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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中国学人对批判学派论著的译

2022-06-27李醒民

科学文化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马赫

摘 要 通过历史考察和文献搜索,比较详尽地描述了民国时期中国学人对批判学派——如马赫、彭加勒、迪昂、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论著的翻译情况。这些论著的翻译和出版,推动、拓展和加深了批判学派对中国学术界和思想界的影响,使民国时期中国的科学思潮和科学论研究迅速与世界的学术高峰和思想新潮对接,从而跻身于世界学林,在中国学术史和思想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关键词 批判学派 马赫 彭加勒 迪昂 奥斯特瓦尔德 皮尔逊

中图分类号 N092

文献标识码 A

收稿日期:2021-09-28

作者简介:李醒民,1945年生,男,陕西省西安市鄠邑区人;中国科学院《自然辩证法通讯》杂志社教授;研究方向为科学哲学、科学思想史、科学文化。

批判学派的五位代表人物奥国学者马赫(E. Mach,1838—1916)、法国学者彭加勒(H. Poincaré,1854—1912)、法国学者迪昂(P. Duhem,1861—1916)、德国学者奥斯特瓦尔德(W. Ostwald,1853—1932)、英国学者皮尔逊(K. Pearson,1857—1936)都是不折不扣的科学家、科学史家和科学哲学家,是当之无愧的哲人科学家或科学思想家。他们那些堪称千古经典的科学论名著,甫一出版即被世界各国学人——包括东邻日本学界在内——争先恐后地抢购,追风逐电般迻译,一时新说流播、洛阳纸贵。

中国学人在20世纪初便注意到批判学派的学术贡献和鸿篇巨帙,陆续把它们译介到中土。民国学人对马赫、彭加勒、奥斯特瓦尔德、皮尔逊的论著,或多或少都有所翻译,而对迪昂几乎没有什么关注。本文将分别考察、绍介其概况。

一 对马赫论著的译

马赫的科学论名著很多,主要有《能量守恒原理的历史和根源》(1872)、《力学及其发展的批判历史概论》(1883)、《感觉的分析》(1886)、《通俗科学讲演》(1896)、《热理论原理的批判历史阐述》(1896)、《认识与谬误》(1905)、《物理光学原理的历史和哲学论述》(1921)等。马赫是批判学派的首领,其思想前卫,论著颇丰,影响深远。民国学人对他介绍、引用、评论、赞赏、批评相当之多,但是翻译显得相对不足——我们只发现一本译著和一篇译文。

马赫《感觉的分析》由张庭英译,上海商务印书馆作为共学社哲学丛书于1924年出版,正文286页。目录如下——第一章“导言:非玄”,第二章“成见”,第三章“我与阿番拉越斯及其他思想家之关系”,第四章“考察知觉之要点”,第五章“物理学与生物学、因果论与目的论”,第六章“目之空间感觉”,第七章“空间感觉进一步考查”,第八章“意志”,第九章“本生物目的论之观念考查空间”,第十章“各视觉彼此间更与其他的元素之关系”,第十一章“感觉、记忆及联想”,第十二章“时间感觉”,第十三章“音之感觉”,第十四章“前此各种考查影响于物理观念”,第十五章“我之意见如何见容”。

根据版权页上的“The Analysis of Sensationgs”字样,特别是正文中攸关名词术语所注的英文词汇看,中译本转译自英译本。其实,中译者在“序”中也有所交代:德文版在1886、1900、1901、1902、1906年五次出版。每增版一次,著者必改正一番;今所译者为其第5版;英译此版较之英译第1版,全然更新者计之有六章,更改一部分者计有八章。中译本按照英译修订版翻译,而修订版则是按照德文第5版对英文初版修订的,复经马赫亲自校正。谈到翻译缘起时,张庭英说:1920年秋,罗素抵京,乐闻其说者有“罗素学说研究会”之组织。罗素对于斯会,提出研究之书,首推马赫《感觉的分析》……并知罗素之学说,多自此书得来(罗素以自称从此书入门)。接着,他略叙了马赫的学术造诣、哲学大略、研究方法以及此书之来历,他坦承自己“本罗素之提说与指导而知此书之价值”,进而宣明他翻译的初衷在于通过推崇分析之法,致知格物[1]。

该中译本1935年作为“汉译世界名著”,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再版,正文变为389页。民国过后多年,马赫的一些论著才被陆续翻译和出版马赫《感觉的分析》(洪谦、唐钺、梁志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版;1974年的第1版为节译本)、马赫《认识与谬误——探究心理学论纲》(李醒民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年第1版)、马赫《认识与谬误——探究心理学论纲》(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版)、马赫《科学与哲学讲演录》(李醒民、庞晓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版;中译本把《通俗科学讲演》更名为《科学与哲学讲演录》)、马赫《力学及其发展的批判历史概论》(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第1版)、马赫《能量守恒原理的历史和根源》(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1版),《热理论原理的批判历史阐述》和《物理光学原理的历史和哲学论述》也将陆续出版。。在这里,需要指出的一点是,作为科学家的马赫是物理学家、生理学家、心理学家,对生物、化学、数学似乎没有多少研究或贡献——译者张庭英的相关说法不确。

马赫还有一篇科学普及讲演“和声的原理”(On the Causes of Harmony,应译为“论和声的原因”)被李光涛翻译[2],译者没有说明译文译自何处。经核对,该译文是马赫《通俗科学讲演》(Popular Scientific Lectures)中的一篇讲稿。在与今译文[3]对照后,不难发现在翻译时译者有所删节,多有意译之处。

二 对彭加勒论著的译

彭加勒的科学哲学或科学论经典名著共有四本,它们分别是《科学与假设》(La Science et Hypothèse,1902)、《科學的价值》(La Valeur de la Science,1905)、《科学与方法》(Science et Méthode,1908)、《最后的沉思》(Dernières Pemsées,1913)。前三种为彭加勒在世时出版,后一种在彭加勒去世后由他人集其九篇文章和讲演编辑而成。在民国时期,前三种都有中译本出版,后一种之中的多篇文章特也以单篇译文的形式在有关杂志发表,未见有完整的中译本问世。

《科学与假设》由叶蕴理译,上海商务印书馆于1930、1932、1934年出版。该书收入总编篆者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第一集中,初版作为“汉译世界名著”分两册出版。第一册正文119页,第二册正文138页。译者1927年写下“译者序言”,她提及彭加勒的“四种名著”,从中可以知道“法国算理学家普恩街莱(Henri Poincaré)对于科学的哲理不特有深刻的评论,并且他所特创的学说久已被一般学者所推崇”[4]。她谈到自己的设想:“听说这些书在日本与欧洲各国久已有了译本,独惜我国尚未完全译出,所以我感有译出之必要。现在第一卷的翻译差幸竣事,其余的还待我继续的努力。”她提请读者注意:“这部书在法国大学中是哲学生和科学生必须的读品,自无疑义。独惜这是一本会聚精彩的读品,研究科学者要有哲学的概念,或研究哲学者要有基本的科学训练,方可有领略的机会。”她也言及自己翻译时碰到的困难和处理办法:“有许多的术语在中国还没有找到固定的位置,译者为明了起见,有时沿用,有时在拙译的名词下注以法文,可不失原文的真谛。我们希望有较妥切的译名来在再版纠正之。”最后,她还吐露了一个多少具有科学史意义的事实:“我要感谢我的朋友严济慈君的热烈的友谊。当他在巴黎大学研究正忙的时候,对于拙译多所指正。而我们的目的都是想把一种学说诚实的介绍在国内,因此我们这种的合作却是必需的了。做一位大学者有如普恩街莱的传记,不是易举的事,但严君也应承我做了。他这种的善意和功劳我当让读者自己感受着。”[4]不过。译者没有说明,她翻译时采用的原著是哪一年出版的法文本。至于严济慈后来是否撰写了彭加勒传记,我们没有搜索到——好像并未兑现诺言。

《科学与假设》目录如下。第一册:导言,第一部数与量(第一章数学推理之性质、第二章数量与经验),第二部空间(第三章非欧克里得几何、第四章空间与几何、第五章经验与几何),第三部力(第六章古法的机械学)。第二册:(第七章对运动与绝对运动、第八章能与热力学),第四部自然界(第九章物理学这中的假设、第十章近代物理学之理论、第十一章或然性之计算、第十二章光学与电学、第十三章动电学、第十四章物质的究竟)。商务印书馆1932年和1934年的版本均为一册,是把原先的二册合二为一,正文为119加138页,没有另编连续页码。

这里,我想说明三个问题。其一是,译者叶蕴理(1904—1984)在翻译《科学与假设》时,正在巴黎大学求学,以关于钾和铷放射性研究的论文于1935年获理学博士学位,其导师是法国物理学家让·佩兰(Jean Perrin)。严济慈(1901—1996)其时也在此学习,1925年获巴黎大学数理硕士学位,1927年以《石英在电场下的形变和光学特性变化的实验研究》获法国国家科学博士学位,博士导师为法国物理学家法布里(C. Fabry)。关于中国学子和学人在法国留学和从事学术研究的历史,是一个值得探究的科学史或学术史课题,但愿今后有人能够予以关注。叶蕴理在这里向我们提供了一点线索,由此顺藤摸瓜,也许会有所收获。其二是,由于当时没有权威的科学与哲学术语标准译法,因此叶蕴理当年厘定的许多译名已经不再适用。例如原译名古法的机械学、动电学、公约、断论家、论理学、对正、循环推理法、连续物、一个变数之倚数论、判数、米突、会意、环境、引数、最短线、最后因、实效因、舛错定律、确定派、基本原理、伊洪学家、抉择实验、相似、插数法(插值法)、无别的假设、证明、大多数定律、偏光、析光、力学、动学、负极光、弗光、电之分解、伊洪、超然倚数、循环数、系统的错误、最小乘方法、磁之偏极旋转、关闭电流、磁积、距离作用、通感电流、色带、景线、传输电流、启罗米突、孔道射线等等,今译相关研究见:彭加勒《科学的价值》,李醒民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第1版,第1—184页。彭加勒《科学与假设》,李醒民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版。彭加勒《科学与假设》,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1版。已相应地更名为经典力学或古典力学、电动力学、约定、教条主义者、逻辑学、证实、递归推理、连续统、单变函数论、截量、米、知性、媒质、导数、短程线、目的因、动力因、误差律、决定论、公设、爱奥尼亚人、判决实验、类比、内插法、中性假设、确认、大数定律、偏振光、色散、动力学、运动学、阴极射线、荧光、电解、离子、超越函数、周期、系统误差、最小二乘法、磁致旋转偏振、闭合电流、磁矩、超距作用、位移电流、光谱、谱线、运流电流、公里(千米)、极隧射线……其中伊洪学家(ioniens,爱奥尼亚人)显系误译。至于人名译名的更改,那就更多了。其三是,像叶蕴理这样有学术背景的留法中国人不能算少,为什么他们只注意到彭加勒,而没有触及彭加勒的同胞和同行迪昂及其名著《物理学理论的目的与结构》呢?期望有人能够详细考察、具体研究一下这个难解之谜,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

《科学的价值》由文元模文元模抗战期间在日伪政权任职,与周作人等沦为文化汉奸,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污点。译,上海商务印书馆于1928年作为尚志学会丛书之一出版,所用书名是《科学之价值》。该版本扉页印有彭加勒的头像,书后附有日本学者田边元的评论“潘加勒之哲学思想大要”(原在田边元翻译、东京岩波书店出版的《科學の價値》的开头[5]),全书正文220页。1933、1936年继续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正文仍为220页,只是去掉了彭加勒的头像。《科学之价值》目次为:绪论,第一编数学的科学(第一章数学之直观和论理、第二章时间之测定、第三章空间之概念、第四章空间与其三次元性),第二编物理的科学(第五章解析与物理学、第六章天文学、第七章数学的物理学之历史、第八章数学的物理学现今之危机、第九章数学的物理学之将来),第三编科学之客观的价值(第十章科学果人为乎、第十一章科学与实在),附录潘加勒之哲学思想大要。

文元模没有表明他是依据哪个版本翻译的。但是,从《科学之价值》初版版权页的“LA VALEM DE LA SCIENCE By POINCAR Translated by WEN YUAN MU”来看,他可能译自法文原版的某一版本,正文中的一些名词或术语也标注有法文原文。不过,也不排除他是从日译本转译的,因为中译本后面附有田边元的评论(此文当然是文元模翻译为中文的),而且田边元的日译本此前已经出版(昭和二年,即1927年)。况且,他早年留学日本,获东京帝国大学理学士学位,后赴德国柏林大学研究。他的日文相当娴熟,对日本学界了如指掌。不过,可以肯定,他即使按照法文原本翻譯,也会参考日译本的,因为他的《科学之价值》中的名词、术语与现在的用法完全相同或比较接近(读者可与今译相关研究见:彭加勒《科学的价值》,李醒民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第1版;彭加勒《科学的价值》,李醒民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版;彭加勒《科学的价值》,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1版。对照),不像叶蕴理的《科学与假设》译本那样相差甚远。要知道,中国现代科学与哲学的许多名词直接获益于日本学界,包括“科学”“哲学”这两个词汇本身在内。

在“附录”中,田边元一开始就对彭加勒做了总评价,接着列举了彭加勒的四本科学哲学著作及其英、德、日译本。他还简单介绍了彭加勒四本书的内容,并比较详细到阐述了彭加勒的科学哲学思想,尤其是《科学的价值》一书的基本理念。田边元非中国学人,因此不在我们涉笔之列。鉴于他对彭加勒的评价颇有见地,我们不妨把它附在脚注中,供有兴趣的读者参阅潘加勒(Poincaré)《科学之价值》,文元模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28年,第214—220页。田边元这样写道:“自十九世纪末叶以来,科学界中有一显著之趋势,即科学对于其所研究自取批评的态度是已。今日科学中,对于其所专科学之根本、方法、意义,毫不自醒即加独断虽尚不少,甚至即以其专攻之特殊科学所得扩而充之,以自立之一种科学的世界观者亦不乏人,如赫克尔(Haeckel)、如阿斯特瓦德(Ostwald)即其流亚也。然多数之科学大家对于其所专治之科无不常自反省。专致力于数学、物理学即所谓精密科学(la science exacte)者,为尤甚焉。而最足以代表此趋势者,则莫若安利·潘加勒(Henri Poincaré)。晚近如马赫(Mach)、如罗素(Russel)虽亦同道中人,然皆已由科学者变为哲学者,于哲学界中各据一重职。若夫艰苦卓厉,死而后已,为科学尽毕生之心力,为哲学成不世之功业者,潘加勒殆一人而已。宜乎,乘康德哲学复兴之潮流而为现代批评哲学之泰斗如黎尔(Riehl)、如塞勒(Cassirer)等,亦倾倒之也。潘氏所著论文仅关于纯粹数学者,其数已百五十,又为最大之物理学家、天文学家。其所驱谴之材料之富,绝非纯粹哲学者之所能得;其洞察研究精神之奥蕴,又非寻常哲学的科学者之所能知。故其贡献于现代哲学者,他人不能为也。潘氏在哲學中所得之地位,诚可谓旷古无俦矣。”。

《科学与方法》由郑太朴译,上海商务印书馆于1933、1934年出版[6,7]。该书收入总编篆者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第一集,作为“汉译世界名著”刊行。该书正文284页。其目录为:引言,第一卷学者与科学(第一章事实之选择、第二章数学之将来、第三章数学的发明、第四章机遇),第二卷数学的推理法(第一章空间之相对性、第二章数学的定义及教学法、第三章数学与逻辑、第四章新逻辑、第五章逻辑学者之最新的著作),第三卷新力学(第一章力学与銧、第二章力学与光学、第三章新力学与天文学),第四卷天文学(第一章银河与气体理论、第二章法国之测地学),总结。

从郑太朴中译本术语标注的西文看,比如Gruppe(群)、Funktion(函数)、Ionen(离子)等,尤其是版权页已经标明Wissenschaft und Methode,可以断定他是由德译本转译的。要知道,在此之前,林德曼(Lindemann)翻译的德译本《科学与方法》(Wissenschaft und Methode)已经出版。况且,郑太朴早年到德国留学,回国后又在大学教过德语,对德语驾轻就熟。此外,据说王良骥也翻译了《科学与方法》(H. Poincaér, Science et Methode)。这是我从二手资料中看到的[8],没有看到原本——不知这一说法是否为真?

彭加勒生前出版的上述三部著作,除了有中文全译本外,还有个别章节的译文在相关杂志发表。我找到了三篇,其中一篇是孙则伊翻译的“实验与几何学”[9]。该译文是彭加勒《科学与假设》第二编第五章“经验和几何学”的完整译文,署名为Poincaré著、孙则伊译。译者未说明译自何处,我们从行文亦无法判断。译文整体来说是通顺的,只是最后“祖传的经验”几句话翻译有偏差。彭加勒是这样讲的:“常常有人说,如果个人的经验不能够创造几何学,那么对于祖传的经验则不然。但是,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通过自然选择,我们的心智本身适应了外部世界的条件,它采用了对于人种来说最有利的几何学,或者换句话说,最方便的几何学。……”[10]这段论说是彭加勒的进化认识论思想的集中体现[11]。译者孙则伊大概不熟悉彭加勒的这一思想,好像也不完全理解这段话的意思。于是,他把“祖传的经验”翻译为“先哲的实验”,而对应的译文则是:“个人的实验虽没有独创几何学而先哲说那是别一种的,到底是怎样的意味呢?……那赞美的地方是有这样的意味,即我们的精神最为自然的倾向而选择的地方是对于外界的状态最适合的即是最便利的。……”[9]

另一篇是载道的“潘加勒(Poincaré)科学论”见载道. 潘加勒(Poincaré)科学论[J]. 学艺,1917,1(1):179-183.其中,“卮言”在179—181页。。该文分为“卮言”和译文“导论”两部分。“导论”部分为彭加勒《科学的价值》“引言”的译文。按照译者在“卮言”中透露,可能是根据《科学的价值》的德译本(E. Weber, Der Wert der Wissenschaft, 1906)和英译本(G. Halsted, The Value of Science, 1907)译出,且只译出“引言”约一半篇幅。中译为文言,行文典雅,扬葩振藻,基本上是意译;译者顺着原文的思路,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引申、发挥的文字甚多。读者若与今译文([12],页1—6)对照,不难窥见其添加的语句。

还有一篇是成仿吾译的“《科学之价值》的序论”见H. Poincaré.《科学之价值》的序论[J]. 创造周报. 成仿吾译. 1923,(11):1—4.。该译文署名符合规范:在标题下写“法国H. Poincaré原著、成仿吾译”,不像民国诸多杂志那样,仅仅署译者的名字。与载道的“潘加勒(Poincaré)科学论”中的译文相比,该译文是全译,没有节略和意译的痕迹,是一篇通畅的语体文。中译者赞扬彭加勒“原文简洁而秀丽”,自谦“把译文与牠对比起来,一妍一丑,原可立辨”,但却“自信于原文尚不至于不忠实”见H. Poincaré.《科学之价值》的序论[J]. 创造周报. 成仿吾译. 1923,(11):1—4.成仿吾“书后”见第5页。。依据译文中两个术语标注的外文——质的空间(L’espace qualitatif)和唯名论(Nominalisme)——来看,中译文可能是按照法文原文翻译的。中译文中有“我在一九〇〇年费了《科学与假说》的两章所做的概观”一语,经与今译文([12],页3)对照,其中“一九〇〇年”疑似译者自行添加,要知道彭加勒的《科学与假设》初版于1902年。

成仿吾译的中译文共4页,第5页附有译者写的“书后”,成仿吾洞察到19世纪末生发于科学界自身的科学批判精神,这种时代精神以阐明科学方法、确立科学价值、构建科学世界观为旨趣,马赫、彭加勒、奥斯特瓦尔德就是其中的杰出出代表。而且,他明确指出,大科学家已经超越科学,成为专门的哲学家。在当时的民国学人中,能够秉持这样明锐的见解,的确难能可贵!

彭加勒殁后出版的《最后的沉思》共有九章:第一章规律的演变,第二章空间和时间,第三章空间为什么有三维,第四章无限的逻辑,第五章数学和逻辑,第六章量子论,第七章物质和以太之间的关系,第八章伦理和科学,第九章道德联盟[13]。迄今,我没有见到民国时期有完整的中译本出版。但是,王良骥以一人之力,按照法文原版翻译了其中的六章,1934—1946年间陆续在《科学时报》发表。第一篇译文是该书的法文版“前言”(为编者G. 勒邦所写)和第一章,其余则为第二章、第三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物质和以太之间的关系”连载)亨利·普恩加赉:《最后的思想》各章译文分别见:第一章“定律的演变”[J]. 科学时报,1934,1(2):1—10;第二章“空间与时间”,1934,1(3):11—17;第三章“何以空间有三元”,1935,2(1):19—31;数学与逻辑,1937,4(3):5—10;量子的假设. 1937,4(3):6—15;物质与以太之关系(上), 1946,11(2):26—29;物质与太的关系(下). 1946,11(3):9—12. 译者均为王良骥。

该书的第四章“无限的逻辑”、第八章“伦理和科学”、第九章“道德联盟”则付之阙如,不知王良骥是否翻译、是否发表?在有些译文中,一些话语使人或不知所云,或匪夷所思。例如,在“数学与逻辑”的末尾有这样的文字:“人們记得许多两相抵触的哲学,而不调和是被代替了,没有克服一个人;由于矛盾的方法,人们常能自伸出一支大拇指,我用一个很清楚的态度这样说。”[14]今译为:“许多二律背反都被指出来了,不一致依然存在;没有一个人被说服。总有可能通过改变论据使自己摆脱矛盾;我指的是通过区别。”([13],页97)在“量子的假设”中这样翻译:“巧极了,这个基本的意识正是今日的问题;人们自问如果在自然定律,不能参进不连续性,不但是外表的,而且是本质的,我们应当先解释是如何能够去引进一个方式来参见一样别特的。”[15]今译为:“好了,正是这种基本的观念今天成为所讨论的问题。现在有人问,是否有必要把不连续性引入自然定律,不连续性不是表观的定律,而是本质的定律;我们首先必须说明,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观点可以成立。”([13],页99)

《最后的沉思》第一章“规律的演变”由徐炳昶翻译,并分两期在北京《哲学》杂志连载[16,17]。前者是该章的前四小节,后者是其余的七个小节。译者在前者的标题“定律的演变”下列有副标题——“班家来《最后的思想》的第一章”。从译文个别术语标注的外文文字来看,译者似乎是按照法文原文翻译的。中译文为流畅的白话文。

其实,早在彭加勒《最后的沉思》出版后仅仅两年,章锡琛就率先翻译、发表了其中的内容[18]。章锡琛译文为文言文,未注明原文出处,仅仅在“科学与道德”标题下署名“章锡琛译”。经查证,该译文只是彭加勒《最后的沉思》第八章“伦理和科学”中的一部分。即使在这不完整的译文中,也多有摘译、节略和意译之处,与今译文([13],页130—145)出入较大。

20年后,王衍孔翻译、发表了彭加勒的同一文章[19]。该译文为白话文,作者、译者标注规范——在“道德与科学”标题下标明“法国潘嘉莱(Henri Poincaré)著、王衍孔译”。这是《最后的沉思》第八章“伦理和科学”的完整译文,译文比较忠实。译文前有简短的“译者附志”,介绍了彭加勒的简况。其中这样写道:“潘嘉莱(或译邦格勒)……晚年尤浸淫于‘科学的哲学’之研究,使用那纯粹哲学家所不可企及的丰富材料,以其哲学的批评的眼光,考察科学的认识之本质,而依独特的方法阐明科学所依据的基础、方法和界限,就是他哲学思索之中心问题。”这段话与前述的田边元的评论“潘加勒之哲学思想大要”,以及成仿吾的“书后”的意思一脉相承。在列举了彭加勒为此而撰写的四本科学哲学名著后,他这样加以评论:“他的著作见识卓绝,影响现代人思想甚深。此文即由《最后的思想》一书中译出,其中论道德与科学之关系有独特之见解,诚是纠正目下在社会流行之科学与道德不相侔之谬论也。”[19]

三 对奥斯特瓦尔德论著的译

被誉为“高级万能博士”和“天才综合体”的奥斯特瓦尔德不愧为“写字台”,他一生出版了45部书,500余篇科学论文,5000篇评论文章,还编辑了六种杂志。他的科学论名著有《电化学:它的历史和学说》(1896)、《自然哲学讲演录》(1902)、《一般内容的文章和讲演》(1904)、《自然哲学概论》(1908)W.Ostwald,Grundriss der Naturphilosophie,Leipzig,1908.据笔者推测,W.Ostwald,Natural Philosophy,Translated by T.Seltzer,Henry Holt and Company,New York, 1910.也许是它的英译本,作者对英译本作了特别校订。今有中译本奥斯特瓦尔德:《自然哲学概论》,李醒民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年第1版。奥斯特瓦尔德:《自然哲学概论》,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版。、《能量》(1908)、《时代的挑战》(1909)、《伟大的人物:关于天才的生物学研究》(1909)、《文化学的能量论基础》(1909)、《能量命令》(1912)、《价值哲学》(1913)、《生命线·自传》(1926—1927)等以及难以胜数的化学或物理化学专著和教科书。

在民国时期,奥斯特瓦尔德的科学论著作好像只有一本被翻译,它就是《文化学的能量论基础》。中译本没有透露原始出处的信息,经查可能译自Wilhelm Ostwald, Energetische Grundlagen der Kulturwissenschaft, Leipzig: Dr. Werner Klinkhardt, 1909[20],或其后的德文版本。中译本正文262页,目录为:阎序,译者序,原序,第一讲工作,第二讲成色,第三讲生能——自然状态之能力,第四讲生物,第五讲人,第六讲能力之利用,第七讲时空之超越,第八讲社会之构成,第九讲语言,第十讲法与罚,第十一讲价值与贸易,第十二讲国家与国家权力,第十三讲学术“科学”,译余[21,22]。

阎锡山1936年12月序于太原绥靖公署的“《文化学之能学基础》译本序”概括了该书的三个特色:“一、欧氏之书本属于社会学范围。”“二、欧氏之学,取能力学为中心。”“三、欧氏认工作即为能力之表现,故主张对于工作之合理的报酬,应以所发能力之精密测量为标准。”([21],《文化学之能学基础》译本序,页1—2)“阎序”的说法并无不妥之处,甚至言之成理。不过作为一介武夫,细思其所写内容,总觉得难避一方捉刀代笔、附庸风雅,一方攀龙附凤、狐假虎威之嫌。

在“译者序”中,译者言及自己曾经认为,一国之强弱惟视其能否善于经营、利用、发挥其所有之人力与物力而定。不过,他对此有所狐疑,不敢自信。讀奥斯特瓦尔德的书后,由于受到书中能量论思想[23,24]的启示,他不再怀疑这个结论,自信此乃天经地义,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他对奥斯特瓦尔德的“能量命令”(他译为“能学诫命”)颇为赞赏:“任何能力,勿白费,当利用之!”(原文是:Vergeude keine Energie, verwerte sie!)翻译本书的缘由和动机是:“本书在研究文化之成立与演进,而以能学为基础,盖谓人之生存,惟由发挥善用其所有之能力而后始能获得也。吾喜其以自然科学之研究应用于人事之各方面,使人知凡‘人’与‘物’之作用与效能之重要,特迻译之。”([21],“译者序”页1—4)

译者在“译余”中比较详细地描述了奥斯特瓦尔德的生平、工作、学术访问、科学与哲学研究及贡献、著述、名誉头衔等等。对于奥斯特瓦尔德的能量学和能量论学说,介绍得尤为详尽,并附带介绍了奥斯特瓦尔德的“内容尤称宏富”的《价值哲学》([21],页253—261)。

六年后,《文化学之能学的基础》易名(马绍伯)、易社再版,正文196页。译者署名由马迺忠改为马绍伯,二者应该是同一人;删除了阎锡山的“《文化学之能学基础》译本序”;出版社变更为重庆三友书店;每页排版字数增多,相应页码随之减小。其余内容一如既往,包括书名的手写体[25]。

此外,奥斯特瓦尔德至少三本化学教科书或普及读物也被译介到国内。1908年,吴江人叶与仁就翻译、出版了《分析化学原理》[26]。奥斯特瓦尔德的《化学原理》由汤元吉、柳大维译,上海商务印书馆作为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丛书之一“汉译世界名著”,于1933年出版。奥斯特瓦尔德的《化学学校》一书由汤元吉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作为王云五主编的《万又文库》之一,分五册出版,正文884页,附有索引。该中译本1940再版,作为《汉译世界名著》丛书,分上、中、下三册出版,正文依旧884页[27]。此外,我还在《东方杂志》中看见一则广告,内有程瀛章翻译的《化学原理》[28](W. Ostwald,Grundriss der allgemeinen Chemie,应译为《普通化学概论》)。惜未找到该中译本。不知其是否面世?

四 对皮尔逊论著的译

皮尔逊的科学论著作也很亮眼,据不完全统计有《弹性和材料强度的理论的历史》(I卷1886、II卷1893)、《自由思想的伦理》(1888、修订再版1901)、《巴雷德·圣弗纳的弹性研究》(1889)、《科学的规范》(初版1892、扩大再版1900、第3版1911)、《死亡的或然性和进化的其他研究》(1897)、《从科学的观点看民族生活》(1901)、《弗朗西斯·高尔顿的生平、学问和工作》(I卷1914、II卷1924、III卷1930)等。在民国时期,中国学人翻译了皮尔逊的经典名著《科学的规范》以及《自由思想的伦理》的一篇论文。

为了便于对照、辨析,我先把《科学的规范》今译本“今译本”分别为:皮尔逊《科学的规范》,李醒民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1版。皮尔逊《科学的规范》,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版。呈现在此。这个译本是按照1892年的初版翻译的,除了“序”外,共有十章,书末有六个附录。各章的名字是:引言:科学的范围和方法(14节),科学事实(17节),科学定律(15节),原因和结果、概率(17节),空间和时间(14节),运动的几何学(17节),物质(13节),运动定律(15节),生命(16节),科学的分类(10节)。

民国时期,《科学的规范》的一个中译本作为“科学丛书”之一,由上海辛垦书店分上、中、下三册刊行分别为:皮耳生《科学规范》(上册,概论之部),沈因明、谭辅之译,上海:辛垦书店,1934年。皮耳生《科学规范》(中册,物理之部),谭辅之译,上海:辛垦书店,1934年。皮耳生《科学规范》(下册,生物之部),谭辅之译,上海:辛垦书店,1936年。。该书店在一则出版启事中这样宣传新书的作者:“皮耳生是英国著名的数学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本身是伟大的科学者,同时又是科学批判者。他的名字及这本最著名的《科学规范》早就为中国的学者们介绍、引证过。”[29]

上册为概论之部,由沈因明、谭辅之译,于1934年出版。其目录为:绪论——科学范围和方法,科学的事实,科学的法则,原因与结果——概然性,偶然与交互关系——因果性的不完备,科学的分类。经考察而知,上册的六章由英文第3版前五章和“科学的分类”(第六章)构成。谭辅之在“译者小引”对皮尔逊做了简短介绍,说明他是按照1911年第3版,参考平林初之辅的日译本翻译的。谈到翻译动机时,他说:“本书见解既有观念论的错误,我们又为什么要译它呢?一方面说因为概论科学的书像《科学规范》的,却是很少,这书自有它的特殊价值;其次就是它在目前中国所生的影响太大了,我们把它批判地介绍过来,也有重大意义。”沈因明在“校后记”指出,丁文江在科学与人生观论战中,胡明复在其《科学方法论》中,都阐发过皮尔逊的思想。但是,他虽然明确表示反对皮尔逊的观念论,但是也坦率承认:“皮耳生终究是近代的大科学家,他的丰富的科学智识,及其对特殊的科学问题的理解,亦有其精神独到之处。皮耳生将科学方法与哲学方法、科学观点与哲学观点熔为一炉,虽则他的观点犯有观念论的错误,但他能以观念论的哲学统驭科学,全书彻始彻终,首尾一致,足见其推论之强韧、思想之缜密,亦即科学涵养之充分、科学方法运用之灵熟,在训练我们自己的思想上,极有可资取法之处。”他最后得出结论:本书是一部优秀著作,我们还是有读它的价值的出自《科学规范》(上册,概论之部),“译者小引”和“校后记”。见李醒民《皮尔逊》,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第1版,第307—313页。。

中册为物理之部,谭辅之译,也是1934年出版。五章的目录为空间与时间,运动的几何学,物质,运动的法则,近代物理学的观念,是按照英文第3版后五章翻译的。“译者小引”写道:一般的物理教科书都不过提出一些物理学问题而已,而对每一问题的来源从未加以深刻的追究。本书是皮尔逊以他的哲学贯穿物理学的根本问题的,并且对于每一问题都是理论地和历史地论证了的,同一般物理教科书截然不同。他不同意皮尔逊把科学观念论化,把物质、运动、时空看作感官之一式样。他建议读者参证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和《自然辩证法》的有关章节,尤其是列宁的《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作为正确的反证。后者是专门对付马赫的,借用来答复感觉主义的皮尔逊再好没有了。不过,他最后对皮尔逊的具体做法、研究精神和科学态度还是充分加以首肯:“虽然皮耳生是观念论者,但是他对于科学却尽了他伟大的力量。他在这本书上,把他以前的科学家所研究的结果都通统蜜蜂式地咀嚼了,并酿成了他自己的蜜。对于物理学上亦即是哲学上的许多根本命题,作了深刻的钻研,而给以理论的根据,并以他自己的观点和造诣把前人的说法都给以批判和鉴定。他之认真、强固、卓越,其研究精神和科学态度都是值得赞成的。”出自《科学规范》(中册,物理之部),“译者小引”。见李醒民《皮尔逊》,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第1版,第307—313页。

下册为生物之部,也是谭辅之译,1936年出版。目录为:译者小引,第一章生命共16节,第二章进化(变异与淘汰)共10节,第三章进化(生殖与遗传)共15节。虽然谭辅之在中册“译者小引”中申明,生物学之部即将出版,但是由于皮尔逊原计划的扩大第二编(生物学编)不仅未在1911年完成,而且直至他去世时也未能如愿。在这种情况下,加之谭辅之没有英文第2版,只好由平林初之辅基于英文第2版翻译的日译本转译。“译者小引”是这样说的:“本书的上中两册,我们都是根据英文原本迻译的。但关于生物学的一部分(即本册),我们只是从平林初之辅的日译本《科学概论》(春秋社版,收入《世界大思想家全集》的)中找出,手边没有英文本。继续又由书店向英国订购,但似乎已经绝版,终未买出。又到处托朋友转借,也未借得。后来又到各图书馆去找,但是在文化贫乏的中国的上海,那专门供研究科学的图书馆,也一个一个地令我们失望。所以最初由日译本译竣后,满望得有原本校对,但是现在仍然将就着这样付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出自《科学规范》(下册,生物之部),“译者小引”第1—2页。见李醒民《皮尔逊》,台北:三民书局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第1版,第307—313页。

《科学的规范》还有陈韬翻译的另一个版本,作为王云五主编的《汉译世界名著》之一,以《科学典范》为书名,由商务印书馆在长沙出版,正文386页。该书目次为:第一章绪论,共14节;第二章科学上之事實,共17节;第三章科学定律,共15节;第四章因果性——或然性,共17节;第五章列联与相关——因果性之不充分,共9节;第六章空间与时间,共14节;第七章运动几何学,共17节;第八章物质,共13节;第九章运动定律,共15节;第十章近代物理思想,共12节。附录(5个)。译者没有说明他译自哪个版本,版权页也没有标明。经与英文第3版[30]对照,可知该中译本译自这个版本。陈韬在书后的“译者识语”中,论及皮尔逊的感觉论,并对批判学派首领马赫的著作做出评价:本书内所代表的意见,是晚近哲学上之所谓“感觉论”的思想,亦可说是“经验的唯心论”,首创于维也纳的名物理学者马赫氏;本书所论述者,不过承其余绪就是了。译者明确表示不赞同批判学派的哲学思想:“此派思想在目前的中国思想界实在尚没有亟为介绍的必要——流弊多而获益少。”

另外,此前还有周宪文的一篇论文,文中多处直接或间接引用皮尔逊[31]。正如该论文“社会主义与两性问题”的副标题所示,它“介绍现代进化论者Karl Pearson的‘Socialism and Sex’”。皮尔逊的文章讨论了社会主义运动和妇女解放运动,阐述了社会主义和性之间的关系,试图为未来的社会改革和政治变革铺设道路。周宪文在他自己的文章中详细介绍了皮尔逊的思想,并对其思想加以评论、引申和发挥——这篇论文在某种程度是对皮尔逊文章的译介,所以在此一并列出。

五 并非多余的问题和小结

迪昂的科学论名著主要有《力学的进化》(1903)、《静力学的起源》(第一卷1905、第二卷1906)、《物理学理论的目的与结构》(1906)、《列奥纳多·达·芬奇研究》(第一卷1906、第二卷1909、第三卷1913)、《保全现象》(1908)、《宇宙体系》(全十卷,1913—1959)等。民国学人似乎一点也没有留意迪昂,好像这位才华横溢、孜孜笔耕、成就卓著的学者并不存在一样(以至于即将进入21世纪之际,才有迪昂著作的中译本姗姗出版主要有:迪昂《物理学理论的目的和结构》,李醒民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第1版。迪昂《物理学理论的目的与结构》,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1版。迪昂《德国的科学》,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版。迪昂《德国的科学》(修订译本)》,李醒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1版。《力学的进化》《保全现象》也将陆续出版。)。其原因在于,青年时代的迪昂是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高才生,在上大学时就发表独创性论文,推翻了学术权威贝特洛(M. Berthelot)居功自傲的“最大功原理”。这位大权在握的教育部长把迪昂排挤出学术中心巴黎,先后“流放”到里尔、雷恩、波尔多,致使迪昂难以崭露头角,在科学界和学术界长期湮没无闻。要知道,迪昂的科学哲学经典名著《物理学理论的目的与结构》早在1906年就已经出版,可是直到1954年才有英译本面世,而对迪昂思想的研究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在西方学术界启动。难怪民国学人对迪昂的关注不多,更无人翻译他的论著。话说回来,20世纪上半叶中国留法学生数以千计,熟悉法文和有科学与哲学背景的学者、学子也不能说是凤毛麟角,除了学术兴趣聚焦点和敏感性外,是否还有其他原因?

中国学人对西方现代学术比较严肃、正规而系统的翻译可以说肇始于严复。梁启超说:“西洋留学生与本国思想界发生影响者,复其首也。”张嘉森说:“……侯官严复以我之古文家言,译西人哲理之书,名词句调皆出独创。译名如‘物竞’‘天择’‘名学’‘逻辑’,已为我国文字中不可离之部分。其于学术界有不刊之功,无俟深论。”蔡元培说:“五十年来介绍西洋哲学的,要推侯官严复为第一。”胡适说:“严复是介绍近世思想的第一人。”[32]这些见解可谓深中肯綮。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严复的的确确是中国现代科学、哲学或学术著作翻译的开拓者和领路人。

民国学人选择翻译论著比较精准,对新兴的科学哲学或科学论学科、对处于科学和哲学前沿的批判学派的关注就是有力的明证。伴随五四运动前后新启蒙和新文化运动的时代潮流,译文由文言文转变为白话文,并逐渐趋于流畅、优美。名词和术语的翻译经过切磋琢磨,日渐准确,并在某些领域开始形成学界认可的共识。翻译规范逐渐确立,不断完善,日益普及学界,深入学人内心。

但是,毋庸讳言,民国时期的译著或译文的质量鱼龙混杂、良莠不一,水平参差不齐、判若云泥。正如有人所说:“中国人的翻译花样很多,据说有直译,有曲译,有意译,有胡译,有节译(并不声明的节译),有‘高兴怎样便怎样’译,最后还有‘不晓得怎样译’。”[33]这一描绘虽说有点夸张、有点刻薄,但也道出了某种实情。再者,民国时期的译者和编辑对原作者不够尊重,知识产权概念不强。突出译者而轻视或无视作者。有的译文只署名译者,根本不提作者;有的译文在标题下署名译者,仅在开头或末尾提及一下原作者。前一种做法前已述及;后一种做法也有例证:“关于辩证法唯物论的几个问题”就是如此具名——该文只是在最后才注明:“本文是从哥尼顾曼的论文‘《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解释’中关于辩证法唯物论的部分译述出来的。”[34]还有,名词和术语的译名不够准确,与今译差别甚多,且长时间难以统一,往往见仁见智、自行其是。这一方面限于当时学界的整个学术水准,也是有关领导部门或学术机构组织、协调不力的缘故。

值得称道的是,民国时期科学论领域中的纯学术派在批判学派论著中译本出版前后,汲取了批判学派的诸多思想营养,并就有关科学论问题发表了诸多议论,大大促进了中国科学论的进步和学术水准的提升。遗憾的是,当时的学术左派却鹦鹉学舌、照猫画虎,对批判学派进行了毁灭性的批判乃至人身攻击——这种不良的学术风气在民国之后不仅没有收敛,而且愈演愈烈,以致在“文革”时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逐渐趋于式微。历史的经验教训是应该认真反省和深刻汲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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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Translation of the Critical School’s Works by Chinese Scholar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LI Xingmin

Abstract: Through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and literature search, this paper gives a detailed description of Chinese scholars’ translation of the works of critical schools such as Mach, Poincaré, Duhem, Ostwald and Pearson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The translation and publication of these works promoted, expanded and deepened the influence of the critical school on Chinese academic and ideological circle, and enabled China’s scientific thoughts and research on theory of science to rapidly connect with the world’s academic peak and ideological trend, thus joining the world’s academic circle and leaving a strong mark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cademic and ideological history.

Keywords: critical school of thought, Mach, Poincaré, Duhem, Ostwald, Pear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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