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辰鱼集》[1]押韵规则探早期昆曲语言基础

黎雪明 指导老师：潘柏年

摘要：本文主要研究梁辰鱼曲作的用韵规律，以考察其创作时的语言标准。昆曲乃“百戏之祖”，因长期在北方流行，当代昆曲语言早已受官话影响，故欲探究明代昆曲的语言基础，必须以早期昆曲文獻为研究范围。梁辰鱼乃魏良辅学生，故以其作品为早期昆曲代表，透过整理归纳其韵脚，并与《广韵》相比较，再比对现代方言。因《广韵》与现代方言存在紧密的对应关系，故可据之证明梁辰鱼曲作的方言基础。

由于梁辰鱼昆曲作品的押韵规律，入声字与阴声字通押，故推测其使用的语言已丢失入声韵尾，而今日吴语方言入声字仍保留喉塞音〔ʔ〕韵尾，不与阴声韵混淆，反而江淮官话入声字早已派入三声，故推测梁辰鱼使用的语言，应该是明代中期的江淮官话音系。

关键词：《梁辰鱼集》;早期昆曲;《广韵》;曲韵

一、前言

《梁辰鱼集》主要由《鹿城诗集》《江东白苎》《续江东白苎》《红线女》《无双传补》《浣纱记》六部分组成。自明代魏良辅改良昆曲起，昆曲的语言基础用韵规则一直备受争议，至今没有出现令人信服的论据。据中国知网和台湾的期刊，学术界研究昆曲用韵规则的论文只有20篇左右，其中对早期昆曲所用的语言整理、归纳与论证的论文更是少之又少。经归纳整理这些论文，发现对于早期昆曲语言基础，学术界主要存在两种观点：一是昆曲用吴语，如焦磊先生硕士论文《昆曲音韵与明代官话》提出“从昆曲的二字组连调规则里面可以看到，字组连调的走向是和前字的调型一致的。……因此我们也可以根据这个情况，进一步将昆曲的语音基础确定为吴方言。”[2]李惠绵《从音韵学角度论述王骥德南曲度曲论之建构》主张是官话化的吴语，则认为此种吴语并不是纯粹的口语方言。[3]二是昆曲唱、念的韵白用的是官话系统—“中州韵”，如张再锋先生的《中州韵与湖广音》认为“现在京剧昆曲舞台上唱、念时所用的那种韵白，是两宋的‘普通话’，即宋代的官话，也就是中州韵的声音标准”[4]，蔡孟珍《传古人之神方为上乘──谈昆曲的咬字》[5]看法近似，但‘普通话’的时代则认为是明代。至于早期昆曲的押韵规则研究，则薛琳先生的硕士论文《张凤翼曲作研究》[6]有一章节研究张凤翼曲作的用韵规则，以张凤翼曲作的用韵规则，比对《中原音韵》，但因为《中原音韵》的韵部不像《广韵》那么细致，而且《中原音韵》是北音系统，而昆曲是南音，所以其研究最后只能证明张凤翼曲作的用韵与《中原音韵》有哪些不同，却不能明确指出张凤翼究竟以哪种方言来创作、搬演昆曲。

故本文研究早期昆曲的用韵规则，企图解决这个问题，并以魏良辅的学生梁辰鱼的曲作为早期昆曲的代表，研究其用韵规则。如前所述，学术界对昆曲的语言基础一直存在争议，也有学者拿早期昆曲的韵例比对《洪武正韵》和《中原音韵》等韵书，然而这两本韵书的音系究竟是以哪种方言为基础，至今亦仍有争议;而《广韵》音系“剖析毫厘，分别黍累”，兼顾各地方言，与现代汉语方言音系存在紧密的对应关系，故本文在研究方法上，主张用《广韵》音系比较早期昆曲的韵例，再从《广韵》音系和现代吴语及江淮官话等方言的对应规律，来探讨早期昆曲押韵规律究竟符合哪些现代方言对应《广韵》音系的特征，从而达到确定早期昆曲语言基础的目的。

二、从曲作押韵论其押韵规则

本节从梁辰鱼昆曲作品的押韵论其韵部。由于昆曲押韵不同于诗句押韵，韵脚较难判断，故笔者从梁辰鱼曲作唱词的末字进行分析，以《广韵》为标准，论其字的中古音韵地位，从中分析、归纳、整理。又因为曲作在记录、传抄的时候会出现字句错漏、标点标错的现象，所以我们在归纳押韵规则时，遵照“大量通押，其音韵必极相近;少数通押，其音亦当不远;孤证、与《广韵》相去甚远者，存疑之”的原则，对梁辰鱼昆曲作品的押韵进行分析，发现以下几点特征。

1.平上去不分

梁辰鱼的昆曲押韵在声调上的区分并不明显，平上去三声通押数量众多. 如梁辰鱼《江東白苧卷上·桂枝香·詠輕雲贈王秋卿》中唱道：“江東日暮，亂山無數。天邊常鎖春陰，嶺畔半橫秋樹。【不是路】曾上衡廬，見一片飛來萬里餘。蒼梧遠，飄揚蹤跡定何如。路崎嶇，重重隔斷瀟湘渚。何日乘風下九疑，休回顧，翠華不見迷歸路。幾時還遇，幾時還遇！【長拍】舞按《霓裳》，舞按《霓裳》，歌停《金縷》送月來被人間留住。這是蕊宮仙馭，鬢半偏遊戲天衢盡駕絳綃輿，引飛瓊控兩兩綵鸞歸去。幾見瑤池傳曲遠，黃鶴樓中千載虛。何事冒雨濕羅襦？春山淡淡鎖，何日還舒？【短拍】襯暖成綿，襯暖成綿，催寒做雨，伴茶燕細繞簷隅。何處是郎居？千里隨風遍訪無拘，管浪如春絮。曾渡秋風汾水，至今但和朔雁空飛。【餘文】山中住，原無侶，數被清風引去。終有日歸來返故盧。”此套曲以“暮”“数”“樹”“書”“餘”“遇”等为韵，鱼虞模三韵通押，平上去不分。又例梁辰鱼《续江东白苧·瓦盆兒·已巳立秋夜雨悼亡姬胥雲房作·榴花泣》：“簾櫳深處，常獨伴那多嬌，今祗剩影瀟瀟。祗見粧臺塵鎖翠鈿拋，羅衣帶結，猶繫紫絲縧。記恩多怨少，七年心難對伴人道。謾追他舊日風儀，祗憐伊病來容貌。”此短套以“嬌”“潇”“抛”“縧”“道”“貌”为韵，宵肴皓效韵通押。其中“抛”为平声，“道”为上声，“貌”为去声，三字通押。与之类似的例子众多，笔者不再赘述。

综上所述。梁辰鱼的昆曲押韵在声调上的区分并不明显，平上去三声通押数量众多。在韵脚分析中，大量的例子证明早期昆曲押韵对于声调押韵的要求并不严格，除入声字外，平上去三声可以通押。

2.押韵宽缓

根据韵脚整理，梁辰鱼的昆曲押韵宽缓，常见的通押例证如下。

（1）鱼、虞、模、尤、侯、幽（举平以该上去，下同）通押

梁辰鱼所作昆曲押鱼、虞、語、模、姥、暮的数量较多，通押现象极为明显，显然此六韵关系密切，故本文归为一类进行分析讨论，本节重点讨论鱼、虞、語、模、姥、暮六韵通押的情况。

梁辰鱼昆曲中，约二十九例押鱼韵，其中与模韵通押者十五例，数量甚多。与姥韵通押者八例，鱼、模、姥三韵通押者六例。鱼、模、姥三韵在《广韵》中虽同为遇摄，但三者所处的位置不同，其语音上也有很大的不同。《广韵》中开合对立、等第对立，鱼韵为上平九;模韵为上平十一;姥韵为上声十。就上述而言，鱼韵与模韵、姥韵在中古语音中不能混押，但是早期昆曲韵脚归纳中，鱼、模、姥三韵通押数量多，如梁辰鱼《白練序·咏簾櫳》中唱道：“風流，倚醉眸，湘裙故流。牽情處，分明送幾生鶯喉。綢繆，院宇幽，伴落日陰陰燕子愁。徘徊久，風驚翠竹，故人相候。”“流”“眸”“喉”“幽”“愁”“候”為韻腳，尤候幽通押。

梁辰鱼昆曲中，押虞韵者二十三例，其中有十三例与鱼韵通押，九例与模韵通押，虞、鱼、模三韵通押者五例;虞、暮、姥三韵通押六例，五虞韵与姥韵獨押者;十五例与語韵通押，七例虞、鱼、語三韵通押。如《又·寓居长沙客舍作》：“幾歲馳驅，寂寞江城客寓居。正值雁鴻秋後，砧杵寒初，木葉風餘。江東不見寄半行書，關西更欲向前山去。倚劍躊躇，平原門下今何處？”“驱”“居”“余”“去”“处”为韵脚，虞鱼语韵通押。由此可知，虞、鱼、語三韵相押次数最多，关系非常密切，在早期昆曲中已经混用。虞、模二韵相押次数较多，关系甚密。虞、姥二韵虽然没有单独押韵的例子，但是三韵相押的例子依然存在，不属于孤证，说明二者依然有关系，只是较虞、鱼、語、模而言，虞、姥二韵关系较远。

梁辰鱼昆曲中，押語韵者二十九余例，其中有三例与模、姥通押，仅与模韵通押者三例，仅与姥韵通押者两例，与至、脂、齐韵通押者三例，其余多与鱼、虞、御韵同押。鱼、虞、語三韵已在前一小节分析论述，不再进行赘叙。“都”、“處”为韵脚，語韵与模韵通押，如《江東白苧▪步步嬌▪題居士貞畫金陵王儒卿賽玉卷/園林好》：“初疑是在藍田故居，又道是在荊山舊墟，更想像在昆侖深處。誰知生碧府長清都，生碧府長清都。”又例《浣纱记▪第二十四齣/遣求▪前腔》：“我道是尋章摘句，又誰知是，孔子高徒。稷門祖送要驅馳，看吳門白練知何處？”“徒”字作为韵脚与“處”字同押。語韵与姥韵通押的例子有两例，例《浣纱记·第二十齣·論俠/歸朝歌》：“伯嚭你冤家的，冤家的，攪亂國都，擅生殺毒如狼虎。從今去，從今去，有封諫書，料忠臣誓不與邪臣共居。使齊一歸定將奸雄去，再提兵滅如鞭楚，那時節始信人間伍子胥。”中，“虎”、“胥”为韵脚。又例《浣纱记·第三十齣·念多嬌》：“丹楓葉染，乍湖光清淺，涼生商素。西帝宸遊飛翠蓋，擠出三千宮女。絳綵嬌春，鉛華炫畫，占斷鴛鴦浦。若耶縹渺，浣紗溪占何處？”“浦”、“女”、處”为韵脚。“虎”字与“浦”字都是合口一等姥韵，“胥”字、“女”字和“處”字都是合口三等語韵，由这些例子可知，語姥韵混押。

梁辰鱼所作昆曲中，押暮韵者九例，与鱼、虞、語、模、姥五韵都有通押的情况，其中仅与模、姥二韵通押有三例，占了押暮韵的三分之一;与鱼、模、姥三韵通押的例子也有三例，占押暮韵的三分之一。暮韵与模韵通押的情况有七例，暮韵与模韵通押者有十之八九，可见暮韵与模韵在早期昆曲中，鲜少区分，几乎同用。暮韵与姥韵通押的例子亦不在少数，有五例，占押暮韵的例子的半数有余。通押数量之多，足以证明早期昆曲中，暮韵与模韵和姥韵关系非常密切，几乎同用。

综上所述，梁辰鱼所作的早期昆曲存在大量例证，证明早期昆曲所用语言中鱼、虞、模、尤、侯、幽六韵极为接近。虞韵与模韵通押的次数甚多，此二韵相去不远。

（2）支、之、脂、微、齐、祭、灰通押

梁辰鱼所作昆曲押支、之、脂、微、齐、祭、灰此七韵者，数量最为丰富，通押状况也非常明显。据其通押数量，可知此七韵相近，故本文归为一类析论之。

梁辰鱼曲作韵脚分析中，押支韵的数量达六十余例，其中支韵与微韵通押多达二十五余例，支韵与灰韵通押达十余例，支韵与隊韵押达五例。支韵与微韵在《广韵》中都属于止摄，但是它们依然是独立的两个韵部。支韵在上平五，开口三等，微韵在上平八，合口三等。二者声调一致，但是开合不一样，所以《广韵》认为，这两个韵应该独立，并加以区分。现存在大量的例证，证明支韵与微韵关系极为密切，开合等第的界限已经淡化。

众所周知，《广韵》中的各个韵部之间关系的亲疏可以从它们所在位置的远近得知。上述的支韵与微韵，位置相近，关系密切。支韵与灰、隊二韵相押次数可达十五余次，可见三者关系也极为密切，其通押的数量之多，状况之明显。如《破奇陣?辛末五月詠時序悼亡作▪普天樂》“鵲橋橫，雙星會，玉露潤金風細。羨誰家乞巧樓頭，笑聲暄玉偎，恨獨拆鴛鴦對。目斷盈盈銀河水，砣牛郎織女夫妻。任天長團圞到底，笑人間為何途路便拋離。”“细”“对”“妻”“离”为韵脚，齐隊支韵通押。据“大量通押，其音韵必极相近”的原则，笔者认为，早期昆曲中支韵与微韵、灰韵、隊韵均通押为一韵。

在整理支韵时，有三点需要注意：其一、支与麻押韵之例二，与馬押韵之例二，与狎押韵之例一，无獨押之例，可知支韵与馬、麻、狎三韵有一定的关系，但是较上述的三韵，馬、麻、狎三韵与支韵终究有较大的区别。其二、支与鱼押韵之例一，与遇韵押之例三，与語韵押之例三，与虞韵押之例一，此四韵在《广韵》中均属于遇摄，例证数量虽不多，但也能证明支韵与鱼、遇、語、虞四韵关系相近。其三、支韵与之、脂、至三韵通押数量最多，无平上去的区别，关系极为密切，达到混而不分，混为一韵的程度。

再看其余韵部，梁辰鱼所作昆曲押齐韵达四十余例，其中与支韵押者之例约二十，微韵押者之例约十，与脂韵押者之例约九，与祭韵押者之例约七，与灰韵押者约七，由以上整理的数量可知，齐韵与支韵关系最为密切，几乎同用。齐、微二韵混押数量也不在少数，由此可知齐韵与微韵关系也非常密切，齐韵与微韵同押，几乎没有区分。齐韵与脂、祭韵关系次之，其存在通押的现象可说明齐、脂、祭三韵偶有混押。且齐韵在《广韵》中居蟹摄，上平十二;脂韵居止摄，上平六;祭韵居蟹摄，去声十三，三者混押时已无声调的区分，平上去三声已混用。

综上所述，梁辰鱼所作昆曲押支、之、脂、微、齐、祭、灰此七韵者，数量最为丰富，通押状况也非常明显。据其通押数量，可知此七韵相近，故此研究归为一类析论之。以《广韵》为经纬，旁征现代汉语方言语言规则，可知此七韵通押时平上去不分，开合等第不论，支、微二韵几乎同用，齐、微二韵几乎同用，梁辰鱼所作昆曲皆可通押。

（3）咍、泰、皆、佳通押

梁辰鱼所作昆曲押咍、海、代、泰、皆、佳、怪、隊此八韵者，数量略少，存在通押情况。据其通押数量，笔者将此八韵作为一类析论之。

《梁辰鱼集》所收录的昆曲中，押咍韵者约十三例，其中与泰韵押者最多，达五例，与皆韵押者之例四，与代韵押者之例三，与海韵押者之例三，与佳韵押者之例一，与怪韵押者之例一，与灰韵押者之例一。押韵的数量越多，关系则越密切。由其通押数量可知，咍韵与泰韵关系最密切，咍韵与皆韵关系较密切，代、海二韵与其关系次之，因其与佳韵、怪韵、灰韵通押者仅一例，据孤证不立原则，咍韵与怪、灰二韵关系存疑，不对其进行论断。又见咍、泰二韵在《广韵》中分别为上平十六、去声十四，二者位置不同，声调不同，却出现通押数量极多的现象。如《駐雲飛▪雜詠效沈青門唾窗絨體▪幽會》：“昨夜陽臺，珊枕橫欹繡帳開。蝶戲花心敗，鳳啄櫻頭解。乖，檀口搵香腮，柳腰輕擺。鬢角梳斜，花墮雲屏外，一半蓬鬆一半歪。”“开”“解”“摆”“外”“歪”为韵脚，咍蟹泰通押。咍韵与皆韵通押的数量相对来说也较多，《广韵》中皆韵为上平十四，二者位置有些区别，距离较近。

再看其余韵部，《梁辰鱼集》所收录的曲子中押皆韵者有六例，仅一例与海韵、怪韵通押，其余五韵均与咍韵通押，无独押的例子。孤证不立，因与海、怪二韵通押的例子过少，在此不做析论。与咍韵通押的例子已在上一小节分析，不再赘叙。

《梁辰鱼集》所收录的曲子中押泰韵者有十三例，其中仅两例与馬禡麻三韵通押，与支之脂齐押者之例四，其余均与咍皆海韵相押，无独押者。如《無雙傳補▪第十四出▪打圍▪北朝天子》“馬隊兒整整排，步卒兒緊緊挨，把旌旗列在西郊外。紅羅繡傘，望君王早來，滾龍袍黃金帶，幾千人打歪，數千聲喝彩。擺擺開擺開擺擺開，鬧轟轟翻江攪海，翻江攪海。犬兒疾鷹兒快，犬兒疾鷹兒快。”“外”“彩”“海”“快”为韵脚，泰海夬通押。又因与馬禡麻三韵通押之例少，疑后人传抄记录有误所致，故暂且不论二者关系，存疑之。泰韵与支之脂齐四韵押者有四例，可以推断泰韵与支之脂齐四韵关系较密切。

综上所述，咍韵与泰、皆二韵相押的例子最多，可知咍韵与泰、皆关系最为密切，四个韵部不做严格的区分。其中佳韵最特别，盖官话佳韵与麻韵同，这里佳韵却保留《广韵》的特征，与蟹摄咍、皆通押。

（4）眞、魂、文、痕通押

梁辰鱼所作昆曲中押眞、震、稕、魂、文、痕六韵者，数量较多，且存在大量通押的例子，关系密切，故本文归为一类析论之。

《梁辰鱼集》昆曲曲作韵脚分析整理中，押眞韵者四十余例，其中与魂韵押者二十三余例，押文韵者二十余例，押震韵者十三余例，押稕韵者十余例，押痕韵者七例。如《無雙傳補▪第十四出▪打圍▪北朝天子》：“遍江南獨我尊，氣淩空將湖海吞，看威行四海聲名振。英雄勇猛，說什麼楚秦，半乾坤皆投順。你蕭蕭一身，些些兒海郡。小小君小君小小君，羨君臣夫妻恭謹，夫妻恭謹，待放他歸全恩信，待放他歸全恩信。”“振”“顺”“郡”“信”为韵脚，眞稕问震通押。观其押韵数量可知，眞韵与魂韵关系最为密切，与文韵关系次之，与震韵关系又次之，与稕、痕二韵关系较远。眞、震、稕、魂、文、痕六韵在《广韵》中均属于臻摄，但都是独立的韵部。六韵在《广韵》中有位置、有声调的区别，今出现大量通押，则说明梁辰鱼作曲时，六韵的区分也有所淡化。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眞韵与魂韵，二者韵脚有明显区别。这为梁辰鱼曲作的语言基础里保留了吴語的语言特点的论断提供了例证。

终上所述，眞、魂、文、痕韵在《广韵》中均属于臻摄，但都是独立的韵部。研究发现，梁辰鱼曲作中出现大量通押，说明梁辰鱼作曲时，四个韵的区分也有所淡化。因为通押的例子数量众多，可证梁辰鱼作曲所用语言里存在眞、魂、文、痕通押的特点。

（5）江、阳、唐通押

梁辰鱼所作昆曲中，押阳、唐、江韵者，虽数量不多，但仍然是押韵现象中一个较显著的特点。阳唐江韵三者出现通押现象，故本文归为一类析论之。

经整理《梁辰鱼集》韵脚后得知，江韵出现的例子仅几例，作为唱词末字出现的例子更是少之又少。经过分析整理，笔者发现江韵出现时，阳唐韵必有一韵出现。如《江东白苧·小桃红·过湘江吊屈大夫·蛮牌令》：“江燕语集危樯，神鸦舞送征航。千载游魂招不返，只落得泪彷徨。况凄凄鹃啼庙口，更青青竹映船窗。挹清风山高水长，碌碌浮生，甚愧行藏！”“航”“徨”“窗”“藏”为韵脚，唐江韻通押。《梁辰鱼集》中押阳、唐韵的例子较多，有十多例。阳唐韵通押十之八九，偶尔出现一二例例外。如《江東白苧▪又▪代劉季招寄申椒居士》：“病淹淹難醫療的模樣，軟怯怯難存坐的形狀。急煎煎難擺劃的心腸，虛飃飃難按捺的情和況。空自忙，全然沒了主張。盟山海誓，誓海都成了謊。輾轉書來，更無的當。淒涼，為甚更長似幾長？蕭郎，識他鄉是故鄉。”“状”“谎”“当”“张”“长”“乡”为韵脚，漾阳唐通押。

综上所述，江阳唐三韵在梁辰鱼曲作中出现通押的情况，说明梁辰鱼作曲时，三个韵非常接近。因为通押的例子数量众多，可证梁辰鱼作曲所用语言里存在江、阳、唐通押的特点。

3.  m韵尾同化成n韵尾

《梁辰鱼集》收录的曲作中出现侵韵与真、谆、魂、混韵通押，谈、盐严韵和先、仙韵通押等情况。鉴于其通押特点，本文将其归为一类析之。

《梁辰鱼集》收录的昆曲中，侵韵出现了七例，其中有三例是与真、谆、魂、混韵通押的。如《续江东白苎·宜春令·辛酉季秋代沈太玄赠金陵杨季真·扑灯蛾》：“時間一紙書，每玩雙鈐印。追想那多嬌，不覺迷留沒亂也，看腰圍瘦沈，願年年芳草殢王孫，鏡臺前逗留京尹。眉重暈，紗窗著意再溫存。”“印”“沈”“尹”“存”为韵脚，震侵準魂通押。又例，《江東白苧▪好事近▪元宵燈詞▪又》：“忽聞天上動傳宣，一時放萬盞花燈點通點。三千粉黛，飛來笑聲清遠。霓裳對裏，恣嬉遊盡道今宵短。羨鼇山閃電星毬，駭龍城揭天絲管。”“点”“远”“管”为韵脚，忝阮缓通押。

综上所述，在《梁辰鱼集》中，据侵韵出现七例，就有三例与真、谆、魂、混韵通押，谈、盐、严韵等咸摄平上去声总共出现四例，就有两例和先、仙韵通押，因存在大量通押的例子，故推测梁辰鱼使用的语言m韵尾已同化成n韵尾。

4.入声韵与阴声韵通押

经韵脚整理可知，《梁辰鱼集》中押入声韵尾的唱词有九十多例，数量颇多。经分析后可知，梁辰鱼的曲作押入声韵时，出现多例与阴声韵通押的例子。因其押韵规则较特殊，本节将其细析之。

入声質、锡两韵与志韵通押。如《江東白苧▪畫眉序▪秋日登濲水驛樓感舊作▪滴溜子》：“又不是、從前兩人未識。更非關、別後兩情不一。為甚不知箇虛實，教人倩著誰，問端的？未必他心，頓忘往日。”“识”“一”“的”“日”为韵脚，志質锡通押。

微支之至贿缉韵通押。《江東白苧▪駐雲飛.▪雑詠效沈青門唾窗絨體▪春恨》“寬褪羅衣，香冷煙消怨別離。粉脆蝴蝶翅，黃委遊蜂腿。癡，朝暮盼歸期，幾番憔悴，雙袖依微，都是相思涙，一半纔幹一半濕。”“离”“腿”“悴”“湿”为韵脚，支贿至缉通押，阴声韵与入声韵通押。

入声屋韵与阴声尤候韵通押。如《續江東白苧▪懶畫眉▪改定武林沈青門作▪皂角兒》：“任勾差隨時應酬，趁埋冤總然承受。不爭差性命心肝，好一似爹娘骨肉。又可曾氣兒呵，情兒拗，話兒嘲，龐兒訕，一些相鬬。隨衙聽侯，朝來暮休。但得個尤雲殢雨，勝是封侯。”“受”“肉”“鬬”“休”“候”为韵脚，有屋尤候通押。据熊燕教授分析可知，武汉型的官话方言“其屋韵组与没韵组、模韵组合流或相配，与开封型方言一致，但其洪音又依声母条件分化，牙喉唇音声母字今读[u]，舌齿音声母字今读[u]与侯韵合流，如“秃突图”与 “头”同韵等，其细音字也往往有部分未与术物、鱼虞合流的，而是与尤韵合流。”[7]由上述例證來看，屋韵的“肉”字，正是舌齿声母日母，读与侯韵同，此特点可进一步佐证了梁辰鱼的曲作所用的语言是江淮官话。

入声屋韵与阴声麌屋鱼韵通押。如《紅線女▪第一折▪油葫蘆》：“萬里潼關一夜呼，走的君王沒處宿，唬得那楊姐姐兩眉蹙。古佛堂西畔憤前土，馬嵬驛南下川中路，方纔想匡君的張九齡，誤國的李林甫。雨霖鈴空響人何處？只落得渺渺獨愁予。”“蹙”“甫”“处”“予”为韵脚，屋韵为入声韵，与麌语鱼韵通押。据熊燕教授分析，“ 屋韵组与没韵组合流型。‘谷骨’‘哭窟’同韵，但有些方言合流仅限于入声韵之间， 如南京等;也有些方言又与模韵组合流，如开封等;还有一些方言在与模韵组合流之外还与侯韵组合流，如武汉、北京等”[8]。结合上述例子可证，梁辰鱼作曲的语言基础应是武汉型的官话，即江淮官话。

阴平麻韵与入声月薛屑业惦叶韵通押。如《江東白苧▪梁州序▪初夏題情改定陳大聲原作▪又》：“蓮舟戲女娃，露裙革義，欄橈水濺淩波襪。貪歡耍，兩髻叉，雙鬟亞。青青荷葉無多大，折來莫把絲牽掛。翠羽飛來綠葉業，玉盤欹側瓊珠瀉。”“袜”“亚”“挂”“泻”为韵脚，月禡卦马韵通押。

综上所述，因支脂之微与入声质、陌、锡、昔、德、职、缉韵通押，麻韵与月、薛、屑、业、怗、叶通押，故推测梁辰鱼使用的语言已丢失入声韵尾。

三、结语

经过上述研究，本文发现梁辰鱼昆曲剧作的押韵规则，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平上去通押;第二，押韵宽缓，如鱼、虞、模、尤、侯、幽（举平以该上去，下同）通押，支、之、脂、微、齐、祭、灰通押，咍、泰、皆、佳通押，眞、魂、文、痕通押，江、阳、唐通押;第三，侵韵与真、谆、魂韵通押，谈、盐、严韵和先、仙韵通押等，故推测梁辰鱼使用的语言m韵尾已同化成n韵尾;第四，入声韵与阴声韵通押，如支脂之微与入声质、陌、锡、昔、德、职、缉韵通押，麻韵与月、薛、屑、业、怗、叶通押，故推测梁辰鱼使用的语言已丢失入声韵尾。

由于梁辰鱼昆曲剧作的押韵规则，推测其使用的语言已丢失入声韵尾，而今日吴语方言入声字仍保留喉塞音〔ʔ〕韵尾，不与阴声韵，故推测梁辰鱼使用的语言，应该是明代中期的江淮官话音系。

参考文献：

[1][明]梁辰鱼著，《梁辰鱼集》吴书荫编集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5-1。

[2] 焦磊，〈昆曲音韵与明代官话〉，硕士论文，2007年3月，浙江大学。

[3]李惠綿〈從音韻學角度論述王驥德南曲度曲論之建構〉，《戲劇研究》，2008年，頁131-178。

[4]张再锋，〈中州韵与湖广音〉，《中国戏剧》，2011年7月

[5]蔡孟珍〈傳古人之神方為上乘--談崑曲的咬字〉，《國文天地》，9：8=104卷1994年，頁37-42。

[6]薛琳，〈张凤翼曲作研究〉硕士论文，2007年5月，河北師范大学

[7]熊燕，〈官话方言屋沃烛韵的音变〉，《方言》2019 年第 1 期 54—66 页（2019 年 2 月 24 日出版于北京）

[8]熊燕，〈官话方言屋沃烛韵的音变〉，《方言》2019 年第 1 期 54—66 页（2019 年 2 月 24 日出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