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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风东来
——以新疆出土便面为中心

2022-06-30张世奇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西王母普拉扇面

张世奇

(兰州大学 敦煌学研究所,甘肃 兰州 730020;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扇子,又称箑、翣(shà),作为一种常见之物,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有学者认为,我国最早的扇子应出现在新石器时代。[1]据史书记载,早在舜时期就发明了扇子,西晋经学家崔豹即在其所撰《古今注·舆服》中记述:“舜广开视听,求贤人自辅,作五明扇,此箑之始也。”[2]从这则可知舜时扇子是用竹子做的。后在殷商时期又出现了羽毛制作的翣。我国考古出土的最早实物为东周、战国铜器上刻画的两件长柄大扇,以及江陵天星观一号楚墓出土的木柄凤翣(羽扇)残件。[3]此外,在河南、湖北和湖南等地的战国至汉的墓葬中出土了大量的竹扇和羽扇;汉代画像石上也有数量可观的扇子形象。[4]而在新疆且末县扎滚鲁克和洛浦县山普拉墓地亦有扇子实物,但仔细观察,这种厨刀形状的扇子,我们认为其应是便面,对于这种扇子的溯源和定名将进行论述,不当之处,尽请方家指教。

一、新疆出土厨刀形扇子定名及溯源

新疆历代所出扇子形象有不少,如吐鲁番阿斯塔那13号墓出土的东晋时期墓主生活图中墓主人所持之团扇;吐鲁番阿斯塔那501号墓出土的唐代团扇冥器,但形制像厨刀的扇子仅有两件,一是1984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考古队在和田洛浦县山普拉墓葬1号墓中发掘出土的一把用毛布缝制的扇子,时代为东汉时期(图1)。该扇子用圆木棍做轴,木棍长52.1厘米;扇面呈长方形,用毛毡做里子,原白色平纹毛布做扇面,红色平纹毛布锦边,扇面长17.6、宽12厘米;扇面用两根锦带系在木棍上,扇面可绕木棍左右摇摆。

图1 毛布扇 洛浦县山普拉墓葬1号墓出土

二是1998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考古队在对巴州且末县扎滚鲁克一号墓地进行发掘时,在142号墓中发现的一把用毛布制作的扇子(图2),为3-6世纪遗物①。该扇子没有山普拉出土扇子精美,同样用圆木棍做轴,木棍为红柳材质,长50、粗1厘米,但木棍只是做了简单的加工。扇面呈厨刀形,为原色毛布缝制、毛布长38.4、宽29.4厘米。

图2 毛布扇 且末县扎滚鲁克一号墓地142号墓出土

从上述两把扇子看,洛浦县山普拉出土的扇子较且末扎滚鲁克出土的扇子,无论材质还是制作都更为考究。对于这两件文物,有学者直接定名为扇子,似为不妥。事实上,扇子有很多种类,按照扇面制作材料分,有箑、翣、羽扇、蒲扇、缯扇等;按扇面形制分,便面、雉尾扇、团扇等。经与考古出土扇子实物或图像对比,我们认为此物应是便面。

便面,扇子的一种。此物最早出现于何时,不得而知,其在战国晚期到两汉成为扇子主流,以后历代多沿用。[5]便面最早见于史籍《汉书·张敞传》载:“然敞无威仪,时罢朝会,过走马章台街,使御吏驱,自以便面拊马。”张敞所持便面的样子已无从知晓,然颜师古对该句进行注曰:“今之沙门所持竹扇,上袤平而下圜,即古之便面也。”[6]此外,曹魏陈王曹植载《九华扇赋》曰:昔吾先王常侍得幸汉桓帝,帝赐尚方竹扇,不方不圆,其中结成文,名曰“九华”。[7]可见便面材质是竹子,形制为上袤平而下圜。当然曹植记述的是张敞两百余年之后的便面,颜师古所记便面更晚,那么,是否与张敞所持便面一样?我们不得而知。幸而湖南长沙西汉马王堆一号墓出土的两件竹扇使我们得见西汉时期便面(图3、4),可见便面形制为厨刀状,扇把一长一短,扇面均呈梯形。[8]西汉马王堆一号墓大致年代是公元前175—145年,早于张敞生活年代大概100年。虽历经100年,但同处一个王朝,张敞的便面应是对马王堆一号墓出土便面的一种继承。

图3 长柄竹扇

图4 短柄竹扇

事实上,目前考古出土最早、最完整的便面实物为江西靖安李洲坳东周墓出土,具体时代为春秋中晚期,距今约2500年(图5)。[9]该便面形制为厨刀形,用竹篾编成。另据统计,该种便面实物主要出土于湖北、湖南、河南等地战国早中晚期和秦汉墓葬中;图像则多画于四川、安徽、江苏、山东、河南、河北、吉林、辽宁、甘肃等地出土的画像砖、画像石、壁画、石棺上。[10]甚至一些俑也持有便面,如湖南长沙金盆岭九号墓出土的西晋青瓷持便面俑(图6),四川忠县涂井崖墓五号墓出土的三国蜀汉执便面俑。

图5 便面

图6 青瓷持便面俑

通过上述便面实物和图像的展示,我们认为扎滚鲁克和山普拉出土的扇子即为便面无疑。那么,这种在中原的扇子样式怎么会出现在西部边陲呢?

解决这个问题似乎应从新疆周边省份寻找蛛丝马迹。遍检考古资料,我们发现这种便面在甘肃河西地区魏晋墓画像石中大量出现(表1),时代最早的如甘肃嘉峪关新城曹魏1号墓之墓主人宴饮图,图中名叫段清的墓主人就手持厨刀形便面(图7);

图7 甘肃嘉峪关新城曹魏1号画像砖

表一

经统计,河西魏晋墓出土有便面图像7幅,且分布于河西从东到西的各个地方,可见便面在河西地区的流行程度。最为有趣的是在嘉峪关新城5号墓画像砖中便面上的图案和马王堆一号西汉墓中的图案极其相似,这更加意味着河西的便面即是来自中原。事实上这一结论也是符合史实的。前文已述及在中原的湖北、湖南、河南、四川、安徽、江苏、山东、河北、吉林、辽宁、甘肃等地战国早中晚期和秦汉墓葬及汉代画像砖、画像石、壁画、石棺上广泛分布着这种便面的实物和图像,可想在战国秦汉时期便面在中原的流行。而自西汉武帝开河西四郡至魏晋时期,或由政府组织迁徙,或由战争自发西迁,中原大量达官贵族或庶民百姓移居河西,由这些人将中原流行的便面带入河西,是极有可能的。

二、新疆出土厨刀形扇子出现原因

张骞凿空之前,西域即与中原地区保持着密切联系。我国记述先秦时期故事的文献,如《尚书》《春秋》《左传》《国语》《战国策》《竹书纪年》等,就对西域的山川地理和西王母及周穆王与西王母会面等有所记述,如:

“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

——《山海经·西山经》

“吉日甲子,天子宾于西王母,……。西王母再拜受之。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天子畣之曰:‘予还东土,和理诸夏。万民均平,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穆天子传》

穆王五十七年,西王母来见,宾于昭宫。

——《竹书纪年》

周穆王与西王母虽是历史传说人物,但通过上述三种古籍的记载,也可窥见西域地理及在先秦时期中原与西域之间的交流。目前学术界,多认为张骞开通丝路之前,中原和西域之间存在一条道路,有的称之为“彩陶之路”、也有的称为“玉石之路”、“草原丝绸之路”等等。对于中原和西域之间的玉石交往,《竹书纪年》中记载:“(帝舜)九年,西王母来朝。西王母之来朝,献百环、玉玦”[11],可见早在五帝时期的帝舜时期就有玉石交往。

幸而考古证明,在先秦时期中原与西域之间确实存在着玉石交流,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曾出土755件玉器,经对其中约300件标本玉料分析,发现有新疆玉。[12]这有力地证实,早在距今约3000年前后,新疆玉石已见于中原地区。除此之外,先秦时期,西域与中原地区也存在着其他的物质文化交流,如以吐哈盆地为主,全疆多点均有出土的彩陶、黍粟类农作物以及海贝;阿拉沟木椁墓、玛纳斯县黑沟梁墓地、轮台县阿孜干墓地以及阿尔泰巴泽雷克墓葬6号墓出土的战国“山”字纹铜镜;阿拉沟墓地28号墓以及阿尔泰巴泽雷克墓葬5号墓出土战国楚式凤鸟纹刺绣及其他丝绸;哈密市五堡墓地出土的距今约3200年红地黄蓝三角纹刺绣;阿拉沟墓地18号墓漆器,等等,这些具有中原特质的考古发现已深刻地表明,先秦时期中原与西域间存在着广泛的物质文化交流。[13]

事实上,在且末扎滚鲁克墓地和山普拉墓地同样存在着中原与两地交流的出土实物,刺绣品即为一种。刺绣是我国一种古老的技艺。根据《尚书·益稷》中相关记载,刺绣在舜禹时期就已出现,但就我国现存的花纹纺织物残料分析,刺绣应用到服饰和其他方面上,应在公元前12世纪丝绸提花技术之前。[14]我国目前出土最早的刺绣考古实物是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铜觯上所粘附刺绣残迹,上面的锁针绣法依稀可辨。而在扎滚鲁克墓地和山普拉墓地出土刺绣制品,其中扎滚鲁克墓地出土有2件毛绣品,分别为出自3号墓的棕地涡旋三角纹刺绣和4号墓黄地果实纹剌绣斜褐片;1件丝绣为绿绢地对鸟花草纹刺绣;山普拉墓地出土有11件毛绣品,如1号墓的红地菱格十字纹刺绣斜编毛绦,6号墓的十字草叶纹刺绣毛绦;丝绣有15件,如50号墓的绢地刺绣枕,49号墓的绮地护颌罩,24号墓的丝绣带。[15]前述两墓地出土毛刺绣均采用锁针绣手法②,时代应为汉晋时期。毛绣品是汉晋时期中原与西域文化交流的实证之物,是将中原的刺绣技艺运用到当地有着悠久历史的毛纺织品上的一种创新织物。除此之外,在民丰尼雅遗址、楼兰遗址、于田屋于来克古城遗址、尉犁营盘墓地、吐鲁番阿斯塔那古墓地等地同样出土有大量战国至汉晋时期的中原织物。

除织物外,扎滚鲁克第二期所属的墓葬中还出有中原的“特产”漆器,其中14号墓出土了一根漆木棒,24号墓也出土了一件涂有漆的木简,上面雕刻了鹿、羊纹,这件漆木简从材质和雕刻纹样风格上看,可判断是生产于当地,可见当地人已经熟练掌握漆工艺,或者是中原来到当地人所制作。[16]此外,44号墓也出土了残漆器。

综上所述,无论是且末扎滚鲁克墓地出土的纺织品和漆器,还是洛浦山普拉墓地出土的纺织品,都昭示着在战国至两汉时期,中原与前述两地之间存在直接或间接的物质文化交流。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这种交流都会经过河西,这也正是为什么会在河西留下便面图像的原因。在这种频繁的交流中,将日常生活中使用的便面由中原经河西传入西域,是很有可能的。

三、新疆出土便面之作用蠡测

便面为扇子的一种,招风取凉应是其基本的作用。除招风取凉基本功能外,就目前现存的文献和考古资料来看,便面图像多出现在汉晋画像石和墓室壁画中的车骑出行、拜谒、讲经、宴饮、庖厨、乐舞百戏、西王母等画面上,可见其还应具有象征身份、掸拂灰尘、遮尘蔽日、舞蹈用具、烤肉扇风及与辟邪升仙相关等功能。[17]那么对于且末扎滚鲁克和洛浦山普拉出土的便面具有哪些作用呢?我们认为中原和扎滚鲁克和洛浦县出土的便面虽同为一种东西,但随着使用者和使用环境的变化,其功能作用可能会随之变化,下面将结合且末扎滚鲁克和洛浦山普拉两地的环境和考古资料进行论述。

(一)招风取凉、遮尘蔽日及掸拂灰尘

且末扎滚鲁克和洛浦山普拉出土便面具有招风取凉、遮尘蔽日及掸拂灰尘等功能,与两地所处的自然环境有极大的关系。且末和洛浦位于塔里木盆地,由于天山和昆仑山的阻挡,海洋水汽无法进入,使塔里木盆地形成了极度干旱的自然环境,这种干旱的气候在第四纪就已形成。[18]降水量的稀少,使盆地内植物稀少,这就造成两种情况,一种夏天天气及其炎热;一种沙漠戈壁遍布,沙尘暴时常发生。

对且末流沙和热风,《魏书·西域传》中记载:“且末西北方流沙数百里,夏日有热风为行旅之患。风之所至,唯老驼豫知之,即鸣而聚立,埋其口鼻于沙中,人每以为候,亦即将毡拥蔽鼻口。其风迅驶,斯须过尽。若不防者,必至危毙。”[19]《周书·异域志》也有同样的记载。这种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为人们的生存带来极大的不便。尤其在极热的夏天,生活在且末地区的人们势必会用到便面,进行扇风取凉;如果是在沙尘之日,用便面也可以遮尘蔽日,沙尘过后还可以掸拂灰尘。

(二)烤肉扇风

烤肉扇风这种功能的运用,在中原和河西出土的汉魏晋时期的画像砖石上可以得见,如前述甘肃嘉峪关新城第1号墓画像砖。最为明显的是山东诸城市前凉台孙琮墓所出画像石中一幅庖厨图(图8),上绘一人手持便面,在烤肉炉前用便面扇风烤肉。从线描图来看,便面的扇面应是可以随着中轴木棍来回摆动,以此来引风。我们通过观察,且末扎滚鲁克和洛浦山普拉所出便面均形似半门为椭圆状,一边以木棍为中轴,装有木柄,两端出扇面约两寸左右,供使用者抓握,可转圈使用,也可以上下左右摇摆,与是山东诸城市前凉台孙琮墓画像石庖厨图中便面一样。这种像农村进户门绕户枢转动,以扇柄为轴,摇动生风的便面也称户扇。今天新疆大街上烤羊肉串时使用的煽火扇子,还保持这种“便面”的古制,是可以绕扇柄摇动的户扇。

图8 庖厨图

我们认为且末扎滚鲁克和洛浦山普拉出土便面应该具有这种扇风烤肉的功能,原因有二:一是且末和洛浦均为绿洲城邦,经济主要以畜牧业为主,肉食是当地居民的主要食物来源,烤肉应是当地居民较为普遍和方便的一种食物;二是在扎滚鲁克墓地发现了作为食品随葬品的羊排骨串和羊排骨14串,这些羊排骨是相连的三、四条羊肋骨,羊排骨串是将羊排骨用木棍串起来,类似现代的烤肉形式。[20]

结语

便面作为一种扇子,就目前考古资料来看,现存最早的便面即是江西靖安李洲坳东周墓出土之便面,具体时代为春秋中晚期,距今约2500年。其流行时期为汉晋时期。且末扎滚鲁克和洛浦山普拉出土的便面正处于这一时期,在中原和西域发现同一时期同一器物,说明两地存在着密切的交流。从新疆各地现存与中原有关出土物来看,这种物质文化交流更多的是由中原向西域的传入。而西域地区对这种由内地传入的物质文化,并非简单的“拿来主义”,是基于当地的环境和风土人情,对其加以利用。

注释:

①对于该扇子的年代有学者定为距今2700年左右,但据考古简报,扎滚鲁克142号墓属于第三期文化,而第三期文化时代为3-6世纪,所以我们将其时代定为3-6世纪。参见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文物管理所、且末县文物管理所:《1998年扎滚鲁克第三期文化墓葬发掘简报》,《新疆文物》2003年第1期,第1-19页。

②锁针绣,自商代开始出现,一直到唐代是我国刺绣的主要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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