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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安全性守护到公共性生产

2022-07-01李锦峰

重庆行政 2022年3期
关键词:邻里居民计划

李锦峰

核心家庭和原子化个人是现代社会的构成基础,无论劳动价值的生产与分配,还是群己权界划分,都离不开这一基本前提。但是,这是否意味着人们社会生活的所有领域都应该强调个体化和特殊性,让“陌生人社会”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这一状况是否与现代化程度、经济发达水平直接相关,而且是正相关关系?在与人们日常生活最为贴近的社区,伦理情怀和公共精神的流失是否同样不可避免?退一步讲,即使社区伦理情怀和公共精神依然存在,它是否能够构成人们实质的公共生活,而不仅仅在形式上实现统一。

正是基于这样的追问,加拿大“邻里守望”计划的推行与演变具有特别的意义。这一计划虽然起始于对居住安全的关注,依靠规则形成秩序、利用项目调动参与,但它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强调社区生活的有机性、居住交往的有效性,实现了目标和立场方面的调整,让单纯的安全性守护转变为公共性生产,不仅包括公共精神,也包括公共伦理。这是更早推行“邻里守望”计划的美国无法实现的转变,后者因为“谁来守望守望者”“刑法私有化”等问题的困扰,社区关系更多处于紧张状态。

一、起源:以邻里单元为基础的安全守护

一般意义上的“邻里守望”(Neighborhood Watch)计划以邻里为单元,或者成立专门“守望”的社区组织,或者强调社区组织的“守望”功能,鼓励居民参与相关社区建设,协助公共安全部门打击犯罪、阻止蓄意破坏活动。具体来说是培训社区居民安全防护知识和方法,鼓励居民参与、融入社区安全建设,提高社区安全,包括社区公共安全和私人住宅安全,人身安全以及财产安全。面对社区犯罪行为,“邻里守望”计划一般鼓励“守望者”向警局举报,而不是直接干预犯罪行为,作为警察机构的“眼睛和耳朵”,是政府与社会自治力量的相互合作。

“邻里守望”计划建立在“邻里单元”(Neighborhood Unit)理念基础上,是围绕“邻里单元”开展的安全建设。1920~1930年,美国建筑师克莱伦斯·佩里(Clarence Perry)提出了这一规划理念,为现代城市居住区规划奠定了基础,并在此后的实践中成为北美城镇建设的主导模式,影响一直延续到现在。“邻里单元”以规模(Size)、边界(Boundaries)、开放空间(Open Spaces)、机构用地(Institution Site)、本地商店(Local Shops)和内部道路系统(Internal Street System)为主导要素。该理论认为,具备这六个元素,才能更加完整地满足家庭生活的基本需求。[1]

具体来说,在规模上,“邻里单元”与一所小学的服务人口相匹配;在边界上,社区围绕城市主干道建设,避免公共道路深入居住单位内部;在开放空间方面,提供小公园和娱乐空间系统;在机构用地方面,学校和其他公共设施位于“邻里单元”中心,满足和方便邻里内部需求;在本地商店方面,强调将它们布置在邻里单元周围,数量与服务人口相适应,最好处于交叉路口或与临近单元商业设施共同组成商业街区;在内部道路系统方面,每一条道路与可能承载的交通量相适应,采用环绕模式,便于单元内通行,同时削弱车辆穿越。

1980—1990年,“新城市主义”(New Urbanism)运动,进一步确立了“邻里单元”在社区规划中的地位,同时做了合理的调整。在社区层面,“新城市主义”通常等同于“传统邻里开发”(Traditional Neighborhood Development),要求“邻里单元”的设置适应弹性人口结构和规模,把小学和公共设施放在邻里边缘,而不是邻里中心,方便几个邻里共享、共用公共资源,减轻单个“邻里中心”因人口数量波动造成的冲击。与之相对应,“传统邻里开发”不再以小学确定邻里规模,而以步行距离作为尺度,认为邻里的最理想半径是400m,相当于悠闲走5分钟的生活区域。

这样的“邻里单元”以步行友好、公交友好为原则,兼顾日常生活的安全、便捷,以及公共资源的有效、合理利用。“传统邻里开发”模式面对汽车出行的大量增加,认为汽车和停车的要求需要照顾,但步行和公交也分享城市空间,它们在这方面的使用和配比应该是平等的。因此,该模式抛弃了环绕式交通,选择了棋盘式街道网络,并与邻里周围道路连接来疏散交通。街道网络把邻里分成更小规模的街块,创造更多宜人的步行空间,布有长椅、灯光等。公交车站则可以深入邻里内部,方便步行到达,车站附近可配置相应公共空间和商业用地,解决相应的生活、就业问题。

从现实层面看,“邻里守望”计划的推广与城市公共管理配套的相对短缺密切相关。1970年,美国刑事法律的数量和覆盖范围快速增加,与社区安全问题的增多呈现同步的变化趋势。[2]两方面情况都促进了“邻里守望”计划的生成和发展。这是因为,解决社区安全问题需要公安部门进行更多的调研,获取社区的详细信息,从而提高守望的频率和广度,形成对社区违法行为的有效防范。鉴于公共安全部门本身人员和结构的局限,为满足这些要求,它们不得不依赖私人及其团体的辅助,允许后者参与相关法律的推进,参与警察权力的执行,帮助完善社区安全,让“守望”的法律实际落地。

相关研究也表明,社区犯罪率的高低与社区整合度、社区非正式制度的完善与否具有明显相关性。[3]一些研究指出,越是内部存在经济和种族差异,人口流动性较高、住户结构越不稳定,社区也就越不安定。非正式社会控制(informal social control)[4]越是薄弱,共同规范不存在或不健全,社会性混乱也就更容易发生。这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社区内部问题,更是社区与外部治理组织顺畅对接、密切合作的问题。因为没有社区内部非正式社会控制、社区自身高度整合的支撑,外部正式的治理规则和治理组织,尤其涉及法律推行的部分,将很难深入开展,效果也大打折扣。

这些研究对社区公共安全的维护提出了新的要求:大范围居民参与作为非正式社会控制手段,不但被认为是打击社区犯罪的有效方式,更被认为是预防犯罪發生的有效措施,能够减少维护社区安全在各个方面的成本。这样的居民参与包含两个层次,一个是积极守望,另一个是消除隐患。特征鲜明、位置明显的“邻里守望”标识,加上居民相互间的频繁接触,有意识有训练的守望行为,能够震慑潜在的社区罪犯。居民自身有意识地增强意识、加强防范,排除各种可能导致犯罪发生的隐患,尽最大可能不让罪犯有可乘之机。这两个层次都可以让罪犯对自己的行为后果有明确预期,将社区犯罪阻止在动机阶段。[5]94B10D97-8A2B-4B1C-952E-0F2809232680

基于现实的需要和理论的支持,1972年,美国全国警长协会(The National Sheriffs Association)正式启动了“邻里守望”计划,尽可能发动居民,巡视、汇报可疑事件,实现社区犯罪的防范。当时的名字是“街坊守望”(Block Watch),最为人熟知的实践是1973年的“西雅图社区犯罪预防项目”。[6]随后,“邻里守望”迅速发展,拓展到美国全国、加拿大、欧洲一些国家和地区,并成为确保社区安全的主要手段,不但服务于打击社区犯罪,还有利于提高非正式的社会控制,更在实施目标上有了进一步的提升,向培育社会一体化和团结性,重塑社区共同体精神方面发展。[7]

二、发展:加拿大“邻里守望”计划的架构

美国1970年启动“邻里守望”计划之后,加拿大紧随其后,在一些地区试行此计划,并从1982年开始大规模推广。需要特别提到的是,这种推广并不依赖某个全国性的核心组织,而是各地相互配合、互相合作的结果,就像“邻里守望”自身的性质和呈现的特点那样。“邻里守望”计划的推广资金最初来源于“加拿大普通事故保险公司”(The General Accident Assurance Company of Canada),后来有一些其他团体陆续加入,壮大了资金来源。在这些资金的支持下,城市和地方政府的警察局负责具体落实“邻里守望”计划,提供必要的知识技能培训,调配出警打击犯罪。

同其他地方实践类似,加拿大最初将“邻里守望”作为打击社区犯罪的一种辅助方式推行,主要针对街道抢劫(Robbery)、入室盗窃(Break and Enter),财物破坏(Property Damage)等基本形式。“邻里守望”计划对这些概念有针对性的解释:“抢劫”是某人试图盗窃另一个人的财产,而且攻击或威胁了后者,最主要的是道路上的行凶抢劫。“入室盗窃”是未经授权地闯入他人住所、办公地点、关闭的车库、有门的或全封闭的围栏或棚屋,盗窃或试图盗窃他人财物。私家车(包括车内物品)失窃、商铺盗窃等其他犯罪形式,各地规定不同,不一定在“邻里守望”之列。

任何人都可以在自己所在的社区提出和开展“邻里守望”计划。有意向的居民一般联系当地社区警察(Community Officer)或社区警务中心(Community Police Centre),后者会提供相关信息、资源,帮助启动计划。如果所在社区已经开展了“邻里守望”计划,感兴趣的居民可以联系地区协调员(the Area Coordinator),后者会协助新加入者,尽快融入团队,给予必要的指导和帮助。包括如何识别邻里单元里的可疑行为,如何利用相关表格记录做详细记录,如何向当地警察、“邻里守望”成员及其他社区居民披露可疑信息。

为使计划切实可行、行之有效,“邻里守望”从打消犯罪动机,加强非正式社会控制入手。这是一套以理性主义为基础的思考模式,强调成本利益的权衡和选择。基本的逻辑是这样的:社区罪犯具有理性思考和行为能力,他们直接面对自己所处的情境,会对违规行为进行成本收益比较,理性选择是否采取行动。因此,减少社区环境中隐藏的犯罪机会,消除犯罪诱因,会让潜在的罪犯觉得无处下手或无利可图,极大降低罪犯采取行动的可能。居民自身提高防范意识和增加防范知识,相互守望,能够让潜在的罪犯重新评估社区犯罪的風险,间接控制社区犯罪活动的发生。

基于这一考虑,“邻里守望”计划要求社区外部和内部双重合作,主张通过合作减少社区隐患、监控社区犯罪行为。居民与警察的广泛合作是基本要求,更重要的是社区居民之间具有广泛接触,形成相互配合、积极参与的信息和情感基础,从而能够共同采取有效行动,在两个方面承担起积极行动者的角色:一个是社区安全问题的直接参与,另一个是社区观察和检视的更多投入。内外合作的细分目标包括避免住宅引起窃贼兴趣,尽量减少相关诱因;邻里之间、邻里与警察之间建立有效的沟通;社区居民能够积极参与犯罪识别;确保个人财产不被窃贼注意;识别邻里单元的可疑行为。

为实现上述目标,每户居民要认识到自己才是社区安全防护的主体,也是最重要的受益人,首先应当从自我做起,从自家做起。具体包括注意自己家的安全状况,通过各种措施消除隐患,不要给罪犯可乘之机。例如,出门记得关好所有门窗,落下车库大门;确保邻居知道自己在不在家;尤其远行前,要给可信赖的朋友或邻居留下必要信息,包括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紧急情况下如何联系,其间是否会有人帮忙理家护院(园丁、修理工等),留一套(把)钥匙给自己的邻居等等。要努力熟悉自己的邻居,建立广泛的联系和合作。要积极参与警察局举办的安全知识、“邻里守望”培训。

作为邻居,要树立社区安全、大家安全才是真正安全,自家也才会安全的观念。每位居民除了关心自家的事务,还要留意邻居家的安全,包括邻居是否在家,房屋长期空置的情况尤其需要引起注意。邻居家是否有招贼的诱因,有什么明显和不明显的引起窃贼注意的特征(包括敞开的车库门,廊下没有及时取走的派送报刊等)。如果存在,要及时告知邻居,帮助他们做出调整,提早降低、消除失窃的可能。有任何可疑人员出没的时候,要留意邻居家是否安全。那些未经授权的糖果贩卖商,寻求报纸征订的青年,随时都有可能利用门铃没有应答的机会,进入缺少安全防范的住宅。

一旦发现可疑人员,要及时向警察、“守望者”团体成员,以及相关居民通报情况,有两种侥幸心理需要避免。一是不能假设存在“及时通报的他人”,因为这些“他人”通常并不存在。二是不能假设不会危及自家安全,那些从后院、旁道、别家借行的路人,很有可能会闯入自己的房子;那些被窃贼光顾的“邻居”在另一种情况下很有可能就是自己。因此,发现任何可疑人员,“守望者们”都要做出详细描述并记录下来,具体到他们的相貌、行为特征、衣服颜色等等。如果有陌生机动车可疑停留、反复穿越某个街巷或住房门口,需要对机动车进行详细记录,尤其是车牌号码。94B10D97-8A2B-4B1C-952E-0F2809232680

为方便警民合作,提高犯罪打击效率,公共安全问题通报有多种渠道可选,但确定事实与不确定事实要分别对待、差异处理。警局有“犯罪无小事,通报尽周详”(No crime is too small, report everything)的提法。如果确定犯罪事实正在发生,“守望者”们应该尽快拨打911通知警察,同时通知守望团体的其他成员。如果发现犯罪事实,但罪犯早已离开,可以提交在线犯罪事务通报表,及时向警局反映问题,描述具体情形。如果仅仅是可疑行为(包括社区的贩毒、卖淫活动),又希望匿名举报则使用“止罪通”(Crime Stoppers)等相关程序,按照要求填写必要信息提交系统。

如此一来,各“邻里单元”都可以有效守望自己家园的所有地方,建立起由点到面的社区安全守护体系。这种有效的覆盖包括三层含义:第一个是空间广度,“邻里守望”能够覆盖所有角落,包括各家各户的前院、后院,侧窗,门廊等等;第二个是时间跨度,警官数量有限,又不能实时巡视,邻居却可以,不但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还可以随机出现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第三个是辨识精度,巡視的警官要认识整个邻里单元的住户具有很大难度,而且他们可能不时换岗,邻里则基本是常住居民,比较稳定,多人相互认识比一人认识多人也要容易得多。

三、提升:加拿大“邻里守望”计划的优势

加拿大“邻里守望”计划具有自身的优势特点,和美国相比尤其如此。作为发源地,美国的“邻里守望”从安全出发,又回到安全问题,并且涉及“谁来守望守望者”,以及“刑法私有化”等重要问题。在有些州,邻里守望者根据“不退让法”(stand-your-ground law)规定,可以在与嫌疑人的对峙中坚守立场,使用致命性武器。问题是,这些“守望者”们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暴力执法授权,却缺少警察所有的训练和约束。在私人团体和组织普遍参与社区安全维护的情况下,“刑法私有化”(Privatization of Criminal Law)问题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争议。

莎伦·芬根(Sharon Finegan)讨论过这样一个典型案例,在佛罗里达州的桑福德市,“邻里守望”计划成员乔治·齐默尔曼在社区巡逻过程中,发现一位非裔美国高中生正在穿越社区。他于是打电话给911,声称自己正在跟踪“真正的可疑人员”。警察调度员(The police dispatcher)明确要求齐默尔曼停止跟踪活动,等待警察赶赴现场确认事实。齐默尔曼不但没有听从调度员的要求,还愈加逼近这位高中生,并在随后的对峙中用自己合法携带的半自动手枪射杀了他。当时,这位高中生手无寸铁,正离开当地的便利店,在返回住处的路上。[8]

安迪欧·约翰逊(Adeoye Johnson)提到的案例则反映了社区外来人员对“守望者”普通执法参与的印象与反应。[9]2010年的一天,33岁的大卫·弗洛伦斯开车通过一个“邻里单元”的时候被四个人拦了下来,他们身着蓝色夹克,带着徽章和瓜皮帽。但这四个人不是警署成员,只是面包师、干洗店员和保险公司销售,他们共同的身份是纽约沙里姆(Shomrim)“邻里守望”组织的成员。因为他们认为弗洛伦斯不止一次在社区儿童面前做出猥亵行为而拦住了他。结果弗洛伦斯认为四个人像帮派成员一样威胁他,在被攻击之前先掏枪射伤了他们。

按照美国宪法修正案要求,警察执法活动是约束性的,只能在特定情形下实施,而且不能侵犯犯罪嫌疑人的公民自由权利。但是,“邻里守望”计划却进入了灰色地带。一方面,作为“必要的恶”,国家暴力机器的运行原则上必然与各种规范要求相连,还受其他权利主体的牵制,但是,这些规范和约束并不适用于“个体自由领域”。另一方面,因为美国的特殊国情,“邻里守望者”们实际分有了部分法律执行的权力,可以实施类似警察专属的行动。面对这种“私有化”的公安权力,权力实施的程序保障失去了焦点,往往选择无视或者放任。

在这种情况下,“邻里守望”计划是一柄双刃剑,让社区时时处于紧张状态,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难以缓和。针对这些问题,莎伦·芬根提出了改善美国“邻里守望”计划的三点意见:一是尽量减少“邻里守望者”直接对峙嫌疑人的机会,同时限制他们的处置能力,二是颁发“邻里守望”许可证书,并针对所有参与法律实施的活动,对“守望者”进行培训。培训内容包括拒绝和揭露确定嫌疑人的偏见,巡视过程中合理使用武器等等。三是扩大排除规则,广泛覆盖“刑法私人化”的各个方面。个人基于自卫原则获取的任何不合法证据,同样应当限制和规范,而不仅仅以此要求国家组织。[10]

加拿大虽然秉承城堡法(Castle Law或Castle Doctrine)传统,但加拿大人相对保守,枪支管制又比较严格,其“邻里守望”计划一开始就从实践和观念上避免了美国问题。虽然“邻里守望”毫无疑问是私人及其组织、团体参与公共安全事务,但参与不等于执法,不等于开动国家机器。所以,加拿大能够更为良好地执行“邻里守望”的基本原则:即提倡守望者发现社区可疑行为,及时向负责警察汇报,而不是直接干预。所以,加拿大“邻里守望”不需要特意平衡公安权利与个人自由,至少在“守望”环节如此,至于警察介入后的平衡则是另外一回事,不在本文讨论之列。

正是由于没有美国那样的制度负担,加拿大能够把握“邻里守望”计划的历史使命,同时加速它的历史发展阶段。这是一个从安全守望到文化守望,进而发展到精神守望的过程,代表着社区生活走向成熟的逻辑规律。加拿大称之为“社区驱动计划”(community-driven program),通过打击社区犯罪这一目的,发展“邻里守望”这一平台,促进居民之间的交往,彼此成为“好邻居”。它要求每个居民至少能够认识并消除隐患,认识邻居并提醒邻居,区分正常情况与可疑情况,及时向警察和邻居通报信息,降低社区犯罪可能,创造平安社区,形成平安文化。

这是一种信任和责任的培养,是进一步促进社区公共性生产的基石。从普通社区事务到公共安全建设,第一道门槛是居民与警署彼此的信任和责任,能够形成有效的沟通和无障碍的交流。这里的信任和责任不仅包括发展“邻里守望”计划本身的“品牌知名度”和友好程度。例如,警署一方面要制定简洁易用、美观大方的表格,住户可以填写必要信息,留给警察或邻居,另一方面要认真对待、及时处理所有通报信息。同时,信任和责任还包括所有配套线下、线上沟通渠道的易用性、可靠性和有效性,例如网站、推特等信息沟通终端的维护、优化、响应与反馈等等。94B10D97-8A2B-4B1C-952E-0F2809232680

居民之间的信任、责任是第二道门槛,也是更加重要,更难实现的部分。只有提高居民社区整体安全的意识,转化为他们内在的要求,借助“邻里守望”计划的开展,提高他们相互间的接触和交往,才能实现社区生活质的飞跃。加拿大“邻里守望”计划的一个重要目标是发动尽可能多的居民参与邻里活动,培养社区中积极的行动者。“邻里守望”不应只是志愿行动、守望者不应只是志愿者,他们为自己的家园守望,是客体也是主体、是服务对象也是主人翁。有了这种观念和行为的转变,居民之间的信任和责任会提升一个层级,创造无数安全的社区,进而形成无数安全的城市,实现从家园到家国的守望。

四、进步:“邻里守望”与社区公共性生产

单纯从技术和专业的角度考虑,“邻里守望”计划既不先进也不经济,没有效率不够科学。事实上,如果单纯考虑安全社区建设,在照顾隐私的情况下,完全可以依赖高科技手段,获取更好的“守望效果”。例如,一些推广“智慧社区”的人士称,因为人有在不在场、疲乏困倦、烦恼分心、感知限制等影响因素,以人为主导的“邻里守望”具有很大缺陷,难以有效发挥作用。现代科技主导的“智慧社区”可以无人值守,全天候、无盲点“守望”,既能节省人力资源,又能提高效率,消除了“人工守望”的各种问题。[11]从这个意义上说,北美、西欧等发达国家仍然坚持推行“邻里守望”计划肯定另有原因。

从加拿大的经验来看,之所以坚持以“邻里守望”的形式开展社区安全建设,不是为了安全本身,而是要在社区形成友好氛围、合作理念和公共精神,这也是近几年加拿大“邻里守望”计划的重心和灵魂所在。在这一观念主导下,安全社区建设实际只是过程和手段,并不是最终目的。无论是辨识风险因素、通报可疑行为、组成团队协作,都不只是专注于观察和防范,而是互帮互助、促进沟通交流的一种表现和形式,或者说提供了一种互帮互助的机制,增加了沟通交流的机会和可能;是要把社区中的居民动员起来、活跃起来,重建邻里的情感维度,营造共荣共享的共同体氛围。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相当多的研究表明,城市社会生活并不是如同“陌生人社会”的离散空间,而是包含着密切而持久的社会关系,城市是提供高密度空间接触机会的场所。但是,这些关系同邻里、社区的密切、持久并不是同一回事。这是因为,现代社会的实时通讯技术和便捷交通,解决了社会交往空间上的限制。人们的社会交往呈蛛网式的发展模式,而不是传统的块状模式。发达地区因为走在实时通讯和便捷交通的前沿,蛛网式社会交往发展的更加充分,块状交往则相对贫瘠,甚至有弱化的趋势。受制于城市规模和个体交往能力限制,陌生人关系依然被认为是城市生活的基本结构。[12]

诸多社区治理问题往往来源于这种陌生关系,解决这些社会治理难题也要回到问题的根本,在源头上做出调整。这就是说,无论是安全防范的加强,还是安全意识的培养,安全文化的形成,都需要最终落实到社区公共性生产这一主题。一方面,社区居民参与“邻里守望”的程度与社区是否稳定,居民社会经济地位高低,常住与否等因素直接相关。[13]这些因素,也就是社区本身的条件(尤其是人的、社会的条件),决定了有些社区的“邻里守望”比较成功,有的效果一般,有的或许连形式都不具备。另一方面,相关的研究也表面,自然的邻里关系,是居民间的非正式互动网络,能够增进居民的幸福感,塑造人们的日常交往世界。[14]

加拿大的“邻里守望”计划突出了邻里之间的活动,而且尤其强调为他人守望(neighbors watching out for neighbors),是互帮互助的互惠行为(mutual aid),它的基本前提是邻里内部交往密度和频率的提高,形成有效的了解,提高相互的信任和责任。事实上,“邻里守望”计划为每个居民提供了熟悉社區环境、珍惜所在邻里的机会,也提供了守卫邻里安全、提高生活质量的可能。把握认识机会是落实服务可能的基础,既是利己更是利他的行为,而利他同时也是间接利己,或者说是为利己做好准备。这些非正式的关系和交往促进了社区福祉,重塑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世界。

同时,加拿大“邻里守望”计划要求社区居民的积极投入,将多重的守望与多重的安全联系在一起。有意思的是,在动物的世界里,理查德森的松鼠(Richardsons ground squirrels)这样的群居动物,也是通过“积极投入”的“邻里守望”来实现族群安全。一旦发现危险,地松鼠们就发出警报声来警告同类。这些警报通常不是单一的,而是多重的;并且,它们对熟悉邻居的呼叫反应更为灵敏。熟悉的多重警报让地松鼠们能够更好地定位、追踪捕食者,逃避危险。[15]实际上,社区里的“邻里守望”也需要同样的机制,每个居民的积极投入,才能形成网状、多元的信息传递系统。

为使“邻里守望”计划在公共性生产方面作出更大贡献,加拿大还在社区推广了“街坊父母”(Block Parent)、社区工具包(Neighborhood toolkit)等相关制度设计,这些制度相互配合,用一系列活动和关怀手段提升社区交往的广度和频度,形成居民的共同体意识、公共观念、公共精神。“街坊父母”对居民的社区奉献精神、公共服务意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鼓励社区住户加入“街坊父母”计划,在自家的门外或窗口贴上红白图案的“街坊父母”标志,成为儿童、老年人的临时避难所和求助点。这些明显的标志告诉出门在外的儿童、老年人,当他们迷路、遇到危险、感到害怕的时候,可以到这些有标志的家庭寻求帮助。

“邻里工具包”是实现社区整合和凝聚的一揽子建议和方法,包括“韧性社区建设”“社区组织指南”“参与策略手册”等等,分别出现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维多利亚市,安大略省的伦敦市,艾尔伯塔省的埃德蒙顿市等。虽然每个社区的发展目标类似,但它们的环境、特性、需求和目标都有较大差异。多样化的工具包能够适应不同社区,采取不同的解决办法。“邻里工具包”的最大贡献是通过各种方式创造沟通交流契机,让整个过程有趣而有效,不但明确社区发展优势,明确每个主体在社区的贡献点,还能够将他们团结起来,共同为社区发展服务。94B10D97-8A2B-4B1C-952E-0F2809232680

加拿大的“邻里守望”计划及其相关社区建设举措,与现代城市发展的总体趋势相适应。传统社会共同体的破坏、社会文化多样性的丧失等现代城市问题引发了越来越多的反思与变革,但这些都只是阶段性现象,不能当作整个现代社会该有的形态。事实上,自1960年代反规划运动以来,自我批评的、渐进主义的规划方法受到更多重视,他们主张尊重传统社区、恢复城市的有机性,反对没有灵魂的、机械的城市环境。诸多国家的“邻里守望”计划也越来越从安全性守护发展为公共性生产,将社会领域、经济领域中强调的合作贯穿到社区生活。

基金项目:

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城市与人民:作为一种存在状态的城市观念及其政治转向”(项目编号:2021BZZ001);2019年度共青团中央“青少年发展研究”重点课题“新的社会阶层青年群体诉求表达和社区参与研究”(项目编号:19ZD044);上海社会科学院2022年院重大课题“全过程人民民主与社会政策优化”(项目编号:2022ZD005);上海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人民城市理念与现代城市治理的超越性发展”;上海社会科学院2019年度赴国外智库或院校访问研究项目的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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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Li, Xu & Rongxing Lu, et al. "Smart Community: An Internet of Things Application". IEEE Communications Magazine, 2011. 49(11): 6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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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Thompson, Amy B. & James F. Hare. "Neighborhood Watch: Multiple Alarm Callers Communicate Directional Predator Movement in Richardsons Ground Squirrels, Spermophilus Richardsonii". Animal Behaviour, 2010. 80(2): 269-275.

作  者:李錦峰,上海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政治与公共管理研究所研究员、政治学理论研究室主任,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责任编辑:张 波94B10D97-8A2B-4B1C-952E-0F28092326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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