另外两个队友同样是失去姓名的角色,名为阿猫、阿狗的他们因身形而被称为瘦猴和肥猪,侮辱般的字眼背后所携带的含义不言而喻。这些人物同主角阿娟一样是被边缘化、被遗忘的人物,是生活中的弱者、精神意义上的病猫,而非雄狮般的存在。他们通过对阿娟的帮助也完成了自身的蜕变,作为配角的失败反证了主角阿娟的成功,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病猫”形象,却也不属于真正意义上的“雄狮”。

少女阿娟在意义结构中作为非雄狮、非病猫的存在,所展现出的是另一种生活态度和命运方式。女阿娟是启蒙阿娟舞狮,为阿娟确立行动目标的关键性人物。女阿娟作为醒狮大赛的推广大使,以闯入者的姿态挑战陈家村踩高青,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自己的舞狮技艺,在那一刻她就是阿娟眼中的雄狮。迫于社会现实的束缚,女阿娟的雄狮姿态并未在舞狮决赛上出现,而是将心愿寄托在与自己同名的舞狮少年身上。少女阿娟的这一选择与人生状态,契合了现实生活中绝大部分人的生存现状:被种种现实所束缚、为了生活而不停地奔波,如今虽不是病猫般存在,却也“雄狮”不再。

二、类型互渗:叙事转向与类型变奏

(一)叙事转向:宏大到细微

舞獅传统与岭南文化之间的关系不必细说,作为民间杂技的舞狮在广东佛山地区与武术相结合,兼具武术的强身健体与舞蹈的动作美学,发展出高桩、采青、探洞、吐球等主要表现形式。

流传于民间的舞狮故事,尤以黄飞鸿的事迹为盛,经影视从业者创作成为银幕上知名的舞狮影像,其中,徐克导演自《黄飞鸿》(1991年)拉开了黄飞鸿系列电影的银幕创作,《黄飞鸿2:男儿当自强》(1992年)、《黄飞鸿3:狮王争霸》(1993年)成为一代人的观影记忆。这些电影将传统舞狮的武术技艺与银幕上的功夫片进行有效链接,以舞(武)者为侠,动作奇观成为吸引观众的有效手段。

值得注意的是,以《黄飞鸿》系列电影为代表的银幕舞狮故事,通常将故事的时空背景设定在积弱积贫的晚清、民国时期。黄飞鸿以民间英雄般的姿态出现,肩负更多的是作为中华儿女“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时代使命。反观《雄狮少年》作为新的银幕舞狮故事,表征着不同的叙事选择,呈现出由家国(宏大)向个体(细微)的叙事转向。

《雄狮少年》呈现出新主流电影中“微宏叙事”的转向,新主流电影通过细腻、平实、接地气的个体化情感传递,创造性地以“微宏叙事”推动核心价值观“入脑入心”,润物细无声地实现主流意识形态的“询唤”功能[3]。就影片具体的叙事选择而言,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由家国到个体的叙事转变,关注于角色个体的内心体验。影片展现了个体命运与时代浪潮的关系,使银幕上的故事与观众的自我经验相缝合,拉近观众与角色之间的心理距离,从而产生共情。

第二,在角色的选择与塑造上,故事的主角不再是“英雄”,普通人的角色设定更贴近于生活、符合现实逻辑。《雄狮少年》的主角阿娟是被边缘、被忽视的小人物,整体故事情节呈现小人物阿娟如何一步步挣脱现实困境,让观众去跟随、见证阿娟成长为英雄的历程。

第三,由说教到认同。《雄狮少年》从柔弱的阿娟确立舞狮的人物动机开始,让观众跟随角色一同成长,在磨练、痛苦、荣耀的时刻去感受角色的内心状态,由一只“病猫”到一头“雄狮”的觉醒的励志体验。

第四,亲情缝合观众心理。有关家庭、亲情的表达永远是人类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作为留守儿童的阿娟,因为父亲意外受伤被迫外出打工养家,与现实中许多因为生计无法团圆的家庭形成回响,从而让很多观众认同故事并与片中人物产生共情。

(二)类型互渗:拼贴与变奏

体育片是重要的类型电影,印度的体育电影《摔跤吧!爸爸》(2017年)曾一度引爆观影热潮,国产体育电影《夺冠》(2020年)也成为当年的现象级电影,引发观影热潮。体育片的核心要素包括运动项目、队员、比赛。优秀的体育电影还兼顾成长和教育的意义,特别是在现实中的运动盛事与银幕上的体育电影形成互动时,更容易被关注、被言说。

《雄狮少年》符合体育片类型程式。失意少年阿娟在落魄教练咸鱼强的指导下,与阿猫阿狗组成狮队参加舞狮比赛,风吹日晒进行着日常训练,试练的失败让他们更加刻苦努力地训练。在预赛晋级赢得首次胜利的同时,阿娟接到父亲受伤的通知,人物开始经历灵魂黑夜。天台舞狮进行状态调整,决赛时阿娟“最后一分钟营救”式归来组建队伍,与其他狮队展开决赛。

在观众熟悉的观影经验上,《雄狮少年》以类型的变奏对体育片进行叙事探索。因为,某种类型片的观众在观影时所获得的快感,正来自其极度熟悉的故事、角色与叙事模式的再度翻新[4]。类型变奏使故事呈现出陌生化的面貌,吸引观众持续观影。

首先,《雄狮少年》类型变奏表现在类型的拼贴与杂糅。《雄狮少年》充分借鉴和吸收西方类型电影的成熟经验,并将其与自身故事相结合,进行类型上的拼贴与杂糅。经验丰富的观众很容易识别出《雄狮少年》属于“体育+励志+家庭+现实”的类型拼贴,类型拼贴与杂糅改变了以往单一类型的观影体验,扩大了故事的叙事体量,丰富观众的观影经验。在观看《雄狮少年》时,观众不仅能够感受体育片的运动奇观(舞狮技艺)、比赛的刺激与悬念,还能拥有跟随主角阿娟一起成长,并取得胜利的励志体验。

从影片表达来看,作为留守儿童的阿娟长期处于“无父”的状态,在某种程度上咸鱼强充当着“父亲”的角色,与师父、队友在一起的阿娟感受着家庭般的幸福与欢乐。外出打工的父母,以受伤之躯归来。曾经的狮王迫于生计以卖咸鱼为生,阿娟为了养家也不得不去广州打工,表现着现实生活的苦涩对人物的磨砺。在舞狮过程中的比赛与对抗,展现出阿娟由“病猫”(弱小)到“雄狮”(强大)的觉醒、由只想赢一次的小愿望到轰动全场的大奇迹发生过程。这些丰富的影像内容与现实形成回响,透过光影直抵观众内心深处,形成一种观影共鸣。

其次,《雄狮少年》类型变奏表现在镜像与自我寓言。精神分析视野下的镜像理论由拉康提出,镜像理论通过对孩童镜中形象认识的三个阶段来阐释:辨识自我与他人,区分虚幻与真实的困难,确立自我、形成主体的过程。银幕上,典型的镜像寓言电影有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维罗妮卡的双重生命》(1991年)、岩井俊二的《情书》(1995年),从这一维度而言,作为国产电影文本的《雄狮少年》又多了一个被讨论的角度。在影片中,两个阿娟的多重镜像关系,同时讲述着弱小与强大、理想与现实,述说着某种现代人的自我寓言。

《雄狮少年》在阿娟的镜像阶段,启动了一个自卑的生命历程。柔弱的阿娟无疑是镜前的孩子,女阿娟的出现不仅扰乱了陈家村的舞狮仪式,也打破了阿娟平静的生活。两个都不被主流认可的阿娟成为彼此的镜中形象,女阿娟构成了阿娟关于理想自我的想象与投射。女阿娟向阿娟赠予狮头、提供比赛信息,为阿娟确立了角色的戏剧性需求。

阿娟逐梦的过程蕴含了极大的戏剧性,在他人的认可与鼓励之下“主体”得到确认与形成。另外两个同样被边缘化的角色在阿娟的“坑蒙拐骗”下组成狮队,拜师咸鱼强。师父与队友的鼓励、师母的帮助令阿娟感受着温暖,晋级赛的取胜再一次让她获得认同与鼓励。决赛前,两个阿娟在陌生的广州街头相遇,少女阿娟渴望在赛场上看到少年阿娟舞动着狮头,收获替代性的满足。阿娟在女阿娟(镜中形象)的讲述中再次进行自我确认。阿娟在社会关系、社会环境中不断地得到肯定,已经开始从边缘走向主流。

决赛时刻,一场场比试中阿娟完成自我展示,被认可为年度最大“黑馬”。少年阿娟不是少女阿娟,想要的不只是在赛场上舞动狮头。面对擎天柱时,在全场的擂鼓与助威声中,阿娟威风凛凛地舞动着狮头。在跳向擎天柱的那一刻,镜头闪回到阿娟小时候,父亲为年幼的阿娟讲解舞狮最重要的是驱赶内心的恐惧、战胜自己。此时,阿娟完成了自我的最后辨识。他是阿娟、是“雄狮”,而不是“病猫”。

三、身体叙事:物质身体与技术身体

“体育电影以人类身体的审美构形和美学魅力为自然界面,来表现人类坚韧顽强、奋勇拼搏、超越自我、追求梦想的励志主题,从而描绘人类社会中个人的命运、文化状态和民族风情。”[5]《雄狮少年》的故事空间横跨“陈家村—广州”,身体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穿越,身体叙事成为《雄狮少年》进行故事讲述和揭示人物的重要维度,可以被省识出疾病、身份与苦难等诸多命题。

美国技术哲学家唐·伊德提出“三个身体”理论,即作为肉身建构的物质身体、作为文化建构的文化身体和作为技术建构的技术身体[6]。身体被视为自我认同的核心、社会区分的标记和阶级差异的象征。

(一)物质身体:景观与奇观

体育片通常以男性健硕的躯体、结实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和体育运动中的激烈运动、挥汗淋漓来展现角色的男性气概。同时,体育片把身体的力量、速度、强度、形态作为一种身体的奇观来进行商业化的展示。《雄狮少年》有意地将男性气概的对象转移给主角的阻碍者,在角色设置上,形成弱—强、“病猫”—“雄狮”的二元对立身体叙事特征。咸鱼队的身体展示被符号化为“病猫”“瘦猴”“肥猪”,侮辱性字眼背后以肉身(人物的外在形象)来展示角色的内心状态。反观咸鱼队的阻碍者,人高马大的无极队队员都拥有健硕的身躯,以完美的身材展示着人物的自信与骄傲。

物质身体的展示还表现在对身体(肉身)的创伤和暴力损害。疾病不仅关涉着身体,同时也制造着个体的压抑。《雄狮少年》中父亲的受伤、昏迷不醒成为故事的转折性事件,迫使阿娟不得已放弃舞狮而远走广州打工养家。广州,曾经只存在于电话中的地理空间开始显现,父亲身体被暴力损害的故事空间将成为阿娟的身体试练场,现实的养家需求也将转化成对阿娟身体与意志的磨练。

同时,身体创伤与暴力损害也表现在角色对自身身体的不断挑战,不断突破身体的生理极限,战胜不可战胜的对手、赢得不可能胜利的比赛。《雄狮少年》决赛时刻,咸鱼队与无极队在长凳阵比拼时,无极队展示出强大的对手所具备的一切特质,在激烈的争夺过程中,阿娟的身体不断被击打、受伤,非常艰难地与无极队打成了平手。加时赛“高桩舞狮”之前,打鼓的阿狗(肥猪)在一旁默默地用透明大胶带粘贴破损的狮头,另一边师父心疼地抚慰着阿娟,阿娟受伤的身体通过肉体的伤痕和狮头的破碎得到双重展示。阿娟虽然受伤,仍然登上“高桩舞狮”的高桩阵,以顽强的意志和想赢一次的决心舞动着狮头,银幕上,迈向擎天柱的最后一跳是一种超越身体、超越规则的挑战,并展示着阿娟内心雄狮的觉醒。

(二)技术身体:运动与技巧

体育片往往通过运动的身体展示不同运动项目的技术美感,不同身体姿态的技术形态和运动技巧。在《雄狮少年》中,比赛的段落充分展示舞狮运动的美感,舞狮以运动中的身体呈现动作奇观,展示舞狮人员对身体技巧和舞狮技巧的熟练运用。

如前文所言,决赛段落是全片的燃点所在,而刺激性的观赏体验通过身体得到满足。舞狮决赛对技术身体的展示,呈现出身体、动作、伤病、技巧等多种形式。

自由舞狮时胸有成竹的师父以搭桥、腾空等高难度动作赢得全场瞩目,展示着身体对舞狮技巧的运用。抢绣球时众多狮队拥挤在赛道上,在身体被推搡、挤压之下不斷有狮队落水淘汰。师父无奈地使出咸鱼脚进行反击,臭脚成为攻击的武器。脚部的特写镜头与众狮队作呕的反应镜头,为影片增添了喜剧效果。危急时刻,奇兵出场的阿娟有如猛虎下山之势,以前方赛道上的狮队(身体)为人肉台阶,不断地展现闪、扑、挪、飞跃等身体技术,终夺得绣球。

抢青段落时长虽短,却以对抗的升级来展现了技术身体,集中展示了舞狮技巧的舞法、腿法、身法。悬浮水面的台面布满橘子,规则是在不破坏阵型的前提下最先抢到第三个地青的队伍获胜。倾斜、晃动的台面,滚动的橘子是对舞法、身法的考验;抢青时人物的奔跑、对抗是对腿法的考验。激烈的对抗、身体碰撞展示技术身体暴力时刻的同时,还要兼顾水上阵型不凌乱,刚中有柔。脚部特写、倾斜的台面和被震飞的橘子将技术身体外化,展示着对抗的激烈。

长凳阵是对腿法的集中展示,长凳之上两队雄狮踢打、翻滚,脚部特写镜头较多。影片在景别切换的同时,也有客观镜头和主观镜头的切换,展现着舞狮比拼的激烈。危急时刻,两队倒挂金钩是对腿法进一步的考验,完成了对技术身体的紧急展示。

加时赛高桩舞狮项目,高耸的木桩预示着难度和危险,无极队完美地展示了舞狮的技术动作,上桩、溅水、过钢丝、跳蓝桩一气呵成。咸鱼队这边阿娟的伤脚意味着身体的损伤,并以疲惫的身躯来展示高强度的运动技巧。在阿娟舞狮的过程中,优美与危险并存,回旋、飞跃、失误挽救等技术动作都展示着阿娟的身体技术。

结语

通过对《雄狮少年》的“细读”,发现影片在励志故事的外衣之下潜藏着成长的古老主题。成长的过程意味着痛苦和磨砺,以“病猫”的形态唤醒内心的“雄狮”,是阿娟不断地确认自我、建构自我的过程。《雄狮少年》再次证明:类型互渗已经成为国产电影商业创作的有效途径,类型的拼贴和杂糅不断地扩展影片表达的边界。叙事上关注于个人成长,社会现实的温情表达瞬间击中观众柔软的内心,能获得最大的情感共鸣。身体不仅是角色进行自我认同的基础,也成为叙事的要素,身体以奇观的方式得到展示,不断丰富影片的视觉呈现。在新主流电影的宏大理论背景下,国产动画电影如何进行独特、有效地自我表达,形成自己的银幕风格,丰富“国产动画电影宇宙”的创作体系,这是需要所有从业者、研究者关注的问题。

参考文献:

[1]赵益.《雄狮少年》:东方审美意蕴下的游子英雄梦[J].当代动画,2022(1).

[2]邹波,屈立丰.《雄狮少年》:国产现实主义动画电影的新探索[J ].艺术评论,2022(2).

[3]周粟.当下新主流电影中的“微宏叙事”转向:类型互渗与仪式建构[ J ].艺术评论,2021(3).

[4]戴锦华.电影批评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92.

[5]黄宝富.身体世界是艺术奥秘的谜底——论体育电影的身体美学[J].当代电影,2008(3).

[6]杨庆峰.物质身体、文化身体与技术身体——唐·伊德的“三个身体”理论之简析[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1).

作者单位:安阳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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