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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孟于的血与火之歌

2022-07-04刘颖

时代邮刊·上半月 2022年9期
关键词:喜儿冼星海白毛女

刘颖

“參加革命死都不怕,还怕狼吗”

1922年,孟于出生于四川成都。上益州小学时,她参演了中国流行音乐奠基人黎锦晖的儿童歌舞《麻雀与小孩》等,清亮甜美的嗓音深受大家喜爱。渐渐长大,孟于越来越热爱唱歌。九一八事变后,面对日寇的侵略,全国上下同仇敌忾,15岁的孟于也加入学校组织的“抗日救亡宣传队”,走上街头演讲、歌唱。

1938年底,孟于和同学们从一位来自延安的青年那里听说:在延安,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大家都积极学习、全力抗日。延安,从此成了孟于心中向往的革命圣地。由于家里人不同意她去延安,她决定“曲线救国”。1939年,她考上了山西民族革命大学,先千辛万苦地去了宜川(当时的山西民族革命大学在宜川),然后和两位同学一起从宜川奔赴延安。

在途中,他们向一个打柴的老乡问路。老乡从柴火里抽出几根粗棍递给他们,又从棉袄里扯出一团棉花,叮嘱说:“万一遇上狼,就把棉花点燃吓跑它。如果有东西趴在你们背上,千万不要回头,那是狼,一回头它就咬在你们咽喉上。”三人一听很害怕,但还是互相鼓劲:“参加革命死都不怕,还怕狼吗?”结果他们在山里真的碰见了狼,幸好每次都离得比较远,狼没有追过来。

在荒山里走了两天,备尝艰辛的三人终于抵达延安。孟于加入了中国女子大学。在她的回忆里,延安的早晨是歌声的海洋,而她最难忘的是参加冼星海指挥的500人的《黄河大合唱》。

“有一次唱到《黄水谣》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唱得不对,星海同志就给我们讲解,作为文艺工作者,在唱歌的时候要有内心世界和情感。他还做了示范,唱到‘向着全世界劳动的人民,发出战斗的警号的时候,他由慢到快重复了五次,要求大家发自肺腑地唱出最雄壮的声音。”冼星海的话令孟于醍醐灌顶,以前唱歌时她从未想得这么深。

1940年2月16日,正式演出在延安中央大礼堂举办。500人一起登台演唱,冼星海站在桌子上指挥。当时乐队只有几把小提琴、几把二胡、一支笛子,以及一架小小的手风琴,一件低音乐器都没有。后来,大家就把一个洋油桶安上了长把,再安上两根弦,终于拉出了低音。

条件虽然简陋,演出效果却很震撼。当晚,饱含深情的歌声响彻夜空,在山谷间回荡,撞击着每个人的心灵。演出完毕,台下掌声雷动。从国统区来的西北摄影队的艺术家们也跑上台,抱着冼星海高喊:“太感人了!”“伟大的作品!”演出结束后,人们走到院子里,四周一片漆黑,每个人都在回味着刚才的演出,久久无言。

这场演出及与冼星海短暂的相处时光,改变了孟于的音乐观,她第一次认识到音乐的伟大力量,热泪夺眶而出,那一刻,歌声使她和民族的苦难、祖国的危亡紧紧相连。她决定了:“我要把个人才华和国家、民族命运紧密相连,才能创作出有价值的作品。”

“为最广大的劳动人民服务”

这次演出之后,在冼星海的鼓励下,孟于考上了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简称“鲁艺”)。1942年5月,毛主席主持召开了延安文艺座谈会,阐明了文艺要为最广大人民群众服务的根本方向。会后,毛主席专程到鲁艺来讲课,他鼓励同学们说:“你们要从‘小鲁艺到‘大鲁艺去,‘大鲁艺就是群众的生活和斗争。”

孟于和同学们开始深入群众生活,学习陕北民歌、秦腔、秧歌、腰鼓等民间艺术。这一时期,解放区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新歌剧《白毛女》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了。

孟于见证了《白毛女》创作的艰难。“延安那时没有电灯。有一天晚上,张鲁来找我借灯油,说他正在为《白毛女》写曲子,刚有点灵感,油灯就没油了。”孟于就让张鲁在自己的住处点着油灯写,一个多小时后,张鲁终于写完了,两人马上开始试唱。这段曲子后来配上词,成了传唱至今的《北风那个吹》。“大家今天非常熟悉的一些唱段,创作者当年前前后后写了20多稿,反反复复地打磨。”

《白毛女》中“喜儿”最初的扮演者一共有三位,孟于是其中之一。在鲁艺,孟于主攻美声唱法,她的高音非常出色,但《白毛女》讲的是中国劳动人民的深仇大恨,如何将歌剧本土化呢?孟于反复琢磨,在唱腔里融入了河北梆子、山西梆子等中国民间戏曲元素,让歌剧《白毛女》一下子就有了民族风格。

为了能将喜儿的真情实感演绎出来,孟于深入生活,到民间采风,体会农民的酸甜苦辣。在一次诉苦大会上,孟于听一位大嫂讲述了被地主儿子强暴的惨痛经历,潸然泪下的同时,对喜儿的遭遇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她将饱满的情绪倾注于百转千回的唱腔中,句句含泪,声声泣血,孟于终于把喜儿这个角色给演活了。

孟于一直记得在怀来一次慰问部队的演出中,演到杨白劳被地主黄世仁逼死的时候,台下好多人泣不成声。最后演到斗争地主时,有一个战士激动得忘记了是在看戏,端起枪就要向“黄世仁”冲去。后来杨成武司令员给文工团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怀来战役中敌人兵力多于我军数倍,但战士们打得很英勇,其中就有《白毛女》演出的功劳,《白毛女》鼓舞了战士们的斗争意志。

1948年,文工团调到了北平附近的长辛店。经过与铁路工人两个多月的相处,团员们对他们的生活有了体会。在一次诉苦大会之后,贺敬之连夜写了《平汉路小唱》的歌词,张鲁随即谱了曲子。不久,孟于和张鲁在工人联欢晚会上演唱了这首歌。唱完之后,全场鸦雀无声,孟于正疑惑是不是唱砸了,座位上的工人们突然跑到台前,拉着她的手纷纷说:“你们把我们铁路工人心里所想的都唱出来了!”看着他们激动的样子,孟于和团员们也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为最广大的劳动人民服务”,孟于始终用自己的歌声践行着延安文艺座谈会精神。

“无论何时,舞台都在我心中”

1949年10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日子,也是孟于永生难忘的一天。

前一天,孟于作为中国民主青年代表团的一员,从匈牙利演出归国。为国争光的自豪感还未消散,又被告知第二天要去参加开国大典,她不由得与团员们一起欢呼雀跃起来。10月1日当天,站在金水桥旁的观礼台上,听到毛主席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那一刻,孟于百感交集:“太高兴了!当我看见国旗升起来的时候,眼泪直往下流,毕竟,革命成功来之不易……”

新中国成立之后,孟于拥有了更广阔的艺术舞台。1951年,她参加了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鲜慰问团,前往抗美援朝战争前线650高地,为志愿军战士演出。演出就在一块山坡平地上进行,孟于回忆道:“我们演一会儿,就听到两声枪响,赶紧熄灯,直到听到头顶飞机飞过去了,就是三声枪响,灯重新亮了,演出继续。一首歌要唱两三遍甚至更多遍才能唱完。团中也有同志不幸牺牲,但我们丝毫没有畏惧。”前线条件艰苦,他们有时就睡在树林里,“穿着棉大衣,枕着挎包,直接躺在地上睡”。

目睹戰争的惨烈,孟于一曲《慰问志愿军小唱》饱含深情:“同志们受苦又受累,我们从此不能忘呀,要把正义战士的英勇事迹永远歌唱!”彭老总夸这首歌写得好、唱得好,还建议他们回国后把这首歌录成唱片,让更多志愿军战士听到祖国人民关怀的声音。那时虽然条件艰苦,但歌者的心是炽热的、滚烫的。若干年后,一位老战士在报纸上写道:“当年那首《慰问志愿军小唱》,唱得我不由自主地热泪盈眶。”

从抗美援朝前线回来之后,1952年,孟于参与组建了中央歌舞团。中央歌舞团出访过80多个国家及地区,为外交及文化传播做出了卓越贡献。从独唱演员到副团长,孟于在歌舞团一直工作到离休。

1984年,孟于离休了,但她并没有离开舞台,如她所言:“我的生命已与唱歌结下了不解之缘。无论何时,舞台都在我的心中。”孟于将老同志们组织起来,成立了“文化部老艺术家合唱团”,去数十个国家和地区义务演出。虽然是业余团体,但他们用专业标准来要求自己。1996年,著名指挥家杜黑先生听完他们的演唱,赞叹道:“我到过许多国家,从未见到像你们如此高龄却唱得如此好的合唱团体。《纳布科》中的《奴隶合唱》我听过无数次,像你们这样唱得让我感动得汗毛都竖起来的情景实属罕见。”

这样水准极高的演出,却是不计报酬的。有人疑惑他们究竟图什么,孟于这样回答:“我们就是想告诉后辈,我们这一代人是怎样歌唱、怎样生活、怎样工作和战斗的。我们不图名、不图利,更不讲条件,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为建设祖国再争一份光、再献一分热。”这,就是从战争年代走来的老一辈文艺工作者的情怀。

在合唱团,孟于又唱了14年。到2022年,孟于已经100岁了。有人请教她长寿秘诀,她笑言自己从不跟人计较什么。在她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笑容。“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历经百年风霜,老人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那是对党和人民最赤诚的信念,对艺术最火热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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