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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民族的”和“人民的”文学讲好“中国故事”

2022-06-30郭大章

兵团党校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人民中国故事民族

[摘要]《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结合百年中国文学中“民族”“人民”和“中国故事”这三个关键词,既回顾了硕果累累的过去又展望了希望无限的未来,准确地把握了百年中国文学发展历程的精神内核,指明了中国文学的发展方向和前进道路。我们要领会总书记讲话的精神内核,以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为目标,用“民族的”和“人民的”文学讲好“中国故事”,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关键词]百年中国文学;民族;人民;中国故事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0274(2022)03—0081—08

[作者简介]郭大章,男,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重要作家作品研究。

2021年12月14日,中国文联十一大和中国作协十大在北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在开幕式上发表了重要的讲话,《讲话》站在历史的时代的和中华民族的立场上,充分肯定了在千年传承和百年巨变的历史环境中,中国文学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和发挥的重要作用,并从“民族复兴伟业”和“坚持守正创新”等几个方面对我们的文学和文学工作者提出了几点希望。认真领会总书记讲话的精神内核,我们发现“民族”“人民”和“中国故事”是其讲话的三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词,在总结过去中展望着未来,体现出了鲜明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并彰显出了强烈的“中国精神”。

一、中国作风:民族文化的传承和民族共同体的建构

《讲话》的第一个关键词,即是“民族”。总书记在讲话中提出了几点希望,其中第一点就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共产党成立时,“就把建设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中华民族新文化作为自己的使命”“高擎民族精神火炬”“积极推动文化建设”,而现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梦想”“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命脉”,在新时代和新征程的历史方位中,我们要深刻把握民族复兴的时代主题,“以文培元”和“以文铸魂”,把“文”镌刻在“民族复兴的历史上”。《讲话》同时指出,“博大精深的中华文明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我国文学的根基和创新的寶藏,我们要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思想观念和人文精神等因素,将之“和中华文化价值融合起来”,并“把中华美学精神和当代审美追求结合起来”,激活中华文化的“生命”,故步自封和陈陈相因谈不上传承,割断血脉和凭空虚造也不能算创新,“我们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要把握传承和创新的关系”,重视发展民族化的内容和形式,做到学古不泥古,拓展风格流派和形式样式,让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文学创新的重要源泉,让我们的文学在世界文学领域确立中国风范。这里面其实包含了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民族文化的传承,二是民族共同体的建构。

中国新文学是以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全面否定而建构起来的,新文学先驱们“师承”西方,对几百年历史进程中积淀起来的西方文化进行吸收和整合,以救亡图存为目标,形成中国文学的“现代化”。在当时看来,相对于西方文明的“现代”,民族的传统文化是“保守”的,只有打破这种阻碍现代发展的保守,才能实现新文学的前进,须得“破”才能“立”,故而,从表面看来,中国新文学的诞生,是和传统的民族文化完全相“背离”的。然而,事实未必全然这样。中国新文学先驱们大多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只是迫于“时势”的拘囿,不得不摒弃民族传统文化,来推广新文学,然则在实践过程中,却终于无法避免民族传统文化的“潜在”的影响,从而致使在新文学作品中,依然保留着不少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子。这在不少新文学大家身上都有体现,显明的如沈从文和废名,其次如茅盾和老舍,即便“彻底”如鲁迅,都或多或少有着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子。

沈从文的作品无论是精神还是形式,都吸收了大量的民族文化,潜藏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很多因素,其作品中的“还乡”主题和“故土意识”无疑有着《诗经》和《楚辞》的影子,他对“神”的探索,背后则有着深致的巫楚文化传统。民族文化中的儒释道文化对沈从文皆有影响:沈从文对文学“自然”品质的推崇,跟道家的“自然”和“真”不谋而合,茶峒的“景”绝不只是翠翠存在的背景,其本身就是“自然”的一种表现,而纯真自然的翠翠,则体现了一种道家的理想,朴素而自然,尊重生命的自在,完成对世俗世界的超脱;沈从文崇尚“和谐”和“静穆”,在静观中凝视“生命”的浮沉,有一种平淡沉静的美,呈现出含蓄蕴藉的审美风格,很符合儒家“中和”和“中庸”的精神,如《边城》即用晶莹圆润的文字向读者展示出一个“田园牧歌”般的清幽境界。废名的小说有一种自觉的“文体意识”,无论是在意象的择取还是在意境的营造上,都表现出浓郁的古典风格,可以说“废名对‘文学的理解……有一种向中国传统‘文的概念回归的冲动或倾向,即指向‘大文学的倾向”,1其代表作《桥》和《莫须有先生传》即是其中的典型。老舍是一个有着强烈民族意识的作家,他在批判和反思传统文化的同时,多了一份对民族文化的理解和认同,如《四世同堂》中对传统章回小说的继承和革新,《正红旗下》对满族民风民俗的展现等,无不体现出民族文化对老舍的影响。鲁迅虽说表面看来一直跟传统势不两立,但其跟传统依然存在着或隐或显的关联,其《故乡》和《社戏》等作品中,其实已经“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对旧文化和传统生活方式的眷恋与反顾”,“只是他不愿公开表示出来罢了”。2

延安时期的民族形式大讨论把民族文化的传承问题明朗化,集中讨论了新文学如何与本民族的特点相结合的问题,试图解决精英的“启蒙”文学脱离群众的弊端,其中涉及如何继承民族文化遗产和如何利用旧形式等问题。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对此做了重要论述:“中国文化应有自己的形式,这就是民族形式”,强调“凡属我们今天用得着的东西,都应该吸收”,但“决不能生吞活剥的毫无批判的吸收”,应当“然后排泄其糟粕,吸收其精华”。3这对于民族形式问题的讨论,可谓指出了明确的方向,而中国文学中民族形式的运用也实践开来,赵树理即为其中的典型代表。赵树理来自民间,其文学理想从一开始便和知识分子“启蒙”文学拉开了距离,有着很深的“民族化”特征。赵树理的新评书体小说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诸多因素,比如传统叙事文学中的“故事”元素及“清官”元素以及大团圆结构等;语言充满地方色彩和民风民俗的味道,将民间的方言俚语灵活运用于小说创作,隐含了板话和顺口溜等多种民族文化的元素,体现出强烈的民族精神,是“民族化”的表现。赵树理要求小说可“听”可“说”,带有一种评书的意味,这使得他“在创作中接近中国古代话本传统并对其有所革新”,成功复活了这一民族文化的旧形式在新文学中的文本实践,“在一定程度上改造了现代小说的文体”,1凸显出了新文学对于民族文化的传承。此外,解放区的《吕梁英雄传》等“革命英雄传奇”套用“章回体”的旧形式来讲述革命的新内容等小说,亦可说是民族文化的某种传承。EA45F449-B847-437D-83E2-2830A4355A8B

新中国成立后的“十七年”时期,当代文学中的“红色经典”占据着文坛的大半壁江山,因其在“国家叙事”的统筹下非常重视文学的社会功用从而有限的认同“民族形式”,但却也正因为如此“十七年”文学反而表现出和“启蒙”文学有着某种明显的“断裂”,在创作的思维向度上显示出和民族传统文化的某种暗合,“无论是叙事观念还是叙事模式,‘十七年现代历史叙事都深受史传叙事传统的影响”,具体表现在“补史”和精神教化观念,二元对立及伦理政治化寓意,“传奇”故事和评论干预叙事,以及显现出和主流话语保持着某种一致的历史“实录”精神等多个方面。2《红岩》《红日》《红旗谱》《三家巷》《创业史》《保卫延安》等作品,无不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然而,值得我们注意的是,相对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而言,“十七年”文学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显得更加明朗化。所谓“民族共同体”的建构,意即用文学来团结整个中华民族,塑造出一系列政治上团结统一,文化上兼容并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包含着民族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的“文学共同体”形象,以便来为某种一致的文学的或政治的目标服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文学的“民族共同体”的建构其实始于“五四”新文学诞生时期。新文学先驱们为了一个全民族统一的“文学革命”和“政治革命”的目标,在“民主”“科学”和“启蒙”的旗帜下,构建了一个看似分散实则统一的“民族文学共同体”。在这个文学的共同体中,全国作家朝着一个既定的目标前进,用举世瞩目的文学成就形成了一个有着“革命”和“启蒙”双重作用的文学“民族共同体”,最终实现了从旧文学向新文学的过渡。鲁迅的《呐喊》和《彷徨》,郭沫若的《女神》,茅盾的《子夜》,老舍的《骆驼祥子》等等现代经典作品,都是这个文学的“民族共同体”中的成员,都为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民族共同体”的建构作出了莫大的贡献。抗战时期,由于全民族抗战的需要,抗战文学更是由多元化向一元化方向靠近,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背景要求下,三大文学区域的文学创作都围绕“一切为了抗战”这个总体要求来进行,全国各个地方的文学更是有了高度的“民族共同体”意识,自觉不自觉中便完成了文学的“民族共同体”的建构。茅盾的《腐蚀》,胡风及“七月派”,郭沫若的《屈原》等历史剧,路翎的《財主底儿女们》,萧红的《呼兰河传》等作品,共同形成了“抗战”的民族文学共同体。新中国成立后,需要重构现代民族国家的精神大厦,让民众理解和接受新的社会意识形态,开展新的社会主义建设运动,因而“十七年”文学更是需要建构一套“民族共同体”来完成这种“政治共同体”的想象,故而“十七年”文学的“民族共同体化”便成其为极其显明的特征。不论是杨朔等的散文,还是柳青等的小说,抑或是郭小川等的诗歌,都让我们看到了“十七年”文学中某种民族文化的“共同体”特征,而这种“共同体”特征到了后一个时期,则在“革命样板戏”身上体现得更加明显和深刻。

新时期以降,中国当代文学对民族文化的传承依然没有停下探索的脚步,新时期很多文学流派和作家,都有意无意地在对民族传统文化进行着某种接续。就陕西作家而言,路遥在儒家思想和民间文化的影响下,“总是追求以传统的伦理道德关系来看待社会及家庭结构和谐的审美倾向和价值取向”,3有着浓厚的民族文化特征;而陈忠实的《白鹿原》则以其波澜壮阔的“史诗”特征向我们呈现出了一部“民族的秘史”,既有民族文化的特征又成功的构筑了一个文学的“民族共同体”。“寻根文学”寻来寻去最终所寻找到的文学的“根”却依然是“深植于民族传统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4“东方有东方的文化”“要不断开凿自己脚下的‘文化岩层”1,在“寻根文学”看来,民族文化是当代文学极其重要甚至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只有把民族文化和现代观念结合起来中国文学才能走向世界。于是,在《爸爸爸》《棋王》等“寻根文学”作品中,韩少功和阿成等希望通过“重拾”民族传统文化,来完成中国文学的“寻根”和自救。汪曾祺的小说注重个体和自然的和谐共存,既有儒家的治国理想也有道家“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其舒缓的叙事和朴素的语言蕴含着民族传统文化中对含蓄自然的审美追求,其《受戒》《大淖记事》等作品无疑就是一幅幅活灵活现的民俗生活画面。此外,陆文夫的《美食家》和冯骥才的《俗世奇人》等作品也体现出民族传统文化的诸多影子,跟上述作品一道丰富着新时期文学对于民族文化的传承和民族共同体的建构。

二、中国气派:从“人”到“人民”再到“人类”

《讲话》的第二个关键词,即是“人民”。总书记在讲话中强调,“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时代的创造者”“生活就是人民,人民就是生活”,我们的文学应“坚守人民立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为人民服务”,从而创作出“更多满足人民文化需求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的优秀作品”“使人民在精神生活上更加充盈起来”“书写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高扬人民性”是我国文学繁荣发展的前进方向。总书记的讲话可谓高瞻远瞩,博大精深,体现着高度的历史自信和开辟未来的历史主动精神,以“人民的”文学为基本主线,既回顾了百年中国文学的历程,又指明了中国文学未来发展的方向。

就百年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来看,“人民”一直是贯穿其间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关键词。自“五四”时期中国新文学把“人”从封建桎梏中解放出来以后,“人民的”文学便理所当然地成了百年中国文学的主流和“主题”。鲁迅等新文学先驱在民族存亡的紧要关头,将文学作为救亡图存和社会变革的途径,希望用文学来唤醒国民,改造国民思想,文学是作为拯救“人民”的工具而存在的。周作人提出了“人的文学”和“平民文学”的主张,自此,中国新文学便和“人”和“人民”纠缠在了一起。鲁迅的作品与时代和“人民”紧密相连,“鲁迅的‘呐喊,是人民反抗的呼声,是鼓舞革命志士奔驰的号角;鲁迅的‘彷徨,是对解放人民的道路的探索,是新的革命热情和理想的萌芽”。2郭沫若喷薄的“呼告”是“人民”的呼告,是“人民”渴望打破旧世界的藩篱和盼望新世界来临的强烈的呼声,承载着“人民”伟大的希望和梦想。现代乡土小说把底层农民作为表现对象,让农民这个长期被忽略的形象直接走进了文学和文学史,拓展了后来文学中“人民”的范围。尤其是沈从文,他终其一生都以“乡下人”自居,把自己作为底层民众的一员来进行创作,在他那些以湘西为背景的作品中,跳脱出了知识分子面对劳苦大众时所持有的精英“启蒙”立场,建立起了另外一种创作路向和标准:“民间”立场,亦即“人民的”立场。EA45F449-B847-437D-83E2-2830A4355A8B

继而,随着“文学革命”向“革命文学”过渡,“启蒙”和“革命”在相互缠绕中发展,文学成了革命的一种重要手段,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创造者们以马克思理论为武器,把处于底层的最广大民众确认为革命主体。于是,处于底层的广大工农民众便构成了文学中“人民”的实际内涵,并且使得“人民”这一概念具有了民族和阶级的双重属性。“左翼”文学“大众化”的讨论和延安文学“大众化”的实践,说到底其实是“五四”文学从“西化”回归本土的一种努力,文学主体从“人”到“人民”的一种“中国化”的转变。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发表,更是明确了以工农兵为主体的最广大的人民群众在文学中的地位,此时,“人民”则具有了更加宽广深厚的历史内涵,成为文学创作中最核心的要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后的解放区文学的一个突出现象,就是大众真正成了文学的主体,他们不仅成了作品的主人公,他们的思想动机和鲜明的行为特征都得到了立体的呈现……同时大众的政治生活和日常生活也得到了全方位的再现。”3比如《白毛女》《王贵与李香香》《小二黑结婚》以及丁玲的系列小说和艾青的一系列詩歌等作品,无不如此。

延安时期文学的“党的路线”因文学制度及政策等方面的原因,在新中国成立后,直接转换为了整体的“国家文学”形态,并由此对新中国成立后的中国当代文学进程及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由“延安”出发,“人民”这一从“五四”而来的关键词及其所容纳的丰富内涵,很大程度上成了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当代作家的普遍追求。“十七年”时期,当代作家创作的题材主要集中在“革命战争”和“农村”这两大范围内。所谓的“革命战争”,即是“人民”的战争,《红旗谱》《红日》《保卫延安》等作品正面展现了我党领导下的人民进行革命斗争的伟大历程,《红岩》则以“敌后”这么一个特殊的场所来描绘一群普通的共产党人所做的一场英勇战斗,而不管角度如何,这些建构革命历史的“史诗”,均可称得上是“人民”的史诗。而“十七年”时期的另一大题材即“农村”题材的作品,柳青的《创业史》可谓其中的典型,“柳青的《创业史》可以说是开创了不仅局限于农村题材而且对于当代文学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学范式”“为当代中国文学的‘人民性精神指向树立了样板”,可以说,“十七年”时期的作家,“他们在具体的文学创作实践中,总是对丰富复杂的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本质上是基于他们在创作中对‘人民性的强烈认知与不懈追求”,1体现出了极其强烈的“人民”色彩。

新时期以来,中国当代文学呈现出一种多元化和多样化的特征,各种文学理论蜂拥而至,诸多文学思潮一时并起,成就了“新时期文学”的繁荣景象。而且其中诸如“寻根文学”“先锋小说”“第三代诗歌”等看似和“人民”关系不大的试验文学占据着几乎半壁江山,造成了“新时期文学”远离“人民”的某种假象。然而我们仔细考察“新时期文学”,会发现其中仍然有很大部分作家作品其实一直秉承着新文学诞生以来的“人民”特征的,比如陕西的路遥和贾平凹,比如河北的“三驾马车”,比如苏童和余华等的“新历史小说”等等,无不紧靠“人民”,而且就算是“寻根文学”“朦胧诗”和“第三代诗歌”等试验文学,我们也很难说他们和“人民”无关,“寻根文学”对民间的探寻,“朦胧诗”所负荷的反思意识和启蒙色彩,“第三代诗歌”以其口语化和平民意识把诗从所谓的“群体意识”中解放出来,其实未尝不是“人民的”文学的反映。

路遥终其一生都坚持着“以人民为本位”的根本原则和身份意识,正是这种意识的“自觉”使他的创作“不满足于社会问题的再现,而是苦苦求索于社会问题的发现”“人民不再是作家作为发言的群体或是深受同情的阶层,而是作家个人及其作品的主体性存在”,正是在这个层面上,“路遥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回应了当代文学中存在的窄化‘人民的问题”,2极大地拓展了“人民的”文学的宽阔视域。跟路遥一样,贾平凹也总是站在“人民”的立场,“直接关注最普通的人民群众在现实生活中的遭遇和困境,比如《秦腔》对‘三农问题的关切,《带灯》对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注目,《极花》对妇女拐卖问题的思考”,3都是对农民在“现代化”的大潮下如何适应和改变自身的命运有着深刻而痛苦的思考,在某种程度上,其本身就是“人民的”文学的一种体现。刘震云的《单位》《一地鸡毛》和方方的《风景》等小说特别注重还原现实生活的“原生态”,在直面现实中解构崇高,侧重对凡俗生活的表现,作品中充斥着大量平淡琐碎的生活场景和庸庸碌碌的日常画面,主人公形象也不再是“十七年”时期的“革命”英雄,而是在“此岸”的现实中无奈挣扎着的平凡的“人民”形象。余华的《活着》和莫言的《红高粱》等“新历史小说”一改“十七年”时期“革命历史小说”较强的意识形态色彩,非常注重小说中的民间意识和“反传统”的手法,让“人民”这一概念有了一种“下移”的趋势,显得更加普泛化。而到了罗伟章和陈应松等“底层文学”那里,这种“下移”便显得更加聚焦,“人民”便成了真正的底层平民的某种代称,具有了某种不易察觉的阶级属性。但无论怎样,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中,“人民”一词一直是文学所关注和表现的主要对象,有了自新文学诞生时起的某种延续性。

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中,还有一个值得我们重点关注的地方,即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中国当代文学加强了和世界文学的联系,当代文学中有关“人”的内涵和外延都有了一定程度的扩大,即很多作品中的“人”,不再只是具有本土和本民族色彩的“人民”,而反映的是“人类”,凸显的是“我是世界的公民”,这无疑是一种超越了“民族”和“国家”的伟大格局,触及了文学的“真相”和“本质”。“改革开放40年来特别是近年来的中国文学创作和批评,在人类意识表达方面有了明显的提升和改变。世界整体观……从创作到理论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中国文学进一步走向世界,而世界也进一步接受中国文学。”“文学创作应该站在这一高度来表达文学的人类意识。”“人类意识应该成为文学的主题。”1莫言的作品问鼎诺贝尔文学奖即是很好的说明。可以说,中国文学从“人”到“人民”再到“人类”的变化过程,即是文学的正确发展态势,也符合总书记提出的“要把目光投向世界”“投向人类”“反映全人类共同价值追求”的总的要求。EA45F449-B847-437D-83E2-2830A4355A8B

三、中国精神:时代的“中国故事”或中国的“时代故事”

中国故事,是《讲话》的第三个关键词。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指出,“要立足中国大地,讲好中国故事”“择取最能代表中国变革和中国精神的题材”“塑造更多为世界所认知的中华文化形象”,我们的文学工作者要“坚持守正创新”“要紧跟时代步伐”“把握历史进程和时代大势,反映中华民族的千年巨变,揭示百年中国的人间正道”“用跟上时代的精品力作”“唱响昂扬的时代主旋律”“全方位全景式展现新时代的精神气象”。这就是所谓的“中国故事”。总书记的讲话有三个地方值得我们注意,其一是“中国故事”,其二是“时代特征”,其三是“中国精神”,结合起来理解即是我们要用“时代”的中国故事或中国的“时代”故事来彰显我们的“中国精神”,为世界文学的繁荣和人类社会的发展贡献出我们的智慧和力量。

我们的百年中国文学,一直在讲我们的“中国故事”。这些故事带着时代的印迹,向我们呈现出百年中国的苦难和挣扎,以及在屈辱中曲折前进的历程。新文学诞生时期,我们看到的“中国故事”多是由新旧社会的更迭所带来的痛苦和彷徨,以及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和对残酷的封建制度的控诉。鲁迅的《呐喊》以“启蒙”的姿態对旧中国的制度和陈腐的观念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和彻底的否定,刻画出了那个时代的种种社会矛盾和现状,表达出了作者希望以“启蒙”的“呐喊”唤醒国民的理想,鲁迅的《呐喊》即是时代的“呐喊”,而《彷徨》则贯穿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苦和彷徨,既是“启蒙者”的彷徨,也是时代的“彷徨”。在鲁迅影响下的现代乡土小说以“乡土”为背景,全方位展现了当时农村的凋敝落后和农民的愚昧麻木,呈现出一幅幅“病态”的乡土,影射着那个“病态”的时代。许杰《赌徒吉顺》和柔石小说中的“典妻”制度,鲁彦《黄金》和台静农《新坟》中的殖民地化和军阀肆虐下的黑暗现实,许钦文《疯妇》中的家庭悲剧和蹇先艾《水葬》中的凶残无知等等,无不让我们看到一个残忍的时代。郁达夫的《沉沦》,以一个留日学生的苦闷和对祖国积弱的悲哀,表达出一种“时代病”,既是爱国的“零余者”的沉沦,也是时代的“沉沦”。茅盾的《子夜》站在时代的高度,全方位地展现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广阔的社会生活及场景,成功地塑造了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典型形象,以吴荪甫的悲剧暗示了中国的时代特征和历史走向。巴金的《家》《春》《秋》则暴露了腐朽的封建制度对青年一代造成的伤害,展现了封建家长制统治下的家庭悲剧生活,有着极其强烈的时代特征和寓意,是我们管窥整个时代的一扇窗。

抗战时期的中国文学更是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规范”下,讲起了有着极其鲜明的时代特征的“中国故事”。丘东平的《第七连》等报告文学直接从正面描绘了中国军队的英勇抗战,让我们对“战事”有了深刻的了解;沙汀的《在其香居茶馆里》《淘金记》和张天翼的《华威先生》等讽刺作品,展示了民族矛盾中丰富的社会现实内容,暴露出一些时代的弊病;沈从文的《长河》通过描绘湘西的田园生活在现时代的“常”和“变”,隐现了对民族命运的沉思;老舍的《四世同堂》以文化反思的方式对时代和民族进行了叩问,可谓一部彰显着民族文化精神的“时代”故事;而东北流亡作家群的小说,往往以故乡的小城镇为主角,呈现出战争对其造成的伤害。解放区文学则多方面讲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有关抗战的“中国故事”,尤其是其中的集体创作,更是时代特征的鲜明体现,《兄妹开荒》《白毛女》《赤叶河》等新秧歌剧有的反映生产生活,有的反映军民鱼水关系,有的反映革命斗争,但无一例外都是紧贴时代,突出了时代的主题和矛盾;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和孙犁的《荷花淀》《芦花荡》等解放区小说,更是从各个侧面讲述了党领导下的“抗战”故事,呈现出抗战时期真实的时代特征。

新中国成立后的文学,跟时代结合得依然很是紧密,时代进程中出现的重大历史事件,在我们的文学中皆有所呈现。新中国成立时,无论新老作家,他们都亲眼目睹了祖国的日新月异,感受着新中国的欣欣向荣,社会的变革和建设的成就感召着他们,彼时的文学便主要围绕“歌颂”展开,歌颂祖国伟大的建设和各类英雄模范,杨朔和刘白羽等的散文便是其中的典型,杨朔的《茶花赋》以童子面茶花来象征祖国的欣欣向荣,刘白羽的《长江三日》则借长江夜航来表达激流勇进的勇气。关于土地改革运动,新中国成立前即有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周立波的《暴风骤雨》等小说详细记录了华北地区和东北地区的“土改”,真实而全面地反映了中国农村的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新中国成立后则有陆地的《美丽的南方》等小说继续着“土改”叙事,讲述着全国各地的“土改”故事,有着不同的地域和时代特点。以农业合作化为背景的小说主要有《创业史》《三里湾》《山乡巨变》《金光大道》等,这些小说以其宏阔的文学视野再现了解放战争和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壮阔图景,以其全景史诗式的创作追求存蓄了波澜壮阔的时代特征,可以说是那个改天换地的时代的产物,有着极其鲜明的时代特征。1966—1976年间的“革命样板戏”和潜在的“地下文学”更是时代的“复读机”,以近乎两种“极端”的方式在相互共存中复刻着那个特殊的时代。魏巍的《东方》则是一部全面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长篇小说,在对前线的战场和后方的阶级斗争穿插描绘中,讲述了一个关于反侵略战争的“时代”故事。

新时期以来随着时代的多元化发展,当代文学中的“中国故事”也渐趋多元化,但仍旧和时代紧密结合。“伤痕文学”刻画的是“时代的伤痕”,“反思文学”反思的是“社会的荒谬”,“改革文学”关注的是“现实的改革和发展”,新时期初期这一波文学思潮继承了新文学关注现实的优秀传统,讲述了一系列的中国时代故事。从《伤痕》到《乔厂长上任记》,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时代发展的脉络。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描绘了背负历史重荷的农民在新时期变革的境遇中遭遇的现实困境和精神状态,讲述的是新时期中国农民的故事。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从社会历史发展的宏阔背景出发,有意识地拒绝20世纪80年代文坛日新月异的各样流派与技巧,执着地选择现实主义观念进行创作,带有强烈的时代感和前瞻意识,体现着当代中国现实的动态景象。1阿来的《尘埃落定》以喜绒藏族部落的民族文化为背景,见证了土司制度兴起和衰亡的历史,最终喻示着一个旧世界和旧时代的“尘埃落定”。刘醒龙的《天行者》和毕飞宇的《推拿》分别聚焦“乡村民办教师”和“盲按摩师”这两个特殊的群落,以特殊的“中国故事”暗示和呈现出时代的苦难。刘震云的《温故一九四二》和莫言的《蛙》一个讲“饥饿”、一个讲“计划生育”,以其罕见的题材和民间的眼光来审视和重现一个难忘的时代。余华的《活着》和陈忠实的《白鹿原》分别以一个个体的苦难一生和一个地域的恩怨纷争为原点,发散出的却是社会历史的伟大变革和“史诗”般的时代变迁。EA45F449-B847-437D-83E2-2830A4355A8B

从新文学诞生到当下,虽说我们讲的都是“中国故事”,抑或说“时代”的中国故事或中国的“时代”故事,但假若我们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新时期以来的作家尤其是当下作家其实更为注重“自身”,作品反映的多是“我”怎么样,而新时期以前的作家则更为注重“众生”,作品反映的多是大家怎么样,时代怎么样。我们不得不承认,新时期以前的作品无论存在多少不足,但是就其参与社会历史进程和唤醒国民对时代和社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来说,是发挥到极致的。就算我们现在再读巴金的《家》和郭小川的《致青年公民》等作品,哪怕其中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仍然能够从中感觉到那个时代的精神风貌和现实状况,会豁然开朗地说“哦,那时原来是这样”,那是一个需要“启蒙”就能够产生“启蒙”需要“抗战”就能够产生“抗战”需要“颂歌”就能够产生“颂歌”的时代,真正做到了把“中国故事”讲成了“时代”的中国故事或中国的“时代”故事。然而,我们当下的文学却很难找到一部能够全方位把握“时代”特征的宏大的作品,从而在某种程度上失去了读者的关注,难以成为社会和时代的“促推器”,这里面不可否认的有文学和市场多元化的因素,但其实很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文学自身对“时代”的远离。总书记的讲话无疑给了我们当下的文学创作一个有益的启示:如何让文学靠近“时代”的脉搏,让思想沉淀于生活,让作家作为精神健康的个体,成为我们当下这个“时代”的代言者,重新站在世界面前发言,这才是我们能够“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途径。

值得我们特别注意的是,总书记的讲话中提到,我们的“中国故事”不仅要向世界“展示一个生动立体的中国”,并且要“为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谱写新篇章”。《讲话》传达出这样一个意思:一百年来,我们中国经历了從任由宰割到全民觉醒,继而迎来了从站起来到富起来再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迎来了从落后于时代到跟上时代再到引领时代的伟大跨越,百年中国的变化预示着百年中国文学的变化,我们的中国文学应该以“中国故事”中的“中国精神”去影响世界,去改变世界,让国际社会能从“中国故事”中“解码中国的发展道路和成功秘诀”,从而体现出一种大国担当,在世界文学中确立起鲜明的“中国气派”和“中国风范”。

结语

由以上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总书记的讲话结合百年中国文学中“民族”“人民”和“中国故事”这三个关键词,既回顾了硕果累累的过去又展望了希望无限的未来,可谓准确而深刻地把握了百年中国文学发展历程的精神内核,是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新的起点上,站在历史的和理论的高度,站在人类文明发展大势和中国文化发展大势的高度,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关键节点,以中国文学所特有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为基础,为我国文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和擘画了道路,具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宏阔的历史使命,彰显出中国文学伟大的责任和担当,以及博大的“中国精神”。时代和历史告诉我们,现今的中国和中国文学拥有着无限广大的未来,我们要领会总书记讲话的精神内核,以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为目标,用“民族的”和“人民的”文学讲好“中国故事”,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作出新的更大的贡献。

责任编辑:杨建平EA45F449-B847-437D-83E2-2830A4355A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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