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美国保守主义的两重面向与保守政治的未来走向
2022-07-02张建辉郑易平
张建辉 郑易平
摘要二战后美国保守主义在其起源、发展、壮大的过程中,都呈现出明显的经济与文化两重面向。20世纪末开始,保守主义的建制化程度提升,其与民主党的“左”倾进步主义意识形态日益接近,两党建制派精英共享一种大政府-全球主义意识形态及内政外交政策,它的长期施行最终使美国爆发了经济与文化双重危机。在危机中登台的特朗普主义从经济与文化两大维度改造并重塑了当代美国保守主义,使其在经济上重回古典自由主义立场,但加入了民族主义的内容,在文化上则重申基督教传统及其所塑造的美国国家特性,回归本土主义,撤回对文化全球化的全方位支持。拜登上台后,特朗普及共和党又对保守主义进行了一些新调整。但是,从当前来看,经济保守主义已经将自己困囿于名义上的小政府模式,且其低水平税收福利政策难以有效惠及共和党基础选民、逆全球化产业政策难以赢得上层资产阶级支持;而文化保守主义同样面临困境,它名声不佳,且其发起的“文化反冲”难以招架美国后物质主义文化整体转型,也难以回应进步主义对其根源本质及核心理念的质疑与挑战。经济文化两重面向的保守主义还有着深刻的内在悖谬,这进一步为美国保守政治及其发展制造了困难。不过,美国保守主义的未来既取决于它的教义信条及共和党的变通,也取决于其对手即进步主义和民主党的执政表现。
关键词经济保守主义文化保守主义共和党保守政治进步主义
一、二战结束至21世纪初美国保守主义的发展演变
及其经济文化两重性美国保守主义学者乔治·纳什(George H. Nash)曾指出,至少在1945年前,“美国还不存在那种善于表达、协调一致且具有自觉意识的保守主义知识分子”George H. Nash. The Conservative Intellectual Movement in America,since 1945[M]. New York:Basic Books,1976: xiii. 。同样,在1945年前,美国也缺乏一股足够有力的保守派政治力量,也没有多少民众了解并支持保守主义。作为一种政治思想、政策纲领或社会运动的现代美国保守主义是二战后才产生的,其发展演变可大致分为巴克利与戈德华特时期和里根与小布什时期两个主要的历史阶段,且体现出明显的经济、文化两面性。
(一)巴克利与戈德华特时期保守主义的经济文化缘起与挫败
从罗斯福新政开始,美国进入了所谓的“意识形态终结”的时代,新政自由主义主宰着这一时期的美国政治社会及思想舞台。然而,在这意识形态一致的时代浪潮下,却涌动着美国现代保守主义的第一股暗流,这股暗流包含着两股支流,主要体现为知识精英、政治精英对当时的美国政治社会现状的批判与反思,并形成了战后美国的第一代保守主义,即新保守派(New Conservative)。
美国新保守派的第一股支流是古典自由主义和自由放任主义,其信奉者被称为自由意志主义者。新奥地利学派的创始人路德维希·冯·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及其学生弗里德里希·哈耶克(Friedrich Hayek)是其中的主要代表人物,他们在二战爆发后和战后初期相继来到美国,在美国思想界享有重要声誉。米塞斯认为,社会主义是一种人为设计的巨型装置,它为人们提供“强制性和威胁性的监护”。[英]约翰·米克尔思韦特,阿德里安·伍尔德里奇.右派国家:美国为什么独一无二[M].王传兴,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43.哈耶克则极力警告美国朝野,他认为,任何集体主义的政治运动与极权主义势力之间都存在着一种哲学上的亲缘关系,无论是苏联“共产主义”还是德国“国家社会主义”,乃至于“新政”,都只不过是集体主义的某种表现形式,美国“新政派”不可能既不侵犯个人自由,又能增强国家经济实力,如果进行经济控制,就很可能会走上“奴役之路”。Alan Brinkley. The Problem of American Conservatism[J].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994,99(2): 409429.总的来说,自由意志主义者反对中央计划和政府干预经济,极为重视个人自由及經济自由,认为自由市场是实现经济增长与保障个人自由的最佳手段。
美国新保守派的第二股支流由传统主义者构成。传统主义者认为,家庭、社区、教会等是社会秩序的重要组成部分,传统的宗教、伦理及规范等是使一个国家及其国民保持德性的重要且必不可少的保障,西方文明的核心就是传统宗教及以此为基础的道德价值观。然而,工业化进程、大众民主发展及国家权力扩张等现象,和由此而产生的世俗主义、平等主义、道德相对主义等思潮,却日益侵蚀着宗教、传统等西方文明的内核,使西方文明堕落和空心化,所以,传统主义者要求捍卫、恢复传统宗教及道德价值观的主导地位。
在新保守派的发展过程中,上述两大派系相互独立且存在核心议题上的差异。自由意志主义者可以说是经济保守主义者,而传统主义者可以说是文化保守主义者,虽然存在差异,但是,两者的共同点却都是反对新政自由主义。前者认为国家干预经济无疑会损害个人自由,破坏社会自发秩序;后者则认为新政自由主义带来的政府权力扩张会挤压社会组织特别是宗教组织的生存空间,其所蕴含的个性自由及多元文化的主张也会破坏美国的传统宗教与文化氛围。
在美苏冷战的国际背景下,经济与文化这两种保守主义开始由于反新政自由主义而产生交集,并同反苏主义者及反共主义者有所合流。1955年,小威廉·巴克利(William F. Buckley,Jr.)创建《国民评论》杂志,既坚持发出捍卫市场经济的强音,也提倡传统道德,并极力鼓吹无神论的共产主义对西方基督教传统的威胁,使之成为宣扬美国现代保守主义的主要理论平台。
然而,上述主要由知识精英发动的兼具经济与文化面向的保守主义运动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并未掀起太大的风浪,在政界也连连受挫。二战后,主张自由放任的罗伯特·塔夫脱(Robert Taft)未能赢得共和党总统提名,而德怀特·艾森豪威尔(Dwight D. Eisenhower)虽然作为共和党人两次当选为总统,但他却十分认同新政,主张保卫新政遗产,自视为“进步的共和党人”,也被人称作“保守派民主党人”。[英]约翰·米克尔思韦特,阿德里安·伍尔德里奇.右派国家:美国为什么独一无二[M].王传兴,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37.到1964年,随着保守主义的兴起与发展,立场明显偏离共和党温和路线的巴里·戈德华特(Barry M. Goldwater)赢得了总统候选人提名,他持极端的财政保守主义及反《民权法案》的立场,结果,由于其过于离经叛道,与当时欢迎大政府模式的主流民意及民权运动的浪潮相背离,因此在大选中遭遇惨败。
(二)里根与小布什时期以新保守主义为主轴的保守主义经济文化反弹
戈德华特的失败无疑给正在图谋生存与发展的美国现代保守主义的前途投下了不小的阴影,使共和党成为了多数美国民众心目中的反平等、反民权、反进步的代名词。然而,正当保守主义耽于失败而自由主义者欢呼成功并乘胜追击之时,前者反而迎来了新的生机。
随着民主党总统林登·约翰逊(Lyndon Baines Johnson)入主白宫,并志得意满地宣布向“一切贫穷和失业全面开战”,又大力支持民权运动,这种迅速的、全面的经济社会文化改造计划产生了黑人和白人冲突加剧等一系列负面影响。同时,持续的民权运动所形成的对社会秩序、家庭关系、性道德的冲击以及日益极端化的新左翼反文化思潮等,再加上美国在越战中的失利,都开始被保守派精英及越来越多的民众视为美国社会普遍堕落和道德沦丧的表现。Dan T. Carter. The Rise of Conservatism since World War II[J]. OAH Magazine of History, 2003,17(2): 1116.接着,20世纪70年代中后期,长期奉行凯恩斯主义经济学的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又出现了严重的“滞胀”现象。这样,新政自由主義在经济上的失败及其在社会文化政策上的混乱最终使一大批温和的自由主义者特别是知识精英转向保守立场,形成了新保守主义(Neoconservatism),普遍认为,“新保守主义”一词最早来自迈克尔·哈灵顿(Michael Harrington)于1973年发表于《异议》(Dissent)杂志上的一篇名为《福利国家和新保守主义批评家》的文章中提到的“新保守主义者”概念,后者专指在政治立场上转向保守主义的自由派知识分子,后又泛指共和党在内政外交政策中所奉行的主要理念。到70年代末,在欧文·克里斯托(Irving Kristol)和诺曼·波德霍雷茨(Norman Podhoretz)的推动下,New Conservatism取代了Neoconservatism,用来指称政治、经济、军事、外交和社会文化等各个领域的保守主义力量。 也使宗教文化及经济上的草根及中产阶级投入保守主义和共和党怀抱,这些人群共享一套经济与文化保守主义的信条,最终构成了里根主义的强大根基。
在经济方面,新保守主义融合了新政自由主义与古典自由主义的主张,首先承认了福利国家的必要性,也更为重视市场机制的作用,强调机会平等,但反对过度追求结果平等,主张在设计福利政策时尽量采用市场手段,如福利券等。在社会文化方面,新保守主义承认美国文化传统及宗教的正面价值并予以尊重,Patrick Allitt. American Catholics and the New Conservatism of the 1950s[J]. U.S. Catholic Historian, 1988,7(1):1537.但并不主张执着固守,而是对其进行渐进、有机的改变,以平稳地走向现代主义,同时,反对新左派的文化相对主义与反美主义,反对以新鲜刺激、个性体验为特征的现代主义思潮。[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M].赵一凡,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101113.
草根色彩浓厚的宗教保守派、社会保守派及西部中小工商业者也提出了经济与文化上的保守主义主张。宗教保守派包括基督教福音派、天主教徒及犹太教徒,他们怀有强烈的宗教情感,惋惜乃至痛恨美国社会的世俗化、现代化,他们认为要阻止美国的沉沦,信众们就必须克服以往的政治冷漠症,积极介入政治。社会保守派虽未必虔诚信教,甚至未必信教,但他们基本上都是崇尚传统道德的中产阶级,他们以往支持民主党,但由于后者在民权及社会文化上的持续左转,他们转而与宗教保守派合作,形成了20世纪80年代前后以“道德多数派”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阵营。西部中小工商业者则更多地主张以个人主义为底色的经济保守主义,其强烈反对东海岸的政商界精英及“权势集团”,主张减税、削减政府开支、放松经济管制等。Robert Lekachman. Proposition 13 and the New Conservatism[J]. Change, 1978,10(8):2227.
整体上看,上述三方虽同属保守阵营,其共同关切的都是民主共和两党特别是民主党所长期推行的新政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较为激进的社会政策造成的经济失活及社会失序的困局与危机,但显然,新保守主义者在文化上不如宗教与社会保守派极端,在经济上则不如西部中小工商业者极端。它的这种中间派色彩及构成它的知识精英的政策塑造能力,使其成为20世纪80年代美国保守主义的主轴,其他两派则为其提供支持与力量,形成了精英与草根皆参与其中的声势浩大的保守主义运动,最终将罗纳德·里根(Ronald Wilson Reagan)推向总统之位。里根政府借由经济保守派所认同的强调市场力量的经济政策终结了“滞胀”,造就了美国经济的长期繁荣。同时,文化保守派也得到了某种慰藉,包括里根任内最高法院的一定程度的右转等。James R. Kurth. A History of Inherent Contradictions:The Origins and End of American Conservatism[J]. Nomos, 2016(56):1354.保守主义阵营及共和党除了抓住民主党的国内经济及文化政策所造成的负面后果而强势反弹外,还瞄准了民主党及以往中间派共和党的外交政策失误,如越战失败、对苏“软弱”等,塑造了一种全方位的、对苏强硬对抗的外交政策。
新保守主义者将1989年苏东剧变及1991年苏联解体视为自身取得的伟大成就而踌躇满志。但是,盛极而衰,由于反共是整个冷战时期经济及文化保守主义相互联合的重要纽带,Patrick Allitt. Catholic Laymen, the New Conservatism and the ChurchState Question, 19501980[J]. Records of the American Catholic Historical Society of Philadelphia, 1987,98(1):5168.而苏联解体斩断了这个纽带,使20世纪90年代的保守主义陷入了分裂。不过,由于美国赢得了冷战并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新保守主义由此获得了塑造美国外交政策的绝对主导权,并因推行国际贸易、自由民主的政治制度和在中东发起极富道德主义孔元.意识形态与帝国政治:战后美国保守主义的演变与危机[J].开放时代,2017(4):134150.甚至是基督教“圣战”色彩的军事行动而得到了市场经济与自由贸易的信奉者及基督教右派等的支持,也特别得到了本身就希望扩张美国自由民主制度的民主党的支持。
2000年,乔治·沃克·布什(小布什,George Walker Bush)在最高法院介入的情况下入主白宫。为了维持里根时代形成的以新保守主义为主但已呈现出明显离心倾向的保守主义阵营,小布什提出了“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Bruce Pilbeam. The Tragedy of Compassionate Conservatism[J]. Journal of American Studies, 2010,44(2):251268.在经济上,尽管小布什一上台就实行了较大规模的减税,但同时也反对极端的反国家主义,坚持扩大政府职权;在文化上,小布什虽然获得了基督教右派的支持,但在现实政治运行中,对于右派反感的堕胎、同性婚姻、社会福利等议题,则是口惠而实不至。因此,这种保守主义已经丧失了里根时代保守主义在经济与文化上强势反弹的初衷与活力。不过,由于新保守主义长期致力于将自己的抽象学术观念通过思想库和其他政策研究与倡议机构、媒体、出版社等组成的组织网络落实为具体的行动,得到了财力雄厚、数量众多的保守主义基金会的资助,并在国内意识形态领域进行学术渗透工作,由此在美国国内政策及对外政策方面还具有较大的实际影响力,吕磊.美国的新保守主义[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166170.特别是“9·11”事件及随之而来的反恐战争及美国民众对伊斯兰世界的恐惧厌恶,使主张对外强硬的新保守主义勉强笼络了即将离散的保守阵营。
二、特朗普上台及特朗普主义对美国保守主义的冲击与重塑
2016年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上台前,美国新保守主义逐步建制化并一定程度上脱离了基层保守派,日益与民主党一起成为实质上的大政府模式及进步主义理念的代理人,由此引发了美国的经济文化危机,在危机中,特朗普主义应运而生,进而从经济与文化两个维度改造、重塑了美国保守主义。
(一)新保守主义的建制化、双重危机的凸显与特朗普的上台
从前文的论述可以发现,二战后至21世纪初,美国保守主义在其起源、发展与演变的两段主体历程中,基本上都呈现出经济与文化两重面向分裂并行且联合的主要特点。在这一主要特点的基础上,美国保守主义还具有另外两个与之密切相关的特点:一是它的成功得益于对手即新政自由主义在经济与文化上的失败,或者说是民主党执政的负面效果的充分显现;二是它的成功需要靠近、吸收新政自由主义在经济与文化上的基本主张。简言之,这一时期的保守主义能够登堂入室,一是仰仗危机带来的契机,二是融合对手、改造自我,使自身建制化并提高这种建制化程度。
具体来说,二战结束到20世纪60年代末,无论是从经济层面上推动经济发展、建立福利网络与促进经济平等,还是从社会文化层面上促进民权发展、废除种族隔离等来看,新政自由主义的政策从整体上说是成功的、进步的和颇得人心的。因此,古典自由主义即经济保守主义的主张,以及文化保守主义的观念,难以得到当时美国朝野的理解与认同。而经历了六七十年代喧嚣的民权运动及其他新型社会运动后,民主党及其实行的新政自由主义先是在社会文化上显示出了它呼唤自由解放却无力应对失序混乱的缺陷与短板,后又在经济上暴露了其长期依赖的大政府模式无力解决“滞胀”现象且其本身可能就是这一问题的根源的实质,也就是在这种民主党及新政自由主义失败的情况下,保守主义才在里根时代迎来了进入美国政治社会主流的契机。
自20世纪80年代起崛起的保守主义很大程度上根据当时的社会状况继承与发展了战后的经济与文化保守主义。从西部复兴的经济保守主义基本上就是对古典自由主义的继承与重新阐发,而宗教与社会保守派的文化保守主义则是对知识分子发明的传统主义的大众化与民粹化的推广,使其更符合美国基督教、天主教及犹太教等信众的认知,也更能调动他们的热情。
但是,正如前文所述,最終登上美国政治舞台中心的保守主义以新保守派为主轴,从立场较极端的经济与文化保守主义那里赢得了极其热情的选民选票支持。但更重要的是,它基本上承认了民主党所设置的社会文化政策。在里根时代,由于急于解决“滞胀”问题,应对道德文化危机,以及受困于国内问题、实力下降而可能无力应对苏联威胁的可怕前景,新保守派在经济上更接近原教旨的自由市场主张,在文化上更乐于满足基督教右翼的要求,因此,里根的保守主义革命在很长时期内被认为是极端的、激进的,Anthony Mughan, Roger M. Scully. The Triumph of Conservatism in the West[J]. The Brown Journal of World Affairs, 1996,3(1):229235.这从侧面说明其建制化程度还不高。然而,到了小布什时期,其所提出的“富有同情心的保守主义”最终使美国的保守主义正式建制化、体制化,共和党也日益精英化与去草根化。
21世纪初演化出的这种建制化保守主义在国内可被称为“大政府-保守主义”,在对外方面则可被称为“全球主义-保守主义”。在经济上,建制化保守主义虽主张对内减税但并不停止扩大政府权力,它同民主党及其“左”倾的自由主义一样,具有明显的“经济民主”与“社会民主”的冲动;对外则积极构建更加完备的自由贸易体系,大力推行经济全球化,为跨国公司及其资本的全球流动保驾护航。在社会文化上,建制化保守主义总是在选举中热情回应宗教及社会保守派极为关切的文化议题,但事后却与之保持距离,实际上更倾向于接受甚至认同左派及民主党的“政治正确”和多元文化主义的理念;建制化保守主义在对外方面也同民主党一样,力图避开民族主义与本土主义,持一种全球主义和世界主义的立场。在如何定义美国及美国在世界中如何自居的问题上,建制化保守主义也与民主党相似,认为美国是实行自由市场经济、自由民主制度的典范和灯塔,无论一个人属于何种种族、民族,信奉何种宗教,倾向何种文化,只要其认同世俗理性的启蒙思想及《独立宣言》与美国宪法中所传达的政治信条,便是认同美国,而美国也负有向全球推广自由民主秩序的使命。
因此,从上述建制化保守主义的国内国外政策的经济与文化这两个面向来看,美国传统的民主共和两党及其意识形态的区隔正在发生重大变化,建制化保守主义同“左”倾化或进步化的自由主义的界限日益模糊,共和党与民主党精英或建制派的区别也逐渐缩小,甚至有批评者认为建制派保守主义已经慢慢成为“进步主义左派的影子”Michael Doran. The AntiTrump Conservative Firing Circle is Wildly Out of Touch with the American Electorate[EB/OL]. (20180710)[20211028]. https://thefederalist.com/2018/07/10/trumpsconservativecriticswildlytouchamericanelectorate/.,共和党精英同保守派草根民众的距离远远大于其同民主党精英及大众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2008年金融危机后,民主党总统贝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上台执政。观察其内外政策,可以发现其同建制化保守主义并无实质不同,两者都是经济上的大政府模式、文化上的世俗化现代化与多元文化取向、对外战略上的经济全球化与美式民主扩张,差别仅在于税收高低、社会文化多元化速度的快慢、以多边软实力还是单边硬手段来推动自由经济与自由民主的全球扩张等。
在这种日益迷失自我的建制化保守主义与“左”倾自由主义、进步主义导向的混合政策的长期影响下,尤其是经历了奥巴马政府时期更为“左”倾化的经济社会文化政策之后,奥巴马执政中后期,美国开始进入一种经济与文化双重危机迅速酝酿并凸显爆发的时代。
首先,美国的经济社会危机主要体现为贫富差距加大、中产阶级萎缩、阶级与阶层矛盾激化。20世纪80年代美国贫富分化的程度开始提高,但21世纪起这种经济不平等在加速发展;同时,中产阶级也明显萎缩。20世纪70年代前,中产阶级占美国人口比例超过60%,但到了2015年前后,中产阶级人口规模缩小到约50%,Pakesh Kochhar. The American Middle Class is Stable in Size, but Losing Ground Financially to Upperincome Families[EB/OL].(20180906)[20211028].https://www.pewresearch.org/facttank/2018/09/06/theamericanmiddleclassisstableinsizebutlosinggroundfinanciallytoupperincomefamilies/?amp=1.这意味着在一两代人内,相当多的美国民众经历了经济社会地位的下降。惊人的贫富悬殊及作为社会和谐稳定之基石的中产阶级的衰落,使美国成为一个折叠的双层社会,陷入了一个阶级阶层矛盾大爆发的时代,中产阶级与底层民众中充斥着对美国跨国企业资本家和高科技、金融、文化传媒行业的高收入精英及与他们相勾连的两党政治精英的怨恨与不满。2008年金融危机后,从奥巴马政府的“救市”政策中获益最多的是金融资本家和大资产持有者。研究数据显示,2007年,美国最富有的10%人群的财富份额占比为81%,到了2010年,这一数字上升为85%。Emmanuel Saez. Striking it Richer: The Evolution of Top Incomes in the United States[R].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 2012.民主党以追求社会平等、照顾底层利益自居,而民主党政府下进一步拉大的贫富差距点燃了左右两翼中下层民众的怒火,无论是茶党运动还是“占领华尔街”运动,其首要矛头所指,均为华盛顿政治精英与华尔街经济精英。
其次,美国的文化危机主要表现为种族矛盾加深、身份政治凸显、国民认同弱化乃至于社会左右撕裂等。传统上,美国是以白人为主体的社会,奴隶制及南北战争后实行的种族隔离制度奠定且延续了黑白种族冲突。此外,美国还有白人同爱尔兰裔、德裔、犹太裔以及亚裔等种族的冲突。民权运动的开展虽然在一定时期内大大缓和了美国的上述种族矛盾,但是,民权运动及其后出现的“权利革命”促使以黑人为首的少数族裔和以女性、同性恋等为主的弱势群体不仅要求获得平等的公民权利,也要求获得在就业、就学等方面的补偿性、倾斜性照顾,甚至要求得到语言及文化心理上的平等及优待,从而发展出“政治正确”和“多元文化主义”的理念。在这些理念的推动下,他们进一步强调自身的种族、性别、性向等的多样化、差异化、特殊化的“身份”,从而演绎成身份政治、差异政治乃至“少数派政治”,林红.困于身份的政治:西方政治极化问题的文化探源[J].天津社会科学,2021(6):5260.并不断重复言说其经济文化上的弱势与先天不足。结果,在21世纪,少数族裔特别是拉美裔不断增加,白人人口比例持续下降且经济地位下滑,这反向激發出了白人、男性、异性恋等各类传统人群的身份政治。这一后果既强化了白人与少数族裔的种族矛盾,也因碎片化的身份政治的凸显而一步步削弱着美国的国家凝聚力。破碎的身份认同优先还是同一的国家认同优先?在保守派民众看来,共和党建制派、民主党及其支持者显然是美国国民认同和国家团结的破坏者,而左翼民众则进一步指责白人、基督徒、男性及异性恋等主流人群的各种形式的歧视,使美国社会陷入严重的左右价值观撕裂之中。
这样,到2016年大选时,前述美国保守主义强势复兴并登台亮相的历史特征在此部分重现了,也就是说,危机即契机。在选舉中,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的精英及认同左翼自由主义的民众均看好民主党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建制化保守派也对希拉里表达了暧昧的支持,但左右两翼的草根民众却意识到了奉行进步主义的民主党及其遮遮掩掩的追随者即建制化保守派的政策所引发的上述经济社会与文化危机。最终,特朗普虽受到建制派的拦截,但还是入主白宫。
(二)特朗普主义对美国保守主义的经济文化双重改造
由于特朗普及其代表的新版保守主义是因应美国面临的经济文化双重危机而崛起并走向政治前台的,那么这种新版保守主义也就是所谓的“特朗普主义”,首先主张追溯美国社会陷入危机的根源,找出其所认为的应该对此种危机负责的对象,从而实现对美国保守主义的改造与重塑,使保守主义回归、复原其本来的面貌。
特朗普主义认为,全球化及其一系列经济文化后果是导致美国出现重重危机的最深层原因。全球化的核心是经济全球化。在经济全球化加速发展的过程中,跨国企业得到了巨大利益,而在这一过程中,美国的部分制造业企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形成了其本土制造业空心化现象。随着发展中国家制造业水平的提升,又反过来对美国本土残余的制造业形成了强大的外部竞争。这沉重地打击了美国的蓝领工人,造成了他们的失业与经济困窘。同时,许多大公司也开始将一系列企业经营业务与管理业务“外包”给包括中国、印度和墨西哥等在内的发展中国家,Steve Lohr. Debate over Exporting Jobs Raises Questions on Politics[N/OL]. (20040223)[20211102].https://www.nytimes.com/2004/02/23/business/neweconomydebateoverexportingjobsraisesquestionsonpolicies.html; Alan Reynolds. Offshoring Which Jobs?[N/OL]. (20040606)[20211103].https://www.washingtontimes.com/news/2004/jun/5/200406051035531989r/.这直接威胁了普通白领工人的工作,使他们被更多地雇佣到兼职、临时、低工资等没有安全保障的工作中。John Peters. Labour Market Deregulation and the Decline of Labour Power in North American and Western Europe[J]. Policy and Society, 2008,27(1):8398.结果,美国贫富差距日益增大,中产阶级的地位日益不稳。
全球化还带来文化价值观的多元化与普遍化。对美国来说,全球移民及其文化价值观向美国的流动以及美国自由民主价值观向全球的扩张是这一过程的正反两个方向。一方面,二战后特别是20世纪末以来,随着全球化的深入进行,来自拉丁美洲特别是墨西哥的合法及非法移民大量涌入美国,在“政治正确”、多元文化主义及身份政治的支持下,美国大大减弱了用其主流的以盎格鲁-撒克逊新教价值观为核心的美国信念去同化这些移民的力度,甚至鼓励他们保持并发扬光大自己的文化价值观,吹捧“反美主义”“非美主义”,进而严重地挑战乃至在某种程度上解构了美国的核心价值观,造成了美国社会文化的冲突与撕裂。另一方面,在全球化过程中,美国也极力以自身的硬实力和软实力为基础,向非西方国家推销一种消除了具有特殊性的民族、种族、宗教、文化、传统等内容的普世主义的所谓“自由民主”的价值观,希望用这种“普遍性”的文化框架去吸引、容纳那些文化价值观极富多样性、异质性的民族及国家。但这种做法却加剧了世界文明的冲突甚至导致战争,使美国在干预他国政治特别是在与伊斯兰国家的斗争中耗尽了自身的能量、污损了自己的形象,也将文明间的冲突导向美国国内,加剧了社会文化的分裂。
在特朗普主义看来,美国之所以陷入如此严重的经济文化危机,美国人的真正需求和心声之所以被长久忽视,以至于他们成为“沉默的大多数”和“被遗忘的大多数”,损害美国实力及普通民众利益的全球化之所以仍在继续,部分是由于民主党及左派的经济文化政策造成的,但最主要是因为顶着保守主义名头的共和党建制派精英背叛了真正的保守主义,他们同民主党精英合流,长期坚持全球化政策。也正因为如此,特朗普多次公开谴责小布什及其家族,认为其已经脱离了美国民众,是“华盛顿沼泽”的一部分;特朗普还称,小布什发动的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错误”John Solomon, Buck Sexton. Trump Slams Bush for ‘Worst Single Mistake’ in U.S. History[EB/OL]. (20180920)[20211105]. https://thehill.com/hilltv/rising/407398trumpslamsbushforworstsinglemistakeinushistory.。特朗普也抨击参众两院的共和党议员,如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威拉德·米特·罗姆尼(Willard Mitt Romney)等,认为他们是“过时的、片面的、软弱的”保守派。Helaine Olen. Opinion: Mitt Romney and John McCain both Defied Trump. Thats not a Coincidence[N/OL]. (20200205)[20211106].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opinions/2020/02/05/mittromneyjohnmccainbothdefiedtrumpthatsnotcoincidence/.
从特朗普参加竞选到其执政四年所发表的演讲及实际出台且执行的政策来看,他以经济与文化为轴,主要从基本理念、政策与手段策略两大方面改造及重塑了美国保守主义。
首先,在基本理念上,特朗普提出了“美国优先”“让美国再次伟大”及后来的“保持美国伟大”的强势且鲜明的主张,重新改造了美国的保守主义。在经济上,“美国优先”意味着重新识别、定义美国及其民众的真正利益及其在美国政府施政理念中的优先次序。特朗普表示,其“核心信仰是将美国公民放在第一位”John Wagner, David Nakamura. Trump Tells Conservative Gathering that His Supporters Are the GOPs Future[N/OL]. (20170224)[20211109].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trumptellsconservativegatheringthathissupportersarethepartysfuture/2017/02/24/5fd33764fab711e6bf01d47f8cf9b643_story.html.,中產阶级、以蓝领阶层为主的工薪阶层、以农场主为代表的小业主以及生活在乡村小镇等地的普通人是真正的美国人,他们辛勤劳作却难以改善生活境况,长期以来承受着经济全球化的冲击,因此,要“逆全球化”“重新定义全球化”,从而改变了那种认为全球化是不可逆转和理所当然的以及民族国家应逐渐消除边界以服从于全球化力量的观念。美国政府应首先坚持那些有利于美国中下层阶级利益的全球化,改造损害美国经济实力的现行贸易体系。同时,特朗普主义重申在美国国内实行自由市场和资本主义的重要性,王建勋.特朗普主义助推古典保守主义回归[J].探索与争鸣,2020(2):4045.突破了保守主义在全球贸易方面的自由市场观念,同时坚决反对“社会主义”,Laurence Arnold. How Trump Runs Against Socialism Without a Socialist Opponent[N/OL]. (20200825)[20211109].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business/energy/howtrumprunsagainstsocialismwithoutasocialistopponent/2020/08/24/5e8ee016e64911eabf440d31c85838a5_story.html.认为两党建制派太过于迷恋大政府、高税收,正逐步将美国拖入“社会主义”的深渊,丢掉了使美国真正伟大的秘诀即自由市场经济。
其次,在文化理念上,特朗普主义重新定义了什么是美国人,重申了美国文化价值观的核心及精髓即基督教信仰。可以说,特朗普本身的宗教信仰并不坚定,但他认识到,支持他的右派美国人基本上都极为重视基督教信仰及传统。他们认为,从源头看,美国就是一个以基督新教立国的国家,美国人的自由与平等、民主与道德来源于基督新教,并持续从中获得力量支持,美国之所以伟大且未像欧洲那样成为两次世界大战的策源地,就在于美国是信仰上帝的“山巅之城”,是“例外国家”,右派民众定义自我、获得生命价值感的重要途径就是信仰上帝,宗教生活就是他们的主要生活方式。“政治正确”、多元文化主义、世界主义、世俗主义如今日益挤压、僭越甚至否定美国的基督教传统,斥之为过时、落后之物,这使传统美国人感到迷茫也感到愤怒。什么是美国人?自己“反主为客”,成了“故土的陌生人”吗?[美]阿莉·拉塞尔·霍赫希尔德.故土的陌生人:美国保守派的愤怒与哀痛[M].夏凡,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142145.特朗普主义给他们的答案是,认同美国以基督教信仰为基础的文化价值观的人是真正的美国人,美国不是世界的,世界也不是美国的,美国就在其本土之内。因此,特朗普明确反对“政治正确”,强调“爱国主义”“民族主义”,持鲜明的“本土主义”“孤立主义”立场,使这些理念重新成为美国保守主义的核心教义。
最后,在具体政策与实施手段上,特朗普及右翼民众认识到,保守主义已经异化,要打破两党精英及其支持者所长期把控的政治议程,复兴或回归真正的保守主义,就需要使用非常手段。因此,在经济方面,特朗普主义的主要着力点是打造一种积极能动的以民族主义为导向的产业政策,通过对内减税、放松管制、更新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对外实行贸易保护主义乃至贸易战等手段吸引制造业回流,使美国再塑完整的产业链和均衡的产业结构,进而创造就业机会,恢复中下层阶级的地位。在社会文化方面,特朗普主义的重要举措一是逆转、重构美国的移民政策,包括实施“禁穆令”及在美墨边境筑墙以限制具有明显异质性且难以或拒绝接受被同化的移民;二是竭尽全力推动最高法院的保守化,争取赢得其对保守派所关心的社会文化议题的支持;三是从文化全球化中后撤,抑制两党建制派及左派以牺牲美国真实利益为代价而向世界推广普世价值或为他国安全秩序买单的冲动,包括逐步有序地结束、减少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存在,重新评估联合国的角色及退出TPP和《巴黎气候协定》等。
在采取上述经济文化政策措施的过程中,特朗普不断打破常规,采用了不少以往美国政治精英特别是总统所难以想象的手段,体现出鲜明的反建制色彩。包括明确否定长期主导美国社会舆论的“政治正确”话语,不惜被指责为种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等;绕开支持两党建制派、信奉“政治正确”及多元文化主义、支持全球化的主流媒体,利用推特治国发声,甚至同主流媒体发生持续骂战等;认定国际政治已经重回大国竞争时代,非传统安全不再是美国所面临的最大威胁,相反,美国的核心挑战是再一次出现的“修正主义大国”,因此,其不惜采用鲜明的单边主义乃至强制主义的外交手段,韩召颖,黄钊龙.特朗普主义:内涵、缘起与评价[J].国际论坛,2020(4):318.实行多种形式的极限施压,迫使他国接受或屈服于自己的意志。
总体上说,为了缓和及解决当代美国经济与文化危机而崛起的特朗普主义使出浑身解数,给几乎成为民主党及其“左”倾自由主義、进步主义意识形态应声虫的共和党及建制派保守主义带来了经济与文化上的新内容,包括极具本土主义色彩且以民族国家为界的市场经济理念、反全球化理念及“美国优先”的外贸和产业政策,强调以美国基督新教传统为根基的文化价值观、反世界主义理念及以此为指引的移民政策和反文化全球化举措等,这给在“左”倾化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建制化保守主义踩了刹车,并极力将其向右方拉扯,切实地为美国的保守主义换了新面貌。因此,到2020年大选时,共和党几乎变成了“特朗普党”,而特朗普主义也几乎成为美国保守主义的代名词。
三、共和党2020年大选落败后保守主义的调整及深层困境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美国大暴发且持续恶化,其经济被迫停顿,同时社会也更加分裂,政治极化愈加激烈。之后,美国又爆发了“黑人的命也是命”的运动。在这种严重的经济危机、种族冲突的背景下,本来很有可能会获得连任的特朗普最终止步一届任期。大选结束后,特朗普本人、共和党、特朗普主义及保守主义都进行了一些新调整,以保卫保守主义的政治遗产,并图谋东山再起。但是,从经济与文化两大维度及其核心主张来看,美国的保守主义面临着更深层次的困境,进而制约着它未来的发展。
(一)大选后特朗普的新动向及保守主义的新调整
简单回顾2020年大选的结果,可以发现,特朗普及其代表的保守主义并未惨败:一是特朗普的选民票数超过7400万张,比2016年大选多1000多万张,这表明特朗普的基本盘仍然稳固;二是经过特朗普主义改造的共和党在参众两院并不处于劣势,其在参议院赢得了50席,在众议院则占据213席;三是就特朗普在2016年开启的共和党选民联盟重构Stuart Chinn. Political Parties and Constitutional Fidelity[J]. Marquette Law Review, 2018,102(2):388445.来看,其帮助共和党提高了在白人蓝领及拉美裔中的支持度。因此,正如有学者指出的,共和党将持续“特朗普化”,刁大明.2020年大选与美国政治的未来走向[J].美国研究,2020(6):1031.“特朗普主义及共和党并没有失败”,“特朗普会制造更多的特朗普主义遗产”。孙兴杰.“特朗普主义”的终结?[J].外交评论,2020(6):2447.
这样一来,大选结束后,有着强大民意基础的特朗普就成为保守阵营的无可替代的盟主、领袖或守夜人,因此,他的一些主要的动向也基本上代表了美国保守主义的新调整。
首先,特朗普努力维持并拓展保守派选民基本盘,促进保守阵营及参众两院共和党的内部团结,最终维持并尽力强化特朗普主义在共和党中的影响力。特朗普卸任后成立了前总统办公室及拯救美国政治行动委员会,使其成为自己施加政治影响力的重要平台。在2021年初的保守派政治行动大会上,特朗普透露自己有可能参加2024年大选,试图调动选民的热情及共和党的关注。特朗普还直接或间接惩罚了在2020年大选中对其有所批评或反对的共和党重量级议员,并表示要帮助共和党赢得2022年中期选举,力图使共和党处于特朗普及特朗普主义的控制下。
其次,在失去行政权力、国会两院控制权并处于不利的媒体氛围的情况下,特朗普及其影响下的共和党极力反对拜登政府在经济社会文化方面持续推出的几项重要的政策法案,包括在参众两院尽力控制纾困法案、基建计划及社会改造计划等的支出规模,反对民主党对参议院现行投票规则和议事程序进行修改的主张,阻碍拜登政府及民主党意图使邮寄投票、提前投票合法化并使选举制度联邦化的“投票自由法案”。与此同时,作为前总统及共和党领袖,特朗普不断批评拜登总统本人及其执政团队,尤其是反对后者在民主党左翼推动下实行的更为激进的移民合法化及难民接收政策。Jarrett Renshaw. After Criticism, Biden Says He Will Raise U.S. Cap on Refugee Admissions[EB/OL]. (20210418)[20211113]. https://www.reuters.com/world/americas/bidensayshewillraiseuscaprefugeeadmissions20210417/.更关键的是,在特朗普及保守主义势力的影响下,拜登政府也在一定程度上转变了以往民主党政府全力拥抱经济全球化的做法。可以说,大选后,台上的共和党议员及台下的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仍在努力强化自身在经济与文化上的保守主义主张及已经取得的政策遗产。
最后,针对2020年大选中的选举舞弊与选举结果争议及以“冲击国会山”事件为核心的政权交接危机,特朗普强化了他的“另类右翼”叙事、“政治猎巫”叙事及“深层国家”叙事。这些叙事的核心内容是大体相同的,即在长期的全球化进程中,民主共和两党精英特别是那些几乎是终身任职的参众两院议员、历经白宫与国会两党轮替而岿然不动的具有相当的权力与独立性的联邦政府官僚体系,已经同跨国公司、高科技公司、大众媒体及知识精英这些极度认同全球化的群体结成了利益及价值观上的紧密联盟,他们极力打压、暗中筹划阴谋以颠覆特朗普政权,进一步迫害特朗普这个“局外人”及其代表的美国普通民众,并以美国国家利益为代价为自己谋利。可以说,特朗普的这些说辞及做法进一步刺激了其铁杆支持者的民粹主义、种族主义、本土主义情绪,对于巩固保守主义的核心阵营具有明显的效果。
然而,即便当前特朗普及共和党努力采取各种方式调整保守主义并捍卫保守主义的成果,但从美国整体的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的现状及其未来趋势看,无论是经济保守主义,还是文化保守主义,都面临着根本的困境,进而阻碍着特朗普、共和党乃至于整个保守阵营进一步发展壮大保守主义并与民主党竞争对抗的意图。
(二)经济面向的保守主义及共和党执政的根本困境
从二战后至今的美国经济保守主义的发展演变及其核心主张来看,巴克利与戈德华特时期的保守主义特别强调自由市场经济,因此也被赋予了“市场保守主义”乃至“市场民粹主义”的称号;John Zumbrunnen, Amy Gangl. Conflict, Fusion, or Coexistence? The Complexity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Conservatism[J]. Political Behavior, 2008,30(2):199221.里根时期的保守主义,则是在承认政府干预经济的必要性、福利国家制度等的基础上实行自由市场经济与国际自由贸易,尽量减税以刺激市场活力,保持低水平福利政策以激发民众积极性,强调小政府理念,这种里根主义更为接近“市场保守主义”的原意,而小布什时期的保守主义则日益向民主党靠拢;特朗普上台后抑制了保守主义的“左”倾之势,重申了对自由市场经济及小政府模式的信仰,但将其范围主要限定在民族国家的边界内,且极力主张逆全球化的产业政策。因此,结合历史与现实,可以认为当前美国经济保守主义及其指导下的共和党的经济政策的内核有三,即减税和少干预的小政府模式、低水平的税收福利政策及民族主义取向的产业政策,这三项核心主张与政策之间有所联系,但又互相抵牾,并同共和党所宣示的执政目标及其所依赖的执政基础相互冲突。
1.为名义上的小政府模式所困且难以有效应对经济社会危机
对于小政府模式而言,可以说,尽管它一向是经济保守主义的首要信条,但无论从深层次的理论还是从保守政治的实践来看,所谓的小政府模式基本上都只是名义上的,甚至可以说它本身就是一个“乌托邦”。
如前文所述,哈耶克可谓是较为严格的或可说是接近原教旨主义的自由市场理论的主要奠基者,但他也并不完全否定社会福利制度,认为需要“防止严重的物质匮乏”,在疾病、事故等意外事件发生时,政府要“协助组织一种全面的社会保险制度”,且认为这与“维护个人自由没有抵触”。[英]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哈耶克.通往奴役之路[M].王明毅,冯兴元,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117118.退一步说,即便政府只扮演“守夜人”角色,为自由市场经济及其发展提供秩序便利与制度保障,理论上也需要政府具备行使并真正完成上述任务的能力,制定新的适应形势变化的法律、政策等,这本身就蕴含着政府扩张的含义。所以,从理论上看,经济保守主义心所向往的小政府模式之所以只能是政治口号,其根源在于经济社会难以逆转的发展与人类权利观念的根本性变化。在全球化、现代性甚至是后现代化力量交互影响所形成的错综复杂的国家与社会中,政府本身作为管理者、干预者或参与者,必然会随着经济社会生活的复杂化而扩大自身的职能,而且,在积极自由成为自由的应有之义、福利权利成为公民权利的必有内容的时代,政府不可能是“小”或“有限”的。而且,何谓“小”?何谓“有限”?什么程度才算是真正的“小”和“有限”?经济保守主义最可能也最符合实际的做法是着眼于现在或顶多是不远的过去,对更改当前和面向未来的“左”倾的经济主张提出异议与反对,减缓政府扩张的速度,而不可更改其扩张性的方向,且在扩张难以避免地成为现实后,再在新的基础上反对更左的主张,如此反复而已。
从理论回到现实后,我们会发现,经济保守主义的小政府模式的信条经常是现代美国共和党执政时所面临的竞选承诺与现实背叛、口头宣示与实际政策的张力之主要来源。公认的事实是,在较保守的里根政府时期,美国联邦政府规模也在扩张,甚至有研究认为里根在“减緩政府发展方面做得更少”,Dan T. Carter. The Rise of Conservatism since World War II[J]. OAH Magazine of History, 2003,17(2): 1116.而且,里根政府时期,虽然实行了大规模的减税,但却使美国国债增加了15万亿美元。此外,在小布什执政时,联邦政府扩张的速度远快于前任来自民主党的克林顿执政时。当时的保守派认为,小布什政府在“农业、高速公路及福利方面的开支增长创了纪录”,其“医疗保险计划是30多年来伟大社会的最大扩张”,反恐战争后,美国国防部、教育部及劳工部都有了明显的扩张。Gareth Davies. Towards BigGovernment Conservatism: Conservatives and Federal Aid to Education in the 1970s[J].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2008,43(4):621635.因此,共和党实际上已经困囿于名义上的“小政府模式”,它成为共和党吸引动员选民以赢得选举的工具。Donald T. Critchlow. Understanding Conservatives[J]. The Cairo Review of Global Affairs, 2016(20):4546.但上台之后,共和党却不得不受制于现实政治而将其抛到一边,从而引发了右派民众对共和党的不信任,扩大了保守阵营中精英与大众的鸿沟。
即使在以充分兌现竞选承诺而著称的特朗普执政时期,经济保守主义所谓的“小政府”也有水分。由于特朗普主义的核心是吸引制造业回流,因此,更新基建、贸易政策改革以及旨在提高劳动力水平的教育改革等,都导致了政府支出、职能与规模的扩张。更严重的是,由于继续固守名不副实、不切实际的小政府理念,特朗普领导的联邦政府不愿在控制新冠肺炎疫情方面有较大作为,最终导致了经济社会危机,且在已经形成的危机中,仍未放开政府手脚,放任疫情及经济危机的发展,最终使保守政治走上了政治自杀之路。
2.低水平税收福利政策难以有效惠及共和党基础选民
就经济保守主义青睐的低水平税收福利政策而言,它一方面具有同上述“小政府模式”一样名不副实的问题,更重要的一方面还在于,这一政策在实际上既不为大多数美国选民所真心接受,其实施后果也难以有效达到刺激经济发展并惠及保守阵营里的中下层选民的目的。
在美国这个更具个人主义色彩、缺乏社会主义传统、有着长期反共历史且更倾向于靠社会力量组织慈善事业的国家中,政府主导建立的以税收为代价的福利国家制度及其扩张长期以来都被美国人特别是共和党及右派民众视为“社会主义”“国家控制”等的代名词。但自罗斯福新政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积极自由及政府为公众提供社会福利的观念已逐步为普通美国人所接受,而共和党在实际的政治过程中也并未真正反对进一步发展的社会福利政策,Julian E. Zelizer. Rethinking the History of American Conservatism[J]. Reviews in American History, 2010,38(2):367392.只是出于政党斗争的需要而为民主党贴上“社会主义”的标签。例如,就美国的医疗保险计划而言,被共和党参议员罗姆尼指责为走“欧洲式福利国家”道路的“奥巴马医改”的设计蓝本其实来自前者早先担任马萨诸塞州州长时实施的医疗保险计划,而特朗普执政时,共和党同时控制了国会两院,但“奥巴马医改”并未被彻底废除,因此,有评论指出,美国人惧怕“社会主义”却热爱“社会保障”。John Harwood. Americans Love Social Security but Fear ‘Socialism.’ Trump is Exploiting That[EB/OL]. (20200830)[20211118]. https://edition.cnn.com/2020/08/30/politics/socialismtrumpdemocratselection2020/index.html.
从共和党的传统基层选民来源,即美国较保守的中老年人、男性、中西部的白人选民以及特朗普主义2016年以来为共和党拓展的白人蓝领工人选民这几大群体来看,他们年龄层次偏大,或者在性别竞争中因女性地位提升而受到“明显的经济地位上的冲击”Bruce J. Schulman. Comment: The Empire Strikes Back—Conservative Responses to Progressive Social Movements in the 1970s[J].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History, 2008,43(4):695700.,或者是属于美国的中下层阶级。共和党基础选民的这些特征意味着他们本身就是需要得到社会福利制度予以保障的人群,因此,难以真心拥护严格意义上的低水平福利制度。特别是对于正在两党之间摇摆的白人蓝领中下层群体而言,他们虽然需要制造业回流带来的工作,但工作机会的来临需要时间,因此社会福利保障仍然对其具有较大吸引力。在这种情况下,共和党继续高喊社会福利削减,可以说是自绝于“票源”。从中西部的白人群体来看,他们也不希望削减福利,即使口头上支持减福利,也更多是出于福利竞争或排外主义的理由。有研究指出,与其说这些白人反对社会福利,不如说他们反对同他们共享福利的“插队者”,即黑人等少数族裔、女性和同性恋等弱势群体及外来移民与难民。[美]阿莉·拉塞尔·霍赫希尔德.故土的陌生人:美国保守派的愤怒与哀痛[M].夏凡,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236246.
更关键的是,经济保守主义及共和党所宣称的减税、减福利以激发市场活力进而通过“涓滴效应”使绝大多数美国人获益的逻辑,在现实政治中往往使普通美国人感到,从减税中即刻获得利益的是大公司及富人,而所谓的“涓滴效应”即使有,也因其兑现时期长、效果不明显而无法得到确认。因此,经济学家保罗·皮尔森(Paul Pierson)研究指出,在社会保障及社会福利问题上,政策紧缩及削减的受益者难以定义,对政策制定者而言政治成本过高而效果有限,所以既会遭到广泛的抵制,也无法做到真正的福利削减。Paul Pierson. Dismantling the Welfare State? Reagan, Thatcher, and the Politics of Retrenchment[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4:69.
从上述意义上说,保守政治难以实现其减税减福利的经济保守主义理念,反而会因此损害其所想要吸引的保守主义选民的真实利益,阻碍其保持并扩大选民来源的意图。
3.逆全球化产业政策难以赢得上层资产阶级支持
就特朗普塑造的民族主义导向的产业政策而言,其也会给保守主义及保守政治造成新的可以说是很难克服的困境。
在美国政府是否应当制定产业政策方面,支持者同传统的自由市场与自由贸易的信奉者之间产生了较大的分歧,后者认为产业政策有悖于美国的“立国精神”,不仅不符合哈耶克的教义,不是真正的经济保守主义,还会因阻碍技术进步、产业升级、效率提高等使美国陷入真正的贫困。Richard M. Reinsch. The True Costs of an Industrial Policy[EB/OL]. (20190723)[20211121]. https://lawliberty.org/thetruecostsofanindustrialpolicy/.
比保守阵营中的理论分歧更严重的是,由于坚持贸易保护主义及逆全球化,特朗普主义所重塑的保守主义及共和党还很可能会逐渐丧失美国上层资产阶级这个财力十分雄厚的群体的支持。
长期以来,共和党都被认为是富人党,而民主党则被认为是穷人党。美国大资产阶级对共和党的明显的倾向性支持至少可以追溯到进步主义时期。战后,美国保守主义兴起后,其减税、减少政府管制的主张以及反工会的立场等更加吸引那些自认为被新政自由主义束缚了手脚的资本家群体。到里根时代,共和党正式与大企业、大财团、宗教界、比较保守的农村及南方白人结成了较广泛的政党选民联盟。何晓跃.美国政治极化的层次界定与生成逻辑[J].国际展望,2012(1):103120.大企业、大财团几乎可以说是保守主义最重要的支持力量和金主,也在保守主义思想传播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影响。然而,如前所述,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深入推进,跨国企业及资本家在其中获益巨大,而大企业、大财团又是跨国企业的主力及经济全球化的热情拥护者,他们是美国企业家,更是世界企业家。当两党都积极推动经济全球化时,他们出于利益及传统更倾向于共和党。但是当共和党内的反全球化主义特别是特朗普主义兴起后,祭出民族主义和逆全球化的大旗,并同中国发生激烈的贸易摩擦,这就明显有悖于且损害了美国多数大资产阶级的利益,进而使其日益投向支持经济全球化的民主党怀抱,后者反而日益成为富人党、精英党。
(三)文化面向的保守主义及保守政治的根本困境
共和党意识形态中的文化保守主义虽然一直是其动员右翼选民的利器,但这个利器使用不好或使用过度,也会伤及自身,变成负面的政治遗产,成为共和党在谋求执政地位时的掣肘,甚至演变成其生存道路上的重大障碍。
1.文化保守主义一直缺乏外在的道德形象与良好名声
就意识形态或思想理论的外在道德声望来看,美国文化保守主义内部聚集着大批“乌合之众”,一向名声欠佳。如前文所述,战后美国保守主义的文化面向缘起于一批被称为“传统主义者”的主张。面对当时美国社会出现的世俗化、现代化势头及初露头角的黑人民权思潮,一些传统主义者诉诸欧洲思想资源,从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阿历克西·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约瑟夫·德·迈斯特(Joseph de Maistre)、迈克尔·奥克肖特(Michael Oakeshott)等思想家那里汲取理论灵感,力图证明宗教与传统作为国家秩序及社会有机体的根基、防止“多数人暴政”的重要价值;Ludwig Freund. The New American Conservatism and European Conservatism[J]. Ethics, 1955,66(1):1017.一部分崇尚等級秩序、南方农业文明及其生活方式的反对现代工业文明的传统主义者则致力于从美国早期政治精英如亚历山大·汉密尔顿(Alexander Hamilton)、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等,特别是约翰·卡尔霍恩(John Caldwell Calhoun)的政治论断甚至是南方文学家的作品中找寻限制民主、强调财产权以及保持白人种族社会的依据,Eric L. McKitrick, “Conservatism” Today[J]. The American Scholar, 19571958,27(1):4961.例如,理查德·维沃(Richard M. Weaver)认为南方是“最后一片没有西方世界物质文明痕迹的净土”,[英]约翰·米克尔思韦特,阿德里安·伍尔德里奇.右派国家:美国为什么独一无二[M].王传兴,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42.托马斯·弗莱明(Thomas Fleming)则认为南北战争前的南方是“一个神话般的地方”,Stephen L. Newman. Liberalism & the Divided Mind of the American Right[J]. Polity, 1989,22(1):7596.杰西·赫尔姆斯(Jesse Helms)则通过强调美国传统中对地方自治及州权的珍视来暗中支持种族隔离;Bryan Hardin Thrift. Jesse Helmss Politics of Pious Incitement: Race, Conservatism, and Southern Realignment in the 1950s[J]. The Journal of Southern History, 2008,74(4):887926.还有一部分传统主义者同时也是反共主义者,例如,托洛茨基分子詹姆斯·伯纳姆(James Burnham)是美国较早的反共理论家,他的学说崇拜精英、蔑视民主,他敦促美国加强实力,不仅要对抗苏联而且要击败全球共产主义,同时他还认为美国的自由主义已被共产主义所“污染”。Binoy Kampmark. The First Neoconservative: James Burnham and the Origins of a Movement[J].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2011,37(4):18851902.
对于上述传统主义者的主张,当时的美国学界认为,在一个以自由主义为主导思想的社会引进欧洲保守主义,或者在美国历史中找寻保守主义,是毫无意义、荒谬且倒退的,W. Hardy Wickwar. Foundations of American Conservatism[J].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1947,41(6):11051117; Stuart Gerry Brown. Democracy, the New Conservatism, and the Liberal Tradition in America[J]. Ethics, 1955,66(1):19.强调神意许可和固定等级社会的人,好像“晚出生一百多年且生错了国家”。George H. Nash. The Conservative Intellectual Movement in America, since 1945[M].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6:183.那些怀念南方农业文明的人,则被人们认为与现代社会和现代文明格格不入,且具有明显的种族主义及反民主、反平等倾向。Peter Viereck. The Rootless “Roots”: Defects in the New Conservatism[J]. The Antioch Review, 1955,15(2):217229.同时,虽然反苏反共在当时的美国社会得到了广泛的支持,但当传统主义者同反共联系在一起并同约瑟夫·麦卡锡(Joseph McCarthy)及创办约翰·伯奇协会(The John Birch Society)的小罗伯特·韦尔奇(Robert Welch,Jr.)等臭名昭著的反共分子有所牵连后,便成为了文化保守主义的负资产,使其在产生之初就不入主流。在这个意义上,理查德·霍夫施塔特(Richard Hofstadter)认为美国的这种保守主义是如此的疏离、怪异、古老、自我迷惑,是一种病态,是一种非理性、半理性的偏执狂风格。Richard Hofstadter. A Long View: Goldwater in History[J]. 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1964,3(4):1720.
这种或隐或现的反现代主义、非主流、迷恋阴谋论、反民权、种族主义及白人至上主义的色彩及意蕴一直紧紧伴随着文化保守主义的发展历程。自戈德华特开启而到尼克松时期成形的共和党“南方战略”Frank Brown. Nixons “Southern Strategy” and Forces against Brown[J]. The Journal of Negro Education, 2004,73(3):191208.至今仍是保守主義文化面向中的白人种族主义的标志。在新保守派占主导的里根及小布什时代,文化保守主义的主调虽然是推动国内外的自由民主进程,但这一时期批判新保守派的以帕特里克·布坎南(Patrick Buchanan)为代表的旧保守主义者(Paleoconservatives)给文化保守主义又添上了激进、极端、怪异及过时的形象,布坎南呼吁捍卫基督教信仰,且认为新保守派在外交上过于支持以色列而“将上帝拖入文化和道德的深渊”,Robert C. Rowland, John A.Jones. Entelechial and Reformative Symbolic Trajectories in Contemporary Conservatism: A Case Study of Reagan and Buchanan in Houston and Beyond[J]. Rhetoric and Public Affairs, 2001,4(3):5584.因此立即招致了煽动“圣战”、反犹主义及散播仇恨等指责。
经特朗普改造后的文化保守主义在民众中特别是左翼民众中的形象更差。特朗普本人被冠以各种负面称号,以至于相当一部分特朗普的支持者在2016年大选中根本不敢表明自己的倾向,特朗普的反“政治正确”言论、反移民及反全球化的政策主张,使共和党内部都发起“绝不选特朗普”(Never Trump)的运动。经过特朗普的四年执政,左派民众中逐渐形成了新的“政治正确”,即“反特朗普”。2020年大选中,特朗普的表现更是使民主党及左派民众对其进行全面“封杀”。因此,被深深打上特朗普烙印的美国文化保守主义,更难改善自我的道德形象。可以预见,共和党很大程度上会因其在民族、种族、宗教及全球化等方面的核心主张而继续受到已站在“政治正确”的道德制高点上的民主党及左派民众的侧目。
2.文化保守主义的“文化反冲”难以招架美国后物质主义文化的整体转型
文化保守主义在捍卫自身传统宗教文化及民族国家认同等方面的“文化反冲”难以逆转美国乃至整个西方社会的后物质主义文化转型趋势,这意味着,就当前的文化保守主义及保守政治而言,社会发展趋势不利于他们,而未来也可能不属于他们。
基督教右翼、宗教与社会保守派,以及白种老年人、男性和受教育程度较低的社会群体等是美国保守阵营中坚持文化保守主义的重要群体,他们及其主要的理论代言人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认为,盎格鲁-撒克逊白人所信奉的基督教特别是新教是美国自由民主价值观的核心与精髓,在种族与民族日益多元化的美国,如果从根基上失去了宗教精神的滋养,单一的以意识形态为纽带的美国信念难以长久维持自身的国家认同。[美]塞缪尔·亨廷顿.谁是美国人?——美国国民特性面临的挑战[M].程克雄,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47.确实,从殖民地时期始,美国社会都是以白人为主体,其整体的宗教氛围也相当浓郁,然而,二战后涌入的大批外来移民逐渐冲击着白人的主体种族地位,除了白人人口的变化,美国也正在世俗化道路上加速前进。Ronald F. Inglehart. Giving Up on God: The Global Decline of Religion[J]. Foreign Affairs, 2020,99(5):110118.更值得注意的是,相当一部分基督徒并不站在文化保守主义一边,相反,对文化保守派所关心的堕胎、同性恋及基督教的未来等话题,他们持一种进步主义的立场。社会学家詹姆斯·亨特(James Davison Hunter)由此指出,美国精英及民众可分为信奉上帝及其道德权威的正统派与持相对主义道德权威观的进步派,两者之间正在发生一场争夺美国人心灵的“文化战争”。[美]J.D.亨特.文化战争:定义美国的一场奋斗[M].安荻,等,译校.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8889.在民主党及左派进步主义者大力推行多元文化主义及“政治正确”、积极支持外来移民的背景下,文化保守主义者更深感白人人口下降、基督教信仰衰落所可能带来的美国特性的丧失,再加上其经济地位的下降,就出现了一种来势汹汹的“文化反冲”现象。Pippa Norris, Ronald Inglehart. Cultural Backlash: Trump, Brexit, and Authoritarian Populism[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9.
可以說,基督教传统之所以在美国日益衰落,与资本主义及市场经济所推动的工业化、现代化及社会文化的转型息息相关。从某种程度上说,前者可谓是后者的必然结果。相关研究指出,在美国大萧条及二战参战期间,美国皈依宗教的人数增多,随着二战后经济的快速发展,美国逐渐世俗化,因此“在繁荣时期,人们总是很容易忘记神”。[美]杰瑞·纽科姆.圣经造就美国[M].林牧茵,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7:287290.更关键的是,在社会快速转型的进程中,美国社会既有上述以宗教价值观为核心的文明间的冲突,也出现了明显的代际文化冲突,特别是以经济发展程度为基础的不同文明类型间的冲突。就代际冲突而言,在传统社会中,父母同子女有着几乎不变的、共同的文化认同与纽带,由于全球化及频繁的科技变革,年轻人与其父母一辈的生活环境、生活经验及价值关注点有着巨大差异,两代人之间的文化认同感大大降低。从更深层次来看,这种代际文化冲突的更大背景是以社会经济发达程度为依据的物质主义文明同后物质主义文明间的冲突。通过对西方发达国家的价值观调查,罗纳德·英格尔哈特(Ronald Inglehart)提出了“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型论,认为由于高度的经济发展和物质繁荣,西方民众已经从物质主义价值观转向了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在前者为主导的社会中,人们更为“强调物质福利和人身安全”,更信奉宗教与传统文化;在后者为主导的社会,人们则更重视生活质量、自我认同及自我尊严,更倾向于将传统宗教特别是原教旨式的宗教视为压制个性、阻碍其实现自我价值的事物。
更进一步来看,持后物质主义文化价值观的人群也更倾向于支持多元文化主义、“政治正确”及身份政治这些进步主义的政治理念,后者最大程度地容纳了前者所青睐的自由、平等、个性、多元、宽容、解放等价值,随着美国经济社会及人口结构的进一步发展,从物质主义向后物质主义、从“现代文明向后现代文明”的转型的大趋势丛日云.由现代向后现代文明转型时期的特朗普保守主义[J].探索与争鸣,2021(2):3339.可以说是难以逆转的。由此而言,在这种长历史进程中,文化保守主义者当前所主导的“文化反冲”即使再激烈凶猛,也是螳臂当车,美国保守政治也因此而被染上了一层悲剧色彩。
3.文化保守主义难以回应进步主义对其根源本质及核心理念的质疑挑战
美国自殖民地时期起就不存在封建制及等级制,君主制在北美大陆的影响也有限,英王的统治更多是间接统治。从这个意义上,以路易斯·哈茨(Louis Hartz)为代表的共识学派认为,美国社会自始至终就是一个自由社会,其历史上唯一占主导地位的政治思想传统就是自由主义,他甚至遗憾美国社会缺乏一个保守主义对手。[美]路易斯·哈茨.美国的自由主义传统:独立革命以来美国政治思想阐释[M].张敏谦,译,金灿荣,校.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910.因此,如前文所述,当战后一些传统主义者提出文化保守主义的主张时,立即遭到了学界的质疑:在一个自由社会,以崇尚贵族王权及倾向于压制自由的宗教等为主要内容的等级秩序与传统文化的欧式保守主义何以可能及必要?连哈耶克这个被视为美国保守主义教父式的人物都自称“不是保守主义者”。
但实际上,大多数有影响力的文化保守主义者心目中所指向的保守主义并不是落后反动的欧陆保守主义,而是英国思想家柏克所阐释的保守主义。例如,罗素·柯克(Russell Kirk)力图为美国引入伯克的思想,一方面将美国革命阐释为一项以怀疑人性和崇敬传统为基础的保守主义事业,另一方面还提出了保守思想的六项教义,即坚信神意统治着社会和良心、珍爱多样且具有神秘性的传统生活、坚信秩序和等级的必要性、坚信自由和财产密不可分、相信传统可以制约人性中的冲动、认为社会需要在神意的指导下缓慢变化以自我保存。Alan Brinkley. The Problem of American Conservatism[J]. The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 1994,99(2):409429.对比伯克保守主义的核心要素,即对国家权力和人之理性的深刻怀疑,对凝结着前人智慧及经验的旧制度、传统、习俗、惯例等的珍视,对宗教传统及宗教精神之于自由与西方文明重要性的强调,对自发秩序与渐进性变革的极度重视,等等,[英]埃德蒙·柏克.法国大革命反思录[M].冯丽,译.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121138.可以发现柯克同伯克思想高度一致。
其实,伯克式的保守主义实质上就是自由主义,这种保护个人自由及权利,崇尚契约、法治、宪政、平等、民主、渐进式改革等理念的自由主义首先诞生于英国,并发展壮大于英国的长期历史进程中,其本身早已成为保守主义所珍视的重要传统。牛霞飞,郑易平.论英国政治系统稳定运行的政治文化基础[J].比较政治学研究,2019(2):281305.对美国来说,道理同样如此:美国古典的洛克式的自由主义的产生发展既与基督教密切相关,包括洛克、孟德斯鸠等在内的思想家也承认并重视基督教及其对自由民主社会的道德精神的滋养作用,同时,他们也崇尚渐进改良,洛克就认识到激进改革及无视传统的变革的危险;Rod Preece. The AngloSaxon Conservative Tradition[J]. Canadi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Revue canadienne de science politique, 1980,13(1):332. 美国源头上就是自由社会及以基督教立国的国家,饱受新教理念浸润的自由主义就是美国最为根本的传统,在这一传统及自由制度的发展过程中,也凝结着无数精英及民众的智慧。所以,美国的保守主义特别是文化保守主义的精髓和实质就是保守美国的这种以基督教为根基、以个人主义为底色、警惕政府权力、重视机会平等、深受洛克等启蒙思想家影响的古典自由主义传统。
然而,即使文化保守主义者将自身保守的对象及根源锚定为美国的基督教特别是自由主义传统,并以崇尚连续性及渐进变革为其学说思想合理性的重要依据,但在当代美国社会,在回应进步主义对其来源本质及核心理念的挑战时,却还是显得力有不逮。
进步主义也属于自由主义,是后者的左翼分支。它同样认同自由主义的核心理念,且在某些理念的认同上要比保守主义走得更远。例如,它将平等从机会平等扩张到了结果平等乃至于文化平等,将自由从公民权利自由扩张到了追求个人任意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将民主从宪政民主发展到了民粹式民主。此外,进步主义还对变革及大幅度变革持更积极的态度。在进步主义看来,同样都是主张自由、民主、平等,结果都是去实现共同的自由主义价值理念,保守主义缘何阻拦?
对此,当代文化保守主义的主张或回应基本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是人性是不完美的,自由主义的理念需要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还需要建立在传统特别是宗教传统的基础上;二是实现自由主义的理念,需要考虑速度、审慎进行,超过了合理的范围和速度,就会引发不良甚至是灾难性的后果,没有历史文化传统作支撑的进步主义,最终只是沙土上的楼阁。
但是,在进步主义左派看来,其一,自由主义的理念确有其范围,但美国乃至人类社会正是在不断突破这种理念及其范围的情况下实现发展与进步的。不突破建国早期的精英民主、白人男性民主,如何有当前更具进步意义的大众民主?抱守机会平等,坐看贫富分化及种族、性别、性向歧视,如何实现对弱势群体的关怀照顾,体现人类文明的进步?其二,社会变革确实需要日积月累,不可一蹴而就,但在关键的历史时刻,激进的变革不可避免,甚至对于文明的保存与进步也是有益的,保守主义崇尚的独立战争、美国革命及由此而发展延续的自由传统难道不激进吗?文化保守主义最珍视的基督新教传统,难道不是英国国教的异议者和激进反对者所创造的吗?其三,保守主义难以确证历史文化传统对于当代社会的积极作用,相反,人们更倾向于看到传统在阻碍社会进步方面的消极作用,如种族歧视的文化、与宗教信仰联系密切的反智主义,等等。其四,保守主义反对激进,但在其过分执着于历史传统之时,其自身就是激进的。进步主义者认为,在现代民主社会,文化保守主义怀念过去、美化历史、极力保存那些被社会进步所自然淘汰的诸如宗教信仰之类的事物,希望在现代及未来社会继续那个已经消逝的存在于过去的理想,这本身就是一种保守主义自身所反对的乌托邦主义的激进思维。
由于无法令人信服地回应进步主义对其核心理念的质疑,在面对日益以进步主义为意识形态的民主党及其强势的未来发展趋势时,文化保守主义及信奉它的共和党和它力主的保守政治自然难以阻挡并逐渐落于下风。
四、结论:保守主义的内在悖谬与美国保守政治的未来
当代美国保守主义处于困境的根源相当程度上可归结为其经济与文化两重面向的内部张力与内在悖谬。两者的第一重张力与悖谬是,在个人自由及对政府作用的看法上,经济保守主义着眼于经济效率与个性自由,这使他们更倾向于认为在道德领域也需要全面贯彻自由的原则;文化保守主义也极为重视个人自由、良心自由,但认为如果这种自由不建立在传统宗教、道德与伦理的基础上,就会走向歧路,所以,在宗教及道德传承方面,需要家庭、学校、教会甚至是政府的某种程度上的干涉与控制。对此,经济与文化保守主义者均尝试弥合分歧,化解两者间的紧张关系。例如,对哈耶克来说,对自由市场的信仰伴随着一种反理性主义,这使其同保守的宗教界之间能够生发出一种亲近感,进而强化保守主义运动的同盟关系;Kim PhillipsFein. Conservatism: A State of the Field[J]. 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2011,98(3):723743.弗兰克·迈耶(Frank Meyer)则认为,自由市场而不是政府才是實现美德的最根本手段,同时,也需要家庭及教会这些支持传统道德的组织和机构。Neil Gross, Thomas Medvetz, Rupert Russell. The Contemporary American Conservative Movement[J]. Annual Review of Sociology, 2011(37):325354.
然而,上述融合主义的主张及做法却无力消除经济与文化保守主义之间的第二重更为根本的、同时也是日益突出的悖谬,即经济保守主义主张的自由市场经济的根本目的是促进社会经济发展与物质繁荣,其最终导向是社会的现代化、世俗化,以及在此进程中出现的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和后现代文明转型。而在此过程中,全球化的及原教旨的自由市场会在某些方面反噬美国自身经济,使经济保守主义不得不心口不一,既怀疑政府又需要政府;文化保守主义虽然极力想延缓必然会销蚀传统、威胁宗教、解构社会主流价值观的现代化及全球化过程,但其自身却无力抗拒这一历史进程,因此越来越将希望寄托于政府在反对堕胎、同性恋、移民以及保护宗教传统等问题上发挥作用,从而表现出一种既要政府又抗拒政府的矛盾心态。
对美国共和党及保守政治来说,在当前日益严重的政治极化的背景下,两重面向的保守主义是其区别于民主党进而吸引右翼选民的意识形态武器。从未来发展趋势来看,共和党如能再次执政,其在实际施政过程中如果过于僵化,就会导向一种悲观的未来,因为坚持经济保守主义就会损害乃至消解文化保守主义赖以生存的传统宗教文化基础,照顾后者又会违背前者的理念,更无力跟上时代发展的潮流,最终使自身在过于抗拒未来的道路上彻底败给民主党。不过,从历史来看,共和党及保守政治并不是僵化且不知变通的,就如前文所分析的,如果变革确实不可避免且有一定好处,保守主义并不抗拒变革,它更可能的做法是承受保守理想与进步现实、竞选承诺与实际政策之间的差距,容忍部分右翼民众指责其背叛的声音,在接受新变革的情况下,改善、调整新变革,进而将新变革转化为其所珍视和保守的传统。实际上,民权运动及其后的女权运动、同性恋运动、环保运动等,很大程度上已经改变了美国社会的现实,对于它们所蕴含的进步意义,保守主义者也不能完全否定,很难说,当前保守主义所批判的各种进步主义的意识形态及政策做法在将来不会成为保守主义所保守的“传统”。从这一角度来看,共和党及保守政治的暗淡未来中也透着一丝亮光。
更值得注意的是,共和党及保守政治的未来既取决于自身,也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民主党及进步主义左派的表现。正如前文所论,保守主义及共和党的上台需要借助于对手及其政策措施的失误所造成的危机,在危机中崛起、以危机为契机,是美国保守政治成功的一大秘诀。而就民主党及其奉行的多元文化主义、“政治正確”、身份政治、全球主义等进步主义或后物质主义的意识形态及政策来看,其本身也有内在冲突与矛盾,且已经触发了国内的经济文化危机并导致了美国右翼民众的反弹,民主党本身也面临着建制派与进步左翼的矛盾,如果不能很好地处理以上问题,就会给共和党及保守主义以可乘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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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林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