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是那春天的闪电

浆菓

齐茹意走到小吃街，准备去新开的零食铺尝尝鲜。前头的阿姨看见她，热情向她招手：“又来吃凉面？”她点头微笑，不好意思拒绝。

来过这家好多次，阿姨已经了解她的口味：不要鱼腥草、多放花生、加热。

人在这时候多了起来。阿姨忙活不过来，用家乡话朝里面喊：“江自睿，收钱！”

男孩不情不愿地走了出来，埋着头、佝着腰，越发显得整个人瘦弱矮小。齐茹意想起她班上的男同学，他们还没到男孩这个年纪，就开始如春笋般欢快猛长，可是他呢？以前她跟风造句，形容人是豆芽菜，现在可算见到活例子了。

被叫做江自睿的男孩，帮母亲收钱找零，全程不发一言。阿姨有时斥骂几句，他也不反驳，仿佛是个乖顺的哑巴。见到这，齐茹意只觉得打包的凉面的热度似乎一路从掌心传到了胸口，烫得她不舒服，必须做些什么才能平息这不适。

等人走光，她急忙上前：“阿姨，您这儿招兼职吗？我寒假想来您这儿。”

“就是缺人手啊，你要来？不过会不会影响你学习？”阿姨操着一口蹩脚普通话，可齐茹意却笑不出来，她只想知道自己的勇气能换得怎样的答案。

“好嘛，那以后就要辛苦你了哈。”阿姨终是同意，眼角的笑纹展露无遗。

确定了工时和注意事项，齐茹意和对方愉快道别。回寝室的路上，寒风呼啸，天幕阴沉，齐茹意却是无比兴奋。她不自觉地哼着歌，感觉刚才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美少女战士。

她是决心要拯救别人的。

“呐，我叫齐茹意，和你同一个学校，现在高一，你叫什么？江自睿吗？”齐茹意主动示好写下自己的名字，男孩却偏着头不理她。

“江自睿，收钱了！”阿姨又开始叫他。

“我去吧，你在这坐着，不过要记得写下你名字哦！”她把纸和笔留给他，然后起身帮忙。

“阿姨，你叫错名字了，现在我才是你的得力助手。”齐茹意嘴巴似抹了蜜，做事却不敢懈怠，阿姨直夸她能干，最后还送了她两个钵仔糕。

“给，葡萄和香橙味儿的，你要哪个？”她将这一天的劳动所得递上去，极有耐心地等男孩挑选。男孩拗不过她，选了其中一个，随即张嘴吃了起来。

齐茹意抿嘴偷笑，突然瞥见那张纸上，她名字下方，工整写了三个字：江智瑞。

原来是她搞错了啊！阿姨说话一直平翘舌不分，倒让她闹了个笑话。齐茹意感叹完方言真有趣，又想起该回寝室写作业了。

“江智瑞，明天见哦！” 她向男孩挥手，亲切得像个邻家姐姐。

“嗯。”男孩害羞点头，动作轻微生涩，却还是被她看见了。

齐茹意嘴角扬起，心里的小人儿默默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接下来的日子，她充分施展了怀柔政策：阿姨留了好吃的会和男孩分享;有空会帮忙辅导他的功课;周末时不时带他去玩……这些政策也慢慢显露出效果，江智瑞已经开始主动和她聊天了。

“你们这里好冷哦！”

“没事，你会适应的……智瑞啊，最近和你妈妈关系怎么样？”犹豫许久，齐茹意终于问出了这几日的忧虑。

男孩的脸瞬间垮下来，闷着头往前走。这样的反应，其实早在她意料之中。上个月，她亲眼目睹了这场母子恶战——阿姨不知从哪听到了闲言碎语，说她生了个痴呆儿子。母亲忍不住抱怨，嫌儿子动作慢、装哑巴，让别人看了笑话，江智瑞回了句“要你管”，彻底将女人胸口的怒气点燃。

齐茹意从未见过两人这般剑拔弩张的样子。她并非同情心泛滥，只是对这对母子，她是铁了心要帮到底。虽然当時劝解成功，但她也深知母子二人心里都有了结。

回过神，齐茹意赶紧追上去，死死拽住男孩的手。男孩大力挣脱，又快步往前走。

“江智瑞，你再走我就哭给你看！”她无奈，使出了绝招。

新春将至，步行街已经装扮一新，空气中飘满了浓郁的节日味道。齐茹意望着头顶用紫色小灯缀连出的梦幻星空，叹惜这被辜负的良辰美景。

“江智瑞，你等等我！”她拔足追赶，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刚开始，她的确是在假哭，可路人的异样眼光和男孩的冷漠回应，终于让她酝酿出泪意。男孩停下，转身看她鼻子通红泪痕醒目，脸上浮出歉疚的表情。

齐茹意知道他吃软不吃硬，庆幸自己的眼泪没有白流。

“你妈妈每天四五点起床，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睡，这么累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好好吃饭读书吗？现在你这样冷冰冰的态度，能不让她伤心吗？”

担心男孩又心生抵触，她语气缓和下来：“我已经和阿姨谈过了，其实她是爱你的，只是方法不对……”

江智瑞沉默地听着，并没有不耐烦。齐茹意讲完，不禁松口气。果然，美少女战士不好当呢！

“姐姐……”这是男孩第一次这么叫她，连他自己都觉得突然。挠挠头，他继续问下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齐茹意初一那年，父亲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却突然病倒，母亲只得一人担起养家重任，在他们学校附近开了家面馆，每天忙死累活地挣钱。齐茹意那会儿正是叛逆期，少女自尊心又极强，认为被同学看到她在面馆帮忙是很丢脸的事情，为此母女俩没少爆发冲突。

是怎么变成一个好孩子的呢？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齐茹意积聚的所有最消极最恶劣的情绪，随着考试铃响“轰”地释放。她丢掉书包，脱掉校服，和几个男同学混进了网吧。等她出来的时候，外面已是天昏地暗、风雪凄迷。齐茹意没带伞，又不想冒着坏天气回家，只得在附近的快餐店呆坐着打发时间。

她强撑的无畏，在见到母亲的那刻倏然瓦解。齐茹意推开门，慌张逃跑，却在跑了几米后滑倒在地。寒风刮过，呼啦如耳光扇在脸上。她彻底放弃，在原地绝望地等待母亲的打骂，母亲却只是心疼地走上前扶起她，撑开的伞挡住了些许寒意。

一路上，两人仿佛将这半年来缺席的话说尽。从这以后，她才真正成了母亲的贴心小棉袄。

齐茹意是在成为卖凉面阿姨家的回头客后，才觉察出这对母子和曾经的自己相似之处，只是在异乡作异客，经历过的困苦或许比她们更多。就是因这份悲悯和共鸣，她才做出了帮母子渡过家庭难关的决定。

她承诺江智瑞，等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她就把答案告诉他。

天公作美，三天后，满城飘雪，一片银白。齐茹意说话的时候，男孩克制着自己第一次见到纷扬落雪的激动，全程当个专注的聆听者。故事讲完，两人已经绕着一大片空地走了三圈。她的话，让江智瑞的心里涌出一点热气、一点潮润，男孩想起和母亲的种种相处，一时间百感交集。

周围银装素裹、飞花迷离，气氛奇异地安静。齐茹意觉得有些煽情，忙拿出手机准备听歌——是最近的单曲循环。放到中途，她也小声跟着哼唱起来。

“是什么歌啊？”男孩好奇她竟如此入迷。

“《你曾是少年》。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哪句歌词吗？”

见男孩摇头，齐茹意解释：“‘许多年前/你有一双清澈的双眼/奔跑起来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智瑞啊，你一定要做个那样的少年，就和春天的闪电一样。”

男孩不解她突然的抒情，天真地问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劈开混沌，让人眼前一亮，总之就是很有力量。”

见他还是迷惑，齐茹意也不强求，只叮嘱他要牢牢记住。

当春雷滚过，第一道闪电将幽黑的夜空划开裂缝的时候，齐茹意忍不住给江智瑞打了电话。

“姐姐，打雷呢，我妈说这时候接电话很危险。”

齐茹意轻声呵笑：“没事，就两分钟。姐姐考考你，和春天的闪电一样的少年是什么样子啊？”

“可以劈开混沌，让人眼前一亮，总之就是很有力量。”

齐茹意问他明白什么意思吗，男孩坦承自己不太清楚。

“反正就是要好好學习、积极生活，做个有力量的人。”

挂断电话，又一道闪电闪过，齐茹意却觉得安心。她钻进被窝拿出手机，耳朵里缓缓漾开《你曾是少年》的旋律。

高二在无数次单曲循环中临近。因学业压力骤增，齐茹意不再去阿姨的店里帮忙，去小吃街的时候也是少之又少。十月的某天下午，下课铃一响，江智瑞就让她在教室等着――原来是给她送吃的。

“我妈担心凉面软掉，就让我给你带了包浆豆腐。”一段时间没见，男孩已经高出她半个头，说话也是中气十足。

齐茹意打开袋子，炸得金黄的豆腐上面洒了一层辣椒面和葱花，勾得人唇舌欲动。她咬一口，外焦里嫩，是秋日里难得的慰藉。

“你最近成绩怎么样？”她俨然成了称职的姐姐。

看着男孩一脸认真地向她汇报学习情况，齐茹意内心也是无比骄傲——她这个美少女战士，当得不赖呢！

站在楼上，视线往下，可以看到男孩轻巧地绕过乒乓台、跨过石梯，活力无限的样子。齐茹意满意地转过身，深呼吸几秒，然后暗暗发誓：“往后的日子，我也要做个那样的少年，像春天的闪电劈开混沌，一往无前！”